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曦彷佛瞧出来了,喊道。让开。
王顺一向对威严的人唯命是从,马上一偏,韦曦再度使力,便将牛车推到路上。
王顺看到歪斜的车体,开心到差点就要掉眼泪,但下一刻,当他瞧见韦曦的衣角时,脸色都白了。大人,您……您的衣角怎么会有血呢?
韦曦淡淡地瞧了自己的脚,丢了话。没事。接着,就见他走一步,地上便要落下几滴血,但那血滴一下就被交州的雨给晕开,让地上只留着淡淡的红色。
王顺连忙道。大人,您先休息一下,小人马上便将车子修好。
但韦曦只是挥手。回去吧,你夫人还等着你。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什么,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5章 百弊丛生五
本想早点过来看看韦大人。王顺不好意思地低头。但小人去了医馆,这才知道我夫人生产了,又忙了几日,今日才有时间过来。
高轩昂揉着指间,没一会儿便兀自上马。十万火急地来到州府,听闻韦曦不在州府里面,他找了又找,终于遇见在街角守着马车的阿廖。
那人呢?
阿廖一会儿才想明白,他问的人便是他们家大人。听闻忠义桥遇雨则漫,大人正在桥上。
高轩昂一抬头,果然见到韦曦就立在桥中间。看过大夫了吗?
阿廖一下便听明白了,摇头。其实小的也没见过伤口,只是听王顺说过,但大人说没事……
见鬼的没事。至此,高轩昂完全听不下去了,将马扔给阿廖,跑了过去。
*****
天空降着不大不小的雨,韦曦穿着蓑衣,站在桥上,一双带着深重黑眼圈的眸子半合着,定定地瞧着河水,湍急的水流在河面前形成了几个漩涡。
高轩昂步上台阶,在韦曦转过头的瞬间,清淡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
见着是他,韦曦回过头,继续看着河面,比起方才,河面明显地上升了些。
高轩昂走向他,开口。韦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么样的雨天,居然有心情站在桥上看风景。
韦曦连回都没,更别说抬头看他一眼了。
见状,高轩昂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不医治?
韦曦理都不理,直接穿过他,走下台阶,眼看着就要往河里走去。但高轩昂更快,拉住了他的手腕。伤口还没好,现下怎么能够下水?
韦曦毫不迟疑地抽回手,但高轩昂更快地拉住他。至此,韦曦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高将军自重。
前几次又是谁主动的?高轩昂没好气地道。要我放手也行,只要韦大人愿意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我就同意放手。
韦曦望着他,一付完全听不懂的冷漠表情。高将军的目的是什么?
每件事都一定要有目的吗?高轩昂反问。
当然。
高轩昂在他清冷的目光中,飞快地丢了一个给他。因为担心。
担心?他……说他担心自己吗?韦曦的脸色没变,心里却是波涛汹涌,他刻意让语气清淡。你我非亲非故。
有没有这样的亲人,他还不知道吗?高轩昂坦白地道。我要是能够知道自己为何放不下你,我就不用这样一直想着你了。给不给看,一句话!
韦曦沉下眼,没再开口,高轩昂看他一眼,将人拉下桥,推上阿廖的马车。
阿廖见状,在心里呼了一口大气,问了一句。高将军,我们到那里?
州府衙门。
*****
行至州府衙门,雨势渐减,已经成了小雨。
高轩昂押着韦曦换了衣裳,等到韦曦换好,发现高轩昂也换了衣服,猜想这人住在交州极久,肯定什么都想到了,备件衣裳在马上也不是让人惊讶的事。
高轩昂等人的时候,里里外外将州府瞧了一遍。虽然没有进到韦大人房里细瞧,但几座主要的厅堂真有几处正滴滴答答地漏着水。哎,想这郭杰待在交州这么久,就算没把心思放在州政上,竟连自己待的地方也不管,实在有够实在。
瞧见韦曦出来,高轩昂扬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谁瞧都要脸红心跳。
韦曦沉下眼,像是掩着什么,不敢直视他。
好了,裤角拉起来。
说得如此顺口,简直像个采花大盗一般。韦曦也不犹豫,将裤角拉起,看得出来韦大人换衣裳的时候,肯定也换过绷带了,但,高轩昂不是好唬弄的人,尤其那上头,还渗着血迹。
将人推到椅子上坐下,下一刻高轩昂兀自拆起绷带。
方才站在雨中还不觉得,可打从韦曦换好衣裳出来,空气中便充斥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他撩起裤角,拆解绷带,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
高轩昂看着韦曦右脚上的伤势,不觉一惊。因为没有好好处理,有几处甚至发黑了。
牛车出事那带的山崁多有落石,他初来乍到,又怎么会想到隐在水里的危险,肯定是一跳下去就被刺伤了。但他连说都不说,把车推上来之后,走了十里的路回到州府,这些天竟只是随便用绷带缠着,光是这样就能好,要大夫何用?
抬起头,那双圆眸里满溢着关心,让一直看着他的韦曦怔忡。
这眼神,这目光是如此熟悉。但他竟说他不是他的小天,怎么不是?
那一夜,韦曦与他隔墙,敲了又敲,下一刻,自己居然下意识地移起房里的位置,先是将桌、柜搬开,接着将床移到墙边,傻兮兮地望着墙,根本就睡不着。
试想,他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了吗?
