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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 第9节

作者:清凉水晶 字数:17102 更新:2021-12-30 00:15:24

    不久前得报景侯已与萧琰重聚,原来萧琰在爆炸前就逃了出去,但因为气恼景侯的花心薄情,所以才一躲三年。现在景侯王爷也不做,只陪着他在江湖中快乐逍遥。

    翼,你也躲了我三年,我们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你可知我曾为自己定下五年之期,在这五年中我会健全法典选用贤臣,清理贪腐使百姓归心,为将来的太平盛世铺平所有道路。那时,就是我功成身退之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让你没有反对的余地。

    如今五年之期已满,天下太平万民安乐,皇后与惠妃也于两年前诞下皇子,我做为皇帝的责任已了。

    翼,你快回来吧,这次,我让你无处可逃。

    “皇上,您的心情很好。”温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安皇后禀退左右,独自来到易成英面前。

    “是因为郑侯爷即将回京吗”

    “安晴,朕”易成英无言以对,安晴是个识大体有见识的女人,也是他今生最对不起的人。她为他育有一子一女,却在嫁给他时,就已注定了被抛弃的命运。

    “郑侯爷能回来,妾身也很为皇上高兴。”安晴微微一笑,掩盖了眼中的失落。虽然只是一场政治婚姻,但眼前温柔俊美的男子,却无法不令人倾心。只可惜,他的心早已被一个人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皇上,妾身嫁给您,不知不觉已经五年了呢”安晴轻轻叹气,转过身看着园中明媚的春色,花开灿烂,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皇上,您是否也会如这春光一样,很快的离开安晴呢”

    易成英胸口一窒,原来这个聪慧的女人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既然如此,何必再瞒。

    “是朕对不起你。”

    “不,您没有对不起我。妾身虽是女子,却有凌云之志,是您给了我一展所长的机会。我本和父亲一样不明白,您为何要立一位有才无貌的女子为后。但是后来我明白了,您是要将来的皇帝,从小就能有一位合格的教导者。”

    这些年易成英将许多政事交给安晴处理,考察她的处事能力与为人之道。她做事公正无私赏罚有度,对待子女慈爱又不失严厉,是一个值得信赖与托付全局的人。

    “安晴,谢谢你。”易成英忍不住牵住她的手,因为得遇淑人,所以才能这么顺利的实施他的计划。

    “妾身知道这些年您从来都不快乐,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您能幸福。”安晴眼圈发红,恭身跪了下来。“请皇上放心。安晴会全心教导并辅佐太子,让他成为像您一样出色的帝王。”

    36、第章

    三十六

    郑翼快马连夜回京,虽然不相信易成英真会杀他家人,但曾见到过他那种执迷的狂态,哪能真拿家人的性命冒险。

    只是这次回来,见到他又该说些什么是我不守约定,在他娶了怡心后仍然躲着他,甚至一逃三年。但若不这么做,二人之间的暧昧迟早会被人发现。他已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帝,受到万民景仰,我怎能令他的声名受到污损。这次回来他若旧事重提,甚至又要与我发生关系,我该怎么拒绝他

    “侯爷,皇上在华安宫等您。”看到他终于来了,程飞不由松了口气,这下可以通知秦将军那边放人了。

    听到又是在皇帝的寝宫,郑翼只觉头疼,却又不能不进。果然华安宫内只有易成英一人,背身而立,看不到是何表情。

    郑翼目不斜视,于殿中跪倒,向着君王伏低了身体。“臣郑翼,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将君臣之礼做足,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易成英默然转身,看着伏在地上的男人。三年不见,仍然结实挺拔的身躯,浑身上下充满着力量但,鬓角已染风霜。

    刺眼的白发令易成英一阵失神,原来两人已相识了这么久,我已不是稚嫩孩童,他也到了不惑不年。

    我成为了你所希望的明君,但是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过还不算晚,我们还有下半生可以相爱相守。翼,你的前四十年给了你的家人和这个国家,后四十年,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人。

    “郑翼,你可知罪”易成英轻声开口,语气中并无一丝怪罪之意。

    郑翼仍不抬头,“臣知罪”

