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苏文凑近了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太子殿下不曾辜负我,我却这般害他可是这天下也只会有一个王,而我注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吧”沈长安又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过是个阴诡之人,阴诡之术乃夺、权利器,既已明知余生之路该当如何,我今时所为在旁人看来想必是矫情多些。”
此时苏文伸出手来想拍拍沈长安的背,就像当初公子安慰自己一样,可到最后他还是收了回来,只轻轻唤了声“公子”便任人将泪水挥洒公子在心里憋了太久,如今夜深人静,旁人不会知晓,而他,也不会点破。
“公子不负本心即可,至少你的心意,苏文是知道的。”苏文淡淡地开口,全没了适才的嬉笑无赖模样,又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之后就真的看透了很多东西。
“阿文。”沈长安也只是淡淡唤了声,而后偏过头去再无言语。
可是苏文却是明白的,沈长安心思细密,有时手笔更是狠辣决绝,越是令人心惊的谋局他越是自苦,或许这也便是沈长安迟迟不愿将那些心思付诸于现实的原因吧,成为一个谋士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翌日醒转之时,慕美玺已经坐在榻前了,沈长安略显虚弱地看了看屋外,“殿下此时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妥啊。”
“放心,我是翻墙而入,无人察觉。”他浅浅一笑,沈长安却是明显一愣“翻墙”这会是雍王干的事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便好。”沈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今日便是殿下发光之日,不知殿下可否准备好了”
“有劳长安操心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准备成败在此一举了。”慕美玺目光炯炯。
沈长安却是轻笑了一声,“殿下当可放心,此举成则权倾天下,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再创一个全新局面罢了。难不成殿下还会举不起手中银枪了”
慕美玺眸光一闪,更加坚定地看向了沈长安,却是欲言又止,不过沈长安此时却是没心思来仔细计较这些的,毕竟天太冷了,实在是要冻死他了
见人终于意气满满地走了,沈长安也恢复了他本来的慵懒模样,“阿文,再添个火盆呗”
“公子”苏文真是怀疑昨夜为天下大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无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了,真是
“殿下如何真的不用担心,我昨儿探过太子殿下的口风了,他主张什么推恩令曲线削藩,看看如今的情形,也不过是在效仿建文帝的败局罢了。”沈长安忽然轻嘲地笑了两声,“何况我也提醒过他了,至于他信或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这次千万别听我的,否则下次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他死得更快些呢,又或者说我自己也迟早得死在他手上。”
“什么意思”苏文明显呆了一下,“王爷若是知道可不是又要责罚公子了”
沈长安轻叹了一口气,“我既答应了襄助雍王殿下便绝不会食言,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首鼠两端的小人”
苏文如此听来便不再担心了,于是干脆倒了壶茶陪人一起坐了来,顺便大大方方地请教了起来“公子且说此次的撤藩和建文帝的先例有何关联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第56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6
“其实纵观古今,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沈长安接过茶饮了几口,“今日得空便与你多说些吧,你可知如今情势之下义父为何会主张撤藩”
见人摇了摇头,沈长安也只好对着茶杯苦苦笑了笑,道“太子殿下仁善却终非帝王之材,且说如今形势,雍安以武震国,新帝可不是靠什么仁善便可震住朝臣的,不过我也不希望这天下太早落进了雍王殿下的手中,否则我迟早得被人害死,从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
后来的话越说越轻,苏文不由得出声问了几句,沈长安这才对着人笑了笑,接着说道“强藩在侧的险恶环境下柔弱便是致命的缺点,太子殿下有意实行推恩令固然是可行的一策,然却也实在是下策,且不说各方权贵不会领情,单就义父推恩令不正给了义父更多的时机你说实行了推恩令义父又怎么会怪我”
“所以公子劝雍王殿下时才说什么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的”苏文恍然,“可这也不会真要雍王殿下去策马提长、枪吧”
“自然是不会的。”沈长安又是一阵苦笑,“还有襄王殿下呢。”
“可是公子又怎知国主不会听从殿下的策论呢万一”苏文还是有些心惊。
沈长安依旧是苦苦地笑着,“我适才也说过成则权倾天下,阿文你说义父用这样的牺牲若还是不能将雍王殿下扶上宝座岂不是殿下的无能了”
苏文看着眼前的沈长安,心里也是一阵惊恐这世上又有谁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内里居然是这样细密的心思
