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痒。”
“那帮他扯谎呢”
“嘴痒。”
“少来”百里亮与尚五爷对望一眼,终是撑不住,齐齐笑了,“巴巴儿的跑下去,就为说半句话麽”
“方才茶水饮得多,人有三急嘛。”黄三爷喝口茶,见台上王涵脸儿都笑红了,直抬眼来盯着这边儿,也就不禁笑了。
第四十五章
笛家弄白首东丘,青李桃溪,云暮斜阳,初暖渐暑绒春残。水欢柳动,薝匐莲开,半亩银塘,绣舫倚岸。当年公卿,饮宴达旦,左右佳人伴。红帐落、对嘉景,触目伤情,已是旧感。
岁半。得意之时,金玉满堂,眩目辉煌,觥俦交错,醉倾山峦。不醒、朦胧尤握柔荑,梦里彷徨顾盼。一朝箫断,虽是玉郎,前事再不谈。花期过,忆盛时,今宵难眠,昨年不还。
比过这一场,就交巳时二刻了。太阳高高挂着,晃得人眼晕。
许院长擦擦汉,捏着山羊胡子再上台来,咳嗽一声道“第一题比过,可见诸君皆是风流人物,且看第二题”
刘氓颇有些担心王涵,不由略略低头瞟了一眼,却见他傻乎乎,只管瞪着西厢笑呵呵的,也就打量了一眼,这就笑了一回子“这小子,也算傻人有傻福吧”
“正是难得有情郎嘛。”青黛接过话去,也瞟了一眼。
刘氓一定心神笑道“啊”
青黛掩口一笑,高深莫测道“公子以为这第二题会是甚麽”
“只要不是舞文弄墨就成。”刘氓苦笑一声,转身擦擦额际冷汗,若不是方才黄三爷适时提点,王涵这小子恐怕已经被红牌罚下
眼前顿时出现块红牌,唬了刘氓一跳“啊呀呀”
许院长捂了耳朵闪到一边儿“可不能这麽”
刘氓忙打个躬“一时神游,惊了老先生,还望海涵。”
许院长揉揉耳朵儿,苦笑道“这是公子的牌子,请好儿”
刘氓莫名其妙接了,才见诸君人手一牌。许院长看看都有了才道“请诸君以所持牌色各为一题,如何显风流之态,任君所爱。”
刘氓哭笑不得望着手里粉嫩粉嫩的牌子,总不能叫我大唱“甜蜜蜜”吧却又见王涵脸黑了一半,足以与手中黑牌一拼。
楼上尚五爷已然笑翻“哈哈哈哈这次看小猴儿怎麽闹腾。”
百里亮也忍俊不禁“亏得龚不同那老儿想得出这般刁钻,难为台上了。”
黄三爷却舒口气“如此不着章法,也算有一线生机吧。”
小斋颇有些挂怀“三爷,王公子成麽”
“死马当成活马医,且看再言。”黄三爷摇摇扇子,今儿当真热得紧。
金藤举着金色牌子,默默一想,含笑道“金为五色之尊,风流为人情之最,正是妥帖。”折身自有书童取了三弦琴来,置于几上,盘膝而演。音润情清,缠绵舒爽,若三月桃花,又如五月莲香,悱恻浅浅。至声选旋而鸣转,仿佛登险峰望天南,得见云深重重。却又倾泻而下,直落九重。溅开半点星芒,挂于廊下柳前。
台下静而细听,默默不语。
苏溱却挥毫起笔,于纸上成就一篇,叫桔贵抢了去,心上念了一遭笑道“如此绝妙好辞,不歌舞娱情当真罪过。”
青黛、翠袖也过去看了,掩口而笑“桔贵姐是风雅人物,不如先请”
桔贵遂合了那词儿念道“万雪空浮远山遥,旱冰乍裂此冬了。若得卿卿一笑顾,何惧华发容颜老。”又举了手中桔色牌子歌焉,“良人自出玉门关,秋风飒飒百花残,忍见香草作薪炭。眼见天寒,织机孤转,橘子洲头空余憾。”
翠袖随曲而舞,宽舒适度,软韧低回,旋幽长叹,目有霞光。
台下诸人随情而生,不由泪盈于睫,低声赞好。楼上百里亮亦叹“前七言,后散曲,颇合音韵,舞步轻灵,天作之合”
黄三爷挑眉抿唇,摇扇不语。
台上青黛咯咯一笑“桔贵姐姐好歌喉,翠袖姐姐舞姿曼妙,难分伯仲。”
刘氓亦感叹道“曲儿谱新词,难得合上音韵,又有如此身姿,当真难得,这些头牌不是空得的啊”
青黛杏眼一转,呵呵笑道“如此佳境,不显一显,倒是对不住台下看官了。”说完昂首一点,书童竟送上一方宝剑。剑身盈润通透,还未出鞘已觉锋芒锐气隐隐。