    “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臣不遵皇命,抗旨不回”

    “还有呢”

    郑翼微微一顿,犹豫道“臣违背约定,不肯与皇上”

    “不错,我们曾说好,朕娶了怡心,你便依了朕的要求。可是你却逃了。”易成英笑了起来,却又摇头。“但是,还有呢”

    “这应是臣,无法接受皇上的感情。”

    “不,你不肯接受,乃造化弄人,错不在你。但你另有一桩罪过,在你多年前就已犯下,难道你至今仍不知情”

    易成英闭上双眼,默默调整呼吸。再睁开时,笑着向他伸出手。“过来,朕今日就让你知道,你究竟身犯何罪。”

    郑翼却仍低伏着一动不动,易成英看着自己伸出去却得不到回应的手,慢慢收回攥成了拳头。

    “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我还被关在废园中时,如何令易子都与刘后,放松对我的看管。”

    郑翼果然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已无笑意的眼睛,漆黑沉寂似是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是为何”一直不明白他使了什么手段,可以骗取那二人的信任,使他能够自由出宫,得以与外界有了接触。

    易成英又向他伸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看着他冷峻却又显得恍惚的神色,郑翼咬了咬牙,终于从地上站起,走到他的身边,但仍是没有握他的手。

    “呵呵不给你下剂猛药,只怕你仍会躲我。”易成英似是笑了笑,脸上却无任何笑容,只是拉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因为,这个”

    “什么”郑翼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没有抽出手。透过单薄的胸膛,手心立刻感受到他火热的心跳。

    “因为,这个身体”易成英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想笑着告诉他,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与发抖的身躯。“是用,这个身体,换回来的你明白吗”

    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原以为此生永不再提,今日却要亲手挖出摊在眼前。因为若不以此逼你,令你心痛自责,只怕将来你不得不与我在一起时,也会因你阻碍了我的君王之路,仍然继续逃避下去。

    “什么”郑翼愕然瞪大双眼,呆立原地无法动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去思考他话中的含义。

    “就是字面的意思在我十六岁时,易子都就强暴了我,从此我就如他的男宠般过着低贱的生活。他看我听话并不反抗,所以才会放松对我的看管。”

    话既已说出,易成英只觉放下了巨大的包袱,声音也显得快意。从今之后,这份痛苦便不是我一人的痛苦,我要你无法逃避,永远为我分担

    郑翼张大了嘴,却哆嗦着无法吐出一个字。他脑中嗡嗡作响,无法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却又知必是真实。

    那时还是少年的他,虽然一人独处深宫孤立无援,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令是放心的笑容,以至于忽略了他偶然间的脆弱。还记得他十六岁那年趴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样子为什么我没有深究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总认为他能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却忘了他其实只是个身陷险境,无力自保的孩子

    “啊不”万般悲痛与后悔齐涌心头,令他大吼了一声,伸臂紧紧抱住了单薄的男子。

    已经多少年没有拥抱过他,他却比从前更显瘦弱。我本该做为他的翅膀守护着他,但我却从来没有保护好他,令他一而再的受伤,令他为我耗尽了心力。即便得知真相的现在,我却仍是什么也做不了,想为他报仇已没有了对象,没有办法弥补他受过的创伤,无法带给他幸福

    “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配做你的翅膀,我不配做你的臣”

    “既然这样,就只做我的爱人”易成英回抱住激动的男人,高大的身躯在自己怀中颤抖,传递着他的悔恨与自责。“我本就不想当这皇帝,与我离开吧,让世人都以为我们死了,让我们重头开始。”

    感到拥着自己的手臂猛然收紧,易成英不由紧张的心跳如擂,不知他知道当年之事后,会做出什么决定。

    郑翼哑了嗓子,良久才松开手臂,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若走了,你吃的苦岂不是白费你已经是一个万民景仰的帝王,我不能让你为我,去做平庸的百姓。”

    “百姓不好吗至少可以得到想要的幸福”易成英愤怒的后退一步,痛苦的上下打量固执的男人。“难道在你心中,我是否能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永远都比我一生的幸福要重要”

