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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戏 完结+番外 第7节

作者:大醉大睡 字数:23632 更新:2021-12-30 01:15:39

    秦颂风毕竟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宿娼的,在他的坚持之下,五人既没分什么尊卑,也没讲究男女有别,直接围在饭桌边吃了。

    天色早已经全黑,闻晨在桌上燃起蜡烛,所谓灯下看美人,无论是“妈妈”还是“女儿”都更显娇美动人。

    饺子是山菌馅儿的,咸淡刚好,完全不需要蘸作料,肉和山菌也是搭配得当,既不嫌腻口,又不嫌清淡,看来手艺好并非闻晨自夸。桌上除了饺子,还摆着许多配菜,黄瓜切成薄薄的长片卷在碟子里,青翠得赏心悦目,糖醋排骨被精心剁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在烛光下显出诱人的脂光,香味不浓不淡地飘散出来。

    唯一遗憾的是桃花镇是个夜里比白天更热闹的所在。远处杂乱的乐声尚可忽略,隔壁的人家却不知何时来了个猛男子,床板吱嘎声、辗转爱语声穿窗而入,闻晨和小杏尚能见怪不怪置若罔闻,小莲却神色飘忽,羞红了脸。

    猛男子不但没完没了,而且爱好诡异,口中吵吵嚷嚷,尽是些又脏又贱、不堪入耳的言语。

    天下之大,喜欢听别人办事响动的人并不少,但显然,这屋里的五个人都没有这种爱好。何况那猛男子声音沙哑,怪腔怪调,只听其声就能想象其人必定丑得叫人倒足胃口。

    小莲才吃了几个饺子,就自称已经吃饱,丢下筷子,跑到角落里漱了口、补了点胭脂,在屋里转上两圈,抱起那把大大的琵琶,重新坐到绣墩上“我再弹会儿琵琶吧。小杏姐姐你坐在那,没事,我可以自己弹自己唱。”

    能用琵琶声遮一下隔壁的声音也好,闻晨笑眯眯地对她点头,表扬“女儿”的懂事乖觉。

    小莲怯怯地看着秦颂风“秦公子,你有什么想听的”

    季舒流以为秦颂风会说随便,但秦颂风说的是“还唱刚才那个。”

    小莲听话地边弹边唱,唱了一遍,又问唱什么,秦颂风居然还说“刚才那个。”

    小莲不再多问,把那“急水浮萍风里絮”唱了一遍又一遍。秦颂风沉默地听着,这首曲子响起的时候,他好像连吃相都文雅了许多。

    小杏说自己的妆花了要出去补。闻晨扯着季舒流,耳语道“季少侠,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她若叫“公子”季舒流未必肯走,叫“少侠”似有要事,季舒流就稀里糊涂地随着她出了门。

    屋里一下子就只剩秦颂风和小莲两个人,小莲的琵琶不紧不慢,悠悠唱出最后一句“断云零雨知何处”,长长地唱满了最后一个字,才停下来,对秦颂风浅浅一笑,放下琵琶,把还温着的甜酒倒在秦颂风杯子里。

    秦颂风没喝酒,对她和气地笑了笑,用哄小孩的语气问道“小姑娘,那个曲子很少听见有人唱,谁教你的”

    小莲困惑地眨眨眼睛“镇上很多姐姐都会唱呀,我听了几遍就学会了。”

    “你喜欢它”

    “喜欢。”小莲点头,泫然欲泣,“我觉得,它好像就是为了我们这种女人写的,良家女子嫁给别人,即使丈夫对她不好,至少还有娘家,还有个根,可我们不管是从良嫁人,还是留在院子里,等到老了、丑了,都逃不掉这种命数。”

    秦颂风沉默了片刻,道“闻晨怎么还不回来,你去把她叫回来,饭才吃了一半,人怎么跑了。”

    小莲可怜兮兮地道“公子,你你为什么不要我呢我以前还没有没有跟过别人,你不要嫌弃我出身不好。我、我就连给人唱曲子都离得远远的,以前连酒都没陪过的。”

    之前蚂蜂刻意给秦颂风塞美女,转眼间就当了叛徒,今日闻晨居然也给秦颂风塞美女,他难免有点多心。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闻晨不至于如此,何况他耳力足够好,能听见季舒流在外面的院子里与闻晨交谈,并未远去,也未遇险。

    最重要的是,如果小莲早知道秦颂风喜欢那首“急水浮萍风里絮”才刻意下套勾引,就不会说镇上“很多姐姐”都会了。

    秦颂风的七分警惕只剩下一分,心念一动,并不急着叫来闻晨澄清,而是问小莲“你妈妈对你怎么样”

    小莲眼中流露出鲜明的崇拜之情“我妈妈对我和小杏姐姐特别好,整个桃花镇都没有她这么好的妈妈,连亲生的都没她那么好,有一次客人打了小杏姐姐几巴掌,我妈妈提起扫帚就把那客人打了出去,事后那客人找来好几个人寻仇,我妈妈竟然一个人把他们都打了出去而且你觉得不觉得,她长得也特别美,平时,她担心抢了我和小杏姐姐的风头,都不敢好好打扮”

    秦颂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莲似乎把这一笑误解为嘲讽,脸刷地红了,垂着头道“公子,你生得这般俊,又是个很有名的人,见过大场面,是不是觉得我们都丑得很,只会在这穷乡僻壤坐井观天。”

    “没有,你们都长得不错。”秦颂风道。

    小莲眼中重新升起希望。隔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依旧没停,她用纤细的手指指着那个方向,小声道“我们隔壁,以前不是现在的这家人,而是白妈妈一家,只有白妈妈和红枫姐姐两个人。后来有一位客人把白妈妈和红枫姐姐一起带走了,房子才转给别人。白妈妈也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虽然不如我妈妈好看,也很有风情的。其实,也不需要很多钱”

