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三潜伏在阴影里,等到交接的守卫之间出现空隙时,他提气一掠而上,双脚飞快地蹬向城墙借力跳上去,只是刚一落地,直接就和巡逻至此的守卫来了个面对面。
守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大变活人的戏法时,影十三整个人便扑了上去,因为守卫一身盔甲从头防到脚没地方下手,他干脆抽出匕首一刀戳进守卫的眼睛里,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对方的嘴,又用自己身体压着人让其没法动弹,就这么生生戳瞎了守卫的双眼。
温热的血飞溅出来,淋了他一身,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又覆盖上了一层,在眼角滑落时就像是一道血泪般。
守卫痛得整个人都在拼命挣扎,影十三偏头看了一眼旁边,下一个守卫就要到这里了,于是他放开手,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而地上那人,早已经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
城门处守备森严,路上也多了许多一队队巡逻的人,影十三蹲伏在阴暗的巷子里,心中猜测城里的客栈大约都会被搜查一番,与其和搜查的周旋,不如直接回太守府等天亮。
许是逃出城外那下子太惊人,比起外面的架势,作为第一个遇袭的太守府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太守和他两个同伴都挪到了主屋呆着,个个面色难看,气氛严肃。而影十三则故技重施,依旧伏在屋顶上默默地看着屋内,也跟着发起呆来。
一群人就这么熬到了天明,期间影十三为躲巡过来的守卫,曾试图贴在墙上跳到树上勾在屋檐横梁上无数次,每一次都是险险避过,直到白茫茫的雪上出现一抹妖艳的血红身影时,他才咬咬牙不再躲藏,闪身出来利落地下手割了一个扫雪的小厮喉咙,然后又在小厮身上狠狠补了几刀,一手伸进小厮腹中掏出滚烫的血肠子,一屏息,愣是糊了自己满脸满身。
等自己身上全挂满浓郁得呛人的血腥味,影十三这才将小厮胡乱塞到角落,再度翻上屋顶,偷偷掀了瓦片朝里打量,之前闯入眼中的红衣人果然就端坐在主座上,借着窗外透入的光,他甚至看见了那张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熟悉得令人心寒。
赵璟婴,赵国五皇子,如今的……北疆四王子。
影十三闭上眼,无声地苦笑。
耳边只听得屋里的人在说着那些令人心寒的话,听那人说着如何慢慢吞噬掉曾经的出生地,如何成为手不沾丁点血腥却屠杀百城的恶鬼……
突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清空了,影十三瘫倒在屋顶上,喘着粗气盯着灰蒙蒙的天边发愣。
其实在真正看到这所谓的北疆四王子之前,他心中便早已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故而才会在太守府加强守卫的时候贸然出手,拼着暴露自己也要咬牙忍受。只因他知道北疆皇室擅长使蛊,而他们身上也定会带着蛊母,在百米之内,若是有人身带子蛊,蛊母嗅到了味道便会开始躁动,而破解的方法就只有用浓烈的血腥味掩盖子蛊的气味,迷惑蛊母的判断从而避免暴露。
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直觉那么准,准到令人心底直发冷。
屋里还在布属各种计划,而影十三却觉得已经没有需要再听下去了,他默默地翻下屋顶,借着天上启明星迅速确定了军营的方向,也不管自己一身血肉会不会暴露,直接就赶向军营去了。
半柱香后,太守府主厅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赵璟婴阴沉着脸走出门,提气跃上屋顶,那儿还残留浓烈的血腥味,他狠一跺脚,瓦片随之裂成碎石哗哗落下,跟着赶出来的太守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抹红影从空中翩然而下,甫一落地又折身跃向一旁屋子与月门之间的隔缝,不过一会,太守就倒抽着冷气看见四王子从里头拽出了个浑身血淋淋开膛破肚的人出来,满脸嫌弃地甩到了地上。
“这、这……”儒雅书生结舌,而太守早已吓得说不出话,直接就跪倒了去。
北疆男子上前看了一番,皱起眉道“如此残忍的手法……”他突然福至心灵,震惊地看向赵璟婴,“莫非此人知晓蛊母用法,故而出此下策?!”
赵璟婴冷笑一声,脚尖踹向尸体,在雪地上拉出一道血痕,他冷声道“不止是如此,他绝对还知道我的身份才会这么做!”
没等北疆男子反应过来,他便已满脸狠戾地吩咐下去“开城门,宣战!”
