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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第2节

作者:云上君子 字数:22034 更新:2021-12-30 01:39:55

    眼见太后面对朝中一众士人的压力见招拆招兵来将挡,许是狗急跳墙,万般无奈之下,士人想出了一条祸国殃民的馊主意号召各地兵马进京,以兵力威逼太后诛杀宦官

    之所以说祸国殃民,是因为经此一役后,君不君,臣不臣,朝不朝,民不民。

    由于先帝的无道,天下征战连年,民间起义接连爆发,已有些武将常年在外拥兵自重,居心叵测,往各地的诏书檄文一经发出,便有人预言,恐怕是除去了豺狼,却引来了虎豹喽。

    一语成谶。宦官终究被彻底诛杀了,为此士人不惜在皇宫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一夜之间杀死烧死数千人。而在宦官的殊死反抗中,外戚势力的领头人,太后的兄长卫述卫将军被刺身亡,树倒猢狲散,料理完宦官后,外戚的掌权者又一一成了刀下之鬼。宦官与外戚霎时一同遭到瓦解,表面看来,士人似乎成了唯一的获利者。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当士人们满怀希望地以为朝廷最大的害虫已除,清平盛世即将到来时,梁州的许非居然趁乱入了都城,带着他能征善战、凶悍无比的梁州兵马不仅占据了都城、朝廷,甚至挟持了天子,自此都城乃至天下都陷入了一片黑暗。许非善于打仗,却不懂治国,且欲壑难填,暴虐无度,纵容手下对百姓烧杀抢夺、奸y掳掠不止,更视皇室礼仪与威严于无物,把皇宫当成了自己家,大肆搜刮财物,连皇帝的嫔妃宫娥都不放过,搞得都城乌烟瘴气,如人间地狱,人心惶惶。许非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不少官员竭力出逃,回到各自的地盘大举义兵,誓要讨伐许贼,匡复朝政。

    最开始,大家特别同仇敌忾,还组建了一个义兵联盟,推出了一位领事的盟主。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兵马招起来后,人们发现,所有人都在喊着要班师进京讨伐许贼,可就是没人动。眼见都城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一度极为繁华的京畿之地,被许非折腾得面目全非,此事天下皆知,而那些割据各地的军队,偏偏先互相厮杀起来争夺地盘了,所谓的联盟,也终因各人心怀鬼胎导致不欢而散。

    其中,唯独盈川侯齐牧真正有所行动,在众将领忙着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之时独自率兵袭击许非,无奈首战便告败,碰了个灰头土脸,兵马近乎全损,自己也差点命丧九泉。那一战后他正式脱离了那个虚伪的联盟,想方设法回到盈州自立门户,初时兵乏将少,三千人的队伍都不到,齐牧亲自北上南下地各处讨要资助,好一番奔波。当前,盈川侯的整体实力在乱糟糟的中原大地里远算不得雄厚。

    殷子夜思索半晌,缓缓开口道,“现西都沦陷,朝廷荒废,然许非暴虐滔天,必不得长久,事已至此,无需过于费心,放他去自生自灭便罢了。真正要安定天下,重心在于东边。今诸将据地自重,南下清州有叶臻,他势力正最为膨胀,派着他手下的得力将领方华四处掠地。然叶臻急功近利,不得人心,早晚会败在他自己的皇帝梦里。北上渝州的叶昭与盈川侯尚有交情,暂且无需顾虑,象州的杜植偏安一隅,不会轻易妄动。纵观中原,正是大势未定之时,诸将彼此戕害,你争我夺。盈川侯当趁此之际,自安一地,屯兵积粮,招贤纳士,先定盈州与东边万州的反民之乱,打下厚实根基,再破关中,返西都,迎天子而复皇室,大业可成也。”

    纷繁复杂的局势,殷子夜一番话条理清晰,见解到位,沈闻若拍手称快,“贤弟之言,亦正是愚兄所想。”

    实际上,他初来侯府,齐牧便就这问题考较过他,沈闻若所言,精髓之处与殷子夜不谋而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不外如是。

    “大道归一。”殷子夜道。

    “如此看来,贤弟选择侯爷,乃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啊。”沈闻若笑道。殷子夜这一席分析里,竟对群雄的心思人品都仿佛了如指掌,连渝州叶昭与盈川侯的交情都考虑了在内,莫看殷氏一族向来甚少出仕为官,就殷子夜而言,城府实在不浅。

    “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死,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个道理么”殷子夜道。

    他倒是想安安静静当个隐士,可现今的中原之地,四处都充斥着军队、反民、草寇,已无一隅清静之所,他一具病驱,家园被毁,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妹,又能隐得到哪里去

    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大半日,当终于起身告别时,沈闻若确定,面前这个清癯的年轻人,将成为他一生的挚友。

    直至沈闻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殷子夜才倏地皱起眉头,在阿罗的搀扶之下,躺回了榻上。

    这一躺,又是半个月。

    大夫沉着脸一番斥责,就差没劈头盖脸一顿训,殷果这才知道殷子夜这一跤摔得伤势又恶化了,气了她好半天,还得殷子夜好言哄了许久。殷果鼓着嘴瞪着殷子夜,“哥哥最会撒谎了,以后再也不能信你的话啦”