“再说撤藩之后,势必会引起雍安大乱,以史为鉴,七国之乱和靖难之役亦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说简单些便是开国皇帝开了历史的倒车,分封诸侯王到各地留下了反叛的祸根,而叛乱都发生在他们孙子辈当皇帝的时候,且叛乱的导、火、索都是皇帝实行削藩政策导致最强大的藩王举兵造反,而且连谋反之时所打的旗号都非常相似,都是要诛杀朝廷内的奸臣,恢复祖宗之法。可是从规模上来看,七国之乱要甚于靖难之役,但偏偏规模大的被迅速的镇压了下去,而规模小的却在肆虐了四年之后,颠覆了政权。你可知这是为何呢”沈长安幽幽地望了望远方,雍康的方向,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公子”苏文又唤了两声,沈长安这才将将回过神来,“今日或许要去拜访一下襄王殿下了。”
“什么”苏文明显没跟上沈长安的思路,天知道公子这是要去害人还是要去帮人呢
“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沈长安淡淡笑了笑,“无论如何,襄王殿下总是待我最真的一个,那我又怎么可以让他平白遭了横祸呢纵然不能劝他放下皇属军,我也总想为他谋划些个,权当作人情也好,于我又何尝不是退路呢”
明知公子在说笑,苏文却是无力反驳他又怎好点破沈长安这不忍的心思呢明明是多情的人儿却偏偏装作无情,明明不必陷得如此深却偏偏要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可纵然如此又怎样呢无论何时,苏文定然会陪在公子身侧
第57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7
战鼓间歇,只听慕美羡一声低吼,"攻"左右阵势立刻拉开,演武场中的双方人马也摆出了迎战之势。
苏文看得热血沸腾,沈长安却是轻倚在门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对决,看着看着眉头不觉微皱,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可笑吗"眼前,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沈长安微惊,适才是他太专注于眼前的阵势,居然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心里暗暗懊恼,脸上却没有表现分毫。
缓缓转身,只见一华服少年站在身后,穿着一件鹅黄短衣,项下一个金圈,再小些就活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善才童子,看五官,再长开些就能算得上是俊美了吧沈长安略作沉思,这小子不比慕美玺有时的桀骜冷傲,慕美羡有时的暴躁霸道,他的斯文清朗,让他多出了一份清爽宜人的气质。虽然看起来也是一副书生模样,脸上也带着礼貌的笑意,但是沈长安在他微眯的眼和上扬的嘴角中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可不像他脸上表现的那么友好。
掩下眸中的精光,沈长安轻回道"并不可笑,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这是皇属军中的精锐"他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沈长安倒是没指望一个孩子能听懂些什么,不过能说出此处兵士乃是皇属军精锐的便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结合了这小子的穿着,沈长安忽然有了些许计较。
“可惜什么呢”又一道温和男声划破了沈长安的思绪。
苏文向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沈长安却是淡淡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下面战得正酣,目前还看不出胜负的两队人马,笑得不明意味。
“六叔。”适才的小孩子摇了摇慕美羡的手,似乎是对眼前这个人很不满意,又或是很想听人讲出后文。
慕美羡这才略带无奈地看向沈长安,好吧,他从来都是吃憋的那个。
不过沈长安也不能太放肆了不是于是缓缓指了指下边的阵势,道“此次对攻战不过是为了试探双方实力如何,奈何尔等只知一味进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见那小子若有所思,沈长安又浅笑道“兵圣有言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长孙殿下听完可有何感”
慕子澜被点了名后眉头紧蹙,心不禁一跳,起初见这人立于门边,面带笑容,他还当人是一个文弱书生,不懂军法阵势,不懂其中的奥妙,所以傻笑。现在看来,他不仅懂,而且还很精通
“还请先生指教。”慕子澜极是恭敬地揖了一礼。
沈长安见人这副情态倒也可以算作是虚心求教,更难得的他还能不动声色地立于此处半盏茶之余依旧面带恭敬,实乃孺子可教也,沈长安如是想着。
"此言出自虚实一篇,主要论述的是如何通过分散集结、包围迂回而造成我强敌劣,以多胜少之势。”沈长安又俯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兵士,脑中的布阵排列却是慢慢涌现着。
慕美羡皱了皱眉,此时他虽然对沈长安也有了那么一丝佩服,不过他对沈长安的佩服多半是源于他的智谋,像这种带兵打仗的东西他自信沈长安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不过今日听他所言倒是有了些许同为军中热血儿郎的错觉。
慕美羡笑道"不想长安竟是如此深藏不露难不成平日里也喜欢研究兵书阵法"
沈长安坦然地摇头,爽朗地笑道"算不上研究,略懂吧。"
慕美羡轻轻挑眉,略懂他还真是谦虚。
第58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8
“六叔在上,给子澜做个主呗”慕子澜也是笑眼弯弯,沈长安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慕子澜一下子跪了下来,道“请先生收我为徒。”
“啊”沈长安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形虽说他今日对这小子也有些好感,奈何身世地位等等的束缚太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跪一拜一杯茶便可促成一段师徒情缘的