    “不不是的没有我,你一样能得到幸福。你有贤淑的皇后,可爱的儿女,你只要忘了我,他们也可以令你幸福。”

    “不可能”易成英冷笑起来,突然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好,今日我就明白的告诉你,女人根本无法满足我我的身体有多么淫荡,你不是早已试过”

    他疯狂般甩掉自己的上衣,拉起男人的手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抚摸。郑翼慌忙回撤,他却死不松手,扑上前紧紧圈住男人的腰。

    “好好回想一下,我为了让你抱我,是怎么勾引诱惑你,甚至连春药都骗你吃过我本就是淫贱到骨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你心目中的高贵帝王”

    “不成英,你不是不要这么说”紧贴着他的温热肌肤,令郑翼慌的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只得背在身后握住他的手腕,却不敢真用力拉痛了他。

    “我当然是呵呵,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是靠什么得到易臻的重用吧”

    37、第章

    三十七

    阴冷的笑声令郑翼头皮发麻,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不,不要说了,不管是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

    易成英却似没听到他的话,将脸靠在他的胸口,听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易臻荒淫好色,我只是稍加勾引,他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那个时候,我如下贱的娼妓般,夜夜被他召去侍寝。呵呵,我几乎榨干了他,使他不得不靠那要命的丹药,才能与我纵欲。你若不信,我这华安宫就有通向当年易臻寝宫的暗道。我早已习惯了承欢于男人身下,我早就离不开男人,在高贵的外表之下,隐藏了一颗最肮脏的心”

    郑翼已经站立不住,连带着他一起坐倒在地上。

    今日才知,我是个无用的笨蛋自以为可以帮他扫清障碍,平定天下,却令他为了我的希望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我竟然还逼他娶怡心自以为聪明可以用人伦之情来阻止他,却不想正揭了他最痛的伤疤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转头抱住身边人,不顾一切地吻了过去,投入了毕生的深情,却抹不消心头的绝望。

    唯有一死,才可谢罪

    易成英欣喜若狂,勾住他的脖子热情的回吻,果然只有这剂猛药才能唤醒他。虽然令他悲痛欲绝,却使他第一次对自己有所回应。

    他吻的动情,不由自主的便去抽他的腰带,渴望与他有最直接的碰触。却不想被郑翼按住手臂,捡起丢在旁边的衣服,重新披在他身上。

    他喜悦中只觉脸红,依着他穿回了衣服。“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放荡无耻之人满脑子就只想与你做那种事。”

    “不,在我心中,你永远纯洁无瑕,永远是我最高贵的帝王。”

    “你,说什么”易成英立刻变了脸色,被定格在嘴角的笑容,已变得苦涩难看。

    “臣万死,难辞其咎求皇上保重龙体,不要再为臣忧心”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责,郑翼万念俱灰,跪在地上向他深深叩首。只有自己一死,才能令他彻底摆脱这段孽缘。只要世上再无郑翼此人,易成英便会永远是一个没有任何污点的英明皇帝。

    他站起转身欲走,易成英哗啦扫下桌上的茶具,清脆的声音令他脚步微顿,却仍是足下不停,向殿外走去。

    “站住郑翼我真是瞎了眼,今日我才认清了你”易成英粗喘着怒吼,暴怒中捡起碎裂的瓷片,向他后脑砸去。

    瓷片擦着耳畔飞过,摔在地上又碎成了几片。郑翼立刻停下脚步,因为那碎片中染有鲜红的血迹。

    “成英,割伤手了”他慌忙回头,易成英右手被血染红,鲜血顺着指尖不停滴落。

    他心中一紧,急忙上前欲为他包扎,却不想被易成英狠狠的甩开。

    “不用你的好心就是因为你的温柔体贴处处呵护,使我深深爱上你。你却明知我的心意,明知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一次次狠心拒绝我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你表白,我本不敢想你也爱我,只想与你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因为那时我已决定,为了权势,我要去勾引我的亲生父亲你知道当我得知你也爱我时,我有多高兴吗我以为你会带我走,我就不用去做那种无耻的事情,我以为,我可以与我最爱的人,共度今生”