许院长颔首捻须“古有长弘化碧,今有青黛舞剑。”
青黛咯咯一笑,捏着剑诀斜挑了开去,身软灵巧,剑光闪烁,在这艳阳之下,倒是别有风情。
刘氓晃着手上那块粉色的牌子,苦笑不已“你们一个弹琴,一个作词,一个劲歌,一个热舞,还来一个舞剑的,叫我怎麽办呢”
王涵也叹口气“你还好吧,好歹是个颜色不是粉红色的星星眼,少女漫画经典镜头,兄弟啊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啊”
刘氓低声道“你打算怎麽办”
王涵摇摇手上这块牌子“你说我拌包公你装陈世美,咱俩来段儿秦香莲”
刘氓踢他一脚“滚”也就上前一步,立于青黛身后默想片刻方道,“粉妆楼上露凝霜,烛泪点点作红妆。日盼龙吟三尺剑,九重华盖游凤凰。”
台下一叠声儿喝起彩来,王涵顿时觉得压力倍增。就剩他一个了,这可如何是好前次侥幸逃过,还是仰仗黄三爷和刘氓。这下子就是装死也没用啊
却又低头瞅着那块黑色的牌子,喃喃骂道“这个颜色,有甚麽能和风流沾边儿的啊tnnd,总不能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爱情”
许院长悄悄走到他身后,低声道“公子,该你啦。”
王涵正想得如神,叫他一句话惊得寒毛都立起来了,一声儿就骂了出来“靠,我顶你个肺”
全场登时就静了。
楼上尚五爷愣了半晌“这是啥”
百里亮摸着下巴“与黑色有何关系”
黄三爷缓缓搁下扇子,慢悠悠喝口茶,轻轻吐出一口气。
“素质,注意你的素质”台上刘氓擦擦汗,拉拉王涵的袖子,“你搞甚麽,黑色幽默”
静悄悄一片都眼巴巴望着王涵,王涵抓抓脑袋,呵呵干笑两声“我想该我作总结陈词了”
许院长咳嗽一声“公子请。”
“都是人才,都是风流人物”王涵一拱手,“我对你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青黛噗哧一笑“公子,少贫嘴,快说啊”
其余诸人亦道“公子请”
王涵哼哼哈哈开不了口,许院长望他一眼“公子不会又是无言以对或是就晃晃手上的牌子”
王涵脸都憋红了“你侮辱了我的人格,还侮辱我的智商。”
刘氓忍俊不禁“得了吧你,快说”
“你们唱啊跳的,不就是要根据手上的颜色来表现风流麽”王涵一昂头,“可你们知不知道,所有的颜色汇在一起,就是黑色”说着将手上牌子一摇,“黑色,啊第四声儿,黑色真是既神秘”台下人都瞪大眼睛,屏气凝神听他下句,“又神秘。”
台下撅倒一片,楼上尚五爷叫茶水烫了手。
许院长脸儿黑了一半“公子”
“别急啊。”王涵摆摆手,“黑色,bck,雍容华贵的颜色,是男人的品味,是女人的优雅,是风流的”
“您能不能来点儿实在的”台下有人起哄。
王涵瞪了一眼“黑色那麽沉着稳定,你急甚麽”却又露齿一笑,“用黑色形容风流,恰恰如一个成功的男子家有娇妻外有情人”
楼上尚五爷在考虑要不要扔个板凳下去,叫百里亮和小斋拦了。
王涵扫眼台下人人目瞪口呆,笑呵呵耐心道“男人有个情人,是因为他有个老婆;因为他有老婆,所以他才有情妇。明白了麽傻冒儿”
许院长脸儿全黑了“公子”
王涵摆摆手“这麽高深的智慧你当然不懂。当然,这也不能怪你。就这样儿吧,下一题”
许院长用几十年的气质和修养将火气压了下去,勉强宣布书童去收第二题的看官票,然后宣布早上至此终了,请各为选手入西厢休息。
楼上尚五爷白绢裹了手“这小子,毁了我的花儿不算,还累我受此重伤,我非把他”
“五叔,他在台上还能伤到您,这不是笑话儿麽”黄三爷淡淡一笑,摇着折扇。
尚五爷眼眉一挑正要发作,却见小厮送了午饭来,也就忍了“老三,你当真要宠着他”