    殷子夜无奈。

    沈闻若并未食言,那日一别,他说得空定来拜会,便真的来了。第一次带了一坛茶叶,倒非什么上品,不过是他家里常饮之茶,实在是殷子夜这里连茶叶都没有,上次他与殷子夜促膝详谈,一直喝的都还是清水。

    第二次沈闻若提了一盒子点心来,说是内人做的,高兴得殷果绕着他转了两个圈。殷子夜说自己休养期间,进食需清淡,一点没动,都留给了殷果。殷果要分些给阿罗,阿罗笑呵呵地推辞了,殷果便像宝贝一样藏起来,一天只舍得吃一小块。

    第三次,沈闻若带了件新的披风。上回被何炎的马撞倒后,殷子夜那件唯一的披风破了道口子,后来给缝上了,挂在房里,进出时沈闻若有所留意,没多问什么。他带的这件,不甚华丽,却很厚实,正好做御寒之用。

    “内人闲来无事做了几件,我也穿不到那么多”

    “闻若兄,你再这样把东西往我这搬,我就真的不欢迎你来了。”殷子夜肃然道。

    “都不是什么值钱之物,贤弟何必与我见外”

    “无功不受禄”

    殷子夜话到一半,沈闻若一把攒住他的手,“子夜,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殷子夜一时语塞,朋友吗乱世当中,这是一个多么暖心的词。

    “古语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

    殷子夜此言一出,沈闻若不由失望,以为殷子夜始终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料殷子夜话锋一转,“然而子夜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贤弟但说无妨。”沈闻若即刻道。

    “若闻若兄方便,能带壶清酒与子夜畅饮,想必乃一大快事。”

    沈闻若一愣,“酒”

    在一旁捣鼓那件披风的殷果马上插嘴,“沈叔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十岁的小孩都知道他现在不能喝酒”

    “你看,你小妹都这样说了。”沈闻若一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殷子夜叹气,“大夫说我再休养一月,便可正常行动与饮食了。”

    “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现在别说门,窗户都没有”殷果嚷道。

    殷子夜又被她呛住了,“为什么一说到我的事你就这么较真了”

    “谁让你老是不照顾好自己,又不守信用,大骗子”殷果理直气壮。

    “哈哈哈”听殷果如此毫无顾忌地数落殷子夜,沈闻若忍不住笑了起来,“子夜,你小妹跟你真是完全不像。”

    殷子夜摇头,“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

    “我自豪怎么了”殷果干脆把腰一叉。

    “你”殷子夜有点愕然,“还要不要嫁人了再过两年,你可就进入待嫁之龄了。”

    “嫁什么人没有我看着你怎么行你还不无法无天了”殷果老气横秋。

    “我”殷子夜瞥一眼还在笑的沈闻若,故作为难,“我教不来她了。”

    “看不出来,子夜竟是好酒之人。”沈闻若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知己有了,也须得有酒啊。”殷子夜道。

    “好,好,”沈闻若连连点头,“待你身子康复,愚兄定与你痛饮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v欢迎入坑,撒花

    本文虽然是架空背景,但是有人物和历史事件原型,对某段历史熟悉的小伙伴到这一章应该已经能看出来了当然不熟悉最好,当原创看吧:3ゝ

    主角是作者君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一直很想写一篇他的故事,但思来想去又不忍心毁了他,只好换个方法,以架空原创的方式去诠释了毕竟每个人心中对历史人物的解读都不一样其实就是作者君一厢情愿的胡说八道

    这段历史非常地复杂,文中作了很多简化处理,确实不是十分地严谨,毕竟激情之作,作者君没有考究太多,如果有小天使想考究,也欢迎探讨

    、君子之交

    殷子夜与沈闻若都没有想到,一月之期,却又拖了好几个月,殷子夜病情反复,途中还发了场高烧,急得殷果与阿罗两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多亏沈闻若帮着又找到府中那位大夫。沈闻若没带来酒,而是让家人送来了一箱子东西,均是被褥、棉袄等一类保暖之物。今冬严寒,沈闻若早就觉着殷子夜那卧榻太过冰凉,只前期交情尚浅,自古文人学子,大多颇有心气,他纵有心施以援手,亦不敢做得太过,适得其反便不好了。

    至于齐牧那边,他日理万机,正面临着诸多问题,这么点小事,自然不可能烦他。沈闻若一直打算找个机会向齐牧好好举荐殷子夜,然殷子夜长期卧病不起,此事便也急不得。

    转眼便到了来年春天,殷子夜总算平安度过了这个严冬。一番折腾下来,元气大伤,隔着衣物,也能觉出他的清瘦。

    “子夜,你的饮食太清淡了,长此以往,对身体不好。”沈闻若终忍不住开口。

    殷子夜淡淡一笑,“无妨,清心寡欲些,便当是修隐罢。”

    殷子夜即便不明言,沈闻若岂能不知他在这盈川侯府里住了将近半年,然见了盈川侯齐牧不过一面,说是闲人一个毫不为过,主子都不认识他,下人哪会有好脸色不扫地出门已是天大的人情,殷子夜怎会舔着脸去讨这讨那

    “过几日我二子满月,贤弟可一定要来。”沈闻若不再追究,话题一转。

    沈闻若年近三十,早已娶妻,长子都能满院子跑了,月前二子刚出生。

    殷子夜略一迟疑,此等喜事,他理应前往,只是

    “贤弟无需多虑,只管来便可,是你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咱不必拘虚礼。”

