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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灯照河山 第5节

作者:淮上 字数:14971 更新:2021-12-30 01:32:52

    叶真泡完手,把双手擦干,随便吃了两口面条,说“龙先生,下次可以少煮两分钟,这面条真的太烂了。”

    “臭小子你爱吃不吃”玄鳞怒道“你以为谁都跟你舅那个没用的男人一样吗,整天只知道围着锅台转,随随便便就能烧一桌满汉全席出来”

    “我不吃了。”叶真放下碗筷,施施然走出厨房。

    他来到房间里,从衣橱拎出米袋大的一包铁砂挂起来,闭上眼睛运起内力,双指并拢,向铁砂袋当中轻轻一戳。

    这一戳相当迅疾,看上去用力不大,但是坚硬的铁砂袋立刻陷进去了一个深窝。

    叶真没有睁眼,指如疾飞,闪电般点了十七八处深坑。几百斤的铁砂袋被他打得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一般。

    玄鳞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冷嘲热讽“儿子,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的,知道吗你就是个典型的预备少年犯啊,按龙纪威的话说就是隐形社会不安定因素,扫黄打非打的就是你这种人”

    叶真收手凝神,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立刻反唇相讥“黄毛小儿有什么资格跟本小爷交朋友”

    玄鳞看看他的脸色,含笑不语,也不去揭穿他,半晌只问“你从几岁开始练这个的”

    “忘记了。”叶真想想,说“从记事开始起吧,天天用药泡手,可以帮助内力循环。”

    “哦难吗”

    “还行。上止天庭二太阳,气口血海四柔堂;耳后受伤均不治,伤胎鱼际即时亡夹背断时休下药,正腰一笑立身亡;伤人二乳及胸膛,百人百死到泉乡。反正就是这些东西,只是细节上比较讲究。”

    叶真一边吭哧吭哧的收他那个铁砂袋,一边说“同样一个穴道,用同样的力道去击打,早上的时候可能只能致人昏迷,晚上可能就能致人死地了。中医里说人身上的穴道根据一天时辰的不同而开合,同样的穴道又连接不同的经络,经络之间又可能互相连接造成影响,所以总之我人生的大半功夫其实是花在背书上的。”

    他把铁砂袋放到地板上,玄鳞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叶真的脸。

    “儿子,”他说,“人不能活得太辛苦,别太逼自己。”

    叶真低着头不说话。

    “你要是喜欢这个,就当个体育运动来练。别把自己投入一生精力的事情当做复仇的工具,押上性命,孤注一掷。”

    玄鳞伸手虚虚的搂了叶真一下,说“儿子,你只是个小孩,还是把事情交给我们大人去做吧。”

    叶真在他怀里,下巴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见玄鳞黑衬衣上细密结实的布纹。

    半晌他低声道“你不懂那种感觉的。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转头下山一看,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家乡的所有同胞,全都以各种惨烈的姿势被屠戮在你面前。死城,旅顺变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城。”

    “我在血海里走,道路两边全是残肢断臂,孕妇肚肠横流,婴儿被穿在刺刀上,男人们被打成蜂窝一样的血泥,甚至连猫狗都被砍成两段。天黑了,整座城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家燃起烛火千家万户瞬间空了,因为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

    “两万人,两万无辜的性命,全都是我的父老乡亲。”

    “玄鳞叔,”叶真最后说,“我知道时代变了,现代人提倡什么忘记仇恨,邻邦友好,天灾人祸互相救援什么的但是那是你们现代人的想法。我是个野蛮、愚昧、又没文化的人,我只知道血债血偿。”

    玄鳞凝视着叶真的脸,十五岁的少年,身形清瘦倔强,眼神带着老人一般麻木而灰寂的沧桑。

    “”玄鳞叹了口气,说“好吧,按理说我不该插手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想做什么,请提前跟我和龙纪威打声招呼。不管怎么样,你是我们的孩子。”

    叶真张了张口,沙哑着嗓子,说“嗯。”

    玄鳞诱导他“你该叫我什么”

    叶真刚要开口,突然门锁一声响,龙纪威的脚步从玄关转到客厅,只听他敲着桌子厉声道“叶十三小同学吃饭为什么只吃一半,浪费粮食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小心我把你打包送去北京天天听楚慈上思想品德课”