难得看沈长安吃憋,慕美羡在一旁也是笑得得意,沈长安苦笑了两声,故意把精力放到了演武场上,可这场对攻战也实在只能如预料中的一样,两败俱伤。
“先生”慕子澜还是恭恭敬敬地跪着。
沈长安此时才当真是心里苦啊,本想来给慕美羡提个醒就能让自己心安些的,不想怎么又冒了个皇长孙出来呢他沈长安这可算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了旁的便也罢了,若是真收了这么个徒弟,以后还不得把脑袋拴裤腰上
且不说沈长安如今真正辅佐的是雍王殿下,却说像他这样的身份以后未免是要遭人构陷身处皇家权益的阴谋旋涡中心的,收他那便是当真嫌自己命太长了不过也不好当面拒绝不是毕竟如今外头众所周知的是他沈长安是太子殿下的幕僚。
沈长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双手扶起了慕子澜,却不想慕子澜一时高兴,顺口便说得起劲了, “子澜听人说过先生的谋略,子澜以为用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形容先生的谋略最为合适了”只是他还没说完,慕美羡的脸就绿了,沈长安的脸也白了,可他依然是在那儿滔滔不绝,直到意识到了情势不太对劲之后才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慕美羡,“六叔”
看着慕子澜有些发懵的神情,沈长安轻轻叹了一声,“长孙殿下确实需要寻一个先生好好教导于你了。”
慕子澜看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六叔,可是子澜说错了什么”
“子澜,大抵是你与他当真是有缘无份吧,你不可能成为他的徒儿了。”慕美羡失神地看向了沈长安,心里没有一点着落。
“为什么”慕子澜一脸的震惊。
“子澜可知适才所言说的是何人”慕美羡略带忧伤地看向了他
另一边,沈长安也同样极是落寞地为苏文解释了起来,“长孙殿下将我比作武安君,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啊,在世人眼中一世的功业最终也不过是成就了他自己无边的痛苦。”
说着,他又对上了苏文的眸子,有些话或许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吧梁州一役杀了多少人,沈长安没有数过,可知悉内情的人都知道沈长安那一役成名的背后是多少枯骨
真不知今日之行算不算是上苍作弄呢偏偏让他遇上了慕子澜,偏偏让他想到了白起,偏偏还就是这样的令人无话可说
武安侯,号称“人屠”,战国四将之一,他一生善于用兵,征战沙场37年,攻城九十余座,歼敌上百万,未尝一败绩,为秦国的统一立下不世之功。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攻楚于鄢决水灌城淹死数十万,攻魏于华阳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卒二万,攻韩于陉城斩首五万,长平之战杀人四十五万,更是于此役坑杀降兵四十万,一代战神最终也躲不过君王猜忌,悲剧结局。
沈长安一想到慕氏皇族便是一阵心惊,他再这么锋芒毕露下去大抵也躲不过鸟尽弓藏的结局吧况且他真的杀孽太重了匆匆离去固然失礼,可是如今他当真是半点也不想为人出谋划策了,又或者说他早该合尘同光
看着沈长安略显颓然的模样,苏文忽然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今日
第59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9
守业十年夏四月戊辰,雍王玺献策撤藩,上纳,靖安归藩,余众王聚而不归,上恐其演七国之乱,故招诸子以谋策。时太子谋臣沈长安随之同行,太子归而问曰“其何语” 长安曰“殿下不知乎此谋反耳。” 太子乃忧曰“为之奈何”长安曰“杀。”
历时三月,血染京都,后世之人闻之色变。
雍史大安记
“公子”苏文跪坐于马车之中,“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纵观历史,从来都是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沈长安缓缓转过头来淡淡地开口,“阿文可知皇位从来都是沾满血腥的东西,无论上位者曾经是怎样的人,一旦登上帝位便会成为恶魔,又有多少王会真心为百姓谋划呢而我便是亲手将这一切揭开的人,你又要我如何不自苦呢”
“纵观当局,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我真心想要扶持的。”沈长安喃喃着,“可我终究是止不了脚下的步子了”
雍安国主慕青明最后还是采纳了雍王慕美玺撤藩的献策,其实相较于太子慕美奕为削藩而提出的推恩令,他本人是更喜欢雍王的决绝的,毕竟古来帝王又有几个是当真不喜欢权势的呢这一点,众所周知。
正如之前谋划好的一般,靖安王爷慕青远主动交出了对藩地的统治权,在保住了身家性命的同时慕美玺也得到了国主的垂眼;至于众位贪恋着眼前福泽的权贵宗亲也正如谋划中预料的一般,齐聚帝都,或许他们本没有反意,奈何至尊之位上的人是不容王权受到威胁的慕青明也曾同意过“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不过这是他为树立自己的仁德形象才会同意的,如今帝位要传给他的儿子了,那他自然不会让这些宗亲给儿子招来祸事,所以他这才有意要众位儿子共同商讨了这件事,不过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一番计较呢其实主要还是看看哪个儿子更贴心罢了,毕竟下一任君主的人选还有些斟酌的必要。
却说太子殿下此次特意带上了沈长安,其间关于此次藩王处置的问题倒是半个字也没提,不过他倒是问了些许有关阵法操练的问题沈长安心中一怔,却也只得如实答道“阵法操练乃是治军之重,通过操练教给士卒进退的规矩,聚散的法度,使他们熟悉各种信号和口令,在战斗时做到令行禁止,协调一致,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整体合力。所以说阵法操练是将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的有效途径。”之后又特地给人推演了从古至今的些许阵法,这倒是让太子也愣了几愣,毕竟这些东西可不是看看书策便能学到的