    沈闻若当然明白他送不出什么体面的礼品,抢在他前头把话说了,然他越是这般细心体贴,殷子夜越觉愧疚。

    沈闻若说到那份上,殷子夜再没有推辞的理由了。沈闻若还特意嘱咐他将殷果与家仆阿罗一并带上,相处的这些日子,他看得真切,这两人对殷子夜的意义非比寻常。

    数日晃眼即过,半年以来,殷子夜第一次踏出盈川侯府之门,为免守门之人认不得他闹出笑话,沈闻若还特意差人来接他前去。踏入沈氏宅门,一片喜气洋洋,殷果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跟着殷子夜日日窝在侯府一角的厢房里,早闷慌了,一见这景象,好奇地四处转了起来。

    “果儿”殷子夜叫不住她,只得吩咐阿罗好生照看。

    “子夜,来。”殷子夜进门不久沈闻若就迎出来了,搀着他便往里走。“真热闹。”殷子夜环顾一圈,“沈氏不愧为名门望族。”

    “名门望族不敢当,今日只邀了一些亲近之人,小叙一番。”沈闻若招呼不远处的一个孩童过来,“这是犬子德儿。德儿,快叫殷叔叔。”

    沈德好奇了瞅了瞅殷子夜,礼貌地鞠个躬,奶声奶气地开口,“殷叔叔好。”

    “聪明伶俐,前途无量。”殷子夜笑道。

    “你别夸坏他,”沈闻若朝沈德挥了挥袖,“去玩吧。”待沈德跑开,沈闻若转向殷子夜道,“子夜,你可想过娶妻生子膝下有儿,能活得欢快许多。”

    殷子夜看着他,不由苦笑,“我连安身之所都没有,何以成家”他顿了顿,又道,“阳寿不长,前途未卜,我又何苦多拖累一人呢。”

    沈闻若皱眉,“你这是什么话”

    殷子夜没有回答,远远望着到处穿梭的殷果的身影,“此生所愿,唯这不省心的小妹能有个安稳的归宿。”

    “待你功成名就之日,这算什么难事”沈闻若道。

    殷子夜不置可否地一笑。

    后来用膳之时殷子夜见到了沈闻若的夫人,一个温婉的女子。沈闻若的长子沈德为嫡出,二子则为妾侍所生。沈闻若认识殷子夜的时候,小妾已然怀孕,而沈闻若送予殷子夜的点心、衣物等,均出自正妻刘氏之手。殷子夜为此特意向刘夫人道谢。

    “闻若他时常提起您,说殷先生您诗书满腹,才识过人,必为国之栋梁,我妇道人家不懂这许多,倒是听说先生您身体不好,闲来无事便多上了一份心,也免得闻若那般担忧。”刘夫人说着,笑着看了沈闻若一眼。

    “咳”沈闻若有点尴尬,“我就是随口提了几句,子夜你莫要听她的。”

    殷子夜起身深施一礼,“劳闻若兄与夫人挂心,在下惭愧。”

    沈闻若忙离座上前将他扶起,“你我何需客气。”

    那一日殷子夜终于如愿以偿地碰到了酒,不过做客他人府上,殷子夜小心地拿捏着分寸,不让自己酒醉失态。殷果也没闹出太大的乱子,说到底也是书香门第里成长起来的,再疯也有个谱。刘氏倒很喜欢这活泼开朗童言无忌的小姑娘,酒席过后,带着她入了后院,出来时殷果身上便着了一身绸缎新衣。

    “哥哥你看漂亮吗”殷果跑到殷子夜面前转了一圈。

    “果儿,”殷子夜有点恼,“我说过什么无功不受禄,怎可轻易收受别人礼物”

    殷果兴高采烈的脸立刻委屈地撇了下来。

    “子夜,你莫与小孩子置气,这是我夫人一番心意,你要是驳了她面子,我待会回去可不好交待。”沈闻若忙劝道。

    殷子夜正为难,又看到阿罗自另一边走来,手上还拎着大包小盒的东西。

    “这又怎么回事”殷子夜有点懵。

    “一些糕点、补品、茶叶”阿罗说着,发现殷子夜脸色不太对,马上住了口。

    沈闻若一把推着殷子夜肩膀将他让出门,“行了,今日天色也晚了,子夜你快回去吧,莫着了凉。”

    “闻若兄”

    “快把殷先生送回盈川侯府。”沈闻若不给他机会说话,吩咐完下人,便把殷子夜带到马车前,“上车吧。”

    殷子夜见沈闻若不管不顾地耍赖,也没法说什么,只得作个揖,“如此,便多谢闻若兄了。”

    “君子相交,不必言谢。”沈闻若笑道。

    那之后沈闻若变本加厉,每回前去探访殷子夜,必定不空着手,不是吃的就是用的,殷子夜推辞过多又怕显生分,好在沈闻若所赠之物一向说不上贵重,久而久之,殷子夜便由着他了。

    这日,沈闻若进门就拎起手中之物在殷子夜面前晃悠,“你瞧这是什么”

    两个坛子里,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殷子夜不由一笑,“闻若兄可算是兑现诺言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闻若将酒坛搁到桌子上,另一手又放上一个食盒,乃特意准备的下酒菜。

    “我也要喝”殷果瞅见酒坛就想扑过去,被殷子夜张臂拦住,“喝什么,大人的东西,小孩子别碰。”

