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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如梦 第1节

作者:满江如梦 字数:23864 更新:2021-12-30 00:08:07

    满江如梦

    作者青青果林

    甲

    虞少川觉得自己就是天使失败的灰烬,让他每次看到那张脸都像被路西法的华丽魔法吸进去,脱不了身。

    事实上他每天和洛圹放学一道回家,他们家离得近,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砖一瓦都熟了,却还是沉默许久。洛圹的笑容和沮丧都看在眼里,可他却只能做出讷讷的表情。

    人家是班长,团支部书记,篮球队长,辩论会上气势如虹,甩头发都像个明星。最难得的是,他还非常正直,嫉恶如仇到触犯校长的儿子。记得班主任拍拍洛圹的肩,说着你小子被招生老师看上直接保送清华的时候,他抹干脸,笑笑说保送名额我不要了,我要自己考进去。

    那保送名额就递到了虞少川手上,虞少川从试卷堆里抬起身,问清楚老师,眼睛片反射的光闪着,他很轻很坚决地摇摇头,对班主任说他也不要,他要自己考进去。且不提老师是如何在私下里表扬两人的高风亮节的心志高远,那时虞少川正在试卷的边角上写下两行诗,撕下来揉成一团,化学卷子因此缺了一个角。可是他继续进攻剩余的边角,直到那张化学卷子被羽化成圆形,虞少川想着回家可以做一张新的s了,用他写的诗配手绘。

    那天下午洛圹有比赛,虞少川提着包在一旁等他。他在场上冲锋陷阵,畅快淋漓。虞少川塞着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想用光芒,闪电来形容他,可他的心又刺痛起来,为什么在他身边默契传球的不是他,为什么面对他飞扬笑容的不是他。他只会这样木讷地看着,运动白痴的神经对于他是一种煎熬,因为天知道洛圹有多爱篮球,nba如数家珍的话题面对虞少川只能是沉默。

    那天回家路上,洛圹被碰到手臂,忽然痛得惨叫起来,虞少川忙问是哪里不好,洛圹揉着胳膊,应该是脱臼。虞少川执意要拖他去医院,可是洛圹就是死扛着不去。虞少川忽然很羡慕当医生的,他有些绝望地想要是他是医生他马上就可以治好洛圹了,可惜他不会。沉默无话地,他只好送洛圹回家。

    从此后,那手臂总扎得虞少川眼痛,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碎了,缺了。一次洛圹的手碰到他手,他下意识地就握住了那只手,用掌心紧紧包住,当时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周围也并没有什么人,洛圹滞了一下,使劲地甩开了,哼了一声走在前面。虞少川沉默地跟着他后面,意识模糊一片。

    他在后面想,他就是不招人待见,光是学习好,又木又讷,这一辈子洛圹都不会欣赏他的。

    一天傍晚,虞少川看见洛圹和篮球队的助理阿瑶走在前面,昏黄的路灯下,女孩去牵起男孩的手,一甩一甩的,洛圹远远地笑着。虞少川转过脸去,希望全世界的路灯都熄灭了,灯下照出他寂寞的影子。那一页的日记没有字,只散落一张空白。

    洛圹和阿瑶从打篮球开始默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虞少川不甘心啊,他怎么能忘记,他和洛圹两个人,小时候是怎么合力完成初中学生代表讲话的,他写好了演讲稿,洛圹誊写在皇榜似的宣纸上,那一天的二人演讲后,沸反盈天。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中,高中时只有他们两个进入了最好的班级,在报名前一天,记得洛圹打来电话,幽幽说“还是一样吧,我可是为了你才进这所学校的呀。”那句话虞少川一生不会忘。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虞少川想,他变得越来越优秀,他已经赶不上他了,配不上他了,虞少川就是只会学习的呆子,洛圹十八般武艺无不精通,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能力出众”

    虞少川松开了拳头,他深受道家经典影响,看那些南华经让他解脱许多。不如放手,不如归去。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因爱顾生痴,因爱故生怖,把这情情爱爱的抛去了,涤荡尘心,做个自由洒脱的人。这样才能乘奔御风,天际翱翔,不是吗

    只是

    “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呢。”

    夜晚,虞少川握着洛圹曾经写给他的字条,那是洛圹生日时,写给哥们的字条。

    一般男人都吝啬于表达感情,可是洛圹不一样。他过生日时,给十几个好朋友写了字条。内容不一样,但最后都有一句“谢谢你,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一视同仁,真博爱

    虽然第二天要考理综,虞少川还是任由自己无声地哭得抽噎,他在黑暗中咬着被子的角,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父母睡得很沉,他们从来不知道儿子心中的扭曲和痛苦。不会知道儿子深深爱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是个男孩子。两家也算交情匪浅,要是给他们知道真相,虞少川只有背井离乡得了,他十七年在这里的日子也混不下去了。

    黑暗中他听到心脏的跳动声无限地被放大,一声声撞击仿佛耳边敲着大钟,忽然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吓了他一跳。

    “窗子和门都别关死,这小子全身武功都被废了;再说他要是真要逃,普通方法肯定也拦不住。”

    竟然是洛圹的声音,虞少川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洛圹穿着古代电视剧里的将军铠甲,审视着他。虞少川脑子一片混乱,心想我这是怎么了,做梦了吧。梦里洛圹成了将军。只是现在看见洛圹只能让他觉得伤心难过而已。他闭上眼许久,等待自己清醒过来。

    “虞少川,别装睡了,你再不跟我们谈,你手下那些残兵就要死得渣都不剩了。”洛圹的声音却还在耳边回响。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虞少川一边默念,眼睛睁开却看见的还是古代将军装束的洛圹,人模狗样的,虞少川开口却说出连自己都陌生的话语

    “是么,洛大将军,我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们要是又把我弄昏过去,我可要坏了呀。”虞少川自己吓了一大跳,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却见洛圹走近,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用威胁的语气道“老实点,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废武功夹手指在军中都是对女人用的,你想一直被当女人优待也行,只要你觉得对得起死去的部下。”