于是太子殿下假作无意却又甚有闲情地问到沈长安有没有当他儿子老师的意思,不过长安经过了上回的误打误撞外加此时阵法操练的探讨可真是半点也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了,他沈长安是绝不会嫌命长的,何况太子殿下今日所为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思虑些东西了。
最后沈长安还是用他那条死人也能说活的舌头把太子给说迷糊掉以至于忘了这回事儿了,再后来两人就不知怎么的提到了历史中的“七国之乱”,沈长安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终究是猜对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太子殿下慕美奕居然也是个玩阴谋的大家,既然已经注定躲不过这样的结局了,于是沈长安干脆在会意后陪着人玩起了哑谜,至于心里却是多少有些不太乐意了,说来着实好笑,他沈长安确是阴诡之士,但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毕竟这也算是折寿的性子。
话说后来太子殿下从宫里回来之后就把沈长安拉过来问道“我的那些叔叔伯伯们聚在一起说什么呢”
哑谜自然是旁人看不分明的,不过沈长安如此会“察言观色”又怎么会被太子轻易放过呢就比如说这句问的其实是他那些叔叔伯伯一直不肯交出手里的权利怎么办,沈长安自然也是听得明白的,于是就凑着他说“殿下不知道吗他们是在谋反啊。”
太子故意装出了一副担忧的样子又问道怎么办,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欢喜,不过他是真没想到沈长安会直截了当地说了一个字“杀”
第60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10
那场屠戮整整持续了三个月,当真不输于白起的坑杀降将四十万,而这也成了太子后来一直不敢用沈长安的原因吧毕竟沈长安太厉害了,猜得出人的心思还能出手如此狠决,这样的人活着实在令人心惊难怪雍康的赵昱会下杀手啊,不过他也没打算杀了人图一个枕边清静,毕竟这样的人于他而言是夺、权利器想到沈长安最后还是成了自己的人,慕美奕便觉得帝位又近了些
不过慕美奕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此生是再无机会任用沈长安了,而沈长安也早已不是他的人了,又或是说沈长安从来便不会成为他的人毕竟屠戮殆尽的处理方式虽然可以将诸侯王势力的威胁基本清除,中心权利进一步得到稳固,但是实在太招人恨了,为了民心也为了帝位的名声,太子和至尊之位基本上已经无缘了。
后世也为此留有诗一首
散漫烟尘古迹出,岁月沧桑留枯骨。谁人再忆前朝事,一幅江山血染图。
可怜太子他至死也不会明白,明明这次得到了父皇的赞赏却也在暗地里留下了残暴的名声,真不知他是怎么被沈长安说服的,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夺嫡之路给封死了而这大抵也成了一个后世难以推测的谜。
却说在帝都这灰暗的三个月里基本上除了用“惨绝人寰”来形容就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词了,不过也对,听说全雍州最会说的沈长安整整沉默了三个月
“公子。”苏文慢慢递过了一杯茶。
“阿文,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活着呢”沈长安眼眶泛红,“你看过他们的眼睛吗真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惶失措的百姓更可怜的了。”
“纵然明知他们本不该身陷这样的战火又能如何皇位总是血腥的,无论国主如何抉择雍安都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只是真正面对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还没有那么硬”沈长安淡淡地望向了雍康的方向,“可这一切却全是出自于我的手,居然是我”
“公子,这一切不是你的错。”苏文低低地安慰着,可他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好了,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沈长安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茶盏递了回去,慢慢走向了榻子。
沈长安闭目倒在榻上,脑海里却是烈火汹汹火光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放射出来,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吟声有些人惊惶得四处逃窜,有些人吓昏了倒在地上,脚边的残肢一节又一节。
一个女人靠着一垛墙坐着,给她的婴孩哺乳,她的丈夫一条腿断了,也背靠着墙,一面流血,一面虚弱地向前面黑暗中呻、吟
这就是所谓的夺、权吗最后受罪的却是最无辜的他们。
沈长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还是缓缓来到了桌前,挥毫而作
残刀枯发没荒原,
骷目流沙似有言。
寻觅难知千古事,
野魂凄厉朔风寒。
末了,一口血喷溅其上,长安喃喃“大抵这便是我的报应吧。”
不知为何,明明很痛却是忽然有了些许解脱的意味,奈何耳边还是肆虐着凄厉的叫喊声,催人泪下的痛哭声
沈长安呜咽着倒在了桌上,眼角的泪水、嘴角的血迹更是缓缓淌在了半开的书上,慢慢将那点墨色浸染