    易成英已满脸是泪,却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不加擦拭,瞪着通红的眼睛,神色凄厉。“我以为你知道了我的过往,痛悔中就会放下你的执念,就会放下一切来爱我,来弥补我所受的伤害。但你太令人失望了我真后悔为何会爱上你也许你本就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辈,我却有眼无珠,错将一腔真情全放在你的身上”

    郑翼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这种执念在初遇他时就深植心间,让他成为一代名君,是他此生所追求的梦想。如今梦想成真,是他亲手将他送到了万众之颠,却也是他亲手断送了他的幸福。

    因为从来都不敢看,不敢想,不敢奢望那个高贵的王者可以只属于自己一人。

    看着他低头无语,易成英咬紧牙关,走入内室拿出一支酒壶与酒杯。“既然你无情无义,今日你休想再走出华安宫知道我的秘密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当日我杀光了易子都太子府的所有人,刘后与她的身边人也是被我灭口。还有张启,赵无均,就算有功在身,我也能毫不犹豫的灭口我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但这些年我对你处处容忍不敢太过逼迫,全是盼着你能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今天才知道我大错特错,既然你铁石心肠,我岂容你活在世上”

    斟下一杯酒,亲自递到他的嘴边,暗沉的酒色就如他的心情,阴郁的如暴风雨的前奏。“其实我已猜到你仍会拒绝我,所以早就替你备下毒酒你若真的忠心于我,就喝下这杯毒酒,让我的秘密再次被埋葬。你死了,我便可以抛下所有的情爱,安心做一个好皇帝。”

    他真的想要杀我,这样也好我本就只求一死,不如就在这里,让他安心。

    郑翼伸手接过,仰头欲饮,却又突然停下。易成英见此冷笑,“放心,这杯是真正的毒酒,我没有下贱到这种时候,还拿春药骗你。”

    郑翼神情痛苦的摇头,将酒杯放在桌上,不发一言,转身走向殿外。

    “你干什么回来你敢抗旨”易成英吃惊中追了两步,但看他脚步如飞,拉开门头也不回出殿而去,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他已无生念,但即使死也不肯死在我的手上因为他不愿我落个乱杀忠良的污名

    “不不许走”易成英顿时怕的腿软,他慌张地追出殿外,但外面空空荡荡,已没有半个人影。

    “来人快来人”他大喊起来,因为他要与郑翼密谈,所有人都不得靠近华安宫,所以听到他的喊叫,远处才有人跑了过来。

    “皇上属下在”程飞也领了一队侍卫匆匆赶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翼去将郑翼给我追回来”

    “侯爷”程飞吃惊的看着镇定不再的帝王,“属下刚刚看到他,他吩咐属下保护好皇上,就出宫去了。”

    “快去封锁宫门绝不能让他出宫”

    “是”直觉出了不得了的大事,程飞不敢耽误,领命而去,却又听易成英在后大叫“还要封锁城门,不能让他离开京城”

    程飞再次应了,领着侍卫追了出去。因为刚才郑翼走的很急,此时说不定已经出宫了,他害怕追赶不及,所以直接派人到京城四个城门传了皇上口谕。如果安武侯要出城,立刻将他拦下并回报皇上。

    “去传令各州府,若有安武侯的下落,不要惊动他立刻回报”

    易成英在原地踱来踱去,虽已将人都派了出去,心中却越来越不安。那个傻瓜显然一心求死,他会怎么做怎样才能将他截住

    景侯

    “默心,立刻去找荣王来见我”

    “是”柳默心也是一愣,皇上今天究竟怎么了荣王已经不理政事,与心爱之人游走江湖,一时该去哪里寻找

    “发布海捕公文,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他”易成英略一沉吟,也知此时易景侯难寻。

    “遵命”柳默心吓了一跳,皇上要用抓通缉犯的方法找他最疼爱的弟弟,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看着桌上的酒杯,易成英如被人抽去了脊骨,痛苦地软在地上。