    虞少川想扳开脸,却动弹不得,挤出一个冷嘲的笑容“既然我败了,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便,装什么好心。我呸你个王八蛋。格你老子妈妈的。”虞少川从小都温文尔雅的,第一次爆粗口居然说得这么有气魄,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可是绞尽脑汁也没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和这个梦里的洛圹又是什么关系

    洛圹甩开手,虞少川的眼像针尖一样攒起来,他甩手的动作和生活中别无二致,一阵心酸又涌上来了。洛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轻轻道“别这样,阿川。”

    虞少川被这个称呼雷得里嫩外焦,平时他们相互称呼,都是很君子式的淡淡的叫“洛”或“虞”,“阿川”是姥姥姥爷叫的小名,连爸妈都不用的,他着实感动了一阵,可是虞少川却是更加冰冷的回应,道“少套近乎了,洛大将军,我已经不认得你了。”

    “你不认得我了”洛圹问道。

    “洛圹已经死了。”虞少川道,“很多年前就被你亲手杀死了。”

    “可是我”

    虞少川忍无可忍“闭嘴我不要听叛徒的话,就像是听一只猪在唱歌”

    洛圹眼神尖锐,一步步走出去,嘴角冷冷扇动“好,好,好,多少年故人,现在看来”他猛然一挥手“来人,准备伺候虞爷叫你看看和朝廷作对有什么好下场”

    “随你便。”虞少川冷如锡铁地说。

    逼供的环节分为两项,逼问和用刑,第一项直接省略,因为虞少川死都不会说的,就剩下用刑了,虞少川觉得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他,朝廷还真是把他这个江湖盟主看得很那么一回事啊。当成刀枪不入的神人。中途洛圹多次来提醒放水,要不然恐怕虞少川一口气都没有了。可是朝廷的面子得做足,洛圹最后推开士兵,将昏迷过去的虞少川从刑台上抱起来,暴怒道“朝廷要什么都给他们可是人死了怎么给都滚”

    提督府内,将军铠装跪地“洛圹愿立下军令状,负责撬开反贼虞少川的嘴,十日内要是他不说出义军下落,洛圹甘愿人头落地。”

    提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小洛,放不下十多年前和虞少川那点交情,也犯不着把自己逼上绝路。现在朝廷上下都准备看你的笑话。别让自己的倒霉变作别人的笑料。”

    洛圹咬牙道“我心意已决,毕竟十年前抛弃江湖,就该做了断,拖到现在也是报应。”

    青年施礼一躬,施施然走出提督府。有侍卫宽慰提督道“大人别担心,既然洛将军肯立军令状,说明他原来和虞帮主交情还是很厚的,所以成功几率很高啊。”

    提督眼神一冷“哼,他分明只想护着虞少川不遭宫里那帮人虐待而已,他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唉,这孩子算是把自己毁了。”

    洛圹把虞少川安置在内院里,守卫都是自己的人马,出入人员都要盘查,防着宫里那些人就跟防贼似的。洛圹走进内院,虞少川坐在院中石凳上。

    “石头凉,拿个棉垫子吧。”洛圹道。

    虞少川斜蔑了他一眼,道“冻死最好,没有致命伤,可以堵很多人的嘴。”

    洛圹伸手去拉他起来,虞少川到底被废了武功,力气小了一半,挣扎着终于被他拉起来,拼命甩开手,却被他拉近,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对上他寒冰似的瞳孔,洛圹低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光是化妆,骗人出逃就不下三次,出了这个院子,走一步你都可以死十次,信不信给我乖乖呆着”

    虞少川傲然道“我该感谢你每次都抓我回来不,劳,您,费,心。”他一字一顿道。

    洛圹的眼神几乎要刺到他心底去“你就那么想死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

    虞少川眯着双眼,凑近一步,冷笑道“早就干嘛和我倾盖如故生死与共所以你可以尽情地立军令状再一次证明你忠心耿耿神通广大洛大将军,洛大将军,鄙人哪里敢高攀,鄙人这一生,只认识一个侠士洛圹,不认识什么肩托社稷的大将军请回”

    洛圹沙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懂得收敛,现在还有谁在你身边护着你还有谁在你闯祸了以后罩着你还有谁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这个我的阿川啊。”

    虞少川使劲一挣,从洛圹手里脱出来,喘道“闭嘴不许那样叫我”

    洛圹逼近一步,虞少川后退一步,洛圹眸光刀锋般流转,神色一点点清冷下去,道“阿川。”

    “叫你闭嘴”

    “义军在采石矶。”

    “你”

    “猜对了。”洛圹拔腿向外。

    虞少川怒视他的背影“混账全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叫他名字也好,探问义军所在也好,他都不会如愿的。

    三天后。

    “义军输了。”洛圹宣布道。

    虞少川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仿佛一根风中的蜡烛,光芒在明灭闪烁,洛圹忽然很想知道,这支蜡烛在夜晚流泪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但是现在接受招安还来得及。”洛圹仿佛好心提醒一般。

    虞少川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把茶杯砰地摔向他的脸,被他避开。虞少川冷笑着说道“义军是杀不完的,种子已经洒下了,朝廷有本事就杀了天下所有受苦的人。”

    洛圹平静道“我只要你活着。”

    忽然白光一划,虞少川用瓷片划开了自己的喉咙,洛圹探手如闪电,弹歪了瓷片的轨迹,但还是有一点边角扎进了喉咙,血珠汩汩冒出。

    “那我就死。”虞少川嗞嗞地说。血从他的脖子一路滴下。

    洛圹紧紧攥着他握瓷片的手,确定他脖子上的伤口并无大碍,另一只手也捏着他的手,以防止他又干出什么事,洛圹咬牙道“别一副好像处处跟我作对的样子。你是想被俘虏的义军将领必须有人死,有人死才能同仇敌忾,可是你给我听好,这个人不是你,也不许是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把于奎堂堂主斩了,你想想怎么活着给他复仇吧。”

    虞少川切齿道“洛圹,你这个混账好,好,你不用担心,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活得好好的,好到能亲手把你宰了。”