“他的银子是我出的,我不看着他,难道作赔本儿买卖不成”
尚五爷看他一眼“老三,年轻的时候儿玩玩儿没甚麽,可不能玩儿一辈子啊。”
黄三爷展眉一笑“多谢五叔提点。”
尚五爷叹口气“我晓得你听不见去罢了,你去右厢竹厅瞅瞅吧,他的话,想来你还能听几句。”
黄三爷心中冷笑一声,起身拱手去了。缓缓摇着折扇,横竖不过那几人。父皇自是不能,宫里要少了皇帝,早闹得沸沸扬扬了。可他也不至完全不知此事,还该怪自个儿招摇了。却又一笑,带了那麽个活宝,想不招摇都难。转念一想,二姐早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轻易不肯离京;四弟年幼,正在宫里当差,只怕也来不了。会是谁呢突地一笑,总是故人罢了,见一见,也无妨。想来这人也等了好几日,终是耐不住性子了。
这麽一想,倒也笑了,摇着折扇。走了几步才想到右厢不往此层而上,遂唤个小厮领路,一径儿望右厢来。
第四十六章
曲玉管浅吟低唱,解马换酒,枯木为桥水默默。卷帘西风萧索,相思成祸。谁人多。眼陌神乱,怎奈情变,思来想去总是错。冷卧江畔,孤单单楚天阔。北雁过。
暗想当初,总盼是、久久长长,岂知海天难连,雷鸣风狂雨落。铜镜破。忆春日陌上,云起桃花漫天,本想白头,怎奈缘浅,平地生波。
右厢竹厅,原以为是随意唤的,不想廊下当真植了一片墨竹,盈盈嫩嫩,摇曳生情。
黄三爷透过窗格眼子瞅得一回,也就举手扣门。
“没关严实。”声儿缓缓的,不急不徐。
黄三爷无声一笑,轻轻一推,门也就开了。里头儿临窗立个人物,背身而对,身形瘦削,一头黑发叫根黄檀木錾子定住。
“果然是你。”黄三爷挤出一丝笑来。
那身子一抖,转过头来,眼里竟有几分不信“三弟当真是你”
黄三爷暗自叹息“可不就是我。”
那人望他半晌,满眼惆怅埋怨,终是叹口气行过来想拉他。
黄三爷却侧首一让,垂目躬身道“久不见大哥,阿不,该叫大王爷了。”
大王爷手一抖,慢慢儿缩了回来“三弟,何时你我兄弟生分若此”
“自我离了京城,就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三王爷,自然也不是大王爷的三弟。”黄三爷挺直腰杆,“大王爷莫要如此称呼,小人受不气起。”
“三弟,你我是否有误会”大王爷急急拉了他道,“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大哥之心可比日月。”
“小人倒不曾误会甚麽,就怕王爷误会了甚麽。”黄三爷似笑非笑让开一点,“倒是不曾想,这个风流会与大王爷还有瓜葛。”
大王爷叹口气“如不是五叔想到这个法子,这辈子还当真见不着你了。”
黄三爷懒得理他,自顾行过去坐了“既是来看赛会的,何必浪费银子下头儿第三题早开始了。”
大王爷也就过来坐了,满眼疑惑。顺着黄三爷眼光看去,果然下头儿又热闹起来。
许院长正交代第三题“这第三题是诸君当下选题,选中何者依题而论。”
王涵挑挑眉毛“哦风险题。”
刘氓斜斜望他一眼“小心选中最不想的那一个。”
王涵翻个白眼“咒一咒十年旺”
青黛只觉有趣“依何序”
“几位可自定。”许院长呵呵一笑,示意书童抬了个几个楠木匣子上来。
王涵瞅着,猜上头写的多半是号码,却又不知道该选哪个。正想着,却听刘氓轻声叫他“猴子,啧啧。”
王涵一愣,顺着他目光扫过去,也就乐了。除了他们两个,其余五个都是目光交接,蠢蠢欲动,却又不肯先开口。转念一想,原也是,自定顺序,谁先谁后,是个难题。若这也是风流会的考评项目,怎麽晓得哪个是标准答案阿不,现在都是“参考答案”,哪儿还有“标准答案”。