只是寥寥几字,刹那间城中哀鸿遍野,血色蔽天。
三日后,薛城破城,北疆士兵到了城郊的酒肆,大嚷大叫着摆酒菜,徐娘子宁死不屈,一头碰在木柜子上,流出来的血染透了她身上那雪白的狐裘,而那娇艳的脸上却带着笑容,弧度诡异,衬着惨白的脸色,只让人心里发怵。
在场的北疆士兵见到这场景,都吓得纷纷往外逃去。
半月后,都城城门迎来失踪已久的驿使,两个时辰后,举朝震惊,皇帝急下令吩咐御林军戒严,文武官员皆纷纷下跪请求支援边疆,待下朝后,皇帝暗里又派了一队人分别赶向三王爷和六公主的府邸。
而赶往军营的影十三还不知这些变故,他辗转数回,艰难地在戒备森严的地方寻找着失去音讯的人,天寒地冻的环境和接连的变动使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膝盖旧伤再度复发,在一次躲避巡逻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伤势,一个踉跄,他整个人就暴露了出来,瞬间几柄利剑抵在他身上,双方一触即发之刻,有人从一旁帐篷绕了出来,铁青着脸扫了他们这圈人一眼,突然脸色剧变,急急将围着的士兵遣散了去,恭恭敬敬将影十三请入一座帐篷中。
紧接着,影十三便得知了一个使人绝望的消息。
——赵国的血煞将军,沐尘禹,原来早已在数日前魂归故土,所余下的,也只是几个忠于他的亲兵一直在苦苦隐瞒。
“……将军曾告诉过我们,如若有人携此玉出现,必让弟兄等听令候遣,”已经许久没能好好休息的副将满脸憔悴地说着,“将军受伏中箭,一个多月……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实不相瞒,属下父亲乃北疆之人,擅长使蛊,而将军为了安定军心,接连数次要属下为他种下延命的蛊种……”
可是,逆天改命本就违背天理,枯木回春也只是黄粱美梦一场,沐尘禹本就重伤难愈,心中又有百般牵挂,那所谓延命的蛊种耗尽他最后的生气,本还有机会回到都城的人就这么殒命在风雪呼啸的边疆上,魂魄不知迷失在何处。
影十三听罢后默默转头,看着帐篷床榻上被血浸得发黑的被褥,良久不语——
“将军已死,吾等亦等到了您的到来,请接下此令,也算是吾等尽心尽力不负将军所托!”
忽然帐篷内几人纷纷跪倒,在影十三跟前的人高举双手,递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一块黑色令牌。
影十三恍然回神,怔怔接过那令牌,只一眼,便是满心黯然无语。
“将军!就让属下在地底下也追随您而去罢!”伴着几近凄厉的呼喊,副将忽地拔出腰间佩剑横过自己脖颈,数息间,又有几人学着他横剑而过,一时间血花四溅,冤魂哀恸悲号。
影十三静静地伫立许久,最终只是别过头默默收起了手中的军令,转身出了帐篷。
随后,帐篷起火,军心大乱,叛兵四逃。
至此,赵国不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之所以那么久没发……因为这里卡文卡很久了,然后接下来剧情不好断,就只好存着不发……
☆、香消玉损
数月的风雪终于稍稍停歇,冬日悄悄离去,而融雪的春却更令人发颤。
前方接连传来城破流民四窜的消息,饶是往日最富饶的都城也不免显得冷清起来,朝野间局势一日复一日严峻,龙椅上的人已不知砸了多少回奏折,怒斥了多少忠言佞臣。
原本开敞的城门重兵把守,来来往往的人不知要被问询多少回,才能往来于都城之间。
影十三日夜奔波,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坏了,一身风霜赶回了都城,敛了浑身的煞气,偷偷混入进城的队伍中,蹒跚前行。
人群缓慢蠕动前行,不论是身段富贵还是衣履阑珊,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愁苦,拥挤的队伍中竟然是半点声息也无。就这么挪动着,忽然前方一阵喧哗,众人麻木地看过去,只见城门口守卫忽显焦虑,即将进城的人纷纷被拦下,几个士兵往城内方向赶去。
影十三眯着眼看过去,眼尖地瞅见了城墙上的守卫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
他心下有疑,干脆就不再蹲守队伍中,几个转身赶到城门入口处,一块令牌抵在守城士兵眼前,冷声喝道令众人放行。
守卫认出了那牌子上烙刻的痕迹,急忙恭敬退让,将人迎了进去。
一进城,影十三避开守卫的眼目反身上了城墙,隐去身形跟着那些奔跑的士兵过去,数米外,临着城垛边站着一个人,一身嫩黄色的留仙裙,迎风裙摆翩飞,恍若九重天下凡的仙女。
可那张本该面带笑容的脸上却是淌着泪水,白皙红润的脸色惨白,杏眼中决绝之意甚至逼退了几个生性无情的守卫。
“都不要过来!谁敢近一步,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清脆的嗓音变得嘶哑,犹如啼血的黄莺般声声断魂。眼看着那身影愈发靠近护城河,影十三终于沉不住气跳了出来,唤了声小姑娘的名字。
黄裙姑娘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缓缓走出来的人。
影十三松了口气,又轻声唤了一句“六公主。”
一群摸不着头脑的士兵纷纷调转方向,□□对准了突然冒出来的人。
“景……景川……”赵璟瑄双颊淌下两行清泪,哽咽着开口,“怎么办,怎么办……”
“六公主,听属下一句劝,不要做傻事,快下来吧。”影十三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着,结果很快就被发现了意图,只得站住,耐心地劝道,“沐将军若是知道了,必定也会担心您的。”
在归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通过影卫营得知今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北疆王子以求和谈,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公诸于众了,只是没想到他刚一回来,就恰好遇到了六公主以死明志的一幕。
赵璟瑄凄然一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泪,冲对面的人喊“他都已经不在了,哪里还管得着我!我死去,若是有缘许还能在地下做个鬼夫妻!”