    洛圹双手把他的手绕在他背后,虞少川悲愤而幽怨的表情就像是一根尖刺扎在心里,苍白的颈脖上暗红的丝线,仿佛一缕缕穿过心肺的风,他眼前出现了十年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同样苍白的脸,只是原来的带着腼腆不谙世事的笑容。仿佛要把他的思潮淹没。

    深溺罗网的蝴蝶拼命振翅,却飞不起来,洛圹想救蝴蝶出罗网,却又想把蝴蝶的翅膀撕碎,让他在手中毁灭。十年前,那个月下清冷的背影终于还是走远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忘不了大漠烧酒的味道忘不掉他身上青草的气息洛圹叹息着环紧了虞少川,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一般,虞少川连最轻微的挣扎都做不到。那熟悉铺天盖地把他淹没的气息,让他瞬间失去神智。

    乙

    虞少川浑身猛然钝痛,仿佛心脏像鸟儿般破膛而出,他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眼睛,听着隔壁父母有规律的鼾声,直到手机闹铃开始唱起光辉岁月的部分,他掀开被子,洛圹贴紧得没有缝隙的温度似乎还环在身上。初春冷风灌进颈脖,他猛地一激灵

    “自信能改变未来,又谁能做到”黄家驹很应景地在手机里唱。

    原来只是梦境罢了。

    一摸考试出奇地顺利,虞少川考入了全市前十,按照往年的录取比例,这样的成绩进清华北大不是问题。洛圹因为打球受伤没有参加,在家休养。虞少川直接把生日礼物送到他家的时候,洛圹收下那个厚厚的袋子,笑着说东西好多啊。虞少川淡淡道高中最后一年当然要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书。

    全套的史记和资治通鉴,线装书,雕版,全国限量发行,价格实在不菲,可是虞少川什么都没告诉洛圹,买这个只是因为洛圹有一次提过他好想看原本的留侯列传里面还有一方素笺,写着虞少川自己创作的骚体诗,用蝇头小楷誊着。那是一首藏头诗,虞少川想如果洛圹仔细看了,依照他的智商水平,绝对会看得出来。

    可是后来毫无回应。洛圹篮球队的助理阿瑶送他一个q版的麦迪,软软的,上课时虞少川回头就看见洛圹和同桌轮流挤着麦迪,把人家弄得狰狞无比。

    价格不菲的线装书和便宜的麦迪玩偶,洛圹觉得哪个更好虞少川真不愿去想。

    洛圹的冷漠不愿想。

    甩开的手不愿想。

    路灯下的影子不愿想。

    受伤的手臂和黑暗中咬着的被子角不愿去想。

    上自习课没有老师,每个人都在题海中奋斗,虞少川出门透气,恰好看见另一哥们打手机,给他的好朋友,两人商量着配音剧的事。虞少川笑笑,那两个哥们,兴趣爱好和性格都投合得不得了,每天在一起歪腻,他们两和虞少川关系都挺好,不过还没有到他和洛圹以前的地步。

    那哥们打完了手机,自言自语地说“哥们就是爽快,比女友给力多了。”

    虞少川漫不经心地接过他的话头那是哥们重要还是女友重要虞少川这段时间只想找人倾诉,这哥们的感情经历尤其地丰富,而且还特oen,接受各种非正常的c,并且是猥琐宅男一只,最大的梦想是h,虞少川觉得是个不错的契机。

    两人随便聊点话题都能扯好半天,开玩笑,菁英班的哪个是盖的饶是那哥们又宅又腐,竞赛照样拿奖,作曲照样拿奖,跑1500照样拿奖,两人从学习聊到人生聊到生命聊到情感

    “我真的好羡慕你和他,那么默契,兴趣爱好相投,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感觉特好。”虞少川由衷地说。

    那哥们摆摆手“我们就是宅男两只,泡坛子掐架比较有话题而已,被班主任通缉好久了。”

    虞少川装作随便问道“你觉得我和洛圹关系怎么样”

    “铁得没话说啊,每天都一起回家嘛。”

    “在路上其实不怎么说话,说不到一起,我嘴又笨。”

    “那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稀奇的,只有嘴快的人才有资格说话是不是”

    “有时候是的。”虞少川想到了那个叽叽喳喳的篮球队助理。

    那哥们又开始大谈特谈他初中把妹的心得,虞少川默默听着,觉得那些故事都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从小到大还没有女朋友,第一个喜欢的居然还是一个男人,他真是没救了。

    “我真的很想对洛圹好我真的想和站到一起去可是我和他不是一种人我真的不知道用哪种方式才能让他开心”虞少川很诚恳地说。

    那哥们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尖子生里的尖子,怎么会有纠结得这么深的想法。”

    放课后,洛圹走在前面,他没有去追,洛圹告诉他从今天他就搬家了,也就是说从此他们就不同路回家了。

    他远远向洛圹招手,夜色下洛圹钻进一辆捷达,是那个篮球队助理女生家的车,他的新家离她的家很近。

    晚自习下后是夜晚十二点。虞少川一个人走路回家。

    四月,好冷。

    黑暗中闭上双眼,从血液中碾压过的疼痛像冰冷的铁砧攥住他的心脏。为什么梦里熟悉的人会穿上戎装,在陌生的世界,依然和他纠缠不清。

    “这么丰盛的晚餐,给我送终的吗”虞少川一脸戏谑,举起夜光杯,自顾自喝着葡萄酒,洛圹沉默地举起酒杯,悬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跟他碰杯,但是虞少川一杯接一杯地喝,根本不理会他。洛圹只好苦笑着喝干了,显得分外落寞。

    “义军已经北渡了,宫里来人,了结就在今晚。”洛圹说道

    “朝廷主和派和主战派第一次联手,居然是为了对付义军。难怪会成功只是金国那边就不好说了,打这场仗不就是给那些主战派看的吗自毁长城,难怪永远翻不了身”虞少川讽刺道。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金国会藉此可是真的”他腾地站起。