翠袖先忍不住“我先来吧。”
桔贵一伸手“妹妹怎的这般着急,莫不是先前舞旋身时累了,这回子想先答了好回去歇着”
翠袖脸色一变,瞪她一眼。
刘氓缓缓立到王涵身侧,低声儿道“方才翠袖转圈儿时有点儿不稳,倒是桔贵念词儿转唱曲儿,帮她遮掩了。”
王涵挑挑眉毛“所以说,哪儿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这不,刚吃进去,就得吐出来。”
刘氓哭笑不得“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素质”
“刘氓同志,做人要厚道。”王涵正色道,“同样是长成在红旗下,接受社会主义教育成长起来的五讲四美跨世纪的新一代,你好意思跟我谈素质”
刘氓摆摆手“得,当我没说。”口里随意哼哼走开一点儿,“高能却不低分的我见着高分低能的你,也只能说,林子大了,甚麽鸟儿都有”
王涵歪头啐了一口“刘氓你少得意,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总要还的”
刘氓却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黑人,满头小辫儿乱飞,当真以为别人抓不住麽”
王涵哼了一声“我型我sho”
那边却波涛汹涌来往好几招,谁也不肯先选,怕选了不易的;却也不敢最后选,怕剩下晦涩的。这个说“金藤姐姐年纪最长,当尊”,那个说“青黛妹子最幼,当怜”,这个接了过去道“苏先生圣文采非凡,当得头名”,那个应了“翠袖姑娘灵巧非常,可为头筹”,再就对了“桔贵姐姐通身气派,自当身先”。说得个个谦谦君子,刘氓与王涵抱着手看,只觉可乐。
“你还别说,这虚伪真是人的共性啊。”
“你把自个儿也算进去了吧”
“少来,我不是猴儿麽你才是人中极品,可谓人类典范。”
“我是流氓不是人,早超过人好几个境界。”
“如此失敬了。”
“客气客气。”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齐齐大笑。这一笑不打紧,却叫台上台下都望过来。
许院长看看他们“两位公子何故发笑”
“不然,我先选”王涵斜眼轻笑。
几人互看一眼,桔贵先道“黑人弟弟最能出人意料,不若由他”几人也就点头应了,无非想着他不学无术,难的易的先去了,剩下的自个儿胜算大些。
见无异议,王涵咳嗽一声,大模大样上前一指“不要最后一个,口彩不好;不要偶数,觉着别扭;也不要第一,树大招风。”
“剩下,公子中意哪一个”许院长擦擦头上的汗。
王涵想了想,笑眯眯道“三”
刘氓一挑眉毛,无声的笑了。
楼上竹厅,黄三爷也无声的笑了。
大王爷喝口茶“选三何故发笑”
“选五声儿像哭,那小猴儿不会中意的。”黄三爷摆摆手。
“怎地不说选三就似选你一般”
“我还没那麽无耻。”黄三爷哈哈大笑,“叫三儿的多了。”
大王爷忍不住道“三弟,你当真和他,和他”
“和他如何”黄三爷看他一眼,“我不是圣人,他不是君子。”
“汝心已定”
“吾意已决。”黄三爷呵呵一笑,“我与人有约,无论胜负,我和这小猴儿是分不清了。”
“他有甚麽好”大王爷叹口气,“竟值得你舍了大好前程,负了父皇一片心意”
“大王爷,我本就没存那分心思,你大可放心。”黄三爷摇摇头,“更何况,我是先离了那地界,后遇上他的,怎能算是他的错儿”
“他晓得你身份麽”大王爷哼了一声,“别有所图罢了,小人”
“不晓得时他就跟着了,晓得了,还会舍得走麽”黄三爷轻轻一笑,“我倒不觉得有甚麽不好。横竖是个真的,总好过虚情假意。”