    玄鳞“”

    叶真“”

    两人猛的窜起,争先恐后奔向客厅,叶真仗着人小灵活,猛扑上去抢先抱住龙纪威大腿哭诉“妈玄鳞叔叔下的面条都成糊了而且清汤寡水连滴麻油都没放”

    玄鳞暴怒道“是谁说他不吃麻油的,嗯”

    龙纪威一手拎着叶真的后脖颈,一手拿筷子把面条尝了一口,片刻后望向玄鳞的眼神非常麻木。

    “玄鳞同志,”他说,“你这样会被人投诉虐待小孩的。”

    玄鳞“”

    龙纪威面瘫着翻出钱包,准备下楼去叫外卖。叶真小同学摇着尾巴,兴高采烈跟在龙九处长屁股后边,百般央求要吃烤羊腿、要吃牛里脊,还要吃油汪汪的麻辣小龙虾。

    玄鳞的身影慢慢石化,然后一点一点随风飘散了。

    “真是太过分了”

    传说中威猛无比、所向披靡的黑龙玄鳞同志,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颤抖着控诉道“妈咪控什么的妈咪控什么的最讨厌了”

    叶十三小同学的学校组织爱国教育,老师在课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去旅顺,参观万忠墓。

    厨房方面被万般嫌弃的玄鳞爸爸于是拎着叶十三小同学出门去,买了一包蛋糕零食咸鸭蛋,全都塞进背包里,还唠唠叨叨的教育道“记得跟同学分着吃啊,趁机交几个热情漂亮的小美眉当朋友啊”

    叶真敷衍的点头说“嗯嗯”

    结果玄鳞同志的一片苦心又一次落了空。

    出发当天叶真独自坐在巴士最后一排,用外套包着头睡在角落里,车上同学叽叽喳喳,女生们交换零食,男生们打打闹闹,愣是没吵醒他。

    到达万忠墓陵园,几个班的学生闹哄哄下车去,老师们提着大衣,拎着喇叭,叫了几次才把自己班上的学生叫齐,然后成群的结队往陵园深处进发。

    万忠墓陵园纪念馆分为四个展区,学生们排着队进门,走马观花的沿途看照片。玻璃展柜里放着晚清旧图,甲午战争前的旅顺大街一片灰蒙蒙,隐约可以看见穿着臃肿旗袍的女人站在店铺门前。

    女生们指指点点“好破旧哦”

    “黑乎乎的”

    男生们则一路打闹一路嬉笑,这个绊倒了那个,那个又推翻了这个活像几百只鸭子进了笼。

    叶真独自走在长长的队伍最后,大大的兜帽挡住头脸,面无表情。

    “同学们注意了接下来我们要参观甲午中日战争中的旅顺,在甲午战争中,旅顺口很快陷落,两万手无寸铁的旅顺人民惨遭日军侵略者屠杀”

    展区照片换成坚船利炮轰破旅顺口,两个日本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满地尸体的惨象。

    “好可怕晚上要做噩梦了”

    “是啊是啊好可怕”

    女生们捂住眼睛,很快便成群的手拉手去上厕所。

    毛庆熙和他的弟兄们围在老师身边,指着展柜里的图片“是啊,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两万人被杀,也有说法是一万八。有人说旅顺被杀得只剩下三十六人,那是造谣其实剩下八百多呢。”

    几个十几岁小孩听得懵懵懂懂,闻言问“那么多啊为什么不组织起来抵抗鬼子呢”

    “都藏起来逃命去了吧,中国人嘛”毛庆熙笑了笑,丢了个“你懂的”表情。

    叶真趴在玻璃展台上,本来一动不动,这时突然抬头,电光火石间盯了毛庆熙一眼。

    那一眼犹如芒刺,冰寒入骨。毛庆熙无意间撞上这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头皮一麻。

    他呆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要回瞪回去,但是叶真已经转过头了。

    参观完展览馆已经临近午饭时间,学生们被转移到万忠墓墓碑处,在草地上随便吃野餐。

    万忠墓是黄灰色的砖石垒成,上边焊着巨大的铜板,写着旅顺大屠杀发生的时间1894112124,三天三夜的民族之耻,就这样被浓缩成了几个铜铸的苍白的数字。

    铜板之上还写着两行大字,是四句话

    一座骇人听闻的城,一座尸积如山的城。

    一座鲜血凝固的城,一座殊死抗争的城。

    叶真站在墓碑前,仰头看上边的字,面如死灰。

    很多男生在草地的铁链上摇来摇去的玩,毛庆熙和他们那一圈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指点江山,又念那大字下边的英文翻译,说“前边三句倒是真的,最后嘛就未必了。要是真的殊死抵抗了,还能被杀这么多人大难当头没人战斗,全都一股脑跑去逃命,真是不被杀才怪”