    虞少川慢悠悠道“现在才想到,已经晚了,接下来你就准备面对更大的战役吧。洛,大,将,军。”他将一杯酒浇在地上,叹道“提前给你壮行魂兮,归来”后半句是楚辞里面的招魂,这哪里是壮行,分明是祭奠。洛圹脸都白了,从院墙直接翻出去,听见卫兵的一阵喧嚣。

    傍晚时分,洛圹回来了,虞少川正在房间中喂金鱼食,他手拨着水面,引那金鱼来撮他的手指。洛圹在他背后关上门,说道“来不及更改布置了,但是今晚我一定不能让宫里的人杀了你。”他把剑放在桌子上,拔出的银刃映得他脸雪亮。

    虞少川轻道“何必呢我今天要是不死,明天就是军令状的期限,你就要被砍头了,今晚让宫里的人杀了我,对大家都好。”

    “我不。”洛圹执拗道,像个孩子。

    夜晚。

    一阵阴风晃过,吹灭了灯烛,洛圹抓着剑的手抖开,只听刷刷两下,虞少川就看见面前有一个黑影的身体分了家。

    “洛将军,不要管宫里的闲事。今天虞少川的命我们要定了,你现在撒手,我们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黑暗里房顶上传来阴桀桀的声音,像夜枭的鸣叫。

    洛圹冷笑着,拉过虞少川护在身后,长剑指空。他声音清亮道“有种就来啊,别以为我怕了你们紫霄”

    那声音冷笑一声又隐去了,黑暗里四面多了数不清的破空尖刺声,洛圹剑走两路,仿佛一道从中分向两边的银链,把虞少川护在中间,剑势一圈,挡下了所有攻击。

    黑暗里另外方位响起掌声,另一个声音怪笑道“好一招朔漠月河,真不愧是前武林盟主孟成轩的大弟子。虞少川的嘿嘿,大师兄。”

    洛圹道“夜枭,飞獾,飒蜂,殣蝶。紫霄居然来了四位,对付一个被废了武功的虞少川,你们还真是英雄啊”

    屋顶传来哗啦啦的破裂声,洛圹扯着虞少川闪到旁边,一根房梁柱就歪了下来。

    虞少川在他身后轻声道“从前面走。”

    他们跃上横柱,一个影子飞扑过来,洛圹一脚揣了下去。忽然虞少川感到一道剑锋擦过他的胸膛,他侧身想闪开,剑尖还是刺穿了他的右肋。他反握剑身,重重击在那人胸上,把剑拔出。洛圹去探他的肋下,温热潮湿一片。虞少川咳着说“外面还有两个。”洛圹抱着他左臂跳出房顶的破洞,月光照亮了虞少川从嘴角流下的血。

    “虽然早就说过我还是死了比较好但是现在我不会死,起码把宫里的吸血鬼刮干净了”虞少川笃定地说。

    洛圹只觉心中涌动着一股热流,化作剑意破空呼啸。月下一剑,清梦十年。曾经睥睨武洛的天涯剑法,冰冷的血再次沸腾。洛圹想起了少年和虞少川在一起闯荡江湖的岁月,那时他们籍籍无名,那时他们满腔热血,那时他们青涩的说不出的眷恋痴缠纠结成茧如履薄冰

    紫霄的高手都是宫里来的,淫浸了秘传数百年的大内功夫,不同于江湖上的武功。洛圹内力被激荡在院中的层层内功滞住,他几乎不支倒地,虞少川拉紧他没握剑的手。

    “看”虞少川指着天空,一颗火红的流星炸开。

    “可恶洛圹你竟然把逆衣旅从采石矶调回来故意的吗”紫霄的人进攻得更加猛烈,只要现在杀了人,他们有自信能全身而退。

    点住止血的穴道,洛圹以剑支地,沙哑道“真的不再考虑下”

    夜空中飘来一阵琴音和笛音。紫霄的杀手脚步骤然停住。

    “千面魔女秦思退,还有青衫客秋墨言好,好个洛圹,这些老怪物也能被你请来,勾结邪教,你完了。”他们急速撤退。前有逆衣旅,后有高手,他们不死也得残。

    虞少川冷道“秦思退和秋墨言是我叫来的,你们不要搞错对象了。”

    紫霄的却已经跑得远了,夜空里有两道黑影闪过,长空中尖锐的女声银铃般笑起来“紫霄的小娃儿,别跑,陪老娘玩玩。”

    另一道身影却带起洛圹和虞少川,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飞云驰电,宛若在云端奔驰,降落在山坳中。顺手把他们扔在草地上,洛圹和虞少川好不容易才没有摔倒,那身影却哼也不哼一声,又施展轻功去得远了。

    “喂你个死老头子怎么也不给我疗完伤再走啊”虞少川气得在后面挥拳头。

    “青衫客秋墨言,他精神头也还不错嘛。”洛圹忍俊不禁道。

    虞少川抱臂“糟老头子还记恨着我喝他那雕花酿呢。这世上估计我们都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夜空炸开的信号弹耀目无比,洛圹数着轨迹,道“没事了,逆衣旅已经清场,安全了。”

    虞少川轻声道“他们来这边,采石矶怎么办”

    洛圹没有回答,把手边的石头远远地甩进河里,一颗又一颗。虞少川抓着草根,采石矶的义军能逃脱了,北渡到金国那边,政治上又是数不清的麻烦,但是军事上就只剩下两件事收兵放走义军;出兵抵御金国。

    终究是南宋的主战派赢了。作为主战派将军的爱将,洛圹立下的那个军令状算个肥皂泡似的儿戏。在主战派对金国出兵的大前提下,虞少川作为义军的领袖,也会被释放。

    心照不宣的如意算盘成功了。两人都不再是雏了,懂得双赢的策略。

    虞少川起身,右肋却痛得直不起来,洛圹把他按在草地上,将一把草塞进他嘴里咬着,说道“别动。”从褡裢里扯出绷带准备包扎。

    “等一下”虞少川忍痛道“剑尖断在里面。”

    洛圹变了脸色,起身拢了一堆草和枯树枝,用火折点燃。把自己的宝剑放在火上烤,虞少川撕下染血的衣服,对洛圹道“我自己来。”