慢慢向书上望去,却见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第61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1
待沈长安再次醒来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沉沉的低唤,他慢慢睁开眼,只见一身华服的慕青远正站于桌前。
“义父怎么来了”沈长安略带苍白的容颜让人看着心疼。
“你”慕青远看了看桌上的书卷,终究是叹息了一声,“我不该逼你,你本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义父”沈长安愣了一愣,“义父不必自责,长安不过是并未去除心魔罢了,何况长安本也是有言在先的”
“看来雍都是留不住你的了。”慕青远仍是叹息。
“长安如今并不急着离开。”沈长安淡淡地笑了笑,“殿下登上至尊之位已是无人可阻,故而长安如今才会有这闲心自苦。”
“谋局初成之时我自信以你的聪明才智自当窥探出了一二,以你的潇洒更不会无法舒解心中愁苦,可是雍康”慕青远看了看沈长安,心中也有了些许计较。
“当真是瞒不过义父了。”沈长安同样轻叹了一声,“太白入月中,为大将戮,人主亡,雍康的紫宸星衰落,想必不出三年。”
“你”慕青远近前两步,“你可知身处雍安却心心念念着雍康实为细作之举,辅佐雍王殿下却萌生了隐退之意更是不忠之举”
“眼睁睁看着他身陷战火却无动于衷更是不孝之举。”沈长安幽幽地望着雍康的方向,“自古忠孝难两全,可像长安这般不忠不孝的却也当真是少数。”
慕青远看着眼前这个凝眸远眺的少年忽然有了一种疼惜的错觉,“长安还是放不下罢了,你去吧。”
沈长安眼前一亮,继而撩袍直直跪下,“多谢义父成全。”
说是“放不下”却又何尝不是沈长安根本不该涉入那种勾心斗角的党争呢
他本是一代帅才,他的天命本该是上阵杀敌,守卫家国,可回首入了雍安的这些时光,他做的又都是些什么呢动辄言利,于低眸浅笑间杀人于无形
原来早已成了那种眼中没有天性与良知的人了呢如今的他又哪里还有以往日身份回到雍康的脸面呢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公子”苏文推了推仍在愣神却是泪光闪闪的沈长安,“秦岭到了。”
沈长安这才略作犹疑地向南望去,淡淡苦笑道“又下雪了。”
“公子心中可还是犹豫着”苏文上前为人披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披风,沈长安低首瞥见了却是蹙目凝眉,道“阿文,你是知晓我与雍康的渊源的,你说我该如何抉择呢”
苏文为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面上却也不由得跟着一僵是啊,如何抉择呢退了雍康,然后任人迈过秦岭再次奔袭康都吗那么雍康便真的毁在公子之手了又或是助人灭了皇属军且不说雍安不会轻易放过,单此举之凶险便不可轻易估量。
沈长安看人一脸的为难,不觉笑出了声,“倒是我为难你了。”说着又淡淡地看向了康都的方向道“同样的局面,长安的抉择是不会改的。”
“什么”苏文此时的惊恐模样倒是把沈长安再次逗笑了。
沈长安就这么笑意浅浅地望着苏文,笑而不语。
第62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2
“主帅,此时敌军大举来犯,我们恐怕当真是抵不住了。”赵联宋恭手一揖,抬首却见座上之人正在发愣
任赵联宋扯着嗓门喊了数声,赵昱方才回过神来,口中却是不经意地叹了声“也不知夫人如何了。”
看着他满目哀伤,赵联宋也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些许悲戚之间,末了还是恢复了彼时在家的称呼,道“还望大哥保重身体,嫂子在等你活着回去。”
赵昱听后身子也是一缩,“可不是吗我们都得活着回去。”微微一怔后便也故作坚定,一脸坚毅道“现时如何了”
“风雪连天,滴水成冰。军中也有不少将士出现了身寒体虚之症,此役我军胜算不大。”赵联宋双眉紧蹙,赵昱听后双手也是连颤了好几下,一种莫名的孤苦与颓势涌上心头。
不知为何,记忆中那一声响过一声的“阿爹”竟又袭入了赵昱的脑海,那时不也是个大军压境吗他以为自己可以保全了墨阳却不想用了一种最痛心的方式舍弃了他,如今天人永隔却是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有,他的心意又该怎么说与人听呢
赵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这种悲凉的心境中走出来此时实在不该想起墨阳的,他没有闲心想起多余的东西啊
对着赵联宋的一脸担忧,赵昱这才略显出了一丝窘态道“人也真是老了,如今总是莫名想起些令人伤感的片段,大抵真是岁月不饶人呐。”看来真是要到了父子重逢的时机了,只是怎么会又陷入了当年的困局呢墨阳阿爹如今还不能来陪你啊,莫要怪阿爹。
赵联宋听出了些许意思,毕竟跟着大哥多年,大哥的心思他多少是能猜到的,可是有些话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啊,最后也只能心疼得连退了两步,重重唤了声“主帅”墨阳要我以大局为重,他到底还是心疼你的,只可惜看来如今又不能说了。
“我很残忍吧”赵昱苦笑了两声,“那一场大火过后我就发誓此生定要护卫雍康,定要守住秦岭因为那是我用墨阳的性命才换来的地方啊,可我终究没能守住。如今我主派我等前来收复,我虽有心却终是无法面对这个地方了”
赵联宋本欲再劝上两句,帐外却忽然通传有一青衣少年郎求见,说什么有退敌之策如今已安置在赵副将的营帐之中
赵联宋赶紧奔了出去,见到来人后他更是一时欣喜,甚至是顿时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了,只是尚未曾说些嘘寒问暖的话,也没听到什么退敌良策,更没来得及将墨阳领去主帐中却听主营方向一阵刀剑相迎的声响
“联宋叔叔,不必着急,那是我的人。”沈长安拉住了想要赶去的赵联宋,“我如今的身份实在不方便,还望你见谅。”
赵联宋眼睛忽然瞪大了盯向沈长安,扬起的手也是将将凝在了半空之中,因为眼前这个孩子居然闭着眼睛等着一巴掌重重扇下去
赵联宋自是看着墨阳从小长大的,他不清楚赵墨阳是如何变成了沈长安,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那个骄傲恣意的赵墨阳纵然变成了如今心思难测的沈长安,也一定还是那个心地仁善的孩子