    几个学生笑呵呵的,“是啊是啊,就你懂得多”“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毛庆熙笑起来,说“抗日战争时期也是这样,几个鬼子端着枪,就能控制中国一座小城。从中国人里边选出汉奸,耀武扬威的管理自己的同胞,日本鬼子根本不用费心。这就是民族劣根性”

    比较善感的女生立刻点头认同,叹着气说“没办法啊”

    “就是啊”

    叶真回过头,冷冷的盯着他们。

    毛庆熙不服输的盯回去,就这样互相瞪了几秒,挑衅道“你想干什么啊”

    那个女生赶紧扯扯他,充满敌意的道“走走走,我们不理他。”

    毛庆熙往前进了一步,皱眉叫道“你看什么看”

    叶真转过身,这样几乎就跟这帮人面对面了。

    “你会开枪吗”出乎意料毛庆熙意料,叶真说话声音竟然很平淡。

    “”毛庆熙愣了一下,说“不会啊。你会”

    叶真面无表情,又问“那你面对整整一个军装备火枪和刺刀的侵略者,你跑不跑”

    毛庆熙不说话了,厌恶的盯着叶真。

    那女生又在不停拉他的袖子撒娇“走嘛咱们别理他,走嘛”

    “那些人全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不会开枪,不会拼刺刀,被人闯进房子放火屠戮,他们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杀了。有人想反抗,但是没有武器,也没有人保护他们,反抗的后果就是被砍死在大街上”叶真的声音蓦然尖厉起来“连牛羊猫狗都被砍杀没有一座房子是完整的大火烧了十几天,十几天”

    他上前一步,毛庆熙立刻条件反射的退后。

    “男人被砍死的时候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妻儿被,死不瞑目日本人踩在年迈老人的尸体上哈哈大笑,互相比谁杀的中国人更多全城被屠杀两万人,你让剩下的八百人怎么反抗你冲出去反抗吗”

    咆哮声引来很多注目,学生们从草地上站起来,不知所措。

    叶真猛的上前一步扬起手,毛庆熙以为他要动手,触电一般举手挡住头。

    “住手啊”

    “别打”

    学生们纷纷惊呼起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叶真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我要是你爸,”他冷淡的道,“就把你一皮带抽死在祖宗灵位前。”

    “”毛庆熙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群弟兄里有人想叫骂,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叶真就掉头走了。少年清瘦至极的身影孤零零走向树林,连头也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有花花今晚有二更

    、敢问尔芳名

    中午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没人敢管。

    一个的爸在省里当官,一个的舅舅在北京军队。这俩学生只要没动手,吵两句嘴有谁敢管

    不过班主任也觉得,这个叫叶十三的学生,实在是太过较真了。毛庆熙不过是说两句罢了,值得什么连这个都要吵,也太没事找事了吧。

    这么想着,班主任就没叫人去找叶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庆熙几句。

    午饭过后学生自由活动,在草地上吃水果嗑瓜子,导游叫了几次要注意卫生,地上还是留了星星点点的瓜子皮。导游无奈,只得请保洁人员过来轰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时候,老师们再次满园子到处找人,好不容易把学生找齐,班主任已经没力气了,挥挥手叫毛庆熙“各个班班长点人,最后把人数报给你统计,看看还有没有差人,不差的话就上车回市区。”

    毛庆熙于是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里,接过班级人数统计表,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个班的班长排队到他面前来汇报工作。

    三班的学生齐了二班的学生齐了一班还差一个。

    “叶十三没到。”

    毛庆熙和小班长对视一眼,小班长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毛庆熙哼一声,说“凉拌。”

    他在叶十三的名字后边画了个勾,当做他已经到了,然后把名单交给老师。老师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尽的挥挥手说“上车回家”

