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赋道“就这么想要这把匕首?”
阿魄道“当然想要。”
邱灵赋道“因为你喜欢我。”
阿魄笑道“因为我想让我们看上去更像是天注定的一对。天生一对的人,都想要天生一对的武器。”
邱灵赋问“难道之前看上去不像?”
阿魄摇头“不像,因为你明明是最有生气的人,却一心求死,我本该是最死气的人,却想着快活。”
邱灵赋道“我没有一心求死,我只是······”
远方厚重的雪幕中传来呼喊“阿魄!去哪了?”
是柳婆婆的声音。
这么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声音却如同成年男子那般浑厚清晰,可见这么多年武功是只增不减。
没准就是为了今日能重上白雪岭。
邱灵赋道“走,先去找地方避避。”
阿魄却拉住他“只是什么?”
邱灵赋明知故问“什么只是什么?”
阿魄道“你刚才的话还不快说完。你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邱灵赋别过头“在我被点xu`e后,你们一定讨论了复仇计划,那又是什么?还有你们这些人这些年的经历,你也没告诉我。”
阿魄道“我会告诉你。”
邱灵赋道“但是与他们在一起,我们基本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为什么不离开他们?我可不介意背上杀桂仁的罪名。”
只要阿魄相信自己,他介意什么?
阿魄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为何不能离开他们。”
第60章 雪岭(二)
像这种飞雪连绵的天气,只是恶劣的时候才会有。
但入冬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风雪。
这些风雪会将这座雪岭变成一座孤岛。
曾经这座孤岛被用以全门闭关修练,静心养xing。后来它让白家灭门的原因成了谜。
此时进入雪岭的时机最好。
柳婆婆等了一阵,便看见浑浊的风雪之中出现了一点黑影。
一前一后的两位少年,同样挺拔清秀,同样英姿飒爽,破开厚重的风雪,从混沌里走来。
这混沌之中,邱灵赋的目光就像是最清澈的东西,明亮耀眼。
他远远地就看到,柳婆婆身边几个人影挤着,肖十六的大刀在雪中向什么劈斩着。
坡上的雪被斩得七零八落,然后露出一点点黑色。接着这黑色又随着不断的劈斩而渐渐放大,像是刨花生一样,尘封的宝贝终于面了世。
那宝贝并不值钱,那棱角分明的,竟然是一扇门。
与其说是一扇门,不如说是一块竹板。
这片竹板凭空从雪中出现,被肖十六以刀用力一撑,结实的双臂便将那门掀开了。
风雪迫不及待地往里边灌去,板子是向上掀的,那后边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这雪岭上千疮百孔中的一个。
肖十六用大刀把这门撑起,徐老伯背着手,朝沈骁如一点头,让她先进去。
接着那脸色苍白的穆融先进去了,进去时回头看了一眼肖十六。
邱灵赋远远地看着,忽然哈哈大笑。
阿魄看他“不是说要冻僵了?怎么还有力气笑?”
邱灵赋笑道“你们的徐老伯对沈骁如倒是挺上心的。”
徐老伯若有所感,往邱灵赋看来。
这风雪厉害,徐老伯这么远,定是听不到邱灵赋的笑声,也听不到他的话。
阿魄一瞬间还有些警惕,可那邱灵赋居然把手招摇举起,与他有模有样打了招呼,嬉皮笑脸。
徐老伯朝他点了点头,便进了那漆黑的洞中。
邱灵赋脸不红心不跳,比在外人面前说谎时还要轻松。
阿魄笑道“师姐是我们几个晚辈中唯一的女孩,柳婆婆与徐老伯对她一向照顾周到。”
邱灵赋道“你那个远亲弟弟穆融,看着脸色苍白,在这雪地多走几步就受不了的模样,身体还不如沈骁如,怎么就得不到这种关心。”
阿魄挑眉道“所以?”
邱灵赋道“我很奇怪,你与肖十六沈骁如都是师承苏无相,怎么你与肖十六被教成了浪子,只有沈骁如一个会被佛门点化。我看你们就不像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
阿魄道“这很奇怪?”
邱灵赋撇撇嘴“当然奇怪,可不是谁都会接受佛门点化的。”
“比如你?”
邱灵赋琥珀色的眼睛看着阿魄“比如你。皈依佛门,某种程度上便是作茧自缚,这可不是一般江湖浪子会做的。因为这个选择太聪明,能够规避江湖的伤害,浪子最不怕的就是伤害。”
阿魄笑道“那倒未必,师姐本就不喜欢······”
嘴边的笑却戛然而止。
邱灵赋看他的神色,聪明地问道“她是怎么遇见的佛门弟子?”