第63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3
赵联宋终是慢慢将手放下,低低问道“这一次,还是不能说”
沈长安点了点头。
赵联宋不禁将声音提高了些“还是要走”
沈长安又点了点头。
“你”赵联宋几乎又想扯出大嗓门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罢了,随我去见见大哥。”
沈长安这次愣了一瞬,末了却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待到两人来到了主帐之时却见赵昱让人一刀捅得不省人事,此刻正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显然这是赵联宋没有想到的,他暴脾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啪”一记直直就扇到了沈长安面上,刚想再踹上几脚却被人一掌劈在胸口,硬生生地被击退了数步
“放肆”沈长安怒斥道,“退下。”
“你”赵联宋却是将眼前这人给认了出来,扯住了人的袖口道“你是”
苏文却并不卖赵联宋的面子,一摆手就自顾自走得没影了,留下个赵联宋一阵尴尬不过最后赵联宋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将人扶起问道“大哥何时会醒”
“此役完胜之后。”沈长安仍是低低言语,似乎完全忘却了赵墨阳的身份,忘记了此时躺在床上的正是他的生身父亲
赵联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沈长安,不过他也知道此时实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机,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此次有何打算”
“秦岭不可能划入雍康,然而我也无法看着赵家军就此覆灭,让我来统筹全局,退了皇属军吧。”沈长安低首沉沉道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既是两不相负也是两不相叛
“好,我这就升帐”赵联宋匆匆转身,却被沈长安一下子拉了回来,只听人沉沉道“联宋叔叔,此役长安不便出面的,所以,你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你可明白”
“墨阳”赵联宋又皱起了眉。
“我是沈长安。”
后来军中参将以上的将领只知主帅赵昱遭奸人所害,至今未醒,所以如今群龙无首,那么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于是干脆听了赵联宋的意思主帅之事暂不声张,一切以赵联宋的号令为尊,好好和皇属军干一场至于打不打得赢也便要另说了。
只是如今情势也实在是危急,众人除了相互信任以外好像也的确是没什么奇策“此时偏东风,敌军可谓逆风而上,是以我等还有半刻之时来做些准备。若还是这般阵前不定,此役必败”赵联宋沉沉说道,倒不似往日那样扯着大嗓门了。
帐中众人听后也是心惊万分,有些迟疑地又看了看帐外落雪。
“此时风雪正厚,尚可踞险而守,可风雪也快停了不是”赵联宋看向了天际,“皇属军此次齐聚,早有准备,但终究是欺善之仗,也终究是狂妄了他以为赵家军这么些年的威名是水做的么兄弟们,这一仗绝对要让他们看看咱赵家军的血性”
许是赵联宋说得极是煽情,众将竟是齐齐立了起来,大声地喊出了昔日的誓言“赳赳大康,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躲在帐后的沈长安听来却是一个人静静地闭了闭眼,又轻轻叹了口气,毕竟这声声的誓言太能勾起往日的回忆,太多不愿想起的画面竟又一丝不落地全部想起,多得让人实在喘不过气来,将近窒息。
至于帐前的赵联宋却是不由得心中一怔墨阳竟是真的做到了那些教他说的话竟是当真能够收服军心,鼓舞士气的良言啊如今这个初露锋芒的沈长安才是赵家军少帅真正的样子吧大哥竟然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同时帐内众人也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之后,此时终于有人不太确定地试探道“赵副将的意思是”
赵联宋稳了稳心神,朝人点了点头,鼓励般地说道“不错,油毡火攻。”
那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就冲出了营帐,不过转念还是朝人揖了一礼,“遵命。”
想必此役之后赵联宋副将之首的地位怕是稳得不可动摇了。沈长安如是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又一场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际,分外惨烈。
第64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4
开皇十五年十一月,雍安、康战于秦岭,流尸满河,白骨蔽野死者以十万计。
雍史秦岭记
雍安处也是得知赵昱至今尚未醒,而且他那副将貌似也没有把人弄醒的意思,甚至是这么一团乱之后赵家军里仍然没什么退敌之策,于是皇属大军干脆“落井下石”来了个突袭,赵家军一时伤亡惨重,可不是雪上加霜吗
赵联宋心急得实在不行,这才把沈长安拎了出来毕竟如今时间紧迫,再这么唱双簧唱下去赵家军迟早得死绝了,他当下命令各部听从沈长安的差遣,至于原因来不及多解释了,不过军中众人也没多问,毕竟他们也信得过赵联宋,但愿这天上掉下来的小子可以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
沈长安此时站于军前也是摆出了一派临危受命的姿态,想必也是因为同仇敌忾他才能如此顺当地发号施令吧。
“火毡油攻之后秦岭已是一片焦地,如今”沈长安眸子中闪出了一丝阴鸷,“雪,最适合将一切掩埋了。”