    “哼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殷果不服。

    “成语不懂就别乱用,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

    “我当然懂,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殷果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行了,别净扯歪理,阿罗,你带她到附近玩玩,注意别打扰到他人。”殷子夜转头对阿罗道。

    “是,”阿罗应道,“小姐,咱走吧。”

    殷果朝两人扯个鬼脸,蹦蹦哒哒跑出去了,阿罗在后面赶忙跟上。

    “来吧,”沈闻若拿出两个碗,将酒满上,“今日不醉不归”

    殷子夜与他碰杯,“闻若兄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可是有喜事”

    沈闻若想了想,“确是喜事。”

    “嗯”殷子夜等着下文。

    沈闻若却卖了个关子,“时机一到,贤弟自然得知,不急,不急。”

    “什么事还如此神秘”殷子夜不解。

    沈闻若但笑不语,仰头饮酒。

    殷子夜当时说想喝酒,沈闻若以为他好杯中之物,好不容易等到殷子夜身体无甚大碍,这次特意备了两大坛子的杜康酒,仍恐不够。

    没想到一坛还未喝干,殷子夜就显露醉意了。

    他向来苍白如纸的脸上,第一次涌出了一抹血色,目光迷离,语调飘然,言语之间更是随性了许多。

    酒量是练出来的,沈闻若偶有参与一些应酬酒席,然平时并不贪杯,自诩酒量不强,不料殷子夜比之他还远不如。沈闻若哭笑不得地打量着殷子夜的醉态,听着他略带慵懒的自言自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殷子夜一句一句地念着,似是要把吟酒的诗词背诵个遍。

    脚步声悄然响起,沈闻若想是阿罗带着殷果回来了,看殷子夜这样子,也没法再喝了,起身刚欲告辞,转身一看来人,当场就懵了。

    站在门口的,是盈川侯,齐牧

    “侯侯爷”好半晌,沈闻若才讶然地开口。

    、不期而至

    他今日所以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寻得了机会向齐牧介绍殷子夜这位被遗忘的门客,他预计齐牧或许会在哪次议事或哪日得空时召见殷子夜,万没想到,齐牧竟挑了这么一个时间,不声不响地亲自前来。

    齐牧行事有时别出心裁,不从俗流,他可能觉得突如其来的拜访更能见到殷子夜真实的一面然而,此刻沈闻若只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真的因此而断送了殷子夜的前程,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沈闻若赶紧快走两步,故作不经意地挡在了殷子夜面前,向齐牧作了个揖,“不知侯爷驾临,这番狼狈,请侯爷勿要怪罪。”沈闻若正寻思着如何给殷子夜开脱,把齐牧先哄走,不成想他话音刚落,后面的殷子夜就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另一手还托着酒碗,“闻若兄,该你了”他顿了顿,自顾又吟了起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但愿长醉不复醒”齐牧终于冷冷开口,绕过沈闻若走到殷子夜面前,“闻若,这就是你说的年轻才俊好一个但愿长醉不复醒,外头打仗打得天昏地暗,天子还被许贼劫持着生死未卜,你竟还在这酩酊大醉,心可真大”

    齐牧的怒意昭然若揭,沈闻若在一旁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独当事人殷子夜似乎全然没当回事,抬起头酒意朦胧地看了看眼前之人,竟扬唇一笑,接着吟他的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闻若,干”说着,他提起酒碗,大概想做一个碰杯的姿势,就这么将一碗醇液全数倾泻在了齐牧身上,酒水顺着他的锦袍蜿蜒而下,湿了一大片。

    齐牧脸都黑了。

    “子夜”沈闻若有点不敢看了,走过去想拉开殷子夜,齐牧一声断喝,“闻若,你退下”

    “侯爷”沈闻若仍欲分辩,齐牧目光向他一移,脸上的神情不容抗拒。

    沈闻若跟了齐牧数月,大体清楚他的脾性,不敢再造次,只得躬身施个礼,小心退去。

    “闻若”殷子夜脚步轻浮,齐牧立于他身前岿然不动,殷子夜推他不得,身形不稳直接撞了上去,绵软地靠在他身上,语音不清地呢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闻若,继续喝”

    齐牧一语不发,阴沉着面色一侧身,殷子夜本就站不直了,一个踉跄往前跌去,手中酒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殷子夜一时青丝散乱,衣袂铺地,酒液顺着桌沿汩汩流下,细细地浸入他衣衫里,狼狈之极。也不知他是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躺了好一会儿,才尝试以手臂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努力了好几次,依旧使不上力气。

    齐牧默然地俯视着这一幕,良久,终一拂袖,转身离去。

    殷子夜再度睁眼时,正躺在榻上,他艰难地坐起,掀开薄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觉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

    “哥,你醒啦”殷果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殷子夜看看天色,已是次日清晨,这一觉睡了许久。阿罗端着一盘热水过来放在榻旁,拧干毛巾递给殷子夜,他接过去,敷一把脸,才觉清醒了些。

    昨夜殷子夜隐约记得,除了沈闻若外,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然不论如何回忆,那张面孔都十分模糊,难以辨识。

    “昨晚我醉了”殷子夜问道。

    “大概是吧”殷果说,“我和阿罗回来就见你睡着啦跟死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不过哥你挺厉害啊,喝醉了酒还懂得自己换衣服,屋子也拾掇干净了等等,”殷果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该不都是沈叔叔做的吧”

