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齐牧扬了扬下巴,示意殷果手中那个匣子。
殷果递了过去。
齐牧不明所以地接过,打开盖子。
都是沈闻若将匣子交给殷果时原封不动的那些物什,一样不多,一样不少,不过其中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化成了一堆碎片,拥挤地堆在一起。
“哥哥给我的,嫁妆。”殷果低声道。
齐牧明白了。
在出征前,殷子夜便将他的一应事务都打理好了。齐牧麾下堂堂的首席军师,他身边的第一红人、宠臣,多年来面对各方责难岿然不倒,风头无两,将自己所有值钱的所得搜集出来,却只有这么一个小匣子。
所以他的寝屋里,才会什么贵重的物件都不剩。
可这么些东西,在家财万贯的齐牧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过去这些年,齐牧不是没有大加赏赐过殷子夜,然价值万千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玩都被他一概推辞。
他要的,很简单。
齐牧笑了笑,小心地盖上盖子,郑重地将它交还给殷果。
“好好收着。”
平定东北一年后,齐牧再度出兵,南下征伐象州,其时象州牧杜植已病逝,接替其位的乃杜植之子杜聪,杜聪无力抵挡齐牧的大军,举象州之众投降。
杜聪投降了,依附于他的杜灼仍在负隅顽抗。齐牧继续挺进,果又大破杜灼,这时,齐牧想乘势一举吞并东南方氏的势力范围,以实现一统天下的霸业。齐牧的威胁如泰山压顶,若单独而论,象州杜灼或阳州方景,随便哪一个都不是齐牧对手。杜灼旗下的朱铭提出前往阳州,与东南方氏寻求合作,协力对抗北境的齐牧。
一番努力后,杜灼与方景的抗齐联盟建成。就这样,齐军与杜、方的联军即将开战。
一路坎坎坷坷地走来,齐牧用一场又一场出生入死的战争,一寸又一寸地扩大着脚下的每一片疆土。
此战一成,则中原可定。
齐军上下,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昂,齐牧亲率数十万雄师,驻营于大江之岸,准备与杜、方展开决战。是夜,他于江上置酒设乐,欢宴诸将。众人无不山喝豪饮,快活之极。酒过三巡,齐牧酣意渐起,他独自起身,缓缓地踱步到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漫漫黑夜,迎面吹着阵阵凉风,醉了的心,被拂得又醒了几分。
很久,很久,久得甚至忘了夜色还在流淌,他才悠悠开口——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你可记得,我们多少次花前月下,推杯换盏,酒香意浓,畅谈风云?
我还记得,多少次,你粉颊绯绯,目色迷离,以你那深邃的双眸,直直地看进我心里。
何时,能再来一次呢。
再一次,开怀畅饮,再一次,倾情交心。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你短暂的一生,犹如晨露,转瞬即逝,昙花一现,却令有心之人,恋恋不舍。
这之中,我们错失了多少光阴呵……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酒席之上,他们的歌声慷慨激昂,豪情万丈,而我心中的忧思,则挥之不去,萦绕心头。
忘不了,放不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是啊,何以解忧?
唯有再饮一杯杜康酒。
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所喜爱之物。
第二次见你,你醉着对我说,但愿长醉不复醒。
但愿长醉不复醒……
是否,真的一醉可解千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一句,出自《诗经》的《郑风子衿》,这首诗歌,描述一个男子对恋人的思恋之情。
青青的是你的衣衿,悠悠的是我的心情。
你可感受得到?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为何我至今仍沉吟不止?
为的是你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鹿群呦呦欢鸣,悠然自在地在绿地上四处觅食。
你也曾来过的,这繁华的大千世界。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如果你再次来到,为我座上之客,我愿为你奏乐吹笙。
只为博你欢愉一笑。
☆、天若有情天亦老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天上的圆月,阴晴圆缺,四时运行,从不间断。
正如时光不曾放慢脚步,去等等谁。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生,亦不过弹指一瞬间。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而我的忧愁,也如同时光的脚步,无法迟缓,无法暂停,源源不断,绵绵不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我这辈子也过了大半了,南征北战,半生戎马,纵横沙场,开疆拓土,打过许许多多的仗,杀过许许多多的人。所踏足的这大片土地上,洒过诸多同胞与敌人的热血。它们,见证着我所走过的轨迹。
我施过恩,也犯过错。
我不是圣人。
我是一个枭雄。
至于对与错,是与非,留与后人评说吧。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今日,与诸位,也是与回忆久别重逢,欢宴笑谈。
这一路上,你曾为我费的每一次神,用的每一次心,出的每一份力,我都一一铭记心中。岁月亦无法将之磨灭。
“明月星稀,乌鹊南飞。”
月色朗朗,星光稀疏,一只孤单的小鹊鸟向南而飞,欲回归古巢,回归家乡。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可是它绕着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无法敛翅驻足。
曾经的故里啊,已不复存在。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容身呢?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山不厌土,故能成其高。
海不厌水,故能成其深。
这便是,你与我说过的,容人之度,识人之量。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我愿效仿周公,礼贤下士,使天下英才,皆为我用。
可是。
待我君临天下,打下锦绣河山。
你却留我独孤人家,寂度年华。
齐牧一字一句,念完了这一首诗歌。
静默良久,他朝向众人,举起手中酒杯。
“干!”
“干!”大家都喝高了,纷纷举杯回应,仰头便灌。
但齐牧并不是抬头饮尽,而是手腕一反,由左向右一路划过,杯中酒液顺流而下,滴落在地,蔓延出一道弧线。
这一杯,敬你。
干。
许是众人皆醉了,均未留意到齐牧这一个奇怪的动作,满席之上,唯有一人,也站了起身,双手擎杯,对齐牧微微点头,尔后,也将满杯醇液倒于地上。
这一杯,愚兄也敬你。
干。
今朝有酒,今朝醉。
待明日醒来,便是生死一战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