    原来那续缘记里的姐妹同嫁在桃花镇果然不算什么,这孩子居然想效仿先例来一出母女同嫁秦颂风赶紧吃了俩饺子压惊。

    小莲羞羞怯怯,稍微往秦颂风身边凑近一点“那位季公子出去这么久,他和小杏姐姐的好事,应该已经成了吧,秦公子”

    秦颂风内功深厚,能听见季舒流还在院子里和闻晨说话,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本来想立刻打开门叫她看看季舒流的“好事”没成,忽然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这都是你妈妈安排的”

    小莲点头。

    “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没听见。”

    小莲忸怩道“用眼神就可以了,不用说出来的。”

    秦颂风低头看着这还没长够身量的小丫头“闻晨为什么叫小杏去管季师弟,你来管我,难道不应该反过来”

    小莲十分诧异“原来公子喜欢小杏姐姐吗对对不住,我妈妈看走眼了。我们院子里的规矩,季公子这样不经人事的少年男子,一般要找个有几分阅历的姑娘引导,否则两个都什么也不懂,是是,呃,不得趣味的。”

    季舒流真的还需要引导的时候,秦颂风也不是没见过。他莫名感觉自己成了个“有几分阅历的姑娘”,终于乐不可支,放声大笑。

    小莲整个人都被他笑愣了,不知所措。

    秦颂风这才打开门,门外闻晨还拉着季舒流喋喋不休地劝说“男人嘛,总有长大的时候,凡是到了我们桃花镇的男人,只要年满十五,没有不试试的。季小哥如果还是童男之身,正好让小杏教教你,不然将来洞房花烛,万一不得其门而入,可如何是好”

    季舒流瞥见门开了,脚下一错,嗖地蹿到秦颂风身边。秦颂风拉着季舒流对闻晨道“吃完饭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秦、秦二哥”闻晨诧异,“你真不留下我家小莲的模样在镇子里也算出挑的,而且还是个闺女,你不要嫌弃”

    秦颂风一步跨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你整天跟一帮嫖客混在一起学傻了吧。我要是生孩子早,儿子都有她那么大了。”

    闻晨道“你也就比她大个十一二岁呗,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找小姑娘,你怕个什么”

    “我没这兴趣,她管你叫妈,你还想当我岳母怎么的”

    闻晨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哎哟,你可逗死我了既然咱俩是一辈的,要不你委屈委屈,奴家也可以陪你一夜呀,不要钱哦。”

    秦颂风看着闻晨刻意放浪的样子,心里不太舒服,转身拉住季舒流快步离开。走到大门口时,门已是锁了,他懒得叫人,准备直接跳墙出去,闻晨却赶上来道“秦二哥,说句准话,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秦颂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嘟着嘴道“我沦落到这个境地,除了帮你物色个姑娘,还有什么办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这辈子只欠你一个人的情。”

    “那你就欠着吧。”秦颂风暗中捏了季舒流的胳膊一下,说道,“我喜欢剑法好能跟我过招的,你物色得着就怪了。”

    闻晨把脸一板“怪不得你找不到老婆,还是娶你的剑当老婆去吧”

    秦颂风一托老婆的胳膊,越墙而去,身后传来了闻晨踢门泄愤的声音。

    二

    回到落脚之处,一进屋,季舒流就关上门从背后抱住秦颂风道“我忽然有点害怕。”

    秦颂风扯他的手“你这醋劲”

    “不是,”季舒流道,“你看,多年前,出过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槐树村苏门杀害了很多绑来的乞儿,节妇村也逼死了很多被山贼抢走又救回来的姑娘。”

    “怎么了”

    季舒流腾出右手,在他面前掰着手指头历数“第二,苏门因为作恶多端被屠戮一空,节妇村因为自取灭亡而破败;第三,我们初进英雄镇,听了几出戏,戏中有逆仆传对应苏门之事,初进桃花镇,也听了几出戏,虽然没有专门对应节妇村破败之事,戏中也有不少节妇烈女;第四,潘子云的逆子传是今年年初写成,对应英雄镇上一段旧闻,那青藤的续缘记据闻姑娘所说,也是近日才风靡桃花镇的新戏,戏的一开头,青藤亲口说,那是永平府一段佳话,说不定现实中也有对应之事。

    “第五,蚂蜂是你旧识,叫手下的女人勾引你我,怎么闻姑娘也是你旧识,也叫手下的小姑娘勾引你我”

    秦颂风被他说得背后有点发凉,幸好季舒流依然在背后抱着他,一缕凉气甫生,就被季舒流胸口传来的温热驱散了。

    他仔细思索片刻,最终摇头道“应该只是凑巧吧,如果有人故意设局反倒不可能设得这么明显。而且我跟小莲套过话,她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季舒流将秦颂风推倒在床上,又翻过来仰面朝上,趴在他旁边道“我有一个奇怪的直觉,不一定对,和你说说,你别被我误导。”

    “尽管说,你这斤两还误导不了我。”

    季舒流在秦颂风喉头轻轻咬了一口,迫得他缩起脖子,才道“英雄镇满街都是男人,桃花镇满街都是女人,这两个地方迥然大异。英雄镇的戏揭露了许多真相,有如扒皮见骨,桃花镇的戏却有意无意地把坏事说成好事,涂上一层伪装。所以这一次我感觉应该反过来,闻姑娘是好人,那个青藤才是坏人。”

    秦颂风失笑“我觉得你有点扯淡,青藤明显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再说咱俩也不认得她。”他话音一转,“小莲唱那首曲子的时候,我倒是真动了点疑心。”

    季舒流忙问“什么疑心”

    “以前我跟江湖朋友出去,要是他们非叫我点曲子,我就点这一首,各地唱曲的姑娘里,其实会唱的少,闻所未闻的多。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心人听说了我的事,有意教她唱的。”秦颂风微微摇头,“但我一问她,她说镇上很多人都会唱,说明只是巧合。如果是专门下套,肯定不会这么说。”

    季舒流问“你为什么只点这一首”

    秦颂风顿了一下,强笑道“因为我只知道这首唱的是什么,别的听不懂。”