    “你以为你能耐有多大”洛圹拿了剑过来,虞少川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指探进伤口,两个手指夹住断剑的末梢,全身一抖,连皮带肉地扯出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声音。洛圹看着那剑尖,脸色更加难看“精铁剑。”

    虞少川半喘,意识到自己无法进行下去了,脱力倒在草地上,道“直接刺穿比较好。你不知道深浅。”洛圹摇摇头,一个指头闪电般戳进虞少川的伤口,又猛地抽回来,然后将火烫的剑尖插入伤口,深浅分毫不差,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和烙的嗞嗞白烟,在剑被拔出后,还冉冉飘着。虞少川不知痛昏痛醒了几回,只觉得,神经都痛得钝了。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咬着洛圹的手,甜腥的血涌进喉间。

    洛圹一边包裹他的伤口。他手上的血染在绷带上,和虞少川的血混合在一起。然后洛圹也在虞少川身边躺下。

    虞少川打着哆嗦,把拆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搭在身上,打了个喷嚏,洛圹翻个身,脱下自己的长袍,捂在虞少川身上。虞少川看不清洛圹在星空下逆光的脸。

    “那个时候你杀了师父”虞少川道。

    “是我杀的,但我能不杀么”洛圹低低道。

    虞少川叹了口气,把披在身上的衣服反过去环住洛圹,双手绕到他背后的时候,感到一滴水落在脸上。

    虞少川僵住了,洛圹压下身去,吻了虞少川的唇,轻柔得像一滴水。虞少川猛地推开他,蜷缩在一旁,颤抖不已。

    丙

    巨大的黑洞再次拖他沉入深渊。虞少川被闹铃吵醒,他感到自己脸上真的有水,可那到底是谁的泪水今天是星期天,可是他早上下午都要补课。他收拾好英语的书,目光落到昨晚作业缝隙时间偷看的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为什么梦和现实,是反的

    梦里洛圹对他一厢情愿。

    现实里他对洛圹一厢情愿。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人做梦时主导的是潜意识。

    很明显,潜意识里他希望洛圹喜欢自己吧。潜意识里自己希望也报复下那人,让他尝尝被冷淡的滋味吧。所以梦里洛圹才对自己追逐不舍,而自己一再拒绝,正是把现实中他的人格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反映。虞少川觉得自己没救到极点了。

    还有更没救的一点,弗洛伊德的理论是个糟糕物,他认为所有象征意象,像是环境、动作、事件之类的,百分之五十象征性,百分之五十象征生殖器。虞少川把自己的梦解析出来就是一黄色电影。

    照那梦里的情景发展下去,多半会发展出点什么吧,虞少川恶意地揣测,受伤,草地,拥吻,接下来就该那啥了吧,自己的潜意识真的是很老实的,自己想什么都如愿以偿地梦出来。

    晚上去上晚自习之前,虞少川远远看见阿瑶拿着一束白玫瑰花,在街上一路奔驰,女孩甩起的马尾辫在如织的人群里穿梭

    到了教室,果不其然,洛圹的座位上放着那束白玫瑰花。洛圹还没来,一众人围观着白玫瑰花和阿瑶,她坐在桌上,爽快地说“就是我送的,我就是想送他玫瑰。”

    虞少川在座位上打开,同桌揶揄“哈哈,给老裘知道了,不知道是什么反应”老裘是他们的班主任,防恋爱甚于防贼。

    虞少川淡淡道“会很夸张吧。”他斜眼看见洛圹走近教室,还受伤的脚走路有点瘸,教室里发出嘘声和口哨声,他看见阿瑶和桌上的白玫瑰,愣道“什么意思”

    阿瑶笑道“送你的,喜欢不”

    一片起哄声,洛圹淡淡一笑,拿起玫瑰花,道“谢谢你,能出来下吗”

    阿瑶激动地跳下桌,虞少川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响,一众人起哄着“表白了”“亲上去吧。”洛圹和阿瑶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一众围观者都蜂拥出去。虞少川的同桌捂着嘴笑个不停,道“唉,我也要去啊。你去不去”

    “不去。”虞少川道。

    “你怎么这么淡定”

    “至于那么夸张么”

    “哎哟喂,阿瑶那个脑残哈哈,一看到她就特喜感,送玫瑰花这种事”同桌笑得肚痛。

    啪虞少川猛地把笔向讲台上甩去,脸色铁青地走出门,撞歪了好几拨看热闹的人。淡定沉默的虞少川还是第一次发飙,看到的人无不失色。

    同桌彻底囧了“哥们你怎么了你不会喜欢阿瑶吧哎哟喂这都哪跟哪儿”立刻留在教室里人开始起哄。

    虞少川走出教室,远远避开人,避开洛圹和阿瑶,避开同学。

    他在生自己的气。

    因为他没有像阿瑶一样的勇气。

    他看到那束玫瑰花,阿瑶是个神经很粗的女孩子,她从来不管班上的讥笑,她喜欢的事都会去做。她能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哪怕在别人看来很脑残。

    他却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连想都不敢想。

    爱一个人爱得这么隐蔽窝囊,不仅对方毫无知觉,连自己都要在夜里一遍遍心痛如刀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爱得有多深入骨髓。只因为对方是个男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

    他真是恨透了这个窝囊的自己。

    那天洛圹拒绝了阿瑶。

    一来马上要高考了,二来阿瑶那样粗神经的女孩子实在让人比较囧。洛圹和她当朋友可以,真正谈起恋爱来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但是这个女孩居然还邀请洛圹坐她家的车回家,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虞少川远远看着阿瑶拉洛圹进车里,不仅叹息地想,要是被拒的是自己,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敢见洛圹了。

    爱得太深沉的人,任凭在其他事情上有一夫当关的勇气,在感情上,也会,胆怯如鼠。

    所以虞少川真的很羡慕阿瑶。就算当恋人不成,还有本事把喜欢的人当好朋友留在身边。

    高,实在是高。

    不知道今晚弗洛伊德又会让他梦见什么虞少川只想说三个字。

    去死吧。

    下午发理综卷子,虞少川发挥得不错,考了270多分,可是洛圹的状态最近一直不好,只得了240多,看上去挺沮丧的,洛圹看着那刺眼的分数,骄傲而不甘心的火焰在眼眶里酝酿。虞少川深知洛圹是极为要强的完美主义者,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