大王爷脸色一变“三弟,你甚麽意思”
“没甚麽意思。”黄三爷暗自一笑,“当真没甚麽意思。”
“当真没甚麽意思”王涵捏着三号匣子左看右看,里头儿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许院长捻须而笑“此为王公子之题。”
众人神色各异,不敢造次,最后依着齿序定了先后,各自领了一题。
金藤的匣子里是个“一”字,苏溱拿了把蒲扇,桔贵捏着根草芽,翠袖对着面镜子直皱眉,刘氓苦笑一声,亮出把匕首来,青黛低头打量匣子里的梳子,默默不语。
许院长轻笑一声“如此甚好,几位可想一柱香的功夫,再依匣子数来。”
大王爷默默饮茶,黄三爷垂目静思,竟无一人言语。却有人轻轻行来,扣了门三响“是我。”
“五叔。”大王爷搁下茶杯,起身应门。
尚五爷身后跟个美婢,呈了三碗银耳莲子羹,颔首告退。
尚五爷等门合上了方笑道“如何兄弟久不相见,自是有满腹话儿要讲,我这五叔不识趣,搅了你们雅兴。”
黄三爷呵呵一笑“五叔少说外道儿话儿,这儿是您的地界,我不过是穷亲戚,还怕腌臜了您。”
尚五爷一瞪眼“少废话你小子一客气,总没好事儿。”
黄三爷只管笑“是麽”
尚五爷不知怎地,叫他这麽笑着一瞅,身上竟是阵阵发冷。大王爷咳嗽一声“三弟,怎麽说五叔也是长辈,不得无礼。”
黄三爷自顾抬了一碗“好羹,好羹”
尚五爷看看大王爷“你们没事儿吧”
大王爷勉强一笑“一家兄弟,能有甚麽”
尚五爷也就颔首“三儿啊,你要甚麽都成就是这个小猴儿,当真不成。”
黄三爷斜眼一挑“是麽”
“他们王家唉,怎麽配得上”
“如何配不上”黄三爷却是一笑,“论真的,我无权无势无长无幼无根无基无身无心,倒是配不上他呢。”
大王爷一股气儿上来“老三,就算你不把我们兄弟之情放在心里,难道也不把父皇放在眼里麽”
“大哥,我现在敬着你,是看在你娘给我一口饭的面上,不然你做的那些抖落出来,不知是谁没把那老头子放在眼里。”黄三爷缓缓一笑,“五叔,你心自是好的,可也得看清了人,引狼入室的赔本儿买卖你也肯做”
尚五爷一时语塞,大王爷愣了一阵才道“百里亮告诉你的”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黄三爷喝了一口银耳羹,“我原以为是老头子的意思,不过我又想,那老头子就算糊涂,也不会放着儿子无后不管。”
大王爷脸色一变“那你又说要和”
黄三爷喝完最后一口,搁下碗来“我就这个意思,横竖我是断子绝孙了,你也就别拿捏着别人不放。他又不欠你。”却又看他一眼,“我还当真想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你也干得出啧啧啧,真是人心难测。”
大王爷脸色骤白“三儿,就凭你这句话,我可叫你死在当下”
黄三爷朗声一笑“自然,今日我不过黎庶百姓,任你张狂。”却又沉声道,“只人在作,天在看。午夜梦回,大哥不会辗转难安麽”说完朗声一笑,“五叔,可否叫风流会暂停,我有些要紧的话要说与那小猴儿。”言罢一躬到底。
尚五爷一愣“这”
黄三爷仰面一笑“与赛事无关,五叔大可安心。”
尚五爷只得应了,黄三爷浅浅一笑,扬长而去。
大王爷见他一步一步走远,脸色越来越暗,终是一掌掀了桌子“他,怎地就是不明白呢”
尚五爷好半晌没应,望着台上叹口气“这种事儿,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第四十七章
满朝欢一朝春尽,斜阳暮影,流水潺潺独醒。卧看添香红袖,满树零落。烟轻霞黯,孤雀离枝鸣,半点成星。巷陌乍雷,骤雨初至,细草独青。
