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哉笑了,“那王爷还说给我听。”
“可是不说给你听又说给谁听呢。”樊襄也笑了,伸手拥住了悔哉,“听说江南那边风景比这边好,出门就能看见清水,不像咱们这里这么干。”
“水路广的话,一但爆发起瘟疫来便难以收拾了。”悔哉将头枕在樊襄身上,“到现在水灾都未了结,怕是已经起了病了。”
樊襄截住悔哉的话,将他整个的抱起来,“到那边你安心游玩便是,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悔哉怕是不能跟王爷到江南去了。”
樊襄顿住了脚步。
“悔哉还没能报了凡音仇,悔哉不能跟王爷到江南去了。”悔哉抱着樊襄的胳膊,“倘若有一日王爷治水归来,悔哉当站在城门上翘首相迎,倘若王爷当真回不来了,悔哉便到江南去将王爷的尸首带回再自刎相陪,与王爷在九泉再续姻缘!”
“我信你,别说这么重的话,不过治水,没什么回来回不来的,只是那个凡音……”
“凡音如何?”悔哉猛的抬起了头。
“……若是凡音他并不是……”
“王爷有事瞒我?”悔哉定定的看着樊襄,“凡音对悔哉来说十分重要,凡音是悔哉的兄弟,是悔哉的师傅,是悔哉的好友,是悔哉的……”
“是你的爱人么。”
王爷看起来烦躁极了。
“不是。”悔哉扳过樊襄的脸,“他爱我久了,亲情多于爱情。”
“你愿意留下便留下好了。”樊襄将悔哉放下,偏过头走了。
悔哉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樊襄远去的背影。
王府外某处茶楼
“呦,主子怎么没带你的小美人来。”星儿脸上粘着假胡子,坐在茶海边吧嗒吧嗒的磕着瓜子,听见门响了就斜眼看一脸隐怒的樊襄进来,这太难得了,这时候不调侃她家王爷更待何时!
“带他又要麻烦。”樊襄在座上坐下,“他要留下。”
“瞧瞧,心还是不在您这里,留下陪皇上呀?”
“他要给凡音报仇……凡音是当日死在龙椅上那个娘娘。”樊襄猛的喝了口茶,“我曾骗他凡音是被皇兄杀了的,现在算是报应来了,他说他留下是要查案报仇,我信他,他确实是个为了凡音会这么做的人,只是他说出留下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有说出来凡音究竟是怎么死的冲动……但……”
“但你还想留着您在他心中的印象,不想让他觉着您阴险?”星儿吐了瓜子皮,“自作孽不可活,你们演戏演的时间太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什么样子了。哎,不过您比皇上强,您还知道兜着,前前后后留着路,宫里那位就没您这么圆满了,挺好的,要是我也更喜欢您。”
樊襄放下杯子,瞥了星儿一眼。
☆、两心思同忧 九
星儿耸耸肩,放下瓜子盘拍了拍手,“这几天抓紧了打听,宫里那位确实在路上给王爷您准备了不少礼物呢,但也不是说特别凶险,据星儿推测,是为了修正您的路程,有几个地方特意不让您打那里过的感觉。”
“是哪几个地方,怎么说?”
“哪能天天把地图什么的带在身上呀,等明个回府了再指给您看,应该是不想让您跟谁勾结吧。”
由是那天回了府,樊襄就与一众的门客商议对策,而后就地休息,再回去看悔哉已经是第二天了。
悔哉起了个早,和君宝一起收拾东西,樊襄就站在门外,也不出声,瞧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心微微的疼着,但这是为谁呢,为悔哉?还是为自己吧,只要悔哉还在,他就还能将这一切夺回来。
他一直有种感觉,悔哉是不会离开都城的,至少现在不会,悔哉的两个哥哥都在这里,虽然他明面上不说,但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走了,恐怕是不容易的,那就等他回来吧,等他得胜班师回朝,光明正大的将他养起来。
“王爷,王爷吉祥。”还是君宝先发现了他,赶忙过来行礼,其时悔哉正背对着他趴在书桌上写什么,听到君宝的问礼的声音也不抬头,只是挺直了背,声音有点抖。
“王爷还在生悔哉的气么?”悔哉这样问他。
樊襄向君宝摆了摆手,走过去把手搭在悔哉的肩上,“并没有。他已经下旨了么,怎么现在就收拾起东西来了。”
悔哉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抱住樊襄的腰,“我想王爷是不是在讨厌我的犹豫不决,我想要是与王爷一起走,等从江南回来再查凡音的死,是不是更好,王爷昨天走了,晚上就没回来,我……”
“什么时候悔哉这么依赖我了?”樊襄有些讶异,“这不像你。”
悔哉抬起头,“我以为说出要留下的时候,王爷最少会生气,会因为我为别人的事不跟王爷走而生气。”
是该开口将他带走的,但是这次樊襄也明白,他心中有愧,凡音之后的许多事都被他故意混淆了说给悔哉听,到现在被提起来,他忽然发觉自个没理由在这些事上跟悔哉纠缠,像是他欠了悔哉的什么。
“那么你就跟我走,到江南,做一对苦命鸳鸯。”
“可是这一去不知道是否有命回来,如果不成,我们三个就都白白的死了。”悔哉将脸贴在樊襄身上,“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有。”今天晚间说的,像是个完全之策的法子,虽然十分伤他们之间的情谊,但……的确是个好法子。
“是什么?是什么法子能让悔哉为凡音郢轻讨个说法,又能跟王爷在一起?”