    洛圹猛地一甩肩膀,恼火地向旁边挪了一步,虞少川的手就那样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像一截枯枝。

    虞少川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头扎进试卷堆,让那比人还高的参考书,掩盖他眼中的泪水。

    放学回家,大家还是一起说说笑笑的。洛圹似乎也恢复了情绪。走到十字路口,洛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虞少川说道

    “虞,刚才你伸手来安慰我,我躲开了,对不起啊。你别想太多”

    虞少川道“我当时想,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恨死你了。”

    洛圹尴尬地笑了下,转身走了。

    其实虞少川一点都没生气。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想这样说。

    伤害感情的报复吗

    无梦的睡眠对虞少川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他不愿又渴望的梦境夜夜出现着。在梦里洛圹和虞少川还在庙堂和江湖里纠缠。

    手一挥,掌一推,虞少川甩开了头,却还是甩不开霸道得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激吻。他的呻吟全数被洛圹堵在口中。

    为什么,那冰冷盔甲下的躯体,传过来竟是这般要把人烫伤的热度。

    为什么,那惯常握紧刀剑的手,厚厚的茧接触到的皮肤如此柔软。

    为什么,那风霜雨雪打磨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而激动地震颤。

    虞少川耗尽力气的身体,终于软软地顺着洛圹的手滑了下去,跌在床上,仿佛那就是支持他的全部坐标。

    “我的阿川你从来不知道,我”洛圹抱着他,墨甲下雪白的衣衫仿佛轻烟融入浓墨,雪白色的床单被压成出一道道皱褶,如化开了暧昧嫣然的空气。虞少川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你表达感情的方式就剩这样了,是么”颈间丝丝烫伤般的触感,虞少川用尽全力想挣开那禁锢自己的黑色怀抱,却无济于事。洛圹抱得那么紧,似乎要将他肺里空气都挤出来一般。

    幽闭的小院,正是军中关押虞少川的地方。自从义军北渡。主战派重新被重用,南宋再次点燃对金国的烽火。虞少川的处境变得尴尬而微妙。作为义军首领,放不放

    朝廷把这个烫手山芋踢给领兵的节度使,节度使又把虞少川交给在前线的洛圹。用意很明显。前线少个把人的话,有大把的理由可以编。并且,在前线的话,杀,或,放,只不过相差那么一点。

    简单来说,虞少川的命运,就是操纵在洛圹手上。要放要杀,都是他的一面之辞。

    当然,洛圹既不想杀,也不想放,只不过,他不能让虞少川继续待在军营里冒险。

    “从镇上送来的好酒,就当是送行了吧。”洛圹往虞少川杯中倒酒的时候,手没有颤抖,头上却冒出细密的汗。

    虞少川举着酒杯,笑道“来了吗”碧色的酒,下到腹中,却升起一股奇特的热感。

    虞少川睁开眼睛,沉道“不是毒药你”酒杯倾倒在桌上,桌椅被踢开的瞬间,洛圹拉过了虞少川的手,掌心的火焰似倔强的燃烧。

    “阿川,我决定下地狱。”

    那一夜有多长,虞少川不知道。

    不知道,当雪白的长袍终于被撕开,仿佛煮熟鸡蛋颜色般的身体,柔软而有弹性的肌肉。怎样在噬吻舔咬中,氤氲成嫣红而斑驳的颜色。

    不知道,当成熟馨香的身体被贯穿,仿佛失去支撑重力的钝痛,在那样的暴风骤雨中,力不从心的反抗,却几乎是极致销魂的呻吟。

    不知道,当屈辱愤恨却情不自禁沉溺的心中,那最后一丝脉脉温情,被爱与恨的火焰撕碎。再也无法想起十年前的同袍之义和温柔的友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虞少川在黑暗中,泪河纵横。

    洛圹吻上他的眼睛“傻瓜”

    在漫长的夜晚,当交缠的冰冷撕扯出时光的裂谷,他们是那么绝望地知道一切都不能挽回。只有化为更深更用力的拥抱。仿佛抱住的不是坚实的身体而是纷飞的时光,脆弱如雪片,如白纸,如花瓣。

    第二天。虞少川醒来,洛圹就坐在他身边,手上拿着一卷文书在看,眼睛微肿。虞少川想破口大骂,想把手边所有拿得起来的东西甩在他脸上,想暴打他一顿,可实际情况是,他连扭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有死死地瞪着洛圹。

    “我已经联系了江北的义军来接你,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虞少川全然想不到洛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恨得说不出话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就把他丢开了他那疯狂到扭曲的爱发泄完了,就装得没人似的

    “以后沙场相见,不必留情。”

    “洛圹我好恨你“虞少川终于爆发了“你既然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你把我当什么”

    洛圹喃喃道“阿川,我真的很自私,说对不起也没有意义,我不想装,我就是想爱你,可是你不愿意我有什么别的办法既然没有办法让你爱我,那么就让你多恨我一点,这样你以后决断的时候也容易些。”

    “你”虞少川说不出话来。

    虞少川觉得也许就这样一辈子不和洛圹说话了,哪怕他心虚地抱他起来,用明显没有伺候过人的笨拙动作给他宽衣沐浴,哪怕他眼神闪烁地偏开目光,不敢看虞少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哪怕他不耐烦地回绝了所有送到帐里的军务,却又急急忙忙地出去处理,急急忙忙地回来发呆,像一只到处找食物搬进洞里囤积的仓鼠。虞少川一直抿着薄薄的唇,冷眼淡漠看着他。无关悲喜。但是哪怕他最轻微的咳嗽都会让洛圹神经紧张地奔过来,手足无措。