    于是几个班的学生轰隆隆上车,几辆车再轰隆隆的开走。

    叶十三在哪里呢

    叶十三在石碑后。

    他在石碑后的台阶上坐着,头倚着冰凉的碑面睡着了。习武少年,内力健旺,竟然完全不感到冷,等他醒来的时候陵园里早一个人都不剩了。

    叶真还不大相信,走到门口去转了一圈,看那几辆巴士真的不见了,才一个人慢慢的踱回陵园。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北风呼呼穿过树林,带着寂寞而寥远的呜咽。

    叶真坐在万忠墓石碑前,呆呆的望着灰黑色的碑面,仿佛要看穿这厚重的石碑,看到往昔故土青山流水的旧时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

    在那个时代,他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十五岁的叶家幼子,眼见全家被诛、满城被屠,暴怒之下单枪匹马杀到日本军营,追上尚未拔营的日军小队,化装成日本兵,继而混进日军参谋部,当夜手持刺刀杀人数百。

    日军轰动,出动火枪队截杀未果,叶真带着八处刀伤冲进参谋室,一指点中日军山地主将之子、山地泉一郎天灵盖,此人当即暴亡。后来解剖尸体,发现他头盖骨都碎了。

    山地主将暴跳如雷,命几千士兵围杀凶手,叶真血战一夜,天明时力竭被杀。

    这件事不仅在内阁轰动一时,同时也在山地家族的族谱上画下了一笔浓重的血色。

    甚至一百多年过去了,连山地家族的表少爷黑泽川都知道这段秘辛,知道山地家族里曾经有位老太爷,于千军万马之中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霏霏细雨,路灯淡黄的光在雨雾里朦胧不清。

    叶真呆呆坐在石碑前,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没有手机,不知道怎么打电话,这里离大连足有四十公里,走路要七八个小时。

    唯一的希望是学校老师回去以后点人数,发现少了他,便回头来找。

    但是这希望看起来也相当渺茫。

    远处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深灰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撑着黑伞,怀里抱着一捧花。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目光里有点好奇。

    但是他没有停留,直接走到石碑前,放下鲜花,深深鞠了三个躬。

    叶真仍然呆呆坐在雨雾里,那男人停留了一会儿,仿佛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身离开。

    走过叶真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雨伞。

    叶真抬头望他,他已经擦肩而过了。

    “”叶真呆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掏出玄鳞给他准备的蛋糕、巧克力、咸鸭蛋一股脑放到石碑前,喃喃的道“你们吃,给你们吃。”

    “你们没吃过这些东西吧,这都是这个时代的零嘴,好东西呢。以前我也想不到,一个吃食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比咱们那个时代好多了,是不是。”

    叶真蹲在石碑前,一点点抹去字迹上的灰尘。

    “这个时代的人生活可讲究了,穿的衣服,吃的东西,住的房子,开的车什么都比我们好,花钱也不心疼,大把大把就撒出去了。这个时代的好东西真多,吃的喝的我什么都尝试过了,唯一就只想再尝尝家里自己腌的咸鸭蛋”

    叶真蜷曲在石碑前,大半个身体贴着冰凉的石头,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座上。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他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发抖,半晌才哽咽着问“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留下来呢”

    百年沧桑,斗转星移。

    所有人都消失在历史的书页里,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百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沉重的血泪,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刻骨的仇恨,刻骨的孤独。

    世间再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他和这个熙熙攘攘的、热热闹闹的世界,已经彻底断了关系。

    这是一种多么绝望的,茫然的,黑暗而永无尽头的痛苦

    叶真浑浑噩噩的缩在石碑下,突然满世界的雨被遮住了。那个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去而复返,撑着伞,居高临下,问“你怎么了”

    “”叶真抬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挂满雨水。

    那男人俯,平视着叶真的眼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

    男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发现没发烧,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十三。”叶真嘴唇动了动,哑着声音道“你呢”

    男人迟疑几秒,说“顾川。”

    他说话非常流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发音总有点怪怪的,好像那种说惯了方言的人压着嗓子说普通话。

    叶真点点头,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

    男人皱眉打量着他,少年的衣服已经接近湿透,显得越发单薄可怜。侧脸皮肤白皙得透明,显出极其浅淡的,淡青色的血管。

    “你这样在外边不行。”顾川伸手把叶真从地上拉起来,问“你家在哪里给我个地址,我送你回家。”