宗主说他是凤凰盟的子弟,他就不能也是他的小天了吗?
韦曦想了又想,一早便出门,动用自己在凤凰盟的权力,查了高轩昂的一切,回复的消息让他挫败。
高轩昂的父亲高默,母亲宋宝儿都在胡越,他真的是凤凰盟的子弟。十五岁就开始为凤凰盟做事了。
躺在床上,依然呆傻地望着隔着他俩的那道墙,心里难忍落漠。
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他还没有想透?有没有什么理由是他忽略的?
高轩昂十五岁后才开始担任右使,那前面的时间呢?真是在胡越吗?又派了人去胡越,回来的探子说得煞有其事一般。
但,无论消息怎么样,韦曦却越来越不信。
是的,与其相信别人,他宁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对高轩昂的感觉。
但,光是自己相信是不够的。韦曦不知道该怎么让高轩昂承认,有几次远远地瞧见高轩昂,只能不着痕迹地偷偷望着他,心很痛,意识杂乱,想要追问他更多事,又不想他觉得自己讨厌。
可,今日他来找自己,跟自己说话,他的那句只是担心让他的心又甜又苦,他说我要是能够知道自己为何放不下你,我就不用这样一直想着你了。
知道吗?我也一直想着你,放不下你。
这手温,这眼神,就算分离了那么久,但韦曦清楚,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这样牵动自己的身心,牢牢着地锁着自己的灵魂。
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小天,我知道。
怯怯地伸手想要摸他的脸,正好对上高轩昂望来的眸子,在他面前蹙眉。太任性了,韦大人以为自己有几条命?
强忍着想要碰他的感觉,韦曦轻道。没怎么痛,应该没事。
高轩昂抿唇。我让阿廖去请大夫来。
韦曦舍不得他离开,喊道。不用。
闻言,高轩昂起身看着他,面色凝重。韦大人初来交州,不想生事,我可以理解,但,受了伤就是要医治,我会让阿廖找保春堂的李大夫过来,他口风很紧,绝不会让消息走漏。至于我,我谁也不说。
面对这样的高轩昂,韦曦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先前,他之所以带着伤回到州府,为的就是怕他担心。如今他都知道了,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不想拂逆他的好意,韦曦只得回道。好吧。
*****
那李大夫是个中年人,温文有礼,话也不多。
见了伤,也没掀眉,也没咧嘴,该挖便挖,该割便割,彷佛自己是个屠户一般,手脚极为麻利。
高轩昂从头到尾都守在一旁,韦曦连眉都没皱,也没哼上一声,就只是傻傻地盯着他瞧,看着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下意识地揉起指间。
先是一点点,接着越揉越用力。
这样的动作,韦曦不知道瞧过几次,过去的骆天行只要想事情想入迷,或是有什么困扰的事,总会揉起指间。
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吗?你我既为陌路人,你为何这么关心我?
韦曦望着他,心里的不确定又消融了一些。
等到李大夫将伤口料理完毕,高轩昂这才松手。
要小心一些,我每日都会来换药。
多谢李大夫。
将人送了出去,高轩昂去而复返,韦曦看着他的表情虽然冰冷,却带了些许耐人寻味的意味。
先在州府休养吧,再别出门了。高将军一开口便说个没完。还有,我每日都会来。
韦曦的心思绕在他最后的那一句上,他想追问为何,想要开怀地笑,但,也许最好的响应应该是继续保持他的清冷。有劳高将军了。
闻言,高轩昂扬起嘴角。我走了。
韦曦回道。不送。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他刻意垂下眼,不让自己的目光追着他离去,但他心里明白,早在一开始见到他,便将自己的心让他带走了。
第26章 见事风生(一)
高轩昂来得很勤,不只是日日都来,也许,一日内还来了两次。
看着李大夫给韦曦换药,看着韦曦的伤口日渐转好,他一点也不知道,韦曦的伤口之所以好得那么快,是因为他,而不是伤药。
每每见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声音,韦曦的心情就变好了。他告诉自己,为了让他继续开心,他一定得快好。
接近夏末时候,萧玉瑾给高轩昂来讯,要他立即回到京城。
高轩昂知道这次是大事,而且是攸关盟里生死的大事。打从自己担任右使以来,整整七年都是这样来来往往的。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这次还是要回到京城,那个过去他一直舍不得离开的地方。但,这一次,他居然有些纠葛。有些莫名其妙的舍不得这个夏天多雨、冬天太冷的交州。
前往州府的时候,李大夫刚好要走,听闻他说,韦曦的伤势只剩好好调养,高轩昂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个没事人一样的韦曦,在他踏进厅堂时正好拿着案卷。高轩昂知道,以他的身手,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了。但,他的态度依然如故。该说,这人本来就是点不化的顽石,还是钦佩他的始终如一?
没时间多想,高轩昂也不想多想。参见韦大人。
韦曦当然知道他会来,也知道他来了,要不是手里拿着一只案卷,肯定遮掩不住自己难耐的心思。这些日子有劳高将军了。虽然开口,心里却想着,自己干嘛老是说着一些不冷不热的废话?这一切跟当年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