    秦颂风能知道一首词里唱的是什么,自然是有人给他解释过。季舒流看见他的表情,已经明白那恐怕是他亡母心爱之曲,意欲引开话题,便眨眨眼睛道“我也喜欢一首没听人唱过的曲子,别人都不知道,我讲给你听怎么样”

    “你说。”

    季舒流爬起来,研墨摊纸,写好递给秦颂风,才小声唱道

    “一个江湖客,万里水云身。鸟啼春去,烟光树色正黄昏。洞口寒泉漱石,岭外孤猿啸月,四顾寂无人。梦魂归碧落,泪眼看红尘。

    烟濛濛,风惨惨,暗消魂。南中诸友,而今何处问浮萍。青鸟不来松老,黄鹤何之石烂,叹世一伤神。回首南柯梦,静对北山云。”

    秦颂风听完,虽然看见了纸上对应的字,依然似懂非懂地道“你为什么喜欢它”

    季舒流唱词的时候神色微微郁悒,闻言却丢下笔,几近调皮地一笑“说出来多没意思,不说。你可以学学唱给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注葛长庚水调歌头一个江湖客。

    第30章 肉包子

    一

    季舒流随手写的字越看越嫌丑,唱完便硬从秦颂风手里抢走,团成一团丢出窗外。次日他照例日上三竿才迟迟起床,准备去院子里舒展一下筋骨,才发觉潘子云笔直地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张满是褶皱的破纸低头凝视,身影孤独,神情萧索。

    季舒流特地绕到他背后去看了一眼,发现纸上的确是自己的字迹,想起这字写得十分难看,不觉有些尴尬。

    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潘子云自是察觉了,回头道“这个词,我以前没听过。”

    季舒流道“是从前一位姓葛的内功名家所写,我也是偶然看见。”

    苏门的武功原本平庸,教给小杀手们的刀术更是经过了刻意删改,奚愿愿再把这些方便挡刀送死的东西教给潘子云,已经是野路子中的野路子。因此潘子云对内功名家之类都似懂非懂,只是看了季舒流一眼“没想到季兄也会喜欢上这样的词作。”

    季舒流嘴唇一抿,尚未说话,只见本来就没锁的门打开了,秦颂风从门外探头进来道“伏击柏直的那个破庙是找着了,可是里边好像没什么线索,劳烦你俩也帮我看一眼,走。”

    不久之后,三人一同站在桃花镇以东的破庙周围,相对发呆。

    九月三秋,此地恰好杂生着许多枫树,叶已尽成老红,有的残留在树上,有的聚集在地势低洼处,连成一片行将黯然的艳色。

    破庙就埋在红黄交杂的落叶之中。因为这实在是一座破得不能再破的庙,十三年前还可以被苏夫人用来设伏杀人,如今早就彻底倒塌了,满地碎瓦碎砖破木头,木头上有霉斑,有虫蛀,甚至还有蘑菇。

    庙的四周有许多小路,每条路看起来都既不是特别繁华,也不是特别荒凉。秦颂风道“我早晨在这想了半天要是我从这里逃出来往哪跑还是觉得往哪跑都差不多。”

    三人分头在破庙周围绕了两圈,忽听不远处传来管弦之声,走过去,便有一处富贵逼人的别院出现在眼前。很多载着青楼女子的小轿鱼贯而入,秦颂风找机会询问一个轿夫得知,桃花镇上另一座大酒楼的大老板不忿新开的酒楼抢了他的风头,也借一个小妾的生日之名把全镇有点名气的姑娘都叫来陪酒。

    季舒流忍不住去抓秦颂风的手“又是这么巧英雄镇上赛张飞在别院过生日,桃花镇上又有个富商的小妾在别院过生日。”

    “这俩地方都不穷,有人做生日没什么稀罕的。”秦颂风深深皱起眉,“不然咱们也混进去看看”

    二

    混进这里很方便,根本没人挡着,但进去之后,除了人头攒动,再没什么可看的了。

    两位富商有斗富的意思,所以生日虽然是小妾的生日,排场却要做给外人夸耀。酒席摆在露天,入座的都是那富商四处请来的友人,有的是衣着富贵考究的富商,有的是口齿便利的帮闲;姑娘们在桌间走动,唱点小曲,甚至任人动手动脚;至于秦颂风这类闲杂人等,只要愿意,可以站在附近旁观,若是会说俏皮话讨得大爷们欢心,自然有无穷好处。

    秦颂风不晓得怎么讨大爷欢心,他带来的俩人更不会,今天他们为防止引人注目都衣着简朴,别院里的仆婢们忙着上酒上菜招呼贵客,根本懒得看他们一眼。

    一个攀附不上贵客的闲人正和另外几个失意的闲人猛吹,唾沫横飞“这园子,我最清楚,不是买别人现成的,现成的哪能尽如人意这地方三年前还是一片荒地,这一山一水、一楼一亭,都是主人依照地势亲自精心设计的”

    既然是个新建的园子,自然和十三年前柏直被埋伏之事扯不上关联。秦颂风等人有些失望,但既然进来了,总归不甘心,所以并没有马上离开。

    酒席之间,尽显桃花镇淫靡的民风,富商们、帮闲们、青楼女子们讲着笑话,唱着小曲,有的露骨,有的含蓄,总归不离“那事”的主旨,潘子云听得脸色发绿,面墙而立,好像多看一眼别处都能玷污他的清白一般。

    季舒流拉他两下拉不动,只好对秦颂风道“咱们分头转转,等会在这会合”

    “也好。”

    季舒流拣着景观别致的地方走,秦颂风却顺着衣料越来越富贵、陪唱的青楼女子越来越貌美的方向走,因为他忽然想知道闻晨是否也在此地,如果来了,她在桃花镇地位究竟如何。

    在一桌读书人旁边,他看见了最近因为写出续缘记而名声大噪的青藤,她端着才女的优雅风度,衣着严整,手持萧管,有人要求便上前吹奏。才女就要这样清清淡淡的才好,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动手动脚起来,反而无趣了,桌上的读书人们都很识趣,至少在此地对她很是尊重。