    翼,我对任何人都能狠下心肠,唯独对你不能。我怎会真的狠心杀你这杯酒里不过是放了假死之药。我原想如果你仍不同意与我走,我就和你双双诈死,等到新帝继位再无回转的余地时,你无可奈何下也只能与我一起远走高飞。谁知你竟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翼,你若就这么死了,便是被我逼死,你要我如何在愧疚中独活你我苦恋一生,我不要我们只有那样悲惨的结局。

    38、第章

    三十八

    郑翼出宫后不加停顿,由宫门处牵回了马,在易成英的命令未到城门之前,就如他一人回来时那样,又独自出城。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他的自以为是,才是易成英所有痛苦的根源。

    是我把一个自认为美好的愿望强加在他的身上,他为了不辜负我的期盼,扛起了一切重担,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却始终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如果当初,二人没有相遇他的目标只是保护好弟弟,他应该早已随着弟弟的师傅逃出了宫,自由无拘束的长大。也许他早已另遇爱人,有着虽然平凡,但完美幸福的生活

    全都是因为我,若我从来就不存在,该有多好

    郑翼绝望的仰天长啸,途经的路人纷纷躲避,不知这个看上去很英武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伤心事。

    我罪该万死,但我却不能喝下那杯毒酒。成英,原谅我到最后,我仍是违背了你的心意。因为我虽有抗旨不回之罪,但罪不至死。我若死在你的手中,肯定会令你落人口实。所以我只有远离,用另一种方法,来偿还我的罪过。

    他摸了摸挂在马鞍上的长枪,又拍拍战马的脖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征战半生的将军,只有战死沙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处。

    只是这三年来他转战各地,边界安定天下太平,哪里还有战场可寻。他心中凄苦,走走停停,最后实在想不到该往何处去,干脆任由战马带路。老马识途倒不再犹豫,径直将他载到他呆的时间最久的漠北边疆。

    一望无际的草原,几如天地连成了一片。但壮美的景色无法化解他心中的痛苦,他年青时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这里,只想多立战功爬上高位,成为京中的那个孩子的依靠。却不顾他所希望的,只是帮他逃离皇宫,如一个普通孩子那样快乐的成长。

    策马来到边关的军营,却犹豫着是否进去。不知他在自己走后下了什么命令,军营中是否有人在等着抓捕自己。

    “侯爷郑侯爷,果真是你。”一位回营的年青将领,看到他欣喜的叫了起来。“您又来巡视边关吗”

    看来他并无抓捕自己的命令,或是命令未到

    “最近这边可太平”郑翼向他点了点头。他这三年中曾多次孤身来此巡视,所以军营中的将领对他突然前来,早已见怪不怪。

    “有侯爷您在,哪里敢不太平。”年青将领笑道,牵过他的马请他进去。“侯爷是刚到吧,属下去准备酒菜。”

    果然仍是无仗可打。郑翼不由苦笑,在这个易成英所开创的太平盛世里,想要以身殉国都不容易。

    二人走入军营,虽是和平时期,但士兵们往来有序军容整齐,可见即使在没有仗打的日子里,这里仍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守卫漠北的主将孙适是易成英提拔选用的,他一向很有识人之明,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什么样的位置,知道怎样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能力。

    他是一位伟大的帝王,我怎能让他因为我放弃皇位,因为我而英名受损。

    看到郑翼沉默无言脸色不好,年青将领不敢打扰他,引他入了营帐休息。只是他刚坐定,便听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他出帐去看,原来有一队商旅模样的人抬着两具尸体,正向士兵哭诉着什么。

    “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跑一次货不容易,那伙强盗杀了我们的同伴,抢了我们的货物,求各位军爷为我们作主啊”

    正好之前的年青将领请了孙适来拜见他,见此情景也不由无奈。

    “那是关外的一支小部落,人虽不多却悍勇凶残,经常抢劫到关外行商的商旅。我们曾派兵围剿,但他们熟悉环境行动迅捷,几次都被他们逃脱。”孙适说着叹气,他的军队在战场上英勇善战,但对付小股的流寇,却总有发不上力的感觉。只要他一发兵,这些强盗就会藏匿不见,而当他收兵回营时,那伙人就如凭空冒出来一般,继续为非作歹。