    天色渐晚,从车窗往外看,稀稀落落的雨线被渲染为淡淡的晕黄。

    顾川一边开车,一边问“你是大连本地人吗”

    叶真裹着顾川的淡灰色羊毛围巾,显得脸颊更加清瘦苍白,朦胧的车窗映出他带着困意又有点茫然的眼睛。

    “不是,”他说,“我家在旅顺。”

    顾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浓密短发下露出的一点耳朵稍“那我现在把你送去”

    叶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和玄鳞一家人的关系,半晌说“养父母家。”

    顾川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

    他平时少言寡语,又习惯于在高位上发号施令,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家事的人。

    然而旅途漫长,车厢里静默无声,满世界刷刷的雨声憋得人心里烦闷。

    半晌顾川又简短的问“你父母呢”

    “死了。”

    顾川微微惊愕“死了”

    “嗯。”叶真回过头来,把眼睛从侧车窗移到前窗上,盯着来回摆动的雨刷,说“被几个日本人杀了。”

    他语气很平淡,却有种深深的痛恨和恻然。

    顾川看着他的侧脸,有瞬间觉得很诧异。他想这个少年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长得这么俊秀又标致;他态度冷漠仿佛对周围的世界都保持警惕,然而又这么轻信,随随便便就上了陌生人的车,好像确信没有人会加害他一般。实在是矛盾的集合体。

    顾川这么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怎么会被杀了”

    “我不知道。我父母从来没惹过日本人,没有仇恨,没有恩怨。但是他们就是杀了他,还觉得很得意。我想不通人类怎么会对跟自己无仇无怨的同胞下这样重手,简直就像畜牲一样。”叶真顿了顿,艰难的找了个解释“大概日本人天性就是这样的吧。”

    顾川扭过头去开车,神情复杂,半晌道“我的母亲也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上。”

    叶真惊异极了,说“啊”

    顾川道“我的母亲嗯,出身于日本一个很有历史的大家族。我亲生父亲当年是旅日留学生,据说是学航空工业的。不过我从没见过他。母亲生下我的时候,他已经抛弃我们了。”

    叶真眼睛瞪圆了,又说“啊”

    顾川笑了笑。

    他本身就很少笑,更少露出这种带着伤感、怀念和无可奈何的笑意。

    “我父亲留学日本的时候,跟我母亲相爱了。他们很快生活在一起,直到我父亲毕业,便想带我母亲回国。但是我母亲有些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她必须留在日本,就央求爱人也一起留下。但是我父亲坚持要走。”

    “很快我母亲的家族给她订婚了,对象是日本最古老的武学世族之一。可怕的是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父亲很快回国,她咬牙出嫁,八个月后生下了我。而从头到尾,我父亲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我的存在。”

    叶真已经把“中国人和日本人怎么能相爱结婚”这个问题抛到一边,追究道“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呢”

    顾川叹道“有些事是没法提的,况且唉,算了,你还是个孩子。”

    叶真坚持道“爱人之间是什么都能说的,说了就能解决问题了。”

    顾川看他一眼,心想能说这话的也只有孩子,年少无知,心境纯净。这孩子这么漂亮,以后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心境的话,被他爱上的小姑娘一定会很幸福吧。

    叶真思考半天,又问“那你后来找过你父亲吗”

    “嗯。我母亲嫁人后,一直郁郁寡欢,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生前不管别人怎么议论,都咬死牙关什么也不说,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说我的亲生父亲是个中国人,叫我来中国北方找他。”

    红灯亮起,顾川一脚踩下刹车,说“我一直以为她很恨那个男人,谁知道到最后一刻,她竟然流着泪告诉我,希望我好好努力,让父亲承认我的存在。”

    叶真听得入了神,问“那后来呢”

    顾川几十年没跟别人说过的往事,第一次跟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提起,谁知竟然被叶真当听故事一样,不仅半点感伤都没被传染到,还连连催促他说结局。

    “没有后来了,后来是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线索之后,才发现我父亲早就死了,还死在我母亲之前。”红灯变为绿灯,顾川踩下油门,头也不回的说“他在中国也没有结婚成家,一个异母兄弟都没给我留下。”

