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归来,原本是个好消息,但韦德瞧见了她身畔的月荷后,脸色拉了下来。一个不肖子也犯得着让母亲伤神吗?他这话虽是向着母亲说的,却是说給月荷听的。
月荷闻言,低下头。
临阳长公主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孩子毕竟是孩子,有什么错,好好说便罢了,何需如此?
母亲有所不知,那个不肖子分明是想将我气死,要他陪太子去江州赈灾,居然赈到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将他从强盗手里抢了回来,他却不知悔悟,硬想往坏处去,这叫儿子如何是好?
临阳长公主沉下眼。带我去见见他吧。
站在宗祠门口,临阳长公主要众人待在外头,自己进了宗祠,见到灿金的烛光下,那个孤单的身影,她叹了一口气。
苍白的脸,无神的眼,在在证明了这孩子在受罪。
曦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姥姥。
韦曦连动也没动。
下一刻,临阳长公主居然搬了张椅子,在他身畔坐下。
这些年,我都在山上,吃斋念佛,你猜为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你爹做了很多坏事。世人为了攀炎附势,谁也不说他的不是,但她是他娘,看得比谁都清楚。
孩子,你的事姥姥都听你娘说了。你没疯,你只是难过,因为那孩子救了你,对你很好,是吗?从月荷的陈述中,她了解到韦曦不过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
闻言,韦曦抬眼望她。
临阳长公主瞧着孙子那张清瘦的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溢着哀伤,心都要碎了。姥姥不知道这怎么做还有没有用,但,姥姥带你出去可好?
听了这话,韦曦眸子闪烁,使用干哑难听的声音道。姥姥……姥姥真的会带我出去吗?
临阳长公主还来不及答话,门已经被人打开。我不准。
那人竟是韦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太忙,好几天没更新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17章 自立更生(二)
韦德推门而入,不管门外还站着月荷、王氏,还有一群看好戏的人,直言不讳。你一日身为我的儿子,便一日不得出府。
德儿,你何需如此?临阳长公主扯着手巾。放了曦儿又如何?
我怎么能放?那人可是钦犯。韦德见到儿子变了脸色,冷笑。果然没错,他就是圣火教教主之子骆天行。虽说骆天行与骆振宇长相不甚相似,但眉宇之间的那股气息神似得让他极不舒服,因此,他特地让人去查,得到的结果让他掀眉。
他不是钦犯,是你害他们的。韦曦嚷了出来,虽然他的声音又干又哑,韦德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韦德脑羞成怒。你这个不肖子!我救你回来做什么?说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韦曦忍着痛,摆明了就是要摊牌,话也说得更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有种再给我说下去。
德儿,你别打了。
曦儿,你别说了。
两个母亲一个拉着,一个护着,但那两个儿子存心拼到底。
韦德骂着,打着,一刻也不停。像你这种儿子,我不要了。
韦曦望着他,终于道。既然如此,韦曦自请出府。
闻言,月荷身子一软,落在地上。曦儿,你胡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韦德。
韦曦满脸的伤,嘴角还流着血,但他眸子发亮,兀自朝韦德拜了又拜。感谢父亲生我养我之恩。接着又转向月荷。感谢母亲生我养我……
不,曦儿,你不可以……
韦曦一点也没有被打动。从今而后,我韦曦便非韦相府之人。说完,他颤危危地起身,一步又一步艰难地走着。
月荷想去拦,却被韦德大喝一句。不准拦他,让他走。
闻言,月荷只得咬唇,细声哭着。
你胆敢走出相府,这辈子就别妄想再走进来。韦德在韦曦身后咬牙切齿地道。顺便告诉你好了,骆天行熬不住,已经死了,昨天便已经让人埋了,敢跟我做对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韦曦心头一拧,强咬牙,连头都没有回。
当他走出相府时,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细的雪,洁白如絮,让韦曦的心神飘到初见面的那一天……
我叫骆天行,叫我小天就可以了,你呢?