    虞少川嘲讽地想,不应该啊,洛圹当年脸皮那么厚,把他摁在草地上吻的时候,可从没惭愧过。这小子倒是退步了。

    不过像昨晚那样倒还真的没有过。少年时他们虽然心意相通,但洛圹除了偶尔尝点荤,可从来没真的放肆干出什么来。就连他们在夜晚赤着身子相拥取暖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发生。因为那时候,只有最纯洁的爱和梦想。

    现在他们都失去了。

    从渡口上了岸后,明知道身体虚弱得骑不了马,虞少川还是跨上了雪驰,它跟随他已经很久了。仿佛能感觉到主人的怒火和悲意,马儿一路小跑,喷着响鼻,却丝毫不颠簸。虞少川策马而去。头顶是万人义的金色的火云大旗。

    虞少川没有再看长江这边,他就那样去了,再也没有回头。洛圹驰马,跣彼高岗,注目着他一骑远去,身后是连绵的大旗。长江对岸军影如林。

    “噗”洛圹忽然跌下马,卫兵七手八脚去扶他,他口中喷出一滩鲜血。手伸向虚无的天空。却失去了目标。

    丁

    重得抬不起来的眼皮,随着全班震耳欲聋的大笑声,一下子被电开。虞少川茫然看向喷饭的同桌,忐忑地想不会是在笑自己吧,随即同桌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怎么才醒啊老裘都脱了好几遍了。

    虞少川一脸迷茫。同桌及周围的同学乘着混乱竞相吐槽,原来老裘上课演示酸脱水变成酸酐的化学式,为了省口水,就把“我把酸脱水给你们看”说成“我脱给你们看。”老裘是个烫头发,身材微胖,做妈妈的中年教师。平时不苟言笑,所以雷人的话才这么有喜剧效果。虞少川忍不住笑得很喜感。

    后排的男生发出小声的淫笑,当然是男人才听得懂的淫笑,虞少川的脸拉了下来,控制不住看了一眼旁边一组的洛圹,洛圹正看着黑板优雅滴转笔,他打球的手指灵活得随心所欲,仿佛手上飞着一个竹蜻蜓,虞少川猛地全身燥热,他慌乱地扭开水瓶,不小心撒得到处都是,同桌猥琐地说哟哟哟你的脸怎么红了饱暖思淫欲啊你个小坏蛋,居然打老裘的主意。虞少川狠狠给了他一个老拳。

    下了晚自习回家,虞少川自习到十二点半,爸妈不住地提醒他该去睡觉,可是他看着床,产生了一种黑暗的恐惧,他不敢去睡,不敢合眼,深怕自己沉溺在那个完全相反的梦里,深怕自己会相信,洛圹喜欢他,要了他,追着他不放。每次从梦里醒过来,他都会绝望地意识到现实的巨大鸿沟,洛圹不喜欢他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笨学生,这才是真的,而不是梦里那惊采绝艳江湖少年。

    他的钥匙串上挂着一个海螺挂件,是高一的时候,洛圹去海南旅游,带回来送朋友们的纪念品,也给了他一个,他就一直戴着。在灯光下他拿出来,摩挲着海螺冰冷的纹路,手上忽然磕了一下,这才发现海螺被钥匙磨出了一个小孔,一个不规则的破洞。他心里很难过,把海螺取下来,捏着手里,冰冷的烙得他手心发痛。

    五月,空气湿度像是人的鼻毛,空中飞舞着柳絮和茼蒿。虞少川走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鸣钰。

    鸣钰是虞少川和洛圹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这个女孩和他们一起读完了小学初中,生命中最懵懂的年月都挥霍在一起放诞玩闹上。后来上了高中,还在一个学校,只是没一个班。后来鸣钰学了文科,虞少川和洛圹学了理科。

    以前三人家在一个方向,高一的时候总是一起回家,在路上有说有笑。后来洛圹虞少川他们老师总爱拖堂,鸣钰家又住得最远,每天中午等着他们,都得很晚才吃上饭。鸣钰的父母说了她几次,教她别等这两个小子了,可是鸣钰还是每天站在楼梯口,班上同学都走完了,她还等着他们。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又清又明亮,像栀子花。

    高一的时候,虞少川和洛圹下课了总喜欢和老师同学讨论问题,争起来就没完没了,洛圹是那种一点气都会放在脸上的,有一天他两从教室里出来,看见鸣钰还在门口等。

    虞少川敷衍着说鸣钰对不起我们又晚了,洛圹却还是不服争论的结果,青着一张脸就走过鸣钰身边。

    虞少川瞬间看见鸣钰眼睛里噙着泪水,看着洛圹的背影,喃喃道“我到底是为什么等你们我爸妈说我,我同学问我为什么不走,我到底为什么”说完飞快地走了。

    虞少川错愕,和洛圹四目相对,他们一直觉得鸣钰等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知道她心里承着那么多苦,只为了等他们,可是等他们出来,一个那么敷衍,一个摆着臭脸。

    洛圹的表情变得灰败。他虽然平时口头总抱怨鸣钰多暴力又拿他练九阴白骨爪云云,但是虞少川也看见洛圹像个傻瓜一样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对鸣钰说“伶俜浅笑,卿乃绝代。”然后鸣钰红脸轻轻捶他。虞少川知道洛圹很有女人缘,可是鸣钰是不一样,也许洛圹会拒绝阿瑶,但是如果是鸣钰,洛圹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因为那个女孩,会在他冷着一张冰冻地球的脸时,轻轻给他唱歌;因为那个女孩,会在众人膜拜他威风凛凛的时候,用清凉的指甲掐他的手背;因为那个女孩,会在别人开口叫他书记队长班长的时候,不客气地说小洛洛,帮我压十字绣。

    虞少川不假思索对洛圹道“去追她。”然后在洛圹拔腿绝望地冲刺,就像溺水的人去追一块浮木,他冲到鸣钰身边,在她背后,却减速了,和她并行,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鸣钰猛地又加快脚步,她快洛圹也快,她慢洛圹也慢,但是洛圹就是不拦她。

