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碧川看着衔璧“江湖的太平盛世和腥风血雨是不一样的,现在花雨叶兢兢业业秉持的那些道义和体面,到了那时候便不值一提。衔璧,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衔璧疑虑“可是那样······”
许碧川打断她“没关系,太平盛世里就该繁花似锦,腥风血雨中就要锋芒毕露。”
许碧川说着,又到窗前,用那玉扇抵住紧闭的窗,窗户颤颤打开,露出一道缝隙。
从这道缝隙,他正好可以看到那人群之中,那位衣着楚楚低调内敛的年轻男人。
那段惊蛰向左右侠士作揖问好,举止之间谦逊有礼,随后微微侧头,抬眼朝这边看来。
第57章 心毒(十四)
茫茫红雾浸没白雪。
像是墨滴在了纸上,以白家为源,江湖为水,朝四面八方飞速晕散开去。
即使是最冷血的人,往那看去一眼,也会感到惊心。
白驹过隙里,天高地远中,那副场景就像是烙印在心上的伤疤,不断提醒着阿魄即使并非家门仇恨,就算是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对此也不能袖手旁观。
可是仇人是谁?又是否还活着?这伤疤再次揭开,可否能得到良药。
如学识武艺一样,阿魄对自己用刃的角度偏颇要求极高。
滥杀无辜只是平添心劫,他贪求用自己的刀,精确无误地,cha进罪魁祸首的胸膛。
骏马嘶鸣,让阿魄恍然惊醒了过来。他低头一看,竟是自己下意识间握紧了缰绳,座下的马仰颈驻步,堪堪停了下来。
众人都停下来往这边看,邱灵赋不过瞥了一眼,便侃道“前边才是白雪岭,你难道是久不来此处,忘了怎么走?”
邱灵赋的语气向来用得抑扬顿挫,嘲讽起来也是活灵活气,阿魄听着心里也跟着活灵活气的,嘴边一抿便低了眼,这低了眼,方才冷漠的眼神就在阳光中簌簌化掉了。
他拍了拍座下的马,当作是安抚,又在马后轻打一鞭“驾!”
马应了命令往前奔去,阿魄迎着风,嘴上噙着笑。
身后的马蹄声亦步亦趋跟着,阿魄不必回头,也知道邱灵赋正在马上朝这边望来。
阿魄懒散道“肯理我了?”
那客栈距离白雪岭不远,今晚就能到。可这路上邱灵赋可没少给他眼色看,也不知气的是什么。
好像那忙里偷欢是被自己逼的一般,孩子似的不讲理,闹着要糖的也是他,千辛万苦买回来翻脸不认人的也是他。
可这千辛万苦买糖的人,也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正因为这暗地里把糖偷偷尝了一颗,这才心虚地承受着这火气。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心和蛇一样灵锐,没准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贪心,才自己也不清不楚地动了肝火。
邱灵赋没好气“我不理你,难道要理后面那帮随时要把我杀了的吗?”
这声音甚至不屑压抑,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怪笑,像是能把树上的鸟惊飞一样响亮。不必想也知道是肖十六的。
邱灵赋权当未听见,可又看阿魄抿着嘴角。
邱灵赋一瞪“笑什么?”
阿魄道“你现在不怕我杀你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也渐渐变得寒冷。可这天色越暗,阿魄眼眸却越是明亮,这一眼看来,就像是深夜雾雨中的一点渔火,这杀意也雾里看花似得,嚣张而不知真假。
邱灵赋虽知这人是在吓自己,却还是下意识躲闪了一下眼神。
这个动作自然是被阿魄看在眼里。他往身后看去,肖十六等人都不远不近跟着,便压低了声音“从初次见面,起了杀心的是你,怀疑我要取你xing命的夜是你。如今不信任我的是你,担心我愚蠢和背叛的也是你。你说,我委屈不委屈么?”
又笑道“但我也理解你为何会想不通,思虑过重,便看不到我并非是不信任你,而我是想着彼此了解才知如何帮你。”
邱灵赋辩道“我怎么信任你?你可没把真名告诉我,阙青。”最后一个词咬得重,像是杀敌前念着仇人的名字一般。
他一定要告诉阿魄自己是何等介怀。
阿魄朝他看过来,他看向邱灵赋的眼神从来是懒散又温柔,即使是邱灵赋极其在意的小事,视线也像是清风拂水,带着欢喜和轻盈,看不出是逗弄还是安抚。
“名字不过是身外物。白家灭门,我连烧香都得小心,有这么个不吉不利名字,也当是为祭奠他们。你说的那个名字,我已经忘了,你又何必在意?”
阿魄说着又转口,向邱灵赋凑来,“不过,你要是哪天要向月老求姻缘,这个名字倒还是可以用一用。那你该好好记在心上,以免······哎!”
“驾!”
