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苏文有些惊喜地看着沈长安,想必公子又有了新的感悟。
“一开始,我以为学着明哲保身,无需思虑太多便可以守住性命,可是父帅却让我知道了国是上位者的国,家是天子的家,他为了守住夏氏的王朝便可以舍弃一切他所珍爱的东西,那时我或许是有些怨他的,可我却也相信父帅并没做错。”沈长安悠悠地望向了北方,“后来我为义父所救,我以为只要助殿下登上至尊之位便是所谓的大义,可我用尽心思之后却发现我离自己的本心越来越远,我迷惘却也无措。直至如今亲眼见了百姓疾苦,我才发觉我真正迷惘无措的是什么,我也终于明白了此生所求。”
苏文扶着沈长安稍稍站直了些,又听人道“阿文,我不介意后世的史书上将如何评定我的功过,也不想再思虑什么兔死狗烹的终局,此时的我已然脑中清明了许多。”
看着眼中发亮的沈长安,苏文同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经此世变,公子的心志又坚定些许,这个混乱的时代不久必将终结
“公子请移步,有位故人在等你。”苏文搀着人向那峻岭望去,却见一袭墨色傲立风中。
沈长安回头看了看苏文,“这便是你不为人知的一面”轻笑了两声,“也好,我同样想知晓如今的他又将给我怎样的惊喜”
扶着沈长安来到了群山之巅,苏文会意地转身而去,只余下了沈长安与那人静静立于风中那人傲立峻岭之巅,衣袂飘飘,意气风发,此时的他是沈长安从未见过的模样。
“大争之世,凡有血气,必有争心,变法图强,如日方升,谁与争雄”玄袍的人慢慢地转过了身,“长安,你可愿助我”
沈长安此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奈何面上的清冷与孤傲却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殿下,如今想来也该唤一声太子殿下了。”沈长安轻轻地笑了笑,“殿下莫不是怀疑了长安当初襄助于你的情义”
沈长安并不知慕美玺在此唱的是哪一出,奈何他此时已经再也不愿卷入什么雍安的朝局,助人夺嫡已然兑现了他最初对于义父的誓言,如今助父亲攻破了雍安最强的皇属军,表面上是助雍康脱离了险局,可更深处却是借赵家军为慕美玺清了最后的威胁同样也将慕美羡与他的情义全部斩断,那么他便也实在不再欠眼前这人什么了。
“不,长安助我的恩情旁人许是不知,可我却是绝不敢辜负的。”慕美玺近前了两步,“我要的是你与我一同看这盛世的烟火”
“盛世”沈长安轻嘲地笑了笑,“如今的情形殿下来与我谈盛世陛下如何登上至尊之位旁人许是不知,可我却是知晓的。奈何长安当真是累了,身心俱疲,我已无力替人出谋划策,更无心看殿下你所创的盛世。”慕美玺的城府远比先太子和襄王深得多,沈长安不能否认即使没有自己那样狠毒的计策此人也绝对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他绝不想再助人行“恶”。
“兗王可以许你十年之期,我却做不到。”慕美玺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鄙夷沈长安依旧轻嘲,不过短短一个月,这人竟是有能力将人从太子之位拉下来,当真是心狠手辣但他同时却也莫名期待着慕美玺的后话。
果然,慕美玺转过了身,又看向了那片苍凉,“我要的是九州的安宁,雍安也好,雍康也罢,这只是一个开始。”
沈长安明显地愣了愣此人的眼界竟是如此的他要的是绝对的王权
“若九州不能一统,那么天下的战乱纷争便绝不会停息,欲救世便当先破世而立”慕美玺此时睥睨天下的神态让沈长安觉得似曾相识,甚至他说的话也让沈长安莫名的心惊难道此时的慕美玺才是最真实的慕美玺吗想他沈长安自诩看透了人心以至再无算计之心,却原来最没看透的正是他从一开始便不得不认定的主君他的主君有的是藏天下于胸的霸气,而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君王应有的格局
“长安可愿助我”慕美玺再次说出了这样的话。
第69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9
“长安可愿助我”慕美玺再次说出了这样的话。
沈长安心中忽然有了些许计较,奈何本性难改,他心中的怯懦让他反生出了一丝“自私”之心,只听他颇不识相地笑道“若长安不愿再染这乱世的血色,殿下又可否会要了长安的性命”昔时长安付尽真心“赵帅”却是无论如何也非要取了长安性命,那么这世上又有何人可信何况慕美玺要他做的可是步步皆是死局的事啊。
“你当真不愿意”慕美玺眸中闪过了一丝痛惜,停顿了片刻终究是转过身子,紧紧地盯着沈长安,“我绝不会杀你纵然你从此不再襄助于我,我也要你擦亮眼眸看到我登上至尊之位,我要你亲眼看到我治下的盛世河山我会让你相信你最初的抉择本是最明智的”
沈长安忽然有了一丝促狭难道这一次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如今的自己还可以不再沾染乱世的血色吗不,如今的他已经再也回不到那个只愿赵家安好,雍康无虞的赵墨阳了
沈长安自嘲的笑了笑,没错,他认命了,这一次竟是真的不再后悔地决定认命了甚至死心塌地地决定从此只认定这个人了
看着转身欲去的慕美玺,沈长安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面上极是庄重地行了一个最是郑重的大礼,道:“君之胸襟,图霸小矣,当王天下长安此生必将成为君之利刃,为君出鞘,用那出鞘寒光将这天下点亮”重重叩首,俯于那人身前,从此货与帝王家,生死不计,永不后悔
慕美玺有些惊喜地将人扶起,四目相对,于彼此眼中看清了最深处的自己
慕美玺恭手还礼,躬身的那一刻仿若彼时莽苍,长夜未央皆不过眼前浮云,仿佛过往的剑刃出鞘,沥血淬火亦不过是沧海桑田。
沈长安起身对望时同样是一阵欣喜,甚至暗自立誓:今生愿为刃口锋芒,为君亲行四方,披满身尘云,只为平定天下,还君一个盛世江山
“殿下,长安此生定当鞠躬尽瘁。”沈长安目中含着殷切,纵然明知此时说这些已是多余,却总想当着这人的面再许下些最真心的承诺。
“墨阳,我慕美玺此生决不负你”慕美玺将微微躬身的人轻轻搀起,郑重道,“待我登上至尊之位,定向你敬起一盏酒,愿卿挥洒乾坤里”
沈长安心头一怔,双眸终于泛开了泪光,对望中又是暗许一诺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公如青山,我如松柏。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沈长安转身时抬眸便见到了一直站在巨石之后的赵昱,他不知道父帅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那一声“墨阳”究竟有没有让人听清,此刻的他真的不知所措。