    “闻若兄”殷子夜怔然。

    正说着,沈闻若人就出现了。“子夜”脚刚踏进门,沈闻若就迫不及待开口,“你还好吧”

    “闻若兄,昨夜麻烦你了”殷子夜想要下床,沈闻若快步上前扶住他,“麻烦什么,愚兄对不住你才是。昨夜没出事吧”

    殷子夜没明白,“出什么事”

    “侯爷他你都不记得了”

    “侯爷”

    两人相顾无言。

    “昨夜来的是盈川侯”殷子夜问道。

    沈闻若点头。

    陡然之间,那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涌来,他的胡言乱语,他的轻浮莽撞,他的酒后失态殷子夜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他轻声道,“阿罗,果儿,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闻若兄说。”

    待阿罗带着殷果出门,殷子夜握住沈闻若双手,直视着他的双眸,声音不大,然字句清晰,”闻若兄,虽然你我相识时日不长,但你对我情深义重,子夜全都铭记在心。”

    沈闻若刚想开口,殷子夜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闻若兄且听我说完。”

    “好,”沈闻若道,“你说。”

    “子夜已视闻若兄为知己挚友,只可惜子夜势微力薄,不能为闻若兄做些什么”

    “贤弟若真视愚兄为知己挚友,就切莫再有此等想法”

    殷子夜凝视着他,接下来的言语,似乎思虑了许久,才得以启唇,“子夜还有一个自私的请求,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可子夜举目无亲,茫然四顾,唯有闻若兄是可托之人。”

    沈闻若释然一笑,“子夜你安心,侯爷那边我一定”

    “子夜相托并非此事。”殷子夜打断了他。

    沈闻若一愣,“那是何事”

    殷子夜望了望窗外,“我的小妹果儿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有朝一日连我也不在了,希望闻若兄看在子夜份上能够代为照看,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有一隅安身之所就好。”

    “什么叫有朝一日你不在了你能到哪去”沈闻若皱眉。

    “闻若兄你也知道,子夜身体”

    “身体不好可以养一点挫折算得了什么,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休要说这些丧气话。”沈闻若肃然道。

    殷子夜不语。

    空气里沉默了一阵,沈闻若覆上他手背,诚恳道,“愚兄力所能及之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贤弟只管放心。但我话说在前头,果儿最敬爱的是你这个兄长,这个角色我可担不来,你不许胡思乱想,更不准随便把包袱都扔给我自己图个无事一身轻,那样我可饶不了你,明白吗”

    殷子夜一笑,却夹带了些怅然,“有闻若兄为友,不枉此生。”

    他当然明白。

    沈闻若怕一口应承下来,他放下心中最后的牵挂,对尘世再无眷恋,不论精神或身体恐都会支撑不住。

    哀莫大於心死啊。

    经此一役,沈闻若不敢再在齐牧面前贸然提起殷子夜了,他寻思着过一段时日后,待齐牧将此事淡忘得差不多,再瞅准时机让殷子夜展露才华。

    七月,骄阳似火下一骑快报传入盈川侯府,也传遍了天下西都里的老臣联合许非的部下余住谋划了一场刺杀,成功取了许非的项上人头,政权至少表面上是重回了天子手中,霎时都城一片欢腾,可谓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沈闻若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知了殷子夜,“贤弟果真料事如神。”

    当初殷子夜一席话里,开篇便预计了许非自食恶果的下场,料定无需对他多费心思。

    殷子夜将两个酒碗满上,“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罢了,这并非子夜一人想通的道理,不敢称神。”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殷子夜非但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反而愈加无所顾忌,隔段时日便要与沈闻若畅饮一次,两人时而探讨天下大势,时而交流诗词歌赋,总有说不完的话。殷子夜不愿收受沈闻若太多礼赠,唯独对酒是来者不拒。

    随着许非退出争霸的舞台,离天下安定的局面却还遥遥无期,天子与西都的臣民一心希望各地诸将回归京都,重振朝纲,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手握兵权,自安一地的诸将怎会轻易放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抢的地盘还是要抢,从那一夜士人血洗皇宫之时起,中原大地之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盈川侯这边,别说争夺地盘,先守住盈州一地便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原本由先帝的暴zheng所导致的民间起义就没有完全消停,许非一闹出那档子事,朝廷与皇室看似还在,实则已是群雄逐鹿,诸侯争霸,国之不国。烽火连天之下,百姓苦不堪言,之前起义尚未熄灭的那一点星星之火转眼又呈燎原之势,眼看就要从隔壁万州烧到盈州来。

    九月,盈川侯传召所有的幕僚与将士,就万州百万反民涌入盈州一事广纳良策。在沈闻若的劝说下,殷子夜也来到了现场,却没有与沈闻若并席,而是悄然地独自落座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再度引荐

    宽敞的厅堂里洋洋洒洒坐满了人,可想而知事态真的十分严重。可不,盈川侯为稳固盈州的形势,近期接连几仗打下来,元气大损,现今手上能用的兵马最多一万多,可万州的反民呢那可是百万之众啊说句不好听的,人黑压压地跑过来,踩都能踩平盈川侯这一点根据地,盈川侯不着急才怪。