    然后,秦颂风在别院主人所在的非富即贵的一桌,看见了陪坐在主人旁边的闻晨。

    小莲和小杏抱着琵琶坐在旁边唱曲,小杏眼神灵活,小莲举止羞怯。此刻小杏唱了首不太高雅的曲子,主人便随着曲子里的意思,在闻晨脸上轻轻拧了几下,闻晨娴熟地笑骂。

    秦颂风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小莲也唱了一曲,主人赏她一杯甜酒喝。她毫无戒心地一口喝下,立刻眼泪汪汪,丢下捂着胃侧身蹲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吐出的酒把裙角都染污了。主人表情诧异,不似作伪,这时一个相貌丑怪的帮闲放声大笑,众人才知道他促狭,不知从哪弄来一杯极烈的酒,将甜酒掉了包。

    闻晨顺手拿起一个空盘子,满桌扫视一圈,没找到养胃之物,只好捡了几个肉包子放进去丢到桌边,淡淡地道“没出息的,下去换身衣服压压胃再上来。”

    小莲还没端起那盘肉包子,丑怪帮闲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嬉皮笑脸道“小莲儿丫头,别急着下去呀,知不知道咱为啥敬你一杯烈酒”

    小莲满眼是泪“不知道。”

    “因为宝剑赠英雄,烈酒赠烈女呀。”帮闲眉飞色舞,洋洋自得,“你这丫头要不是烈女,怎么到现在还没开苞,莫不想讨个贞节牌坊竖在你家门口”

    闻晨伸出一只手,假装无意按在那帮闲胳膊的穴位上,那人的手立刻松开了,小莲赶紧抱起包子往后退了几步。闻晨的手突然变得温柔,抓着那帮闲的胳膊摇晃两下“我这女儿胆子小,就是生怕遇上你这种毛手毛脚不懂怜香惜玉的,才不敢叫人梳拢了去呀。你这一吓,她越发不肯了,小心我要你赔。”

    座中的主人忽然一笑“晨娘总是一味护短。小莲在普通人家还算小,在你们院子里可早都熟透了,再藏着掖着,小心瓜熟蒂落,丫头思春起来,叫人悄悄摘走,给你落一场空。”

    丑怪帮闲挤眉弄眼,翘着兰花指模仿少女模样“我小莲儿每天爬上床之后呀,”他忽地在闻晨胸口摸了一记,“这心儿焦,这话儿也痒,好生难熬也”

    他的手摸向下身,闻晨自然不是真的躲不开,而是假装躲不开,一双粉拳软绵绵砸向主人,杏眼含情,佯嗔道“瞧瞧你这下流兄弟你不帮我骂他”

    主人调笑“过来亲一记,就帮你骂。”

    闻晨在他左脸、右脸和额头各亲了一记,留下三个鲜明的胭脂唇印。

    丑怪帮闲赶紧道“晨娘果然宽宏大量,亲一记才骂,亲三记就不用骂喽”

    众人哄堂大笑,闻晨趁机对小莲道“发什么呆,赶快换衣服去。”

    小莲提着裙子、端着包子,低着头蹬蹬蹬跑了。

    三

    富家帮闲捉弄青楼女子是常有的事,秦颂风惯走江湖,见得多了,但亲眼看见自己的旧友态度卑微地与人调情,总归有些刺眼。他一时站在原地没躲开,居然与小莲撞了个正着。

    小莲眼中的泪水还没干,雾蒙蒙的,一见秦颂风,再度流出来,啜泣着道“秦公子,我要去换件衣裳,这里人杂,你可不可以送我过去只送一小段路求你了”

    秦颂风道“行,你走吧,我跟着。”

    小莲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擦擦眼泪,走得飞快,边走边啜泣道“我不想干这行了。”

    秦颂风叹了口气“你劝劝闻晨,她很护短,没准能听你的,带着你们转行。”

    小莲闻言哭得更伤心了“那怎么可能,我妈妈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做得这么好,转行就赚不到钱了。”

    秦颂风尴尬道“她做别的行也能赚钱。要是她肯做点别的生意,我可以请认识的朋友帮你们一把。”

    “赚不到这么多的。”小莲啜泣着,一点也不信秦颂风的话。

    秦颂风无奈道“那你求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可是我们这种女人天生命贱,就算从良了,也要被人瞧不起。正经的人家,怎么肯让我进门,肯让我进门的人家,万一脾气暴躁,总是打我怎么办”

    此时已经到了后院,小莲匆匆说句“公子稍等”,躲进后院里一排厢房之中的一间,在里面窸窸窣窣换了身外衣。她打开门,看见秦颂风,鼻子一抽又哭出来“秦公子,你真的没走,谢谢你”

    秦颂风见她还捂着胃,问“用不用我给你找点清水”

    小莲摇头,擦擦手,回头抓起桌上一个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边咬边泪眼迷蒙地看着秦颂风“我嫁给你好不好我绝不会惹事的。我可以做最小的妾,以后你要是娶了别的妾,让她们都排在我前面,我叫她们姐姐,给她们端茶倒水”

    秦颂风哭笑不得“别瞎扯了,闻晨很护短,肯定舍不得委屈着你。”

    “可她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不想总是给她添麻烦。”小莲好不容易吃完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忽道,“秦公子,这包子味道很好,我吃不了,你也吃点。”

    秦颂风道“不饿,我先走一步”

    小莲的眼泪越流越多“我这种女人碰过的东西,果然谁也看不上。”

    秦颂风无奈,只好顺手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这包子小得很,适合一口一个,他吃下去才发现肉包子馅儿里头居然有一股甜味,平心而论这股甜香很是怡人,放在茶水里点心里可能不错,混在肉馅的浊气里却是有点怪异,真不知厨子是怎么想的。

    小莲抹掉眼泪,低声道“我给你讲讲我妈妈的故事吧。我好想变成我妈妈那样的女人。听说她十年前来到桃花镇的时候,长得又美、又会笑,迷倒了半个镇子的男人。曾经有一整年的时光,府城里一位秀才公子痴迷于她,将她独占,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还说如果不成,就娶她为妾,然后一生都不娶妻子。