“赵帅。”沈长安低低唤了声,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
“那个墨衣的男子是何人”赵昱并不看他,转身欲去。
“是”沈长安拉住了赵昱,欲言又止。
“是何人”赵昱忽然转过了身,死死抵在了沈长安身前,似有一种威逼胁迫的意思。
“是雍王殿下。”沈长安低首应道,不知怎的,时至如今,他还是无法在此人面前说出些许欺瞒的话语,又或者说是他从未想过要有所欺瞒。
“你辅助的竟会是他”赵昱明显一愣,不过继而想起了那夜舟上的身影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末了也只叹了声“好手段”便转身又要离去。
沈长安心头一急,抬手便想拉住赵昱没来由地不想让人离开,纵然不知如此挽留之后他二人又该如何相处,可就是不想让眼前这人说什么“好手段”
“那日,你分明是属意了雍康,我本以为”赵昱顿了顿,“沈长安,我为何从来都看不透你”
第70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10
沈长安微微一怔,他知道父帅说的是那次梁都一行,只是澧王后来的作为难道大家都没看见吗是,那一次长安多少也有利用了父帅的意思,可父帅不也差点要了长安的命吗长安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父帅相信纵然看不透也决不会伤害父帅啊
“你说过,若有幸得上苍眷顾誓必踏平雍康。”赵昱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了沈长安,看不懂又有哪些歹毒的计策将要施行,猜不着这人心底最深处的算谋。
“赵帅竟是又想说长安落井下石了在下不知何德何能竟能让赵帅猜忌至此。”沈长安忽然松开了抓住赵昱衣袖的手,背过身去低首咽下了一口的酸涩滋味。
“长安,你待我赵家有恩,昱无以为报,只是”赵昱忽然又换了一个口气,至于沈长安在听到了那自谦的“昱”字之后有些惊慌地转回了身,奈何没能细想却见赵昱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狠戾莫非父帅又想要长安死一次了
“赵帅,在这个地方,你我都难料明日如何,若是想要长安的性命也请让长安将你送回康都,到时长安任你处置。”沈长安强忍了泪水看向赵昱,他不知道这样的话能否打动父帅,而父帅无论如何作答或许都无法改变长安与殿下为雍康布下的棋局,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想看看眼前这人的心到底还能有多硬
赵昱看着眼前这个伏低做小的少年,心头忽的一痛是啊,他们这些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如何书写,也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从他们投身军营之日起便是将生死置于脑后的了,只是如今英才四散的模样却是比死了更难熬,现今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活好现下的每一日,毕竟他们活下来都是极其不易的可是如今的自己又做了什么呢为什么总是莫名地想要让沈长安死呢再看向沈长安眼中忽然闪现出的那一丝泪光,他只觉得泪水中的意味让人莫名心酸,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奇怪
几声渐渐飘近的“赵帅”将赵昱唤回了现实中来,他抬眸向沈长安看去却听人略作悲痛地问了一声“赵帅,雍康于你而言当真这般重要”
“我虽不知你几次三番相助到底是何用意,可我相信以沈长安你的算谋自然可以明白老夫对于雍康的忠诚,所以你又何必问出这样的问题呢”赵昱甚是奇怪地看着他。
“长安是雍安的人。”沈长安再次强调了一遍,只是不知这一次父帅可是又要长安以性命相赠了呢纵然如此,长安也不想有所欺瞒,因为长安已经不会再动摇了
父帅啊,你可知一旦踏入了雍康便是死局,我无法看你命丧雍康,可我若随你回去那么你所忠于的夏氏王朝便将从此覆灭,而我也将再难与你相认
“你既打算送我等回到康都,现今又与我说这些”赵昱一怔之后方才退了两步,“所以你想杀了我如今告诉我便是要让我死得明白”
“长安不敢。”沈长安的头低得更深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能料到父帅竟是如此试探长安的居心的,难道他们之间只余下了杀与被杀了况且沈长安绝不会伤害眼前这个人啊,纵然如今只是一心想要他死的赵帅,而非那个也曾疼惜过他的父帅
“又是不敢吗”赵昱落寞失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知这小子想要自己死却偏偏不忍心,甚至见到他这样竟有了一丝歉疚之意或许是歉疚吧,自己对这小子由厌恶到欣赏,再到敬畏,继而变作了如今的歉疚,却从来没有过一丝的感激。
沈长安抬眸看着失笑的赵昱,心底忽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他急忙向赵昱看去,却见赵昱一个猛扑,难道是想将长安推下悬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期预告
“不”沈长安看着坠入深渊的赵昱心头忽然一阵刺痛,来不及多想,他也直接跳了下去。
沈长安心底最坚硬的冰墙也终于在这一瞬崩塌,他终于叫出了整整四年不曾叫过的称呼,他终于可以对着父帅喊出了那声最心底的“阿爹”。
第71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1
来不及多想,沈长安身体的意识让他闪身一避,却不想赵昱冲击过猛
“不”沈长安急忙伸手去拉住了赵昱,“不要放手,抓紧”
赵昱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个面上通红的少年他是在用尽全力救自己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明知这一次是要推他入悬崖的啊
“你不杀我便也罢了,可你身为雍安之臣却又为何要救我”赵昱沉沉地问道。
“不要死,你不能有事”沈长安完全没心思去回答这些问题,他此时想的只是要人活着,他完全顾不得什么大计,什么恩义情仇,如今他只想要赵昱活着只想要父帅,不,是阿爹活着