    所以齐牧一到场,厅堂里就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争辩激烈之时,更是互相吵得不可开交,齐牧则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对任何人的观点都不置可否。一场讨论下来,大部分人支持的方向,都是暂弃盈州,转而北上投奔渝州的叶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有一些则反对投奔,而是主张向叶昭及其他诸将借兵马拼死抵挡,坚守阵地。

    叶昭在当时建立的讨伐许非的联盟里就是总盟主,齐牧确也曾依附过他,实则,齐牧目前在名义上仍属叶昭的阵营,所以投奔叶昭的计策,说得上有理有据。而直至散场,齐牧都没有明确的表态,大家吵了半天,都没理出个所以然。

    散去的人潮中,沈闻若特意在门口附近等着最后才出来的殷子夜,两人一同往殷子夜的住处走去。齐牧最后好歹还说了句大家散了吧,殷子夜真真是没开过口,简直惜字如金。沈闻若本以为他会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料不到他如此低调,生生浪费了大好良机。

    不过沈闻若转念一想,这次的窘境,着实难解,或许殷子夜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对策。见殷子夜没有要发表什么言论的意思,沈闻若终究试探着问道,“此事,子夜如何认为”

    殷子夜悠悠道,“大家不是都说得差不多了吗”

    沈闻若叹口气,“只能这样了吗贤弟是赞同弃地投奔还是外借兵马”

    “都不赞同。”

    “哦”沈闻若一愣,“贤弟别卖关子了,现生死存亡之际,贤弟既有高见,为何不告知侯爷呢”

    “闻若兄别急,容我与你细细分析。”殷子夜道。

    “愚兄洗耳恭听。”

    “如果侯爷真的弃盈州投奔叶昭,多年打下的根基无疑毁于一旦,以后还想争霸天下,怕是难矣。”

    沈闻若点头,“确实如此。”正是顾忌到这点,齐牧才难以下抉择啊。

    殷子夜接着道,“退一万步说,侯爷若真的甘居人下,投奔他人尚有一线生机,唯独叶昭,万万不可,侯爷若真入渝州,必有去无回。”

    “你是说叶昭会与侯爷反目”

    “一定会。叶昭起兵,目的真的在于勤王吗如果是,以他的兵势,不至于磨蹭到今日。他叶家四世三公,地位尊崇,名望甚厚,当年一呼起而四方应,风头一时无两。但那时受制于军粮不继,不得已才让盈川侯稳住盈州,又派赵谦南下对抗叶臻。如今盈川侯在盈州已算站住了脚跟,叶昭怎会不看在眼里恐怕早起了忌讳之心,只是还受着多方牵制,不好明示。等到叶昭兵精粮足,反过来铲除盈川侯是毫无疑问的。盈川侯真要在这时主动送上门,无异于自寻死路。”

    “至于外借兵马,北面的叶昭,既不可投奔,亦不可借兵,否则请神容易送神难,南面赵谦与叶臻正打得如火如荼,分不开身,这对盈川侯是好事,否则两面受敌,更难应付。西边象州的杜植,且不说与侯爷没什么交情来往,他也就个嘴上政客,断不会有什么作为。借兵,往哪借兵呢”

    一席话听得沈闻若心悦诚服,由衷道,“贤弟此言甚是高明。”顿了顿,他又蹙起了眉头,”如此一来,我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殷子夜微然一笑,“无须退路。”

    沈闻若目中一亮,“贤弟可是有应对之法”

    “这百万之众,都是走投无路的反民,其中至少一半为老弱妇孺,真正派得上场的战斗力,大概四五十万左右。”

    “那便是我军的四十五倍啊。”

    殷子夜摇摇头,“此军远非彼军。这些平民百姓,没有什么统一的方向与思想,在战场上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不懂兵法,缺乏训练,我军人虽少,却皆为身经百战的精锐,只要在地形合适之处设好埋伏,将他们引至其中,仅需一场激猛的急胜,便可令对方军心涣散,丧失斗志,必失后战之力,大局可定。”

    “这”沈闻若略一迟疑,殷子夜说得在情在理,却颇具风险,可说大胆。

    “以侯爷之能,这并非难事。”殷子夜道。

    “侯爷确是领兵有方。”沈闻若点头。

    “还有一点,”殷子夜顿了半晌,继续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胜之后,贼首须取,但穷寇莫追,适时招安,这些反民群龙无首,便不会再闹出什么风浪,若他们能转化为盈州大地的生力军,将是盈川侯日后无穷的财富。”

    中原征战连年,满目荒芜,许多田地荒废多时竟都无人耕种,而百姓则无家可归,水深火热。战争最是泯灭人性,殷子夜此言,令沈闻若颇为感喟,他愈发坚信,向盈川侯推荐此人,不会有错。

    想至此,沈闻若道,“贤弟既已深思熟虑,有此良方,何以适才不当众提出”

    “我人微言轻,何苦出这个风头,若适得其反,岂不糟糕”

    是啊,盈川侯对他本就有了不好的印象,他若力排众议,语出惊人,难免会被人看作哗众取宠,有了此等先入为主的偏见,再让他的想法被接纳,便有难度了。倘因此而导致齐牧决策失误,盈州就将落入他人之手。

    沈闻若理出了殷子夜这层意思,不由感慨他识见周全,“那我们这便”

    殷子夜打断了他,“闻若兄,你这便去面见侯爷罢。以闻若兄的才智,子夜刚才的话,想必闻若兄能尽得精髓。”