小天,我还没有……没有喊过你的名字,连一次都没有。
我一见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小天,知道吗?我对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许久以前便认识了一样。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我不与强盗来往。
真可惜,你刚刚错过这世上最好的人。
小天……小天……我真的错过你了吗?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还没有跟你说,我不想只做你的好兄弟。
韦曦胸口撕着,扯着,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再也无法流下任何的泪水。
他在白茫茫的夜色里穿着极单薄的衣裳,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也不在意自己将往那里去。
一只温暖而苍老的手抓住他冰凉的手。
临阳长公主知道这孩子现下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是,她非说非做不可。曦儿,我的曦儿,你不当韦德的孩子,但你还是韦家的孩子,你爹不要你,但姥姥要你。
圣元二十年底,韦曦出府,成了同族宗亲早逝的韦贤之子,他在那一日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韦曦住在韦贤的故居中,独自。
*****
他在昏昏沉沉的世界里住了一阵子,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声音。
吵杂的,尖锐的,男的,女的,似是相识,似是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懂得那些声音代表了什么。
嗯,脉相稳了许多。说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他每日都来,伴随着语音,他总会拉拉他的手,摸摸他的脸,拉拉他的眼,有时也打开他的嘴巴,将某个东西探进来。应该没问题了。小七,都记好了吗?虽然他总这么问,但没人会回答。好,那我们走吧。
接着是一对男女,女的声音清亮,男的声音低沉,每次来,女人都哭,而且痛骂男人。
为什么还不醒?到底还要睡多久?
傅太医不是说了吗?至少还得睡上五天。
可是都已经睡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得睡上五天?
好了,霏雯,妳冷静下来,小天没事的,他会好的。
都是你啦,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小天也不会出事。
霏雯……
女人发出了哀鸣的声音,接着声音没了。
偶尔也有个粗粗的声音出现,但泰半时候他总与有着苍老声音的人一起来,每次都会拍拍他的脸。啧啧啧,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复原得倒是不错。
靳宗主想要做什么?
哎,老太医,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可不做赔本的生意呀。
靳宗主此言差矣,想当初是您起了怜悯之心,将这孩子从刀口救下,救人救上西,怎么说出这样无良的话来?
哎,我那时只是好奇,到底是那位高人有本事擒走韦相爷的儿子,谁知竟是个半死不活的小鬼。不过,既然都把人带出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再说他爹娘就跟在我身后,我要下手灭口也没机会啊!
靳宗主慎言!
那人只是哈哈大笑。都救了钦命要犯,让自己也成了钦犯。我还能不慎吗?好了,好了,别气了,太医要是觉得蚀本,届时让他还债时,不会少了您那一份的。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哼。
但那狂狷的人要是单独来,声音就会柔和许多,有时还会握着他的手,渡了什么给他,让他的身体发暖,脑子也清醒不少。快些醒吧,小子,是你求我救命的,要你真的死了,我的脸就丢大了。
求?他做了这样的事吗?
他记不起来。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但他一点也不记得。
整个人空乏得紧,像是缺了一角,又或者是缺了全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期待什么。
在这个世界又住了一段时间。
有一日,那对男女又来,女人抓住他的手,嘤嘤的哭着,他的心忽然觉得难受起来,就听见那女人大叫。
动了,动了,振宇,你瞧瞧,小天抓住我的手了。
真的动了,真的动了。那男人接着离去,对着什么大叫。傅太医,傅太医……
许许多多的声音加了进来,让他有些不舒服了,他皱了眉头,也许还做了什么,接着,他眨了眨眼,启了眼帘,接受了久违而刺眼的光线,还有许许多多包围着他的热切眸子。
小天,小天,你醒了吗?声音与人对上了,是名美丽可人的妇人。
小天,你醒来,真的太好了。说话的是个长相凶恶的男人,但他眼角的泪水,让他看来一点也不凶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终于醒来了。带着粗粗嗓音的人,是个一脸侠气的精壮老人。
好了,都别吵了,先让我看看。头发花白的干瘪老者握住他的手,他的身畔跟着一个样子极冷的美丽小孩。
手被握着,许多人围着,但他的心里却觉得无比失落,他的目光在四周扫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好极了,能醒来就代表没事了。傅太医的话让宋霏雯喜极而泣。
振宇,你听到了,太医说小天没事了。她先是抱了丈夫,接着又抱了儿子,感觉到他不解地望着自己,宋霏雯皱眉。干嘛这样看我,你傻了,不知道我是你娘啦?
他拧眉,微瞇了眼。妳是我娘?
我是你娘,他是你爹,你是我们的儿子,不然呢?宋霏雯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