    “我妈妈对他看上去也不错。可是后来,那位公子被父母骂了一顿,就决定回家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附近的姑娘、妈妈都以为我妈妈会伤心不已,谁知我妈妈转眼就忘了他,又与别人打得火热,他成亲的时候还去送了份礼金。反倒是那位公子惭愧不已,至今每逢我妈妈做生日的时候,还要派人送一份礼来。

    “但是我妈妈说,她做生日的那天,其实不是她真正的生日,而是她来到桃花镇的日子,只是那位公子既然不知道,便宜不占白不占唉,我妈妈真是太聪明了,谁都骗不了她,谁都伤不到她,如果我能像她一样,就不会总是要她费心保护了吧。”

    她并不知道,她的“妈妈”并非骗不了、伤不着,只是一颗真心早已被人碾得粉碎,再也无心可伤了。

    小莲没有多看秦颂风,她吃了四个包子以后就不再吃,擦净手指,自顾自地抚弄着她的发梢,说到此刻,清秀的小脸渐渐发红,好像刚刚在六月的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一样。秦颂风终于迟钝地察觉自己身体里也有点发热。

    只见小莲咬着嘴唇,鼓足勇气冲出去闩上门。秦颂风才刚站起,小莲已经解开腰带回过身来,她手脚都在不安地蹭动,微微喘息,抬头看着他,好像很想使出一招猛虎扑食。

    秦颂风不等她动,眨眼间就出现在她面前,将手扼在她的脖子上,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问“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注葛长庚又称白玉蟾,是古时候一位著名的道士,精研内丹理论,“内功名家”也不算纯瞎掰,这里涉及了真实存在的古人请不要见怪。

    顺便“孤啸绝岛”的出处是后人对明代学者陈献章的描述,陈献章据说也是个“内功名家”,至今还有人解读为他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不知不觉就“浩歌长林,孤啸绝岛”了起来╭╰╮

    第31章 洗不清

    一

    小姑娘无法抵御绝世高手眼中强烈的杀气,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颤抖着道“刚、刚才换衣服的时候。”

    “什么药”

    “只是普通的药,就叫炽情水,镇上很多姐姐都在用”

    “谁指使的”

    “没、没人指使”小莲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我自己想的,公子,你刚才的语气不是松动了吗,我还以为还以为”

    “是吗,那你怎么随身带着药,凑巧”

    小莲大哭“镇上每个姐姐身上都带着的。刚才在路上,我看见公子好像温柔了许多,以为有机可乘。”

    秦颂风冷静下来,感觉她神情不似作伪,何况自己看见此地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会进来,进来以后也不知道会和季舒流等人分开落单,如果真能神机妙算料到这一步,就不是人,是神仙了。他稍敛杀气,又问“解药在哪”

    “解药没有解药,”小莲好像明白了秦颂风的怀疑,“真的不是毒药真的不是我吃得、吃得更多,每个包子里都灌了不少”

    这“炽情水”的药效很猛,秦颂风捏着个还没长开的小女孩的细脖子,依然觉得几乎难以自控,他抽出一只手在自己后颈处狠狠捏了一下,匆匆系上她的衣带,将她狠狠扔在椅子上,施展轻功而去。

    他记得附近的山中有一条溪流,准备先到那边冷静冷静,不想刚刚翻墙出去就感到身后有人追了出来。

    他本该认识季舒流的脚步声,此刻心神慌乱,居然没认出来,险些拔剑,回头看见季舒流的身影才及时停手。

    季舒流被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找到了什么线索或者在追踪什么可疑之人,一路追在他身后不语。秦颂风的伤刚好,身手原比平时逊色三分,看上去并没有十分古怪之处,直到他在那清浅的溪流旁边停下,喝了两口又想跳进去,季舒流才抓住他问“你干什么”

    秦颂风感到他温热的掌心隐藏着无数诱惑,用最后一丝理智挣扎道“那个小莲脑子不好使,给我下药,你一边去躲躲。”

    “下什么药”

    秦颂风整张脸已经通红,拼命抑制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是什么药已经不用多问。

    他还要跳进水里,季舒流从后面用力抱住他道“秋天天冷,你伤还没好全”

    秦颂风忽然仰面躺倒,将季舒流压倒在身后,然后转了个身。

    趁着他转身,季舒流在满地红色的枫叶之中单手撑地坐了起来,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秋日下午的阳光从树木缝隙中落下,季舒流的嘴唇好像格外柔软,眼睛好像格外澄澈,纵然其实已经懂得很多,也总给人一种茫然无邪之感。秦颂风跪倒在他侧面,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二人转眼间就彼此宽衣解带,半条腿滚入了旁边的溪水之中都毫无所觉

    二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渐渐清醒过来,并肩躺着,相对无语片刻,同时扭过头闷笑不止。

    算来,最近一个多月,又是遇袭又是养伤,他们一直都不曾亲热。尺素门心法讲究清心节欲,却不能绝情断欲,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在热恋之中,一直同室而居,却忍了这么久,一旦亲热起来当然激烈异常。

    何况那炽情水的药性极烈。

    连秦颂风身上都又青又肿,看上去十分惨烈,何况季舒流体质有异常人,石子的棱角、树叶的边缘都能在他身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再加上各种掐痕、抓痕、咬痕、吮痕

    幸亏旁边有溪水,他们平躺些许时候,等到体力恢复,便匆匆清洗了身上的泥土、碎叶和血迹,穿上衣服,有衣服遮羞,看起来就不是特别奇怪。

    秦颂风道“抱歉”

    季舒流故意柔声道“夫人,你被人下了药还坚贞不屈,为夫十分感动,以后一定加倍疼爱你。”

    秦颂风立刻踩了他一脚。

    二人又背对背笑了半天,才动身回到刚才那个别院。

    已经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别院之内好像什么都没变,富商和帮闲们依旧在寻欢作乐,路人们依旧在看别人寻欢作乐。