“你”赵联宋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惊恐,他实在没想到墨阳会出这样的主意可是,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只是来年冰雪融化之时又将看到多少尸骨
众人看向了赵联宋,毕竟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他们也是不会听从这沈长安的调令的,奈何他最终竟是低首应了声“得令”没错,他最终也是同意的。
沈长安看了看依旧落得纷纷扬扬的大雪,惨然地笑了。
逼退了皇属军,又或者说是坑杀了皇属军的主力,这时才有参加过梁州一役的老兵忆起此时冒出来的沈长安可不正是那个沈长安吗难怪乎这一仗能打成这样了还真是这位公子的手笔也符合了后世评定这位的“战敌必歼”之名
却说赵昱醒来之时也已是七日之后,他意识恢复后便觉胸口一阵钝痛,帐门外充斥着的竟不是战火过后的滚滚销烟此时听到的竟不是阵阵呻、吟为何会是这样一片死寂
莫非秦岭已为皇属军所破赵昱如是想着。
赵昱此时的意识依旧停留在被人刺中那一瞬,于是,当赵昱见到出现在帐门前的沈长安时,立即想到的便是带伤也要提枪而战这个雍安的奸细
不想沈长安一愣之后竟然还可以轻易躲闪,那身手赵昱只觉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裂开了,血都滴下来了他却还是死活非要把人擒住大不了玉石俱焚吧而沈长安在犹豫了一瞬后终于收手任自己被人掀倒在地,然后赵昱似乎领了这情,顺便更是变本加厉地一阵猛戳,好像还特怕人后悔似的,非要孩子气地再捅几下出出气
“咳咳”沈长安护着头被人逼得连滚了好几个圈儿,甚至由不得他争辩什么便是性命堪忧了,哎,果真是视他如仇敌的,沈长安在心底苦笑了两声。
此处动静实在忒大,闻声而来的赵联宋也是来不及解释,看见沈长安身上让人刺了好几个窟窿之后也只得手忙脚乱地前来按住了赵昱,而后又急忙眼神一扫沈长安会意之后便直直跪向了赵昱,奈何赵昱也是个驴脾气,扬手又要出枪,赵联宋这才抱住了他的腰闭着眼喊道:“大哥枪下留人呐”
第65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5
赵昱先是一愣,不过幸好刀伤初愈后也是两眼清明,在他听到那声“大哥”之后心头邪火不觉便减了几分,只是一想到眼前这个临枪而跪的小子多半和自己这次遭遇的刺杀有关,心中就是又一阵火起,奈何赵联宋这么护着他
“出去军棍四十”赵昱没好眼色地扫了一眼沈长安。
沈长安一愣,抬眸质疑了一下之后就低了头应了声“是”,然后转身离帐。
见“外人”已经离开,赵昱这才有些喘地坐回了榻上,然后指着赵联宋更是不觉便是怒火中烧,“你当真是好手段啊,一个沈长安让你杀了这么久还能在我眼前蹦跶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啊,居然能让你这么护着”
赵联宋又是欲言又止,看得赵昱一阵火起,“真没想到啊你如今是当了雍安的狗了”
“大哥赵家军已经”赵联宋顿了顿,最后还是悲戚地一下子松了身子,歪坐到了一边,然后幽幽道,“此事另有隐情。”
赵昱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帐外,却发现此处根本就不是那个记忆中的秦岭
焦火灼灼,枯木作响,而这东倒西歪的几人显然也是一派刚经历了血战的模样,他认得,这几人是赵家军中的兵士
“大哥,赵家军已经打散了,此处活着的也只剩这么多人了”赵联宋眼底的悲伤一下子化作了泪水,尽数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赵昱返回了榻上。
赵联宋在惊慌中见自家主帅收起了枪,终是放下了提着的心,
“此时皇属军还没有攻进来,想来他们也是经历了惨烈的血战,一切尚可从长计议”赵联宋声音里有了一丝骄傲。
赵昱听完心中也是悲戚,不过想到战事之惨烈,能保全到如此地步也着实不易,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道“联宋辛苦了。”
“大哥,这都是沈长安做的。”赵联宋说到“沈长安”三字时莫名别扭。
“是他”赵昱有些犹疑地顿了顿,再想到适才跪倒在眼前的少年身上不也烧破了好些地方吗还有适才联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只苍白的手给止住了
“你们适才在说什么”赵昱眼神中夹杂了一丝难以置信,他实在不敢相信沈长安会这么好心
“大哥,他是,他是”不知怎地,赵联宋此时竟是更加悲伤了以至于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了,是我冤枉他了,随我去看看他吧。”想来此种情形之下也没有人会真的去打他四十军棍吧想来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这样傻到真去找打
奈何这世上却是当真有这样傻到让人想哭的家伙明知如今的身子扛不住四十军棍,却还是傻到寻了块并未烧得太焦的地方趴了下去,让那几个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人挑了根长、枪狠狠砸向自己
四十棍过后,沈长安虚弱地被那几人搀了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个沈长安居然被打哭了
手中拿了一袋子雪水归来的苏文看到这一幕几乎是要疯掉了,“公子”他说这人要喝什么水呢居然,居然就是为了支开自己
第66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6
“你是傻吗他要打你就真趴下啊他就不知道你是”苏文一下子吼了出来,却不想刚刚还在发抖的人居然有力气赏了他一巴掌
“休要多嘴”沈长安也是吼了出来
有些脱力之后,沈长安才发觉赵昱居然也已经走了出来何时来的听了多少联宋叔叔又有没有守口如瓶
“你的确有些傻了。”赵昱看着沈长安额角的薄汗心里忽然又有些别扭了。
沈长安咬了咬牙,终是竭力扯出了一丝玩笑的意味,道“主帅的军令一出,沈长安自当受令执行,如今还请赵帅莫要逐我离去才好。”
“你”赵昱又是一愣,“你不助雍安了罢了,此时我等也是朝不保夕,你若想留下便留下吧,只是你并不算是我赵家军中人,有些话便不必如此当真了。”