沈长安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可他说的却还是“不要死,你不能有事不要放手,抓紧”,赵昱看着沈长安身下的碎石一点一点滑落,甚至滚落下的干土上还带了一丝丝的血色,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了一种舍生的冲动
“不”沈长安看着坠入深渊的赵昱心头忽然一阵刺痛,来不及多想,他也直接跳了下去。
沈长安心底最坚硬的冰墙也终于在这一瞬崩塌,他终于叫出了整整四年不曾叫过的称呼,他终于可以对着父帅喊出了那声最心底的“阿爹”。
这真的是一个很深的地方,赵昱似乎在陷入了一片昏暗之前听到了墨阳的声音
赵昱只觉得意识复苏前听到了隐隐的滴水声,而且自己的身上明明很冷,心口却是很热,甚至饥饿了数日的身体居然也有了气力回复的感觉本以为就要这么命丧黄泉了,却不想还是有了意识清明的时刻
待赵昱睁眼时,只觉周遭一片黑暗,身上似乎还压着一个重物有些温暖,自己似乎还让人紧紧搂住了
“你”赵昱动了动,他身上的人儿却是极其欢喜地又搂紧了些,然后只感到了两行温热的水流淌到了他的胸口,有些痒痒的。
“你终于醒了”沈长安呜咽着又抱紧了些,“终于醒了”
“你的确不是一般的傻。”赵昱略带无奈地抖了抖肩膀,却忽然发现沈长安居然是同他坦“裎”相见的这小子居然这么,这么傻
沈长安略有些羞涩之态,毕竟此处太过阴寒,他无奈之下才用自己的体温为人维持心口的温度,想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幸好他们二人都活着,活着真好。
“赵帅,我们在悬崖底下的一处山洞之中,这里似乎并未有人发现过。”沈长安快速地撑起身子,淡淡地笑了笑。
“长安。”赵昱轻轻唤了一声,“你,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沈长安一愣,回过神来后不觉浅浅笑了笑,“不碍事。”
说着,沈长安将人扶到了自己肩上,“赵帅小心些,此处寒气过重,您右肩上的旧伤怕是又要痛了,且贴紧些长安,很快就能上去了。”
“你,你怎会知道我右肩上”赵昱明显一愣,“你可是军中什么故人可是看年纪,莫非是什么故人之子可你怎么会去了雍安如今随我来到雍东又是为何你”
沈长安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作答呢旧伤是父帅为救墨阳才落下的,这一点军中旧人都是知晓的,故人或许算是吧,至于怎么去了雍安,难道父帅还会不知只是有太多的问题如今的沈长安无法作答。
“你可以缓缓,不必如此着急。”赵昱侧首看了看沈长安,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了那日沈长安拖着一身棍伤地同众人一起赶赴雍东,那时的自己似乎并未想过
沈长安轻轻笑了笑,“赵帅,你我是在这世外桃源吃饱喝足了,只是外头的赵家军兄弟怕是还饿着肚子在寻你我二人呢”
听人这么一说,赵昱忽然有了一丝促狭,抬眸看向还看得出些许原本清秀之气的沈长安,极小心地说道“长安可曾在坠崖时听到了什么”
沈长安偏过头去,掩了一丝难以意味的伤感道“未曾留意。”
“这样啊。”赵昱也只是轻轻应了声,不再多言,只是任人背着,感受着莫名的亲切感、熟悉感
第72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2
开皇十七年十一月乙丑,康帝失政,难起萧墙内乱,骨肉相残,黎元涂炭
明年元月,新帝立,奉苏姬氏为圣母皇太后。
次月戊寅,月犯镇星,月再犯太白。占曰“人君死。”
雍史大康记
两人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只是赵昱没来得及回味,沈长安却是一下子没抓紧,滑下去了几步,看着碎石滚落,赵昱下意识间将人紧紧拉住,正如之前他们一同掉下去一样,“抓紧,不要放手。”
沈长安轻轻笑了笑,一个纵身,借着峭壁点了点便已直直跃起,很快就又翻到了赵昱的上方。
“赵帅,长安不妨事的。”沈长安依旧笑的极是自信,就好像,好像一个要糖的孩子
“好俊俏的功夫。”赵昱不由心生欢喜,甚是满意地将手递了过去就这样任沈长安牵着他向悬崖之上攀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悬崖之上,赵昱笑着拍了拍沈长安的肩膀,还说了好多鼓励的话。沈长安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父帅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可是一路上几番试探父帅也不曾表露出什么沈长安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只好苦笑了两声,说到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人认出来还是认不出来啊
“如今活下来的都是我赵家军的英雄”赵昱一脸的悲壮,纵然身上已经全是污泥,甚至也有了些许破落的味道,可他说出的话还是让人那样信服,他也还是那样让人敬若神明。
“少沈公子,你可还好”赵联宋此时慢慢走了过来,不过赵昱的注意也由此转了过来。
沈长安淡淡地看了赵昱一眼,朝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又对上了赵联宋浅浅一笑,然后扫过了众人,温润地问道“众位可还好”
时隔数日,众人对这沈长安也多由一开始的怀疑到了如今的真心依赖,毕竟此次沈长安为众人带回了可以果腹的东西,想必主帅说的回康都之事这人也有了些许计较了,这般发问想来也定然是有了主意,于是也齐齐点头表示随时可以出发之意。
同样猜想的赵昱干脆近前来,极是器重地拍了拍沈长安的肩,小声地问道“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赵帅又可是有了什么主意”沈长安的声音略微显出了一丝绵软之意,毕竟拉着这人外加这么多果实净水爬上来也着实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依你之言便好。”赵昱居然朝沈长安笑了那眼神中似乎还略带了些期待,不过片刻的沉静却是让赵昱略显了些窘态,眼神中闪现出了些许歉疚,“难道你不愿意么”
沈长安眼神躲了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赵帅何意呢长安是雍安的人啊。”
赵昱忽然扯住了沈长安的衣袍,眼神里带了一丝的乞求沈长安心知肯定不好了他看了看赵联宋的方向,见人朝他点了点头后,沈长安一下子甩开了众人就跑开了挺远,结果赵昱也追了过去