阿魄沉默半晌,抬眼看了那洞口,即使徐老伯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神色有些严肃“佛门渡云师傅是徐老伯旧识,师姐浪迹江湖碰巧遇上的。”
邱灵赋道“我从不相信碰巧。”
两人离柳婆婆已经太近了,正如阿魄说的,这里不是说话的时候。
两人都不禁放缓了脚步,从进入那道洞口开始,要说话也得千万分小心,所以都对此时格外珍惜。
邱灵赋坦白的时间,不早,也不算晚。
邱灵赋又趁着此时低声添了一句“徐老伯如果有子嗣,大概也是沈骁如这个年纪。不过有的事不应该是我cha手。”
不应该是我cha手?这是什么意思?
阿魄还想问,两人却已经走到肖十六与柳婆婆身边。
肖十六眼睛盯着邱灵赋,埋怨道“还不快进去,故意走这么慢,要累死我!”
邱灵赋扬起下巴“如果知道能累死你,我还能走得再慢一点。”
说着便从那锋利的刀刃下钻进了洞中。
柳婆婆冷着一张脸看他进去,才转头对阿魄道“跑哪里去了?”
阿魄笑道“带他去玩玩。”
柳婆婆的语气像是在怪罪孩子贪玩道“冰天雪地,什么也看不见,有什么好玩?”
阿魄笑道“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才好玩,要是什么都看得见,那小子才不和我玩。”
柳婆婆也笑了“你和你爷爷越来越像。”
阿魄问道“哪里像?”
柳婆婆的笑渐渐收拢了,她不紧不慢道“眼光都很差。他相信邱心素,可邱心素最后却没来救白家。”
柳婆婆曾是赫赫有名的女侠,老时成了一门德高望重的c—ao持者,若白家还在,也算是江湖人从生到死最好的路。
她到了这个年纪,本来可以隐居在白雪岭的某座亭阁里,等着弟子侍奉,颐养天年,什么都可以不必去看,也什么都可以不必看清。
可因为十五年前的变故,现在她的眼睛依旧和姑娘一样年轻锐利。她需要清醒的意识,清醒的眼睛。
阿魄笑道“婆婆不是说相信我的眼光么?”
柳婆婆长叹一口气“是。婆婆老了,即使我觉得你眼光很差,却还要相信你。走吧走吧,过几日要苦了你了。”
肖十六在一旁埋怨“婆婆,我才是最苦的,你们有什么话不能里面说。”
阿魄目光深邃地看了眼肖十六。
肖十六注意到阿魄的目光,朝他笑了笑。
邱灵赋说的没错,这所谓互相尊重不闻不问的逍遥生活,也不过是众人各怀心思的借口。
这白家剩下的人,每个人都有秘密。
本是平衡着端着一碗水,彼此安静处着,却被邱灵赋这生硬狡猾的一粒沙石打破了。
阿魄弯腰进了洞中,他一进来,就把身后的光遮掩了一半。
但这洞内的样貌,他不必借助光也清楚,这洞口两丈处的地面,有一个仅容一人身通过的洞。
阿魄跳下去,手脚熟练地撑住那粗糙的四壁,一点点往下挪动,在这个地方若是没有结实的肌rou控制身体,人可能会坠下。
三四丈倒是不深,只是这洞又不太窄,要是任由身体跃下,恐怕到了地面已经被磨蹭得血rou模糊。
阿魄显然对此处已经十分熟悉,他的双脚很快落在了地上。
地上是干cao,但已经被外人带来的雪浸shi了。但越往里走越干燥,光线也越明亮,人也越暖和。
火是才生起的,但有光的地方总显得更暖和。
在那最明亮最暖和的地方,他第一眼就看到邱灵赋。
这个人就算穿着一身灰暗破旧的粗布衣,整个人也是光彩夺目。再多个xing鲜明高谈阔论的人站在他身边,他也能把他一眼望见。
这人像是那诞生自纸醉金迷街市的精怪,浑身上下外露着一股子七情六欲的味道。
但这七情六欲却有着不疯狂不噬人的伪装,清澈得诱人亲近。
就像是这世间许多自圆其说的荒谬借口,让你名正言顺地厌恶着清规戒律,理所当然地去接受罪恶,理所当然地去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