    郑翼没有说什么,却在第二日不告而别,以一名保镖的身份,混入了一支即将出关的商队。

    因为昨日刚有商队被抢,这些人心存侥幸,也许强盗不敢连续两日作案。加之行商在外,谁不盼着早点把运来的丝绸布匹等物换回皮革骏马,早日返回中原与家人团聚。所以他们虽然害怕,却仍是整齐了货物,按时出关。

    “喂,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走了半天一直平安无事,商队中的人渐渐轻松。中午休息时,有几人看郑翼一直不发一言,便上前与他攀谈起来。

    “你的功夫怎么样看你带着长枪,不如耍几下给我们看看。”

    郑翼却不愿说话,就着清水默默吃完干粮,捧了水喂他的马喝。

    “喂怎么不说话我们是看你个子大才雇了你,可别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旁边一个老头咳着笑了几声,“看他那把铁枪,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怎会是个绣花枕头你们别招惹他,小心惹急了他拿枪捅你们一下。”

    那几人看了看乌黑的铁枪,想伸手去摸,但看到郑翼冷峻的神色,又吓得缩回了手。算了,管他爱不爱讲话,只要武功好就成。

    那老头整了整驮在马背上的口袋,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他拉着马溜到郑翼身边,看着铁枪啧啧了舌。

    “这家伙是用玄铁打的吧那可是值钱东西。”

    但看郑翼也不理他,他倒不在意,笑了笑随着商队再次启程。

    第一天平安无事,日落后商队围成一个圈,将货物放在中间,骡马栓在外,一队人很快睡了过去。

    郑翼看着满天星光却无法入睡,这个商队再走一日就可到达目的地,也许那伙强盗并不会再出现。可笑自己一心寻死,竟然找不到合适的途径。

    他心事沉重,只是小睡了片刻就突然被异动惊醒。此时星光未散,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四周只有风响虫鸣之声。表面上似是一切正常,但他却知有异趴在地上细听了一会,果然虽微不可闻,但可判定有几十骑快马正向这边赶来。

    “老人家,快起来。”之前的老头就睡在他身边,他随手将人拍醒,又去唤醒其他人。

    “有一伙人正向我们这边过来,恐怕就是那些强盗。”

    “什么”商人们立刻惊慌起来,但远方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真的是他们你不要吓唬我们”

    “不用惊慌,他们从东方而来,还在二十里以外。我在这里挡住他们,你们快些收拾了货物,往西方避去便可无事。”

    商人们看他神色威严哪敢不信,慌忙整理好货物,片刻间便逃了个干净。

    郑翼跨上战马,横枪立于茫茫原野,静静等候着他人生最后一场战斗。

    与划破黑夜的曙光一起出现的,还有三十多骑彪悍的骑士。看到盯上的肥羊竟然不翼而飞,这些人目露凶光,挥舞着兵器张牙舞爪,呼啸着将那一人一骑围在了当中。

    为首之人操着生硬的汉语,大声喝问那队商人逃往哪个方向。郑翼却未说话,挺起长枪向他冲去。

    那强盗头目仗着自己臂力不凡,一柄大刀被他舞的生风,迎着铁枪重重劈落。却不想根本挡不住来势凶猛的一枪,大刀磕飞脱手,枪尖直贯胸口。

    看到他一枪将头目挑落马下,其他贼人反而被激起了凶性,不知避退全都冲上来与他拼命。

    但又怎是这无敌将军的对手。

    血肉翻飞,哀号连声。郑翼杀的眼红,枪尖扫过,如入无人之境。多日郁结的心情似要靠此才能发泄,他大吼一声,又斩一人,却发现竟只余五人,且都眼露俱意不敢再上。

    罢了只剩了五个人,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去追赶那队旅人。

    “尔等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郑翼一声长啸,策马向他们冲去。

    强盗们知道今日只有与他拼命,否则定无活路,只得咬牙迎上。这一回合郑翼却是故意放手,但五人只是与他错身而过,谁都不敢接他的长枪。他不由皱眉,正欲再上,却发现前方草从中,闪出一个人影,竟是商队中的那个老头。