“什么情况”一个小兵一愣。
“吃你的吧”赵联宋拿果子堵住了人的嘴,“少帅要回来了”
那个小兵一脸诧异地看了看两人跑开的方向
“其实你是墨阳吧”赵昱再次拉上了人的衣袖。
沈长安甩开了衣袖,轻笑两声,“赵少帅何等英名,长安怎么可能呢”不知为何,沈长安还是不敢看人的眼睛,转身就想走。
“你若不是墨阳,怎知我说的是赵家军少帅”赵昱忽然追了上去,“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不,是我早该想到的,墨阳,你,是墨阳。”
沈长安忽然一怔,他并非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揭穿,可是每每思及过往他又总是莫名想落泪,纵使如今面对的是曾经那样熟悉之人又如何只可惜物已逝,人已非。
第73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3
“赵帅,赵侯爷”沈长安忽然一脸笑意地盯住了赵昱,“我是沈长安,这一点,你早该知道的。”
赵昱失神地笑了笑,“是我多想了你并不是墨阳呵,不是,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这样熟悉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孩子,可我你真的不是墨阳吗”
沈长安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父帅并不知道太多,可有时候亲人间的感觉就是这么霸道纵然如今的自己音容笑貌已然全部变换,可那份霸道的血缘亲情就是能够这般毫不留情地撕下他一切的伪装
“不是。”沈长安再次转过了身,他不敢去看赵昱,因为他已经止不住此刻淌下的泪水了,情到深处真的是忍不住了
赵昱看着沈长安的背影,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当他察觉出沈长安可能是墨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待人实在够没良心的,他从未在意过沈长安为他、为赵家军、为雍康付出过多少,如今想来实在太伤人了,只是沈长安又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想不明白。
赵昱犹豫着上前搭上了沈长安的肩,“在山崖下你的手腕上为何会多出那些口子明明你有寒疾,可你为何会担忧着我见我醒来之后又为何会不顾着自己身体的虚弱定要拉我上来”
沈长安再次僵住了身体,他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一直知道的
“您也背过我,带我一起放过风筝,一起策马南疆”沈长安说着说着便呜咽了起来,而赵昱也是跟着一起呜咽了起来他猜对了真的猜对了
赵昱从人身后紧紧抱住,沈长安也终于回过了身来,顺着父帅的身体慢慢地跪倒,然后抱住了父帅的腿,压抑着叫了声“阿爹”。
“墨阳。”赵昱也一下子蹲了下来,他紧紧抱住了沈长安,不,是他的墨阳
“公子”苏文赶到这里时正听见了那声“阿爹”,他真是又要气疯了,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爱多管闲事的人吗可这是闲事吗公子这时候变卦是会死的他也期望公子可以找回一直追寻的亲情,可是不是他不相信赵昱,而是赵昱根本就不能信难道公子忘了是谁非要杀了他吗
“阿文”沈长安一脸泪痕地呆呆看向了苏文,“你怎么在这里”
苏文不是前往康都找他长姐了吗按日程算,此时连路还没到一半吧
只是还没等沈长安反应过来,苏文已经向赵昱用了杀招
沈长安眉头一皱,“阿文你在做什么”
“让我杀了这个人”苏文眸子中闪出了一丝狠戾
沈长安一个箭步,挡到了二人中间,“阿文你可以先杀了我”
“公子”苏文急急退了两步。
“阿文,怎么回事”沈长安难得这样一脸的严肃,一时间看得赵昱都有些惊呆了。
“澧王身死,姬夫人她”苏文失声痛哭了起来,沈长安面上一僵,他知道父帅是做得出那样事的人,一边是父子情谊,一边又是他很为难。
“阿文。”沈长安忽然跪了下来,“我很抱歉,只是我愿以死谢罪,请你不要为难我的父亲。”
第74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4
“跪什么跪”赵昱上前把人拉了起来,“祸水早该除了可是我赵昱并没有做过的事要你来谢什么罪”
“这”沈长安一脸呆滞地看了看苏文,一瞬之后忽然明白了过来,“殿下说的”
“不,是雍康方面的密函。”苏文忽然低下了头,“怕是已经”
“连夜起程吧,想来如今襄王殿下已经退出秦岭了。”沈长安一脸镇静地看了看赵昱,“父帅,到了康都之后我还是沈长安殿下尚有眼线。”
赵昱听后也只是一愣,不过转瞬便也明白过来,只应了声“好”。
当众人回到康都后才发现此时的康都已经换了模样
“公子,是苏文一时不察,险些犯下大错。”苏文跪在了沈长安面前,手里捧着根红木杖。
“我也没曾想过姬夫人竟有如此手段。”沈长安淡淡笑了笑,“看来有些约定是时候要人兑现了啊。”
沈长安理了理衣领,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打趣道“你这根红木杖不错,或许赵侯府正在找呢。”
苏文面上一红,“公子何时心情这般好了”
“还不起身随我同去”沈长安耸了耸肩,“到时也要注意分寸。”
说着,沈长安展开了双臂,苏文会意,立马弯腰为人理了理腰带,掸了掸后襟,看着这人越来越有个做“随行小厮”的觉悟,沈长安也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月之前,姬夫人才扶了皇太孙坐上宝座,次月戊寅,她招了沈长安入宫,却得出钦天监那帮糊涂蛋夜观星宿得出“月犯镇星,月再犯太白。”的结论将计就计,沈长安当场占曰“人君死。” 不知何人听说了沈长安在雍安的声名,非要信了不可,于是毛氏叛乱,苏文借机铲除了毛氏一党,而他在军部也借机有了一方势力,再后来渐渐就到了独大的地步。
姬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圣母皇太后力行垂帘听政之举,故而雍康说到底还是到了她手里,再说得准确些,有沈长安在,苏文也是全听他的,那么雍康其实也已经是雍安的傀儡了,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互利共赢,毕竟一个要的是权与利,一个要的是实质上雍康的掌控。