江南自此成梦,古道西风,瘦马驼铃轻轻。黄沙漫天,偶遇枯树鸦鸣。万里戈壁,羌笛幽咽,朔风寒铁成冰。竟似伊人呼唤,惊回首无人应。
黄三爷一路下得楼来,径直往西厢房赶,推开门时,里头儿清清静静的,半个人也无。黄三爷猛地顿住,不由摇首而笑,退出门去倚墙候着。
闲走了两步,外头儿隐隐听着人声儿起了,如爆竹炸开,轰的一声儿飞上半天,却又细细碎开,缓缓落了。
就又听见有人声儿近了,黄三爷立起身来,捏着扇骨儿望去,瞅见那个满头小辫儿的人过来了,二话不说上前拖了王涵的手就走。刘氓杵在后头儿不远,见是他,却也没说甚麽。两人换个眼神,俱在不言中。
王涵显然吃了一惊,捏着手就道“大佬,干嘛啊你”
黄三爷没应,拖了他只管走,撞了人也只当瞅见。王涵连连陪笑“对不起对不起”
却也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方才那位公子麽”
青黛却与刘氓作势张望,拦了诸人“谁啊”
黄三爷心里一笑,只不便回身言谢,横竖是句话,不说死不了人。
一气儿出了书院,黄三爷见百里亮立在马车边儿上,小斋正掀了帘子,倒也不多问,只颔首嫣然一笑。黄三爷将王涵塞进车里,翻身跟上来,百里亮扬鞭一挥,马车急驰而行。
王涵一头撞在车棱上,头上一痛,不由骂了一句“搞甚麽啊见鬼”
黄三爷深吸口气,扭头盯着他道“王涵,这个风流会算了吧。”
王涵一愣“hat”
黄三爷看他一眼“有刘氓在就成了,咱们本就是看热闹来的。”
“我好容易进复赛了,你甚麽意思啊”王涵一皱眉,“我知道了刚才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儿说临时修赛明日再比是你搞的鬼”
黄三爷点头一笑“这本就是闹着玩儿的,你还当真了不成”
王涵哼了一声“你没上场,怎麽晓得我有多辛苦。”
黄三爷拍拍他脑袋“我晓得,我都晓得。既然如此辛苦,不若罢了。咱们这就启程去旁的地方,还有好玩意儿。”
王涵挥开他手“万里长征走到最后一步,你叫我算了搞笑啊”
黄三爷苦笑一声“我一时也难以说清,但你听我一句,对你没坏处。”
王涵疑惑起来“大佬,你没发烧吧”
黄三爷一愣,王涵眨眨眼睛“那就是甚麽东西吃坏了脑子”
黄三爷回过神来“唉,你听我的就是了。”
王涵眯眯眼睛“有鬼还不快说”
黄三爷叹口气“我方才见到”
“仇家”王涵张大眼睛,“还是,见到你老爸啦你这败家子,学甚麽未成年少女离家出走,现在好了吧翘家被抓住,死得很惨喽”却又雀跃起来,“不过皇帝啊,我真的没见过啊他是不是一把白胡子还是,看起来比你还年轻”
黄三爷哭笑不得“父皇怎麽可能来”
王涵一愣“也是啊那是谁来了你妈”
黄三爷垂目一笑“她早飞升逍遥去了。”
王涵吐吐舌头“我不知道啊对不起。”却又理直气壮道,“不过不知者无罪,你不会生气的,是不是”
黄三爷无奈一笑“都叫你说了,还叫我说甚麽”
王涵拉拉他袖子“你当然要说,到底怎麽了,好好儿的要我退出比赛我好容易找着感觉。”
黄三爷心中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见王涵歪着脑袋直瞅自个儿,遂道“可还记得那日你偷听刘氓与百里亮谈话”
“那日”王涵脑中哗啦啦一阵倒带滑过一段,猛地定格,“是不是百里亮那老狐狸悄悄去找刘氓打挺,刘氓耍他说自己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中的路人甲罗密欧与朱丽叶身边的随从乙董永与七仙女中的柳树公公旁边的小草丙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蝴蝶丁,我是咸蛋超人掉进奶酪汤被蜘蛛咬了变身的蝙蝠侠遇到变型金刚里的威震天打败了的人间大炮二级预备的那天”见黄三爷哭笑不得点了头就一摆手,“少来,那天你也偷听了,还是你先听的”