“悔哉留在他身边,将听到的消息秘密的传给我。”樊襄温柔的抚着悔哉的发,“你只当我说了个笑话就好。”
悔哉的身子抖了一下,抓着樊襄衣服的手垂了下来。
一日后
今日的街上可真是热闹,数十匹高头大马从定陶王府出发,一路沿着中轴线奔向城门,城门外早聚集了一批被派往南方去的匠人贱民,而后从校场出来了一队官兵,看模样有二百人左右。
这是皇恩浩荡,这二百人左右的官兵压着整整十二大箱金银并上不易腐坏的食物,在驱赶着没个确切计数的百姓,要在十五日之内赶到边疆,这样紧急难做的任务,朝中官员以为,除了定陶王爷谁也做不到了。
☆、两心思同忧 十
“公子,真的不去看上一眼么,王爷这一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君宝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院子,“王爷这会想必已经出城了,但是家眷们还没出发,待会人都走了,府里就真真正正的冷清下来了。”
悔哉轻轻朝面前的纸上吹了口气,好让纸上刚沾的墨迹干的快一些。
“公子,府里只留下我们了么。”
悔哉另换了一本书简,仍旧没听到君宝说话一样,专心的抄起了书。
当天下午定陶王的家眷并上门客业已出发,偌大的府就这么空荡荡了起来,不在有匆匆而过的侍仆,就连各处站班的小奴才也少了许多,因为定陶王爷走的时候并没有吩咐照看悔公子,所以第一天晚上差点就没饭送来,都以为他马上就要到皇宫的,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十二天。
皇上即便不上心了,有些功夫还是要做的。
这十二日悔哉日日夜夜闭门不出,除去每日端饭送水一直陪着他的君宝,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王爷的书房里都做些什么,只知道第十三日南方传来消息,定陶王一行的先头队伍已经到了江南,后面正在赶路,皇上才诏他进宫。
这道口谕下来的时候,悔哉仍旧不开门,只叫君宝到外面跪了听了话,打发了些钱给宫里的人,自己并没出来。隔日上朝,皇上闻听定陶王将要到江南,自然喜上眉梢,又问起了公皙家两位公子修堰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悔哉正领翰林修的书,想着悔哉也久不上朝了,就派人去宣。这都是安排妥当的,昨晚已经去定陶王府传了口谕,这会人应该就在殿外,可谁知道宣进来的不是悔哉本人,而是他所修著的三本书,书上没写名字,呈上去后皇上翻了一翻,当即合了书,登时就诏悔哉进后殿。
此时的悔哉正在偏殿等候,他穿了一身素白带蓝莲花暗纹的,没穿官服,是故意的。
回想定陶王爷即行之时,他站在书房中由定陶王爷披上这件软纱的衣裳,用刀抵在自己食指上,扬着下巴看着定陶王爷,说“我,公皙简,今次将带着满身的骄傲再回到他身边,忘却从前一切恩情,定为凡音郢轻报仇雪恨,不负王爷之情!”
悔哉闭了闭眼,每想起那一幕,心中就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感情,说不上是兴奋,也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坚定,但坚定中总掺着一丝酸涩。他与定陶王爷互相将食指的血滴在碗中,并一饮而尽,然后交换了信物,从此不论生时可否相见,死后也必定能相携!