“将军君侯,既文且武,应运而出,凡百君子,靡不颙颙。”苏姬朝人敬起了一盏酒,沈长安替苏文挡了两口,又看了看赵昱,最后还是放下了酒盏长辈的面上似有怒意,还是不喝了吧,毕竟灌死了苏文说到底也与他没多大关系,而且那是他亲姐姐灌的。
对于赵昱负气转身欲去的行为,沈长安面上几乎不起一丝波澜,甚至极是平静地看了看赵昱,又扫了扫众人,见人都没啥反应,这才小声地提醒道“赵帅,如今回到康都着实损了赵家军的英名,在下倒是有个提议”
赵昱眸中立即闪过了一丝欣喜,听这小子的意思是还有能耐扳回这狼狈的局面只是这小子阴阳怪调地说的是什么称呼
“若长安所得消息不假,如今曹家军想必还在南疆,豫州也快攻下了。”沈长安向着南方望了望,眸中是赵昱从未见过的自信与骄傲
赵昱显然一愣,曹家军
曹家军主帅曹林,那个和他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儿,五年前那会儿颇不厚道地领着曹家军就占了南疆,害得赵家军半根鸡毛也没捞到就滚了出来,想着之后自己攻下梁州还和联宋一起笑话曹老头子那屁大点的豫州都拿不下来呢,如今想来与其在这地方受人的气倒不如去战场上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
待赵昱回到府中,与众人讲完之后只见赵联宋的眼睛也开始冒光了,“对啊,对啊若得曹大哥相助,何愁我们拿不下一个秦岭”
对个屁赵昱在心底愤愤地想着,让曹老头子看笑话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他也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如今吃了秦岭那灰头土脸的败仗,他可是真的没脸去呢
第75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5
借着对于地域的熟悉度,大军行了三两日,南疆指日便可到达。
“公子”苏文终于是耐不住性子了,他把人拉到了一个偏僻些的角落,“我们这么做殿下真的会准允吗”
“他已经准了。”沈长安看着豫州的方向轻轻笑了笑,慕美玺既叫得出他的名字那么也就应当知悉了曹林是何许人也,何况将豫州收入雍州也不是什么坏事。
“公子在看什么”苏文也跟着沈长安一起看了看那个方向,奈何除了看到一派应有的繁华景象便是什么都看不到了,想来公子也不该是这种看不得百姓安泰的人啊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许往日的事情。”沈长安忽然落寞地笑了笑,可他眼角的泪水却终究是没能逃过苏文的眼睛,不过苏文倒也还算是看得出些许沈长安的心思,这才安慰道“公子的选择没有错,更何况你也从未有违那时与赵侯的约法三章,所以,公子,放宽些心吧。”
沈长安一愣,不过转念也明白了苏文话中之意所谓“约法三章”,说的正是四年前梁州一役时赵昱赵帅疑心长安初衷,上顾着大康澧王,中护赵家军,下防着长安动了长公主的心思后定下的三章约定,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
如是想着,沈长安不觉便是又对着人笑了笑,“嗯,走吧。”
经了一番奔波后众人终是赶到了河水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豫州不过是夹在汉水与河水中间的弹丸之地,奈何此处的百姓极是精明,荒年也不妨碍他们生活富足,故而战火实在烧不到这里
故而想要凭着军队夺下此处不难,可若是想要将此处真正融入雍州却是值得花上一番心思的。而这些政局上的往来同赵家军又或是曹家军中只吃硬不服软的硬汉们来说实在是有理也讲不明白的,可雍王殿下不一样,有些话纵使沈长安没有说雍王殿下也绝不会拒绝,至少雍王殿下可以明白长安的深意。
却说此处赵家军众人眼睛冒出绿光之前见到的并不是曹林,而是他那个同样是混世魔王的儿子曹旭想他老爹再不济也是个静时冷冰冰动时口吐莲花,算计死人不偿命的神鬼军师,世人绝对想不到他教出来的儿子居然会是这么个泼皮的天真性子
想那时赵昱同曹林明着在朝里较劲儿,赵墨阳同曹旭就在暗里较劲儿,一个比一个无赖,一个比一个烂泥扶不上墙想当年大康的军兵部谁人不识这么两个活宝呢若让这两人聚一块儿,还不得拆了半个皇宫吗当然,在俩老头子都不在的情况下不是这个被打得下不来床就是那个被罚到军部里头陪着新兵们操练个十天半个月,所以说这两人在老头子回来之后,一见面绝对是要打一架的
再到后来,鲜为人知的是赵墨阳也曾拜入曹林门下,世人绝想不到他亲爹瞧不上的那种阴诡心思他同这人学了个十成十,不过因了一些不得已的缘故愣是没让人知晓自己的这一面,毕竟有些东西是在意之人最是厌恶的,那么他宁愿永远不去显露这一面。若非那场大火
至于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在争了数年“师兄”之名后其实感情比谁都要好,但是明面上两个张扬的少年定然是谁也不会服谁的。
第76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6
其实沈长安也并非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不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只是想到他们两人不可能同往日那样小打小闹了,如今相见只是徒惹伤悲罢了。
往事犹可追,奈何故人相逢难相识了。沈长安如是想着,眼中不免扫上了一抹怆然。
沈长安在这头暗自神伤着,曹旭却是忽然一脸恭敬道“赵帅一路奔波,辛苦了。父帅前日才夺下豫州,今日仍有政务要忙,待小侄前去通禀一声,明日便安排相见。”
“有劳。”赵昱行了一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驿站,转身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毕竟这种憋屈劲儿还不能放到面上。
沈长安看了一眼曹旭,暗道这小子搞什么鬼,实在是皮痒了不过他那一丝张扬的眼神在对上了同样张扬的曹旭时却是赶紧收了回来毕竟在这里让人认出来实在不好。
不过曹旭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人,“这位小兄弟看来面生得很。”他极是挑衅地走了过去,“陪小爷去耍耍”
“这”赵昱明显是有些不放心,“这并非是我雍康之人。”
听闻此言,沈长安手的拳头忽然攥得紧了些,只是让曹旭附耳过来然后轻声低语了两个字,没成想曹旭竟是一副热泪盈眶见鬼了的神情
没人知道曹旭听到了什么,只知道他一怔之后沈长安就朝赵家军中人笑了笑,然后由着曹旭拉到了一边,只听一声吼一般的“跟我走”曹旭竟是为了沈公子就这么丢下了众人