黄三爷只是一笑“可记得那日我曾言,从未信过任何人”
王涵哼了一声“这种荒谬无耻的言论我从来都是过耳就忘。”却又叫他拨撩起来,“真的有秘密啊”
黄三爷垂目一笑“那日你言,愿以秘密相易,今日可还愿意”
王涵看他一眼“那天你光说个我要,要甚麽也不说,我还当你开玩笑。”
黄三爷摇摇头“本也算不上隐秘,只不过是些丑闻密闻罢了”
王涵雀眼睛一亮,拉了他手道“大佬,你,你真的要说”
黄三爷疑惑起来“你这眼神兴奋甚麽”
王涵激动得一跃而起,却撞到马车顶,诶呦一声捂了脑袋坐下来。黄三爷好笑又好气,缓缓替他揉了“一惊一诈,真是只猴儿。”
王涵眨着眼睛“你是王子身份啊,你的秘密就是王族的秘密,在现在这个资讯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一切王室隐私都是绝佳的新闻”就又眨眨眼睛,“说吧,大佬”
黄三爷叹口气却又笑了“约莫也只有你,才能笑得出来。”遂正色道,“百里亮当年中了状元”
“这个我知道。”王涵摆摆手。
“后作了”
“当了官儿嘛,但是他原来是想勾引你的。”王涵再摆摆手,“你说过,他也这麽表现的。”
黄三爷看他一眼“这是假相。”
王涵看他一眼“废话,你以为百里亮真喜欢你麽他喜欢琉璃”
黄三爷一挑眉毛“你知道”
“刘氓和我说过一些,再凭我天才的大脑,有甚麽不知道”王涵得意一笑。
黄三爷亦笑“是,你最机灵。”
王涵打个呵欠“但是琉璃死了,他就跑了。我只是奇怪,他为甚麽又回来找你而且,刘氓在这里面又扮演甚麽角色”
黄三爷缓缓叹息“琉璃是真心寻死,只是刘氓借了她的身子百里亮找着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琉璃了”
王涵拍拍脑袋“百里亮就给她赎身然后两个人远走高飞”却又一想,“不对啊,我们不是在一个地方遇上他们的。”
黄三爷颔首道“确是如此。然此不过障眼法,他们还是没逃过那个人。”
“谁”王涵瞪大眼睛。
黄三爷微微一笑“你不是聪明麽”
王涵想了想“今天你见过这个人了吧”
黄三爷一愣“啊”
“不然你也不会像火烧尾巴似的跑来找我。”王涵抓抓头,“我来猜猜啊,这个人呢肯定跟你关系很亲近,而且他的身份地位比你高,你没法儿对付他;不然”却又一笑,“不然就是你欠他很多钱。”
“你啊”黄三爷哭笑不得,“那你想到谁了麽”
“肯定不是你爹”王涵眯眯眼睛,“多半是你大哥吧。”
黄三爷一怔“为何”
“第一,虽然你说的不多,可平时你说话甚麽的,还有百里亮那老狐狸都说你爹对你很好,所以他犯不着要你跟个男人好;第二,我记得你是老三,去一不着四,那就肯定有个大哥,一般小说里老大最不受待见,肯定心里变态,又没甚麽本事,只会歪门邪道陷害忠良。”王涵板着手指头儿,“第三,本来我猜是尚五爷的,可是他居然心疼那些花花草草的,一玩物丧志的主儿,肯定也不会有甚麽野心。”
黄三爷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颔首道“虽是乱七八糟,却也猜对了。”
“哇,真是你大哥阿”王涵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我居然能见识九龙夺嫡真人版tnnd,不虚此行”
黄三爷给他头上一记“少胡说。”
“也是哦,你就不想当皇帝嘛。”王涵揉揉头,“不过,这跟你不要我参加风流会有何关系”