“走吧,皇上诏您过去。”进来的太监是悔哉不熟识的,也是,已经走了这么久,这里面的人,恐怕早就换完了吧。
他熟识的,只有刚进宫的那几年,只有没有凡音,没有郢轻,没有定陶王爷的那几年,那是他刚进宫,虽然有后妃刁难却每日都有樊煌安慰的几年,他为了得宠毁了自己的矜持,灭了自己的骄傲,然而他现在还是回来了,并且是樊煌将他诏了回来。
这便好了,他不会轻易浪费了这机会。
“听秋荷,凝眉懒梳妆。
情深只饮忘情酒,福薄偏焚寿字香。
心上又新伤。
悔哉竟写了一首这样的《忆江南》,朕不知道你等的这么久,你若早些将诗呈上,朕定不顾朝臣议论,待樊襄一走便诏你进宫。”
悔哉停了本要行的礼,站起身来望着榻上坐的樊煌,微微笑了,“悔哉怎么这样大意,这首词并不是写给皇上的,定陶王爷出行后,王府孤寂,悔哉一时感慨思念,胡乱涂抹了一首,想必是修书的时候没在意,夹在了里面。”
(注此章中《忆江南》一首,出自读者寄语酿花。
感谢银票给悔哉写的词~~扑~!)
☆、对影成三人 一
樊煌闻言一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表情还僵在脸上,像是从没想过悔哉会这么说。
“原来竟是朕自作多情了。”
“皇上若是喜欢,悔哉可以再写一首献给皇上。”悔哉微微低头,又拱了拱手。
“不必了,诗词这样的东西,刻意写的反倒没意思了。这些日子,你在外面,可好?”
皇上是要与他叙旧么?什么是这些日子他在外面,什么又是他好不好呢?他想定陶王爷走了以后,他在王府的动作他都查的一清二楚吧,不是这样,他为何要闭门不出呢。
“悔哉不明白何为“在外面”,悔哉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都城中,从未离开过。”悔哉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话的语气,但真的说出来,还是免不了有些严肃,他现在应该若即若离的才对,一味的刚强,过了那个限度,恐怕煌又会发怒,这便不好了。于是悔哉向后退了一步,垂下手侧过头,瞧向自己肩头方向,“想是没有皇上的命令,悔哉是离不开的罢。”
樊煌放下书,定定的看着悔哉,看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既然你不愿意过来,那朕过去好了。”
悔哉又向后退了一小步,然后被樊煌伸手拉进了怀里,“现在他不在了,你是独属于朕的了。”
“悔哉从前就是独属于您的。”可是之后,不是您自己将悔哉送了出去么?怎么您永远不记得这件事,每次都要让人觉得是我自己走了,您在苦苦等着我回来?哦,难道只因为被您灌了药后我说宁愿出宫,您便从此记恨上了么?
可您当时为什么不拦下我呢?
“今后也是。”樊煌低下头,深深的嗅着他发间的香气,“你的宫已经收拾干净了,您仍旧回去住,一切都如从前一样。”
悔哉伸手轻轻抱住了樊煌的腰,闭上眼睛任樊煌勒着他的背,两人这样相拥了很久,悔哉突然动了一下,睁开眼,道“可是死过人的宫,皇上还要给悔哉住么?”
“死过人?”樊煌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郢轻是死在我宫里的,我怕回去后见景伤情,况且悔哉现在身上有官职,住宫里太过显眼,不如悔哉仍旧回王府,皇上想见悔哉的时候诏悔哉进宫便是……”
“在宫里住下,朕不在乎外人怎么说。”
“为了悔哉让前朝说皇上闲话,不值当的。”
“值不值当是朕的事情,你不愿住你的宫,那么就换个宫,三宫十六院,你任意挑,朕都给你。”
悔哉噤了声,又停了一会刚要开口,樊煌突然将他整个打横抱起,“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朕为什么不早些对你如此是不是?朕从前也是这样对你的,现在也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悔哉听了这话,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皇上从来都是这样自负,他有怎样的底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句任意挑便可以生出这样的豪情壮志来么?情人间是该说些蠢话,可这不是蠢话,是假话。
“悔哉倒不是想说这个,只是王爷到江南去了,悔哉答应了替他看着院子,就算皇上给一座宫殿,悔哉还是要定期回去的。”
“……”
☆、对影成三人 二
“悔哉……又说了什么惹皇上生气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