    但潘子云却不在刚才的角落里,陪着主人的闻晨也不见了,只剩下小杏一个。他们走近小莲更衣的那间厢房,只见有成群的闲人指点围观,闻晨站在屋里瞪眼,小莲跪在地上哭泣,一边哭一边撒娇似的牵着闻晨的衣袖。闻晨手中拿着个破凳子腿,一脸想揍她又下不去手的表情,生动无比,俨然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败儿慈母模样。

    潘子云从附近的角落里现身,原来他早已被喧哗声引到此处。

    他说,刚才闻晨一脸忧色,匆匆赶到此处,发现她女儿小莲衣衫完好却满脸通红,遍地翻滚,好像被人下药未遂,不由分说就动了真怒,用几桶冷水浇灭小莲的欲火,到处询问还有谁进过这间屋子。

    问了一圈回来,小莲才哭着承认,是她恋慕一位“秦公子”,那公子却不爱她,一时冲动决定下炽情水成此好事,谁知那秦公子居然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她是当众承认此事的。和好人家的闺女不同,她承认了也无所谓,天下有几个青楼女子如此天真大胆,又恰恰好好遇见了一个柳下惠呢她已经到了即将接客的年纪,这一番又没被人当真占了便宜去,事情若是传开,说不定还能借机抬抬身价。

    当然,此事本身并不可取,若是成了真,岂不应了刚才此间主人和帮闲的玩笑话

    秦颂风扔下小莲转身就跑之前,还以为炽情水只对男人有效,对女人作用不强,她才敢吃下整整四个包子。谁知此物居然男女通用,这小姑娘并非有恃无恐,而是胆大包天,为了下药,连自己都不顾了。

    秦颂风忍不住笑道“早知道闻晨护短,却没想到她护短成这样,这都舍不得揍。不是亲生的都这样,真生出一个那还了得”

    潘子云怀疑地问“难道那个秦公子就是你”

    秦颂风不置可否“算了,我去劝劝。”

    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绕到围观之人看不见的远处,拾起一颗小石子,打在闻晨手上。那石子上含着微弱的内劲,闻晨自然感觉到是个高手,立刻扔掉凳子腿,也甩掉了小莲牵她衣袖的手“别闹了,收拾收拾,先叫小杏送你回家疯丫头,尽给我捣乱。等我回去再揍你”

    她这副恨得牙痒痒、就是舍不得打的模样实在太过有趣,连季舒流都直发笑。就在他心情微松之间,兵刃破空之声从身后响起,季舒流瞳孔微缩,立刻感受到静静弥漫开来的刺骨杀机

    季舒流猛地向前扑倒,顺便将潘子云也扑到一边,尽管见机迅速,背后那把尖细的短刀依然划破了衣衫。季舒流在潘子云耳边低声说了句“别暴露”,原地跃起,长剑出鞘,回身横挡,与一把尖细的短刀重重相撞,向后连退三步,偷袭者也向后退了三步。

    只见来者面目僵硬,明显不是真实面容。秦颂风在远处也看见,沉声道“苏门”

    苏门杀手不但没有跑,还森然回答道“秦二门主”他站稳身体,重新一个箭步窜过来,手中短刀神秘莫测,瞬间和季舒流过了几十招,此人身手不差,大致与雷公电母相当,季舒流比他强上不少,但刚才在溪边耗力实在过多,一时难以取胜。

    好在秦颂风也快要过来了。

    这番偷袭已经失败,苏门杀手僵硬面皮底下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过季舒流全身上下,突然一反常态,拼着左腿捱上一剑靠近季舒流,左手成爪对准前襟抓去。

    季舒流向后退了一步,苏门杀手不知用的什么奇门功夫,左臂暴长半寸,虽然没能“掏心”,手指却钩住了季舒流的衣物布料,狠狠一拉,背后开口的衣服被他彻底拉裂,季舒流整个上半身几乎再无遮盖。

    此刻秦颂风身影已经临近,季舒流背后就是墙壁。苏门杀手忽然毫无征兆地跨出一步,脖子空门大开,正撞向季舒流的剑锋季舒流毫不客气地一剑抹过去,可惜仍然慢了一分,剑尖划过杀手的喉头,只在胸前拖出长长浅浅的一条伤痕。

    这近乎赌命的一步让苏门杀手冲破季舒流的阻击,头也不回地蹿向墙外。

    秦颂风的剑光如流水般笼罩向苏门杀手背后,几条伤口在背上裂开,血光飞溅,可杀手的去势却更快了,已经消失在墙外。秦颂风跳墙而出,被一棵树后射出的两把黑色飞刀阻断,眼看着杀手消失在林中。季舒流现在身手略嫌迟滞,他不敢冒险追击让季舒流落单,叹了口气,只能落回墙内。

    直到这个时候,季舒流才发现有点不对,好像所有人都不再看小莲或者闻晨,甚至也没有去看苏门杀手消失的地方或者刚刚出剑即见血的秦颂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

    季舒流终于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上身的衣服开裂,但毕竟是男人不是女人,虽然不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上有不少奇怪的痕迹,但他就算长得显小,也不至于小得像个孩子,人在桃花镇,有点痕迹十分正常。这里的人再老于风月,也不可能区分得开男人留下的痕迹和女人留下的痕迹。

    可别人为何依然盯着他不放,甚至目露同情之色

    季舒流突然想到,刚才小莲当众承认她恋慕到下药的人是“秦公子”,苏门杀手又叫出一声“秦二门主”,围观之人很容易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季舒流和被下了炽情水的“秦公子”一起出现,身上的痕迹好像一点也不像两厢情愿的

    他这才大惊失色,感觉秦颂风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药攻吃了还是攻,受吃了还是受,互攻的吃了还互攻,互受的吃了还互受

    第32章 流言

    一

    尴尬的场面之中,季舒流下意识地使出自己的看家绝技,环视众人,正色道“那杀手是冲我们来的,诸位不要担心。”