    沈闻若一怔,连连摇头,“论兵法,愚兄着实不及贤弟”

    “闻若兄有一颗体恤苍生的悲悯之心,”殷子夜道,“兵法乃战争之道,战争,烧的是钱,是粮,更是人命。子夜懂得此等凶戾之道,不是什么值得闻若兄羡慕的事情。”

    “子夜既能说出适时招安之语,又岂是无情之人”

    殷子夜不置可否,“不论如何,天下已乱,须得有人下一剂猛药去降服它。待来日时局安定,清平再临,闻若兄定能成为治世之栋梁贤臣。”

    见沈闻若要说话,殷子夜忙止住了他,“好了,子夜废话也说够了,闻若兄该去做正事了。余下的这段路,子夜自己走吧。”言毕,朝沈闻若施了个礼,便转身翩然离去。

    沈闻若拦他不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日才回过神来。他清楚殷子夜的用意,顾及到齐牧对他印象不佳是真,有心把这功劳让给他也不假。

    沈闻若忽然想起那日殷子夜的话子夜已视闻若兄为知己挚友,只可惜子夜势微力薄,不能为闻若兄做些什么

    他是有心报答沈闻若这些日子以来的恩情啊。

    沈闻若一阵苦笑,转身朝齐牧的书房走去。

    齐牧摒退下人,在屋内与沈闻若一番详谈,待沈闻若阐述已毕,齐牧豁然开朗。

    “闻若,本侯得你相助,真乃如鱼得水”齐牧略为激动地攒着他双手。

    沈闻若见时机已到,忙道,“侯爷,此番见解非闻若所悟,另有高人相授。”

    “哦”齐牧目中一亮,“何方高士本侯这就去拜会”

    “此人今日便在堂上。”

    齐牧顿了顿,“谁”

    “殷源。”

    “”齐牧默然片刻,“那个殷子夜”

    “正是。”

    齐牧神色凝重起来,放开了沈闻若双手,转身坐回椅子上,思索半晌,“他为何不亲自道出”

    “这殷子夜为人低调,而且”他留意了一下齐牧的神情,“顾虑到之前在侯爷面前行为不端”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

    “侯爷,人无完人,殷子夜确有旷世之才,若轻易埋没,实在可惜。”沈闻若趁热打铁。

    “嗯。”齐牧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此事我自会处理,闻若不必费心了。”

    齐牧既已如此说,沈闻若就不好追着不放了,心中叹息一声,人事已尽,且待天命吧。

    秋风萧瑟,天气渐凉,眼看又一年冬天将至,殷果越来越坐不住了,天天双眼盯着窗外一脸的望穿秋水,恨不能透过那厚厚的府墙看尽大千世界。她的这样子,殷子夜看得清清楚楚,终于不忍心,问道,“果儿,想出去”

    殷果回过头来,水灵灵的双眼望着他,好一会儿,还是诚实地回了一个字,“想。”

    殷子夜站起身来,“走吧,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城外转一圈。”

    殷果瞪大了眼,“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殷果差点蹦了起来,兴高采烈好半天,才匆忙想起要先换套好看的衣裳。也就这种时候,她才会偶尔表露出姑娘家的心思。

    、野外偶遇

    如沈闻若所言,殷果的性子与殷子夜截然不同。殷子夜不是一般地坐得住,从小到大,终日在宅子里不问世事,清修自娱最是合他口味,且极烦无谓的应酬场合,族人之中,殷子夜说不上孤僻乖戾,却也自有心气,颇少与人深交,甚而对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太热的脸色。他这种仿佛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让他朋友不多。

    唯独殷果这个足足小他十年的小妹治得住他。殷子夜的父亲终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亦即殷子夜的生母黄氏。黄夫人身体常年抱恙,当年几经艰辛才保住了殷子夜这一胎,殷子夜孱弱的体质多少有点遗传的因素。一个独子在大家族中实乃人丁单薄,族人包括黄夫人都没少劝殷老爷再娶一房,殷老爷一直断然拒绝。许是天可怜见,殷子夜十岁时,黄夫人再度有喜,怀上了殷果。殷子夜的名殷源谐音姻缘,寓意殷老爷与黄夫人伉俪情深,喜结良缘,殷果则意为因果,殷老爷自认自己平生也算克己复礼,忠孝仁义,行善有果,殷果的降临是上天给他的回报。

    这个小妹的到来算是彻底改变了家里的氛围,殷子夜的安静日子一去不复返。本来殷子夜读书时,所有下人都不许去打扰,偏生殷果终日要缠着殷子夜陪自己玩,令殷子夜不是一般地头疼。殷老爷时常感慨,长子犹如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幼女则像个疯小子,整天不是在家折磨殷子夜,就是跑到外面和邻近的孩子玩耍,一群男孩里就她一个姑娘,还毫无违和感。

    殷果不仅活泼,还不爱读书,这就有违殷氏一族的传统了。他们可以不出仕,却不能胸无点墨,即便是女子,也起码要断文识字。可殷果哪管这个,让她读书她就装病,同一招行不通了,就变着花样换症状,令殷老爷哭笑不得。这种时候再看看诗书满腹的殷子夜,又觉得欣慰了,想想,殷果毕竟是女子,就任由她去罢。