待两人行至无人处,沈长安这才有些无奈地甩了甩手,又轻轻唤了声“师兄”,对上曹旭的热泪盈眶他竟像极了个犯错的孩子。
这一瞬间太过突然,等曹旭反应过来时心口竟是疼得令人窒息,“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赳赳大康, 复我河山;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沈长安低低吟道,“师兄,我还记得这些,纵然如今面目全非又如何我还是当初的那个我。”
“赵帅为何会说你不是雍康之人你”曹旭依旧无法适应这个样子的赵墨阳,当初的墨阳何等恣意放肆,何曾这般低眉敛目
“如今的我,是沈长安。”看着昔日好友的一脸震惊,沈长安咬了咬牙,“看你如今的表情想来是知晓这个名字的,不错,昔时师傅教的东西我都用上了”
“啪”曹旭当场就给了沈长安一记耳光,“你别忘了你是谁”
“不会再记错了”沈长安望着雍安的方向淡淡苦笑了两声。
沉默良久,二人才见一小卒匆匆赶来了说是曹帅叫他赶紧回主城,申时不至便不用回去了曹旭一怔,抛下了沈长安就是夺过了小卒的军马赶紧跑,这副怕他爹的德性还真是长多大了也变不了啊
不过沈长安用脚趾去想也晓得此时定然不能骑马依师傅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回了主城看了看小卒一脚的泥就晓得这马他是牵来不是骑来的所以那匹马定然有问题师兄还真是记吃记打就是不长记性啊
沈长安如是想着不觉便也勾了勾嘴角,不过笑不了几瞬也就开始嘴角抽抽了,师傅他老人家当初有多宠墨阳就该有多恨雍安的人,若是让师傅知道了自己就是墨阳估计接下来的活儿就别想干了,若是师傅不知道估计这一次自己还见不到他呢着实为难。
第77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7
酉时三刻,曹旭一身泥泞地回到了主城,“爹,我回来了。”曹旭蔫蔫地说了一句,然后他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墨阳千百遍,都是赵墨阳这混小子半路跳出来才害得他没能好好考虑一下老头子的损招
“爹,我回来了”曹旭依旧蔫蔫地站在门外,见人没反应又很“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
曹林冷冷地刮了儿子一眼,然后极其淡漠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正当曹旭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墨阳的事,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老头子,然后还是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毕竟依着老头子对墨阳的爱重若是知晓沈长安就是赵墨阳那铁定是要冲进驿站去打断了墨阳的腿估且看在那一声“师兄”的份上就替墨阳再瞒上一回吧。
“还有何事”曹林皱了皱眉,“赵昱可是带了什么人来”
曹旭在心里赞叹了一下自家老头子的脑子之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看了老头子一下,这才低低回道“赵伯伯带来了沈长安。”
曹林手中明显一顿,不过很快又勾了勾嘴角“没想到沈长安会是他的人。”
“爹,那您明日要去见他们吗”曹旭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家老头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大放心。
“不,你安排一下,让赵昱来见我。”曹林忽然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驿站的方向,他甚是想念那只老狐狸啊
“那沈长安”曹旭有些怯怯地问道。
曹林皱了皱眉,道“你应当知道我最不想见什么人”
曹旭在心底也是默默地为墨阳忧伤了一下,毕竟如今的墨阳既是老头子最想见的人,却又偏偏是最不想见的人啊。
“知道了,爹您也早些歇息吧。”曹旭行了一礼,然后小心地退了出去。
翌日,前来传讯的曹旭到了驿站便是同赵昱说清了他家老头子的意思,末了还一再强调着不用“沈长安”跟随,可是貌似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他这才有些忧伤地发现赵墨阳不再是那个同他一起长大的赵墨阳了,墨阳终究还是成了老头子最希望成为的那类人,只可惜他们两个站在了不同的阵营啊。
于是赵昱很不满地瞪了沈长安两眼,他是真想不到儿子如今的名声这般大啊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带儿子前去呢最后还是很无赖地让儿子换上了侍从的衣衫真是不明白为何到了这里墨阳还是要他瞒着不过想来墨阳也定然是有苦衷的,所以也就只好配合着儿子一起去寻老曹借兵了呀
“真是想不到沈公子也会大驾光临”曹林没什么好气地举起了一杯酒,看着赵昱身后站着的沈长安,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沈长安也只是扫了一眼赵昱,然后果断拒绝了。
居然拒绝曹林轻嘲了一声,“怕我如你一般在酒里下毒”然后笑着仰头喝下。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却是让赵昱的脸色变了变,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墨阳,然后有些失神地愣了愣,紧锁着眉头想了很多。
“老赵,看来这沈长安还真是你的人啊”曹林又大笑着给人添了些许酒水。
第78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8
“老赵,看来这沈长安还真是你的人啊”曹林又大笑着给人添了些许酒水。
赵昱这才从愣神中醒了过来,然后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到有些陌生了。
“老赵,看不出你还能埋下这样一颗棋子啊”曹林举杯笑了笑,又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沈长安,玩味地欣赏地看着。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的酒,赵昱终究是醉了,沈长安愣着正想伸手去扶时却见曹林朝他招了招手,他只好缩回了手依旧站在了原地。