    这个结局显然让叶真意犹未尽,他想了半天,连说了好几个“可是”,却始终没“可是”出什么来。最终只能沮丧的叹了口气,评价道“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顾川淡淡的笑了笑,说“我也不能。”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理解的东西和这个孩子所不能理解的,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顾川把车拐出高速公路,后边突然追上来一辆吉普,哔哔的按了两声喇叭。

    叶真一撇头,立刻认了出来“啊我爸爸的车”

    这孩子给他爸爸打电话了什么时候顾川心里有点惊讶,紧接着就看见那辆车打了个指示灯,停在路边。

    叶真立刻推车下去,临走时动作一顿,回头很快的道“谢谢你送我到这里,陌生人”

    少年的惊鸿一瞥在灰蒙蒙的雨雾里格外清晰,仿佛夺走了一世界所有的鲜妍和光彩。顾川看得愣了愣,那少年快步跑到吉普车边,一个年轻男子立刻打开车门,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川有点愣神,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想起万叶集里的一首诗椿灰染紫色,行至海石榴;相逢在歧路,敢问尔芳名眼下他是和那少年走到歧路上来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吧。就算问过了对方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他又一转念,苦笑着想眼下隆冬料峭,可不是春暮山茶花开的季节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男子从那车的驾驶席上走下来,也不打伞,冒着霏霏细雨走到顾川车前,低头笑道“喂,兄弟”

    顾川摇下车窗,玄鳞居高临下,说“多谢你送我儿子回来”

    他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三十来岁,却自称是叶十三的父亲,比较起来真是有点滑稽。

    顾川点点头,简短的道“应该的,举手之劳。”

    玄鳞微笑不语,转头时盯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然而就那一眼顾川却突然全身紧绷,仿佛刹那间感受到一股极为霸道雄厚、针扎一般威胁的气息。那感觉来得太过震撼,以至于他突然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玄鳞悠然离开。

    那个男人相当可怕

    顾川出身于武学世家,又习惯于和高手对阵,从没在谁身上感受到这么充沛、雄浑、仿佛随时可以将人殛之于野的杀意。

    那种气息,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感到极度的畏惧

    顾川已经多年没有过这种被对手镇住,而且是干净利落狠狠镇住的感觉。一直到玄鳞走回车上,他还皱着眉,紧紧盯着那辆吉普。

    吉普很快发动,跟他擦肩而过,还按了一声喇叭,好像是表示感谢。

    这时手机响起,顾川从大衣外套口袋里找出手机,是助理打过来的,声音有点

    焦急“黑泽先生时间已经很晚了,您去了哪里需要我们去接吗”

    “”顾川顿了一会儿,缓缓的道“不用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去。”

    他望着那辆吉普远去的方向,没过一会那辆车就消失在了冬日街头蒙蒙的雨雾中,再也看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椿灰在日本古代指山茶叶子烧成的灰,海石榴作山茶花解,所以黑泽想现在是冬天,不是春暮山茶花开的季节

    以下防抽

    中午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没人敢管。

    一个的爸在省里当官,一个的舅舅在北京军队。这俩学生只要没动手,吵两句嘴有谁敢管

    不过班主任也觉得,这个叫叶十三的学生,实在是太过较真了。毛庆熙不过是说两句罢了,值得什么连这个都要吵,也太没事找事了吧。

    这么想着,班主任就没叫人去找叶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庆熙几句。

    午饭过后学生自由活动,在草地上吃水果嗑瓜子,导游叫了几次要注意卫生,地上还是留了星星点点的瓜子皮。导游无奈,只得请保洁人员过来轰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时候,老师们再次满园子到处找人,好不容易把学生找齐,班主任已经没力气了,挥挥手叫毛庆熙“各个班班长点人,最后把人数报给你统计,看看还有没有差人,不差的话就上车回市区。”

    毛庆熙于是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里,接过班级人数统计表,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个班的班长排队到他面前来汇报工作。

    三班的学生齐了二班的学生齐了一班还差一个。

    “叶十三没到。”

    毛庆熙和小班长对视一眼,小班长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毛庆熙哼一声,说“凉拌。”

    他在叶十三的名字后边画了个勾,当做他已经到了,然后把名单交给老师。老师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尽的挥挥手说“上车回家”

    于是几个班的学生轰隆隆上车,几辆车再轰隆隆的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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