黄三爷叹口气“若我晓得这风流会是他撺掇五叔闹的,打死我也不会到尚京来。”
“尚五爷办的也正常啊,他那麽喜欢附庸风雅。”
“蠢材蠢材。”黄三爷叹口气,“记得桔贵麽”
“就是那个头牌名妓”王涵眨眨眼睛,“怎麽啦”
“龚大人告诉我,那是五叔最近看上的,想收了呢,又不和体统。大哥就撺掇他弄个风流会,立她作个人物,自好变通。”
“难怪青黛老和她作对原来是假装的,真实的情况是保护她tnnd,真复杂。”王涵歪着脑袋“这也不错啊,就像明星嫁入豪门一样。不过看来,你五叔也不是完全信任你大哥。”
“我大哥无非是想把我引来。”黄三爷叹口气,“先前我见着他了,就是明证。”
“我不懂。”王涵皱皱眉,“无非是个风流会,他怎麽晓得你一定来”
“若只是我,还当真不好说。”黄三爷叹口气,看了他一眼不言语。
王涵一愣“跟我有关”
“你这麽招摇,又喜欢热闹,我嫌你聒噪,定会带你来的。”黄三爷叹口气,“这风流会,是百里亮看似无心说的,我凑巧记下了”
“凑巧”王涵眯眯眼睛,“我明白了。看来我们在来仪镇遇到百里亮不是巧合”
“我一路在哪儿都有人通风报信,我估摸着,多半是父皇不放心我,却叫他钻了空子。”黄三爷叹口气,“后百里亮带我们见了琉璃就是刘氓,我才想到这上头儿因此我买了宅子,一直不走,就是想看他们搞甚麽鬼。”
“然后百里亮就说有风流会。”王涵一拍手,“对上了。”
黄三爷苦笑一声“其实刘氓可说是最大的变数,故而百里亮犹豫不决,我大哥也就乱了分寸”
“这麽说来,最无辜的是尚五爷、刘氓,以及”王涵耸耸肩,“纯洁可爱的我”
黄三爷本是满腹心事,却叫他逗笑了“是是是。”
王涵却斜眼打量他“不过我现在就真不懂了。”
“不明白甚麽”
“第一,我喜欢热闹你就一定会带我来风流会第二,你大哥看来不像要至你与死地,你跑了不就完了,干嘛要拉上我”王涵笑呵呵的。
“他可能会不利与你。”
“是麽我跟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怎麽要对付我”王涵呵呵一笑。黄三爷一怔,王涵靠得近点儿,一脸正色道“大秘密啊”
黄三爷不知怎地心里一紧,手心竟渗处汗来“你,你别瞎猜”
王涵眯起眼睛来打量他一阵,突然一拍手“我知道啦”
黄三爷觉着呼吸困难“你,你知道甚麽了”声儿不自觉小了好些。
“tnnd,又来琼瑶剧”王涵哼了一声,鼻子朝天插着腰道,“因为我是你老爸某此南下风流的产物跟你和他是兄弟,也就是新的王位竞争者,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咣噹一声,黄三爷的脑袋砸在了车板儿上。
第四十八章
梦还京只叹匆匆聚散,无泪湿榻侧。菩提花树,幡然顿悟,六点香疤,白马寺内孤僧。皆过客。
尾生抱柱,水蔓咽喉尤痴等。梦惊起、鼓敲三更。醉伊人。回眸一个两个。求不得。以残年行行复复,月白星稀,竟又一朝日升。
王涵眨眨眼睛“大佬,就算我说穿了秘密,你也不用表现得这麽惊讶吧”
黄三爷勉强起身坐定“他确有杀你之心,却不是因着你那乱七八糟的借口。”
王涵一愣“那是为甚麽”
黄三爷叹口气“因着我。”
“你”王涵皱皱鼻子,“因为你,那杀你好啦,跟我有关系”
黄三爷顿生“秀才遇着兵”之感“废话少说,趁这时候儿快走吧,免得将来怨我。”
王涵摸摸下巴“我是真不明白。”
“唉,我大哥不利于你,只是因他觉着我,我有意于你。”黄三爷叹口气,留神打量王涵脸色。
王涵却也看他。两人对视片刻,王涵突道“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