曹林冷冷地看了一眼沈长安,道“老夫也是看着沈公子是与我大康赵家军主帅同路才会待你礼遇有加,不过适才我又忽然改了对你的想法,沈长安,既然你如此不识时务倒也怪不得老夫了”
不想沈长安也只是眉头皱了皱,却不曾多说什么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简直让曹林满意到了极点,可是与此同时曹林的眸中又闪过了些许诧异。
沈长安镇定地看向了曹林,道“若是长安可以助曹帅拿下豫州呢”
曹林一愣之后也是大笑了两声,“笑话,豫州我曹家军三日前便已夺下,你沈长安的消息也不过如此嘛”
沈长安依旧不慌不忙地看着曹林,“曹帅当真觉得自己已经夺下了豫州长安倒是要斗胆问一句曹帅若是离了这豫州城,我雍安又或是冀州季家军横插了一杠进来,这豫州还是雍康的吗”
曹林一愣,他想过雍安或许会横插一杠进来可他却没想过季家军
“好了,我想你也不会白白助我取下豫州,说出我所要付出的代价。”曹林笑着看着沈长安。
“渡墨江解秦岭之危。”沈长安淡淡地开口。
“你真的是一枚很好的棋子。”曹林一怔之后,忽然笑着看了看醉倒在桌前的赵昱,“可你这棋子不知有没有听过过慧易夭呢小子,你就不怕你成了一颗弃子”
记忆深处的那个声音幽幽地传来“你以为会两招花拳绣腿,就能上阵杀敌吗须知这为将帅者,不懂天文,不明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当今这世道,纵使你的武艺高到天边上,没有韬略筹谋,还不是上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这是当初师傅对他说的话,长安依旧记得很清楚,可是如今说他是棋子的人竟是师傅
本来沈长安在听完那句“棋子”之后整个人就已经不好了,如今又提起了“弃子”二字于他而言却又终是有些残忍,弃子,弃子,是弃了这颗棋子还是弃了这个儿子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一直不敢想。
“谋局定,天下动。”沈长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为这天下清晏,牺牲一个沈长安不算什么。”
“你难道不在意后世的评定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曹林也是忽然被这股子气势震惊到了,“你这样做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沈长安眸光如刀,狠狠地刮过了曹林的心,然后极是冷漠地说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呢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这些人的天下曹林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墨阳还活在世上,不知显露锋芒之时是否也是这般夺目
第79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9
“你真的在别人酒里下过毒”躺在沈长安怀里的赵昱有些醉意朦胧地问道。
“那您信了吗”沈长安为人拢了拢衣袍,又抱在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墨阳不会给别人下毒,可你不是墨阳。”赵昱意识迷离地嘟囔道,“不是。”
沈长安的手松了松,整个人也是忽然怔住了,不过他很快又是苦苦地笑了笑,“您又醉了。”
怀里的人儿沉沉地睡去,沈长安看了看马车之外的豫州风光,心里终究是多了几许惆怅,若是父亲知道自己把如玥也算计了进来会不会狠狠教训自己一顿若自己是墨阳或许父亲真的会打断了他的腿吧可是如今父亲似乎已经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了,甚至连自己也快忘了沈长安到底还是不是赵墨阳
站在城楼之上的曹旭看着那辆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心里终究还是一片怆然,这一次到底还是输给了这个混小子不过,老头子怎会那样看着墨阳呢难道墨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不,老头子眼中的神情分明是惋惜啊
“爹,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曹旭忽然愣愣地看向了自家老头子手中把玩着的那一枚铜钱,“怎么了这枚铜钱真的这么有意思沈长安留下的那他可说是派上什么用场的”
曹林心中终究是无奈,想他此生只收过那么两个徒弟,为什么自家儿子就这么不开窍呢可他终究还是淡淡开口解释道“这枚铜钱本是冀州境内通行的货币,荆州尚未来得及改制,青徐二州、司隶之地仍沿用旧币,可是如今豫州大多地方已经在使用,甚至远远超过了季邯所控制的冀州,难道你想不明白是为何吗这枚铜币乍看是看不出问题的,然而若用称来称量,便知含铜不足,分量较轻,是一枚假、币。”
“啊假、币”曹旭倒也不算太笨,听自家老头子那么一讲便也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这个假、币只怕是沈长安在豫州的集市上发现的,所以我们才会看到豫州这一派富足的景象,其实我们一直都没能发现流通铜币中出现了造假的情况只是因为这个假、币分量只差了一星半点,十分能掩人耳目。”
曹林听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孺子可教的知足,抚了抚儿子的头道“所以他才会说并非我们几日前取下了便可以真的取下豫州,只要冀州的货币涌入了豫州,那么豫州就真的要乱了”
“若墨阳还在这里,我倒是很想让他们俩见见。旭儿啊,你若是能有他们二人之中任何一人半分的灵气为父定是死也瞑目了。”曹林又有些忧伤地看向了天际的某片云,“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教得出他那样的孩子。”
曹旭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还是这样入不得老头子的眼,可自诩聪明一世的老头子不也终究让他最喜爱的墨阳给坑了吗只是不知如此大放光彩的墨阳还能瞒到什么时候呢他的嘴角终是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80章 奈何情远事事非10