    虞少川远远叹息,就是洛圹这死要面子的脾气,道个歉有什么难的。

    虞少川心里暗叹一声,虽然自己也有责任,可是自己要是出去先对鸣钰说了对不起,就喧宾夺主了,他知道谁才是主角。

    不如说,他知道在洛圹心里,谁才是主角。

    他只是看客。如果说洛圹追着鸣钰的背影很绝望,虞少川看着洛圹的脚步则更绝望,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谁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第二天鸣钰没有等他们,三个人陷入了冷战,洛圹和虞少川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鸣钰在楼下。虞少川想起他有很久没有这样和洛圹独处了,上了高中以来,他们回家都是三个人一起,路上鸣钰会跟洛圹开很多玩笑,两个人不停地斗嘴,虞少川边听边做和事老。

    鸣钰会躲在虞少川身后对洛圹做鬼脸,鸣钰会看虞少川写的小诗然后笑容灿烂,可是虞少川知道她喜欢的是谁,她从来不掐虞少川,也从来不和他斗嘴,虞少川很感激少女善解人意的友情,与爱无关。

    然后洛圹说,等我们这么久,她其实一直在忍。

    虞少川说,我们从来没想过她的感受,不是吗

    虞少川想,爱会让人自私吧,他的确没想过鸣钰等了那么久的苦衷,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但是洛圹呢为什么洛圹也没有想到

    后来虞少川问道“你和她青梅竹马那么久”

    洛圹当时沉默了许久,道“高一的时候,她把我拒了,因为别的男生。”

    虞少川抱着头问“那她到底为什么要等我们这么久”

    洛圹深沉道“女人的心思,谁明白得了。”

    虞少川轻道“那男人的心思,你明白吗”在洛圹蹙眉思索之前,虞少川已经装作玩笑地把话题转移开了。

    那天起,虞少川懂了,每个人都有得不到的东西,就像洛圹明知追不上鸣钰,还是笨拙蹒跚地跟在她旁边,就像他知道洛圹对他没有心,还是会把心挂在他那里那么多年。

    名为执念,实为贱根。

    梧桐的种子和柳絮很像,一团白毛在空中飘,鸣钰走在虞少川身边,不住地打喷嚏,她鼻炎发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大包餐巾纸,拿在手里随时救火。

    高一冷战的结果是他们和鸣钰达成协议,鸣钰不用等他们,如果他们赶得到她前面,就还是一起回去,实在耽搁就算了。

    自此后每当下课铃声响,洛圹拔起飞毛腿似地冲出去,虞少川跟在他后面,班上同学啧啧称奇,阿瑶则会经常跑去找鸣钰玩,大言不惭地说是跟明恋对象的暗恋对象搞好关系。虞少川对于这几人混乱的逻辑毫无办法。

    后来洛圹搬家后,虞少川还是和鸣钰走一路回去,没有了互相调笑的对象,鸣钰温柔得像贤妻。阿瑶经常开玩笑揶揄他们两,那点鬼主意还瞒得了谁虞少川把鸣钰弄走,洛圹就是她阿瑶的了,虞少川对于此女的神经大条表示无力。

    “小虞,你跟小洛洛是不是吵架了”鸣钰忽然道。

    虞少川佩服鸣钰的洞察力“你怎么看出来的”

    “昨晚上他给我打电话,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虞少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心头一滞,道“他他为什么这样问最近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啊,所以才问你。”

    虞少川的心一半狂跳一半停顿,慢慢道“我找他谈谈好了。”

    上自习的时候,虞少川去和洛圹讨论题目,两人似乎完全习惯了无私人性质的对话,虞少川却总想着洛圹给鸣钰打电话说的事,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一tion一tion地被洛圹辩得哑口无言,周围同学都过来围观,这实验班双壁的讨论总是班上的亮点。洛圹最后道“看吧,是这样的,你一开始思路就偏了。”虞少川把草稿纸翻面刷刷刷重新写了一排计算,道“最后答案是一样的,这样也行的。”

    “你那样想要多算多少步呀,绕一个大弯字。”

    “反正也可以算出来的。”

    “考试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时间”

    “反正竞赛做题时间多的是。”

    “真是的最好的方法放在那里你不去用”

    “我,不,喜,欢”虞少川忽然提高声音“你可以用你的方法,打电话是吧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洛圹脸色暗下去“我明明让她不要说的。”

    “洛圹,我越来越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了。”虞少川拿了草稿纸离开座位。围观人群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不明白这对金字塔顶尖的哥们,有什么好闹的。洛圹的崇拜者粉丝堆开始叽叽喳喳地打听,虞少川走出了教室。看见老裘,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裘老师,我晚上可以不来上晚自习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觉得在家里更有效率的话。”老裘一向对尖子生有求必应。

    虞少川深吸一口气,解脱了,再也不用看着那人在夜色下钻进汽车,朝他的反方向离去。结束了,他要高考,他不要再做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后来虞少川真的没来上晚自习,和洛圹相处得更少,两人的关系像到了一个瓶颈,可以几天都不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再不似从前,亲密无间。洛圹下课可以和任何人随便闲扯,和阿瑶,和鸣钰,和打篮球的死党,和崇拜他的学弟学妹,除了虞少川。

    虞少川比从前更加沉默,下课也埋在题海里,去解那些永远算不完的式子,他必须驱使自己全身心投入,表面上是在为高考拼命,可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去想那些梦,或者和洛圹在现实里永远不能更进一步的关系。

    可是梦境不理会主人的意志,依然叨扰他的夜晚。

    一个少年站在雕花的大厅中,空荡荡的地方,只有少年一下一下擦拭着剑锋的刮声,红色的一点一点滴在地上。

    “洛圹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门忽然被踢开,虞少川刷地一剑刺到那少年的下巴,那少年根本连眼睛都没眨。

    少年的黑瞳深不见底“若不是我说出情报,你们都要死,现在连你也怪我”

    虞少川的剑铮然和洛圹的剑碰开,擦出尖锐的火花,虞少川的白衣上浸出一道血痕。洛圹的肩上留下一道伤口。两人对视,潜下无数复杂的暗流。

    “那时还有别的选择,你不该杀师傅”虞少川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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