    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一双都没少。

    季舒流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茫然表情“我又不是姑娘,露便露了,你们看我做什么”

    众人纷纷背转过身去,最后还不忘向他投来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

    秦颂风不愧他稳如泰山的名号,面色如常,走过来对季舒流道“咱们先走,别连累到这里的人。”他站在季舒流背后,拉住衣服的裂口两边,巧妙地打了几个结,将支离破碎的衣服勉强拼合在一起,至于衣服的缝隙里还有许多痕迹若隐若现,自是顾不得这许多。完事之后,他居然还颇具兄长风范地拍了拍季舒流的背。

    秦颂风拉着季舒流的胳膊,潘子云跟在他们背后,三人就这样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之中走出大门。

    他们一路戒备,满心怀疑苏门还有后招蓄势待发,可苏门这一次的布局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直到他们把住处仔仔细细搜查过一遍,连同门唐嫂那里也暗中搜查一遍,依然找不到任何埋伏的痕迹,只能作罢。

    好不容易得到独处的机会,季舒流轻轻抱住秦颂风,将脸埋在他肩上,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秦颂风一团困惑“什么错”

    季舒流愈加惭愧“乱点火的是我,事后不小心被人抓破衣服的也是我,却连累到你的名声。”

    “连累的是你自己的名声吧。”秦颂风道。

    “怎么会是我的名声。”季舒流道,“要是江湖中人知道了,肯定背后说你对自家兄弟下手什么的。”

    秦颂风忽然拦腰抱起他平放到床上,坐在床沿,按住他双肩“第一,这事不怪你,怪我手上没轻重;第二,你连累的就是你自己的名声;第三,连累谁都不要紧,反正咱俩脸皮都不算薄;第四,刚才你出手的时候剑有点拿不稳。”

    他捋起季舒流的衣袖,露出右臂肘部附近一大片青紫脱皮的伤痕,虽然二人身上伤痕不少,这一处确实比别的地方都重。他于是拿出一瓶跌打药油涂在上面缓缓揉按。

    季舒流表情由忧转喜“说起来咱俩一直只试过在床上,这一次倒也新鲜。”

    秦颂风面无表情,声音隐含威胁“你还想再试一次那我舍命陪君子到底。”

    季舒流缩起脖子,状甚无辜“不想两次就不新鲜了,再找个新鲜的法子才好。其实我还听说过几种其他的药有催情之效”

    秦颂风温柔地道“我想揍你。”

    季舒流开怀而笑“听说人意识不清的时候做的才是一直想做之事,你刚才下手那么重,说明已经想揍我很久了才对。”

    “你不服”

    季舒流赶紧投降“我服。”

    二

    次日上午,季舒流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秦颂风说他连累的是自己的名声,并非妄言。

    人们,至少桃花镇居民们,对秦颂风是否对兄弟下了手毫无兴趣,却对季舒流是否被兄弟下了手兴趣颇浓。他们鬼鬼祟祟地打探着季舒流的身世来历、性情相貌,关心的都是他有无受伤看病,有无寻死觅活这等“秘闻”,即使装出一副同情唏嘘模样,也难掩心中兴奋。

    有人传言尺素门家大业大,财力丰厚,已经决定赔偿一笔巨款息事宁人;有人传言季舒流相貌姣好,男女莫辨,秦颂风情急之下做此选择倒也不亏;甚至有人仿佛亲眼目睹一般,称季舒流事发时无力反抗,事发后又不敢和尺素门决裂,粉饰太平,简直不算个男人。

    季舒流听在耳中,一点微弱的愤世嫉俗,抵不上满肚子好笑,毕竟秦颂风不是别人,而是他心爱的夫人,别人编排他,总比编排秦颂风好。

    但他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当年闻晨为何要孤身远走,为何要沦落风尘。对真正受到过伤害的人来说,实在是人言可畏。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闻晨带着小莲登门赔罪刚出了这场闹剧,苏门杀手居然马上行凶,她们自是身处嫌疑之地。

    小莲双眼肿得像桃子,满脸是泪,补过的妆又哭花了;闻晨干脆卸了浓艳的妆容,只着一些不露痕迹的淡妆。

    进得屋内,闻晨转身关上屋门,轻声道“我问过小莲很多遍了,她在路上偶然遇见你,觉得你好像有隙可乘,一时冲动,才把随身携带的炽情水灌进那些包子里,的确没人指使。”

    秦颂风点了下头,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

    闻晨停顿片刻,神色平静地道“小莲还是个孩子,一派天真,外人不可能去指使她,有嫌疑的,只有我一个。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如果你放不下怀疑,就收走也罢。”

    小莲一言不发,颤抖着下跪、叩头。

    秦颂风闪电般出手将小莲点晕在地,然后双臂交抱,对闻晨冷笑道“你想拿自己的命逼我不怀疑你。”

    闻晨居然神情不变“桃花镇上女人的命贱,打死便埋,绝对没人过问。”她轻轻垂下眼皮,“我的命是你的,你要拿走我绝不反抗。既然你不信就试试吧。”

    “我要真想杀你,根本不可能给你还手的机会。”秦颂风的语调出奇冷淡,“我暂时不想杀你,但也不信你,你最好还是离我远点,自己避嫌。听懂没”

    闻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秦颂风忽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苏骖龙盯上我了,他不讲规矩,可能伤及无辜,你正好假装和我决裂,就算你胆大,别忘了你还有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儿。”

    虽然闻晨恰好做了蚂蜂做过的事,虽然小莲下药不过一个时辰苏门杀手就出现了,但他的确没有怀疑过她。

    一抹泪光在闻晨眼中闪过,她深深点了点头,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我离开之前,请容我替小莲向季公子道个歉。她从未料想此事能连累旁人,后悔不已。”

    季舒流一直躲在角落里不语,此刻一脸无辜“她何时连累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闻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秦颂风一眼,不便再说。

    秦颂风道“别废话了,带着你女儿赶紧走。”