冀州新币自开皇十八年二月起,至四月,曹林惩治豫州富商巨贾汪氏囤货居奇,下狱,收没家财。后曹林又除盗铸钱令,使民放铸,物价之沸腾。虽未动气豫州根基,而曹赵联军趁机佯作率军过墨河以南,冀州季氏借此乱欲图夺取豫州,不想雍安又介入,冀州两面受敌只可保其一,舍豫州北部之地终渡过难关。史称“铜币之乱”。
雍史豫州记
沈长安将人扶回了驿站,为人宽衣解带,擦洗全身之后方见赵昱有了些许醒来的迹象,他便也吩咐了掌柜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到了父亲的床榻前。
“墨阳,你这是做什么”赵昱迷糊地揉着太阳穴,皱了皱眉问道。
“服侍阿爹喝醒酒汤啊”沈长安笑着端起了汤匙,“您也替我挡了那么多酒呢。”
赵昱一愣,明显是让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墨阳还能如此乖觉地尽着一个儿子的心意,他忽然有些感动了可这不该是一对寻常父子的相处模式吗想来也的确如此啊,终究是他将墨阳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得太开,他看惯了墨阳是沈长安的模样却总是莫名地忘了原来他们也是父子啊。
“阿爹,左右这两日也不会有事,要不您再睡会儿吧。”沈长安收拾了汤碗,回眸浅浅地笑了笑,赵昱也是笑着点了点头,“墨阳也累了,你早些歇息吧。”
沈长安上前来为人盖了盖被子,然后笑着离开了房间。
“公子。”沈长安行了几步,一个暗色的身影忽然飘了出来。
沈长安朝房里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向一处林中小榭行去。
“长安,看你今日气色倒是不错。”慕美玺亲自为人倒了一杯茶。
“有劳殿下关心了。” 沈长安接过茶来细细品了品,然后淡淡地接道,“大冀历代铸币官造,而自从天下大乱皇权衰微之后,各地最先开始私造钱币的便是商贸繁华的豫州,自从曹林掌权之后,又进一步允许私造钱币,也就是说在东南各地占有铜矿山的富绅巨贾、贵族豪门便有权按统一标准造币。这些能占有铜矿的豪门富商又无不是与冀州有着错综复杂的血缘或是利益关系,实际上豫州的商业也是由他们所垄断,自此曹家军一应军费粮饷也很大一部分仰仗这些人。近年天下纷争愈演愈烈,有人怕战火会燃到豫州境内皆时富贵不保,便想掺进不易发觉的假、币来聚揽财富。”
“可是这与我们有何关系啊”雍王慕美玺不露声色地同样淡淡回道。
沈长安独饮了一盏,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自然有关长安只是在提醒殿下冀州造币这点是可以利用的,贵族富商怕被发现所以铜的成色不敢太差,如此一来对豫州商贸影响较小且缓慢,可我们反其道而行之,逐渐掺进成色更差的假、币,皆时市场上便会发现这一点,一旦假、币泛滥,铜不足值,起初还不会影响太大,但渐渐便可看出成效,豫州最自以为傲的商贸来往恐怕要陷入大乱,非好一番整顿不能抑制物价飞涨。只有当他们在攻打雍州之后兵劳师疲又因内政而自顾不暇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攻击没有主力军驻守的豫州。不占豫州以北,则一无法窥探中原,二来,相隔千里尽是他人领土,何谈能够施展动作一统九州呢”
第81章 何处繁华笙歌落1
这厮,慕美玺听闻沈长安此言,确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真是会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如此耗尽心血。可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地问道“你又怎知冀州不是选择保住豫州呢”
沈长安轻轻一笑,“那倒是更好了,冀州的钱币终究是不能通行了,何不将雍州币流入”如此一来冀、豫二州即使不取也已成了雍州的傀儡。
“允许贵族富绅占铜山私铸钱币是曹林给他们的莫大好处,等同于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人心贪婪是无止境的,所以才出现了假、币。如果暗中派人以豫州即将难幸免于受战火波及等理由游说那些贪财好利的富商铸造成色更差的假、币也并非是难事,因为黄金与铜币的比例是豫州法定的,他们便可以假、币流通而贮存黄金储值。渐渐市场上其他商人也将发现假、币的存在,然而一旦假、币数量过多,百姓便想留着真币而把假、币用出去,富商则是想用更多成色不足的铜币来交易而换取黄金贮存。是以劣币驱逐良币,加剧假铜币的泛滥。继而物价上涨,商家趁机囤货居奇,更加剧各行业物价飞涨,商贸往来受制,与他国钱币兑换时信用受损,则对他国商贸亦受压制。这对刚刚打了这样多硬仗的曹家军来说,无疑是损失巨大的麻烦事。此刻这一连锁反应尚未如此明显,但不出数月定要浮上水面,有这么一桩事烦心,只怕一时他们半会不得安宁了。”
沈长安见对面的人低着头半晌不作声,微有些恼了。“殿下你在听我说吗”
“听着呢,可是以长安你悲天悯人的性子,不担心豫州真被搞得民不聊生吗”慕美玺有些怀疑地看着沈长安。
“并无此忧虑。史书所载物价飞涨无外乎两种情况,一者战乱之下民生凋敝,如西汉初年,战国数百年之损耗,短短一统,未曾恢复,秦末又见纷争,实是人多粮少,一斗米难求。二者如三国蜀汉之时,刘备在荆州发行了铜币后硬性规定其兑换价值高出实际价值数十倍,一旦改换新币,等同于抢夺了民间财富而收为己用,必将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如此二种皆对百姓损害极大。而此番不同。虽假、币横行,然豫州粮食年年丰收,作物产量并未受战乱影响。且大量铜币交易集中在城市中,自耕自种的农人未必受到牵连。豫州历来农商并重,虽是上策,然而对商贸纵容过度,尤其豪绅巨贾,若不加以约束,则终将失控。即便我不让曹林鼓动,假、币之事已见苗头,愈演愈烈亦可想见。此刻必要趁此之乱一举收回铸币之权,借机彻查施以颜色。只要重新一概废弃旧币,推行新币改革,则困局可见,不至于长久贻害,于民生未尝不是助益。而于曹林,他要的是这个一鼓作气的机会,打过墨河迈出这一步,重新回到多年前分别时的雍州强盛之局,力图在中原能打开又一个全新的局面。”沈长安淡淡然地笑了笑。
慕美玺愣了愣,忽然有些感动地看了看沈长安,“你这么待我,我必不负你”
“几经坎坷,生死边陲,愿以余生酬知己,无论下场如何,绝不言悔。”沈长安淡淡地将人望着。
第82章 何处繁华笙歌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