“赵帅此言是说其实您并不想罚我”沈长安愣了一愣,看了看赵联宋,确定面前这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心中忽地涌出了一丝丝欣喜,末了竟傻傻地笑了两声。
苏文在一旁看得几乎是眼珠都要掉了公子遇上这人便是不带脑子的吗居然还会笑人家可是差点把他给打死啊他不知道这两天自己寒疾已经发了好几次了吗居然还这样任性胡闹真是不要命了
“你”赵昱看着这样的场面,顿时又觉得自己貌似没带脑子了,“多谢你相助我赵家军的恩情,只是如今散兵游勇,劳长安多费心了。”
天知道这世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苏文一脸嫌弃地看向了赵昱,他是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居然这样不要脸面怎么说得出口啊
“是。”沈长安低首应了声,忽然有些痛苦地看向了苏文,“阿文,我”
苏文一怔,立马明白了,从怀中掏出了药硬给人灌了下去幸好有雪水啊
“公子可好些了”苏文一脸的心疼,他总算明白了,居然连让他去取雪水都不止是个借口公子啊,既然你心思细密如斯,怎么还会犯那样傻的错你这样做又能如何呢是他赵昱不懂珍惜啊是他们留不住你啊
“他这是”赵昱明显也吓坏了,“长安,你,你,你”
“不妨事。”沈长安笑着推开了紧张上前的赵联宋,不过他虚弱的声音听来实在令人心惊。
“皇属主力虽灭,可我等还是尽早赶去雍东才好,此役之前长安已与众人说过。”沈长安看了看赵昱,“待到今夜起身,赵帅意下如何”
“公子”苏文简直又要跳出来了这人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吗意下如何难道赵昱会顾念你不成这个犯傻的人啊
“何必等到今夜,此时”赵昱看了看沈长安,忽然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也好。”沈长安低头应了声,赵昱点了点头。
可却把赵联宋和苏文给急坏了
“主帅”“公子”
“我不妨事。”沈长安苦苦笑了笑,联宋叔叔再这么顾念自己,父帅想必就快知晓了吧,如此情形下实在不适合牵扯出这些事啊只是,此时动身未必是最佳的时机啊。
第67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7
战乱频仍,雍州以东,大旱,又大疾疫,兼以饥馑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
雍史大康记
饥甚,人相食。明年大疫,死者十七八,城郭邑居为之空虚,而存者无食,亡者无棺殡悲哀之送。大抵虽其父母妻子也啖其肉,而弃其骸於田野,由是道路积骨相支撑枕藉者弥二千里,春秋以来不书。
雍史大康记
秦岭经此一役已沦为人间地狱,放眼望去也是一片焦土。
赵昱轻咳了两声,看着看着不由得老泪纵横;
赵联宋一手扶着赵昱,眼睛却总是往沈长安处瞟,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个孩子再受什么伤害了即便明知由着人这样隐瞒便是最大的伤害,可他真的没有办法,那个孩子主意太正了,实在是劝不住;
苏文如今满心想的也只是好好照料跟前这位,毕竟他实在是无法放任着那人胡来就算是雷打了他也绝对不能再看人折腾自己了,真是不要命了公子如今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消耗
沈长安却是无心顾及这些了,因为他从未想到雍东会是这样的场景
因为战乱,雍康除却雍都哪里还能找出一丝的歌舞升平战火无情,百姓疾苦,偏又逢了百年难遇的大旱,是以何处不是一派颠沛流离的景象多少无辜之人因此丧生多少上位者又会为此心痛呢
想他沈长安虽不是直接导致这些灾难的内因,却是推动了这些困苦的一把助力每每思及此处沈长安便是一阵的痛心,难道这就是他所想要的局面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又要他日后如何自处
“求求你们啊,不要,不要”一声凄厉的惨叫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驻步细究方才看清此处竟然发生着人相食的惨况
那苦苦哀求的少女正是在乞求几个饿极了的大汉莫要吃了他的老父将将断了气的一个老人
再看此处,散乱的木屑岂不正是棺材吗天呐,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刨人坟茔的地步
这就是雍康吗这就是自信足以称帝的澧王统治下的雍康
沈长安幽幽地转过头去,瞥向了赵昱看到如此情形,不知心中何感呢至少长安是绝不会再生什么异心了,至于此生将要辅佐哪一位君主也绝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了
又过了两日,赵家军终于陆陆续续地从各个方向赶齐,不过却也只寥寥不足百人。
若说这场景固然可喜,奈何众人心里生不出一丝欢喜之意因为伤病太多,此处竟又暴发了瘟疫居然当真是祸不单行昔时曹子建的“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亦不外如是吧。
“阿文,随我去走走。”沈长安实在不忍再看,他不愿看到雍安的血腥,不想最终看到的却是雍康如此无能下的满目的疮痍,或许他当真是选错了人
慢慢行至一个无人的荒野,沈长安终是再难掩饰心中的五味,他抓住了苏文满是污血的衣袖,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口中也只剩下了些许支离破碎的字节,“阿文,阿文”
任泪水划落脸颊,沈长安闭了闭眼睛,看着苏文淡淡地说道“阿文,你说可是我选错了人”
“无论公子选了怎样的路,苏文都会相伴左右。”苏文坚定地看着沈长安的眼睛,“又或许很多人并不像我们初次见到的那样,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沈长安听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如我一样,这世人又有多少人能想到雍安一介拨弄风云的布衣竟也曾策马疆场,立誓守卫家国可是直至如今我才发现国并非是上位者的国,家也更非是一姓之家。”
第68章 几段唏嘘几世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