    想起在家里的日子,殷子夜总会不自觉地出神。父亲,母亲自从逃难出来后,那两个人,是他绝口不会与殷果提的。当然,还有那些叔父,伯父,族兄弟姊妹殷氏一族谈不上富贵尊崇,平淡安稳的日子却也过得踏实,可一切都毁于一夕之间,恍如隔世。

    跟着殷子夜来到盈川侯府后,殷果只迈出过一次侯府大门,便是去沈闻若家中喝满月酒那一回。不是殷子夜不放她出去,一来殷子夜入侯府那一天就病倒了,之后反复无常,长期卧床,吃的药都比饭多,二来,世道不定,时局不安,连向来繁荣昌盛的都城都能陡然陷落,又有哪里绝对安全三来,处在别人屋檐下,则须谨言慎行,殷子夜和侯府之主的交情还未建立,岂可将侯府当成自己家,说出就出说入就入是以,尽管明知殷果闷得都快发芽了,殷子夜将近一年都无甚表示。

    但他心中对这小妹最是了然,她体恤殷子夜身体不好,不跟他闹,殷子夜都明白。明白,然无可奈何。

    入了冬,就真的不会再出来了。他能做的不多,至少,满足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愿罢。

    准备一番后,殷子夜带着殷果出了门。“说好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心猿意马了。”殷子夜低头对殷果道。

    “好好好”殷果鸡啄粟般连连点头,满心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早上出的门,将近中午两人才来到城外,阳光还算明媚,普照在大地之上,远远望去,一片无垠的金黄,也就是在盈川侯脚下的治地里,还能有这般丰硕的田野。殷果就像出笼的小鸟,一路上撒丫子欢快地四处乱跑,殷子夜叫都叫不住。

    殷子夜计算着路程与时辰,缓缓远离城门,途上人烟逐渐稀少,琢磨着殷果疯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唤她回来,殷果望着前边先开口了,“咦,哥,我看到有马”

    殷子夜一愣,马不由眉头一皱,“果儿,回来”

    殷果好奇劲儿上来了,全然没把殷子夜的话当回事,又观望一会,竟奔出了大马路上。

    几乎转瞬之间,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殷子夜再顾不得许多,急忙跑向殷果。

    殷果看清了,是一串马队,约有十几骑,疾速地沿着道路驰骋而来,扬起阵阵沙尘。殷果从来最是向往这般的策马扬鞭,英姿飒爽,一时看得怔然。

    当殷子夜在她身后认出马上之人时,心下更是一惊。为首之人,是齐牧,而齐牧身旁,则是副将何炎

    当日仅一面之缘,殷子夜便大致得知此人的秉性。殷果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绝经不起那壮马的一下践踏。

    “果儿”殷子夜堪堪赶在飞沙走石中将殷果护在了身后,一连十几骑擦着他咫尺之距而过,猎猎的狂风带起他青丝飞扬,不过片刻,素净的衣袍上就覆上了一层黄土。

    “停”马速太快,齐牧虽当即一声令下,马队还是跑出了好一段距离才相继止步,齐牧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来到殷子夜与殷果面前,其他人纷纷跟上。

    确认殷果无事,殷子夜才心安下来,见马队回头,赶紧起身朝着齐牧深施一礼,“殷某见过侯爷。小妹不懂事,阻了侯爷的道,还望侯爷勿怪。”

    “无妨。”齐牧道,“这里以往甚少人烟,我们便行得快了些,没想到路边有人,若真撞到,可就是我们的不对了。”

    “不敢。”殷子夜低头回道,殷果想说点什么,被他手快地一把摁住脑袋,只好噤了声。

    “殷先生何以会在此”齐牧问道。

    殷子夜顿了顿,就这一犹豫间,殷果抢先出口,“哥哥带我出来玩”

    “哦”齐牧瞅了瞅殷果,“殷先生好兴致。”

    “”

    不等殷子夜答话,齐牧又道,“此处离城门尚有好一段路程,天色也不早了,近来昼暖夜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两位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殷子夜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丝讶然,正寻思如何得体拒绝,殷果欣喜地脱口而出,“那我可以骑马吗”

    “小女娃,你也懂骑马”何炎插口问道。

    “没骑过,一直想试试”殷果坦然道。

    “哈哈哈,可别给吓着了”何炎大笑。

    “当然可以,”齐牧道,“不过没有多余的马匹,小姑娘,你跟顾叔叔坐吧。”说着,转头示意一旁的顾决,顾决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殷果招手,殷果雀跃地跑上前去,直接把殷子夜给晾在了原地。

    十一年的朝夕相处,还不如一匹马来得有吸引力,这一刻殷子夜有点生无可恋。

    顾决把殷果抱上马,自己再稳健地一跃而上,殷子夜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齐牧低头朝殷子夜伸出手,“殷先生就与本侯同乘一骑吧。”

    殷子夜看着他,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该不是也不会骑马吧”何炎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殷子夜默然。真被何炎说中了,他没骑过马。

    自小体弱多病不说,他本性也不好动,殷氏一族乃朴实的书香门第,殷子夜不习骑射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在贵族人家,尤其是这群能征善战的武人眼中,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马都骑不了,是极为可笑的。

    齐牧没说什么,也下了马,示意殷子夜过去,“殷先生可信得过本侯的骑术”

    殷子夜硬着头皮走到近前,“久闻侯爷文武双全,殷某岂敢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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