    那老头偷偷摸摸潜到近处,从他背着的大口袋中摸出一张硬弓,眯起眼瞄准了前方高大的将军。

    原来如此商队中早有强盗的内应

    雕翎羽箭转眼及至,郑翼下意识便想格开,枪身移到胸前却又落下,闭上眼任由那支箭破胸而入。

    我还挡什么,如此不是正好随了我的心愿

    不败的将军第一次坠下战马,意识远去时,他看不到砍向自己的刀枪,眼前只有那张温柔的笑容。

    成英,对不起来世,绝不负你

    39、第章

    三十九

    漠北军主将孙适的急报,于早朝中被直接呈到了易成英面前。

    易成英瞪着眼前薄薄的册子一言不发,直到捧着奏折的刘理出了一身冷汗,才听他说了一个字,“念。”

    刘理擦擦冷汗,打开奏折刚看了几行,手就哆嗦着几乎拿不稳奏折,汗如雨落湿透了后背。

    “皇,皇上安武侯他,他”

    “刘总管,孙将军究竟写了什么安武侯怎么了”安伯延着急的上前一步,接过刘理手中的急报。刘理手中一轻,却再也站不住,噗通坐在了地上。

    安伯延也怔往了。奏折中写的分明,郑翼于漠北查探匪寇的行踪,却孤身陷入强盗的包围中,不幸战死。强盗首领后来知道了他们杀的是赫赫有名的安武侯郑翼,不敢怠慢寻回了尸骨,但因天气炎热只得火化收殓,将骨灰与郑翼的衣物一起送回了军营。孙适亲率大军,扫荡草原终于找出了强盗的窝点,已经将那支强盗部落全数剿灭。安武侯战死,他未能尽保护之责,现已护送骨灰回京,亲自向皇上请罪。

    安伯延一边看着,一边轻声读了出来。郑翼怎可能被一队强盗杀死除非他一心求死,否则几十个强盗怎能是他的对手。他与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使皇上自折羽翼,逼死了他最忠心的大将

    奏折已经读完,朝堂上鸦雀无声,没有人敢打破压抑的气氛,谁都不敢相信郑翼竟真的死了。

    安伯延合上奏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居中而坐的那人。

    易成英仍是如雕塑般直直地坐着,眼中灰茫茫的没有任何神采。他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是谁读了些什么,但安伯延却知,他一字不漏,全都听在了心里。因为他虽然神色木然,但下唇却已咬的发白,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只怕他已撑不住倒下。

    “皇上我朝痛失擎天栋梁,请皇上节哀”安伯延默叹一声,不管郑翼是因何事被皇上逼死,但他的悲痛绝不是假的。

    易成英这才收拢了视线,直直盯着他手中的奏折。他想将那奏折拿回来好好看看,也许刚才只是听错了,身体却摇晃了一下,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翼,我虽猜到了你的做法,但你竟然真的这么做你就一点不念及我的感受你就不怕我会心痛而死吗

    “皇上”众人吓的冲上前扶住他,他脸色惨白,软倒在龙椅中,却挥开众人相扶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

    “朕有些累了退朝。”

    他不要他们相扶,因为那些手,没有一只他想握在手中。

    易成英如被人收了魂魄,一场大病昏沉不起。易景侯已被他的海捕公文抓了回来,他虽每日都守在哥哥的床边,却也只能看着他日渐憔悴,没有一点办法。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为他诊过脉,却是从未见过的脉相,混乱怪异,不知他究竟病在了哪里,只能开些调养的温补方子。但是他们心中都明白,以皇上现在不时吐血的状态,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已撑不了多少时日。

    “大哥郑翼的骨灰已经送回京了,今日侯府的灵堂已经设好”

    易成英的眼皮动了动,良久才吃力地睁开。“刘理,更衣朕要去祭拜”

