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了,就当自己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让生命结束,让痛苦消止在那瞬间吧……
如果生着,就让自己奢侈地活下去,以全新的姿态,让过去成为过去,永不触碰。
他活了下来。
丢了那份记忆,也丢失了,活着的意义……
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一个角落里,那片荒芜冰冻的沙漠里,那个被遗弃的加油站内,那个早已离去的少年,眸中渴望活下来的光,却一直闪亮着。
只那么一丝光亮,支撑着他,活到现在。
所以,他才会在这里,选择在心灵深处最温暖的地方,那个少年的身边,活下来……
睫边有滴泪水,缓缓地顺着耳际滑下来。消逝的不仅是过去的记忆,更是他曾以为再无法触碰的那片,柔软的天空……
程之墨慢慢地睁开眼……
眸前,那片巨大的落地窗上折射着绿色的光线,那么柔和,那么美好……
他伸出手,握住那抹光亮,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以后,再也不放掉了。
那光。
☆、45 身世
柏林
肖亦辰喝着咖啡,沉静的表情看不出此刻他脑海里翻滚的思绪。他想起了那份他由塞西处得到的关于程之墨的资料,那里面的那个男人,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只一行字,都轻易拨动他钢丝般纤细而冷漠的心弦……
他是知道他的痛的。
程之墨的母亲,蔚倾城,是他少数佩服过的人之一。
在柏林说蔚倾城的话可能没几个人认识,但如果谈起他在德国的另一个名字“黛妮斯”的话,那几乎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黛妮斯是满清贵族移民,若此刻清朝仍未灭亡的话,她可以有“格格”这样尊贵的身份,但她却在家族最败落的时候出生,移民北欧大陆的她的家族无权无势,内战时甚至连自身也保不了,流离失所。
童年已经经历太多,黛妮斯半点不想过那种被随意支配的生活。想不被权力所胁迫,最好的方法,就是拥有权力。黛妮斯的父母亲一中一英,结合了东方的神秘与西方的深邃,她人如其名,有倾城之貌,再加上不低的智商,很快成为德国最大地下党首领的女人。那个男人看中的不仅是她的美貌,还有她异国公主的身份,足以匹配他的贵族身份。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有钱的男人要求绝对的忠贞,但黛妮斯早在十六岁时就与青梅竹马的邻居艾力克斯相爱相恋,并且生下了程之墨,以两人名字命名的心爱的儿子。但此时黛妮斯遇上了现在的贵族老公,霍德烈。霍德烈是以玉女形象出道并一夜走红的黛妮斯的影迷,偶然遇到黛妮斯后对他展开热烈的追求。
艾力克斯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行职员,而霍德烈整个家族掌握着德国的军事经济命脉,对于从小就追求权力物质的黛妮斯来说,根本用不着多思考,她选择了将这段过去掩埋起来,利用各种手段,成为霍德烈最宠爱的女人。
她亲手杀死了艾力克斯,那个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
但程之墨却是她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更是她与艾力克斯相爱的唯一证据,她下不了手。她将一岁多的程之墨送到美国的孤儿院,让海洋将一切隔绝。
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她得到了她渴望拥有的一切东西,也很满足于此刻的生活……
但霍德烈知道了。
他将黛妮斯推到前面,命令她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无论情不情愿,黛妮斯做了。
她亲手将匕首刺进自己儿子的胸膛,亲手杀死了程之墨……
即使他此刻还活着。
可是肖亦辰却是知道的,程之墨其实已经死了。那个在沙漠中明明有力量却不愿求生的男人,外表看似如此坚强,却在那一刻,被自己的母亲的一句话杀死了……
他来德国,是为了救那个男人。
那个此刻生死未卜的,不愿醒来面对残酷现实的,笨蛋。
肖亦辰仍旧很淡然地等着,等待着那个曾将匕首亲手扎进自己儿子胸膛的女人。他很好奇,这样一个手段高明,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该要如何的坚定,才能为了权势亲手杀死自己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两个男人?
若说他对黛妮斯的态度的话,不是鄙夷,不是怨恨,更不是憎恶……
他只是淡漠中略带敌意,借着塞西的关系约了黛妮斯见面,他甚至没有任何计划打算做些什么。
他向来不属于事事提前计划的人,他偏向随机应变,因而在他对黛妮斯的印象还保留着“传闻”中的状态时,他不打算做任何事。
他甚至没有预想,更没有做什么准备,他的脑中甚至在游移地想着,此刻身处台北的那个男人,他发现他不怕死地跑到德国,甚至去见他心中隐藏着的痛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掐死他?或者愤然离去?
但都不重要。
他想要做的事,从来不因任何人的想法而改变,哪怕是在乎的人。
门开了,肖亦辰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特殊的香水味道,不浓不淡,给人舒服的感觉,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他抬眸望向玻璃门,高挑美丽的成熟女子侧脸冷然,黑色的改良旗袍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加上大波浪大气却不失女人味的黑色长卷发,简单而高雅的红宝石首饰,细致完美的淡妆……
她不同于旧上海的俗气千金小姐,也和好莱坞耀眼的影星有所区别,不媚俗,也不显清高……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却轻易抓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她的气场强势,肖亦辰却是处变不惊,甚至连淡然的表情都丝毫未变,清冷的黑眸以不符合年龄气度的神色打量着这个气度非凡的女子,看着对方优雅地在自己对面坐下,不主动开口,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嫌浪费精力。
本来,对于他隐约有着敌意的人,他就少有耐性。
更别提这个女人还伤害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的身心……
他可没太多气度可言。
黛妮斯挑了挑眉,自然是对他的态度及冷淡感到诧异,但娥眉仅是轻扫,便恢复高贵优雅的神色。为迅速端上来的咖啡加上半勺鲜奶,连搅拌咖啡的动作都变得随意却优雅……
眼前甚至称不上“男人”的男孩却出乎她意料的冷静淡然,长相清秀,身着简单的白t桖蓝色牛仔裤,黑得发亮的短发比阳光更夺目,他给人的感觉并不耀眼,存在感甚至称不上高,却是那种人们记忆回首时,永远占据一个角落的特别的存在……
她毕竟经历过的事情多,见过的人也不计其数,对于早熟的孩子也不觉得诧异,但眼前这个清秀年轻的男孩,却很轻易地让她懈下心防,甚至首次在别人面前放松□体,不再挺着腰高傲优雅地演绎另一个自己……
“你找我,是为了程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