不愿听这番胡言乱语,邱灵赋给了马一鞭子。
阿魄很快赶了上来“还不快停下,我怕我忍不住,又想与你同坐一匹马。”
邱灵赋下意识往后扫去一眼,却正好看那柳婆婆正盯紧自己,嘴上挂着冷冷的嘲讽,回过了头这老太婆!不过是马走快些便要紧张我逃走,怕是心里已经料定我是凶手了。
又看阿魄嘴角上翘,碍眼得很。
他的笑总就像是不平整的纸面,就算是凝神提笔,只要邱灵赋看着就忍不住去在意。恨不得伸手抚平整了,好让自己的视线能从那里挪开。
邱灵赋看着自己攥住缰绳的手,直到手指被攥得发白,才呵出热气一般轻声“桂仁,他是在我面前死的。”
阿魄一怔,朝他看过来。
上一次崇云山的不眠夜,已经是十五年前。
江湖人作息从来颠倒,有酒有rou有朋友,便是良辰吉日。
即使是这江湖大事当前,也不怕人说不是,这一夜,各家酒馆皆是一醉涂地的江湖人。
除了紫霄佛门等修xing之门克制律己,其余门派管辖不讲究,一眼望去,这酩酊大醉之人是各门各派的都有,上至赫赫有名的侠客掌门,下至资质平平的无名小辈。
段惊蛰与几位小门派的侠士才作别,转过身便露出了嫌恶的神色,像是看到鞋上沾染瘫软的烂泥,厌恶之后,这接下来一路心里都膈应。
几位弟子来至身边,他最后望了这酒馆一眼,嘴里吐出一个词“废物。”
这说着,他忽然注意到一束视线,黑色的眼珠一动,便看到那烈云霞正偷偷往这边看,踌躇不前,似乎正犹豫是否要走过来。
他转过头,面上的死气就像是常年笼罩山谷的烟雨,这是他极少露出的表情。
像是尸体上的瘴气,陈年的怨气中透着杀意肃肃。
这样的神情他只露出了一瞬,便是在转身,那身上暖光未褪去,而冰冷月色还未将他完全浸没之时。
之后,那神情便在黑夜里掩埋,像是从前被时间掩埋一样,无人能看得见。
他也未看见,不远拐角处,一人雪白衣裙在夜风中浮动,收在身侧的长剑若隐若现。
不怪他察觉不了,这路两旁的酒楼住下的人,数得上名字侠士至少二三十,资质平平者也有上百。可这女子眼盯着那段惊蛰的身影,在酒楼之上穿梭纵跃,杀气收束得极好,无人能察觉。
这一路段惊蛰也感不到丝毫异常,只是踱步走回客栈。到了房门,便挥手让弟子下去了。
才进门,便见一位黑衣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段惊蛰坐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喝了两口,才道“邱小石到哪了?”
那人俯首道“两日后到白雪岭。”
段惊蛰道“拖一日,这边江湖人懈怠得很,两日到不了白雪岭。”
那人掷地有声“是。”
段惊蛰一挥手,那人便又跃出窗外,消失无踪。
嗤!
那人后脚踩在窗上的声音还在耳边,刀剑磨在骨rou上的声响让段惊蛰立刻警觉起来。
他才看去,便见一袭白衣翩然入户,杀意就像是大雪凛凛破窗而来。
他看到了那白衣之中寒气逼人的长剑,以及那面如冷霜的持剑之人。
剑锋势如破竹,段惊蛰只来得及把那手中的杯子向前飞去。那碎瓷在剑刃上便被破成七零八碎,几乎散成粉末。
那人功力极其深厚,段惊蛰剑还未抽出,便要硬着头皮面对那直奔命门而来的杀气。才侧身躲开,却只感到一阵剧痛从肩到腰侧裂开。
那在rou里划动的声音,就在耳边,段惊蛰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
但他知道,如果是此人,剑未抽出就命丧此人手中却是一点也不奇怪。
铛!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飞入一团黑影,身手从未有过的迅疾,以身掷力,才将那人长剑重重打偏。
随即一黑一白两人,瞬间锵声如急鼓,剑花飞快缠在两人之间。
说是缠住,但那黑衣人显然不是对手。
不过十招,便被那白衣人一道妙逸诡谲的剑花击得乱了分寸。
那白衣人紧接着气势如虹一剑,这年纪轻轻的黑衣人便跌撞在床边,头破血流。她此时一心想要杀人,长剑在夜光下闪着辉光,下一瞬就要刺向那黑衣男子的心脏。
那在一旁的段惊蛰忽然道“邱灵赋身中剧毒,你猜会怎么样?”
那人突然觉得手中的剑像是被千丝万缕所牵引,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心中感到恐惧,不是为这句话,而是为自己所做的。
从十七年前起,这剑只要刺出去就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因为她知道,真正致命的剑从来覆水难收。
她意识到了这份恐惧,所以这剑只停顿了不过瞬间这瞬间,像花落下时在空中卷停的一刹,下一刻便要义无反顾坠去。
在那双黑色的眼眸张开时,与所有存在传闻中的武林高手一般,能从里面看到凌冽和死亡。
这双目光,出在当年就令恶人闻风丧胆的邱心素身上,一点也不奇怪。
“这心毒可不仅仅只是死了这么简单,所有愉快的事都会让他锥心刺骨。直到一年后死之前,我保证这人绝对是行尸走rou,比你这十七年,过得还要痛苦,还要可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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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心毒(十五)
有的女人很美,这种美不是身为女人的欲望之美,反而是掐灭了欲望,超凡脱俗染不得一丝烟火。
这种女人身上看不到xing别,也看不到爱恨,更有仰望感。
因为不像人。
但这种美不仅会让人丧失警惕,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身不由己要和她站在同一边,宛如面对着神灵。
邱心素便是神,是二十年前便庇护着花雨叶的神,如今还有人对她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