    “不可啊,皇上您尚未痊愈,不可以太过劳累。”刘理慌忙跪了下来,暗自埋怨荣王怎么提起这件事。皇上明显是因郑侯爷去世,过于悲痛才一病不起。

    “景侯,替我更衣”易成英却似没听到刘理的话,固执地掀开被子。

    易景侯忙扶着他坐起来,“刘公公,大哥他,是一定要去看侯爷最后一眼的你快去准备。”

    刘理无奈,只得替易成英穿齐了衣服,备下软轿将他扶了进去。

    侯府前一片素色,处处哀声。百姓们自发的聚集起,祭奠这位忠勇仁义的将军。

    刺目的白无法不令人心痛,易成英被搀扶着下轿,缓步走进安武侯府。灵堂肃穆,正中摆放的厚重棺木,如压在心头的巨石般,令人无法喘息。

    他挥开相扶的左右直直向前走去,眼中只有那具棺木,再也看不到其他。但未近棺木,却有人冲上来,声嘶力竭的将他拦住。

    “你来干什么是你逼死了我父亲我们郑家和你有什么仇,你娶我入宫却冷落我三年逼迫我父亲三年不能回京,最后甚至逼死了他”

    郑怡心,曾经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的小女孩,如今已成怒目相向的仇人。

    “怡心不可胡说”陈月蓉泪痕未干,却领着侯府家人恭身接驾,只有郑怡心仍自气息难平,哭泣着立于一旁。

    “夫君一生忠于皇上,请皇上看在亡夫的面子上,原谅小女的无礼。”

    “郑夫人请不要这么说,是朕,对不起你们朕与怡心只有兄妹之情,朕会宣告天下认怡心为义妹,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另寻佳婿。安武侯一生忠义,朕要追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他膝下无儿,朕要让怡心将来的子嗣继承爵位永享厚禄。”

    哼,果然是皇恩浩荡,但不过是为了你的明君之名,而做给外人看的幌子我夫君为你而死,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法补偿陈月蓉暗中咬牙,“皇上,臣妾斗胆,求与您单独一谈”

    所有人都退出了灵堂,刘理程飞等人虽不放心,但皇命在身,谁也不敢不从。

    灵堂中空旷了下来,易成英手抚棺木,难抑悲痛,却听陈月蓉冷然道“夫君对皇上忠心耿耿,尽管他位高权重,但他绝不会对皇上生出二心。就算是皇上要他死,他也会死得其所,绝不会为皇上的声名抹黑您可知他为何会这样”

    陈月蓉难掩恨意,厉声喝道“因为他爱你超过自己的生命皇上这世间你最不需防备之人,就是他”

    “不,我知道”易成英泪眼朦胧,蹲跪下趴在棺木之上,抚摸着木质的纹理,就如抚摸最爱之人的肌肤。

    “翼你若在天有灵,便等一等我,我不会让你孤单上路”

    “什么”陈月蓉闻言呆立,原以为他耍了什么手段,使深爱着他的郑翼甘愿去死,难道并非这样

    “我爱他,却也是我的爱逼死了他他要我做一个英明的皇帝,所以至死都不肯接受我的爱,他只肯许给我来世”易成英惨笑几声,突然发狂般捶打起棺木。“回来以为变成了一捧骨灰,就可以躲开我吗我不要来世给我滚回来”

    “皇上”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陈月蓉心中一阵翻搅,忙上前扶他。易成英咳了几声,伏在棺木上又喷出一口鲜血,点点血迹与暗沉的木色几乎溶在了一起。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丈夫因他而亡,陈月蓉如何能不恨。但没想到他真的已病入膏肓,如今再被自己这样刺激,只怕他更加命不久长。

    “我不要来世,却只得来世郑夫人,今生他是你的丈夫,来世,他只属于我一人。你不许再和我抢”

    易成英又吐了口血出来,终于撑不住软倒下去,昏迷不醒。

    等众人惊慌失措的将他抬回宫,施以急救醒过来后,他已气若游丝,连吊命参汤都难以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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