    闻晨默默对他施一个礼,弯腰抱起依然昏睡的小莲。秦颂风悄声叮嘱“回去多小心。”硬邦邦地替她打开房门,打开大门,等她到了门外,佯装愤怒,砰地将门摔上。

    三

    季舒流的午睡,被一个年轻的叫门声硬生生吵醒“二门主,季师叔我来了。”

    秦颂风出去应门。只见来的是一行四人,领头的年纪最轻,和季舒流差不多,脚步轻快灵活,一看就知轻功出色,这是尺素门总管钱睿的入室弟子刘俊文。

    “马锋那边的账目整理大半了,我师父还没想好把谁派到英雄镇”刘俊文并不多话,一进来就开始说正事。

    蚂蜂叛门,弟子常青也跟着叛门,尺素门在英雄镇的据点已空,需要重新安派人手,这些杂事不用二门主亲自处理,刘俊文便是奉师命前来收拾残局的。

    秦颂风道“英雄镇那边先不急,昨天苏门杀手再次现身,你们几个正好身手都不错,多凑些人,把桃花镇上的唐嫂送走,让她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按理说没她什么事,但苏骖龙这种人不得不防。”

    唐嫂是已故同门的遗孀,如今独自支撑家业,虽然不时帮尺素门传个信,实际上不能算尺素门弟子。但她一招武功都没练过,万一苏骖龙打起她的主意实在危险。刘俊文急忙点头“好,我们今天去她那边住下,明天就出发。”

    秦颂风与来的其余三人寒暄,刘俊文趁机摸进卧室之内,遇见了只穿中衣的季舒流,肃然道“都中了,在县学里读书。”

    今年不知为何,县学录取得较晚,季舒流离开的时候结果尚未出来。后来山庄那边虽然和永平府时常通信,但谁也没想起来提一句此事,所以季舒流到现在才知道两个学生都已经中了秀才。

    他很高兴,上前与刘俊文击掌三下。

    刘俊文放下手掌,却收起满脸笑容,低声道“我都听说了。”见季舒流不解,他又补充,“昨天下午的事。实在是料想不到。这桃花镇民风淫乱,用的药药性凶猛,连二门主都支撑不住”

    “你胡说什么,”季舒流赶紧打岔,“二门主扔下那个小姑娘,自己冲出去跳进溪水里了,什么事都没有。那小姑娘虽说是青楼女子,却还没开始卖身,你乱说对人家生意不好。”

    季舒流这一招对其他人很有效,虽然止不住背后议论,却止得住当面议论。但刘俊文是他的好友,尽管他一再打岔,还是把话接了下去“二门主他一时冲动,也没办法,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代尺素门和你道个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舒流无法混赖下去,只得道“你不会信了桃花镇上的谣言,以为二门主把我给怎么样了吧开玩笑,两个男的能怎么样,这桃花镇上不是妓女就是嫖客,什么离谱事都想得出来。”

    刘俊文却道“咱俩兄弟这么多年,过命的交情,没有不能说的事。你躲在屋里不出门,到底是身上有伤,还是心里过不去,不想见二门主”

    季舒流震惊道“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你居然不知道我一向贪睡你真是刘俊文吗”他伸手去拽刘俊文的发际,“真不是易容的”

    刘俊文居然不闪不避,没精打采地道“别闹了,我开始也不信,问过很多人。你身上的伤绝对骗不了人。”

    季舒流有苦说不出,提起拳头想砸桌子泄愤,拳头即将砸到桌面上的时候到底害怕砸疼自己的手,及时收住,只轻轻碰了桌子一下,耐心解释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难道不知道我这人身上容易留伤,所以看上去和正常人不一样”

    刘俊文耷拉着脑袋不语,但谁都能看出来他一点都不信季舒流的解释。

    “还不信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季舒流披上外衣,硬把刘俊文拉到潘子云面前,“潘兄,我这位师侄以为镇上的传言不假,二门主果真强行将我怎么样了。正好昨天下午你和我们在一起,你说那是真的吗”

    他问出口以后又忐忑起来潘子云事后不曾主动与他论及此事,万一心中其实也认为传言不假怎么办

    还好,潘子云立刻道“不是真的,你剑法很高,秦二门主若要制住你,除非令你身受重伤。”

    季舒流想不到潘子云把自己剑法看得如此之强,双手握住他的手,感激地笑道“潘兄,你果然明察秋毫”他又对刘俊文道,“听没听见,都是谣言,你送唐嫂回来赶紧想个法子把那些谣言压下去,省得传出去难听。”

    刘俊文终于露出一点犹豫,不再轻信那些传闻了,却苦着脸道“万一压不下去怎么办”

    “压不下去的话,”季舒流用力拍了两下刘俊文的肩膀,笑容神秘,“秦二门主将来就不好成亲了。我只好负责到底,娶他也罢,媒妁之言、纳彩亲迎,绝不委屈到他,你回去问问钱师兄,娶二门主要多少彩礼”

    四

    “只要咱俩死不承认,他们迟早觉得都是谣言。”

    刘俊文离开之后,秦颂风听说此事,觉得压下那些谣言不成问题。

    季舒流侧躺在床上,愉快地想象着二人万一行事不慎被人发觉真相的情形“我觉得大门主听了,不见得说话,但你大嫂听说以后,说不定担心我引诱你学坏别有所图。我姑母听了一定护短,姑父一个看不住,说不定她会来找你比剑嗯,江湖上的人,不知是怀疑你仗势欺人霸占同门的多,还是怀疑我邪性不改勾引二门主牟利的多”

    秦颂风被他逗得直笑。

    他恰好经过床边,季舒流抓住他一只手“不过咱俩这么好,传出去非嫉妒死几个不可。”

    秦颂风心中不觉一动,用力攥住季舒流的手。

    季舒流却挤挤眼睛“只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事”

    “为何别人都觉得是你强迫我”季舒流一骨碌坐起来,轻轻捏住秦颂风的下巴,“你这么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中了催情之药,自己跑到我面前,怎么反倒没人怀疑我乘人之危”

    秦颂风大笑,直接笑倒在季舒流身上,把他压得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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