影十三稍稍往前踏了一步,低声道“公主如此牵挂沐将军,也请念一念三王爷。”
“……都滚开!”赵璟瑄沉默了半晌,突然厉声呵斥,“全都滚开!”
她一连喊了三四回,声音一次比一次大,嗓子喊破了,嘴角渗出一丝血色,同时整个人往后走了一大步,顿时吓得众人纷纷收手倒退走开。
赵璟瑄眯起眼,狠戾的神情让人难以想象在这之前她还是个俏皮活泼、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生根不肯后退的影十三,慢慢地笑了起来,到最后甚至有些癫狂。
“景川,景川,”赵璟瑄唤道,止住了笑声抬手揉揉脸,又变成了影十三所熟悉的六公主,她朝着面前伸出双手,手腕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动作叮铛作响,注意到影十三落在她腕上的目光,随即微微一笑,“很美对吧……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一样,也是最后一样。”
她也看向腕上的金色小铃铛,之前她总是系在腰间,有时候遇到了令人彷徨的事情,心情烦躁不定时,只要听到铃铛声响,心情就会很奇异地平静下来,就像是那人陪在自己身边,可以有莫大的勇气去面对世间万物。
只是……
她眼神微黯,觉得心口疼得几乎要裂开。
“景川哥哥,”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城墙上如今只剩赵璟瑄与影十三两人,影十三本欲趁机上前拽下寻短见的小姑娘,却愣是被这一声呼唤给骇住了脚步,他看向前方,只见衣袂翩跹间,巧笑嫣然的赵璟瑄朝他说道“山河湖川,天地广袤,何处不能安家。然而璟瑄与三哥相依为命,仓促离去亦不放心,只能再次恳求景川哥哥看在三皇叔的份上,不求荣华富贵,只愿护得三哥平安一世……”
影十三骤然握紧双拳,掌心沁出几点红珠,顺着脉络缓缓流下。
“璟瑄自知太过强人所难,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三哥出事的。”赵璟瑄摇了摇手腕,铃铛声零乱散落在风声里,“沐尘禹……我来陪你了。”
她一边说着,往后仰去,影十三大惊冲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鲜艳的黄色从掌心中滑落。他双手撑在城垛上,耳边依稀听得一声声呼唤着流浪在外的魂魄,以及那破碎的铃铛声。
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美丽的花朵,在一瞬后又悄然枯萎。
影十三看着护城河激起一片片水花,心中竟是难得的哀恸。
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他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面前死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身后一阵阵喧闹声起,盔甲碰撞的金石声在这一刻成了搅乱理智的存在,影十三只觉得连日来的疲倦让脑子混沌不已,他忘了致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能想起一个人,想起那人竟未曾做出任何举动,而在赵璟瑄离去前,却还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猛地回身,影十三抽出贴身佩戴的软剑,双眼通红地杀向了想要活捉他的守卫们,犹如鬼刹般见人杀人见鬼杀鬼,一身血的从城墙上逃脱,赶向了许久不曾归去的王府。
他很快就在花园里找到了坐在亭子里赏花的赵三王爷。
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淡漠的神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影十三手上沾血的软剑就抵在那人的胸口上。
赵璟宸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影卫,捏着酒杯沉默了。
“你明知道六公主手中的棋子足以得到那些消息,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不去救她!”影十三低声质问,手中长剑更近一分,“为什么?!”
赵璟宸径自仰头喝下了杯中酒,眯着眼感受着从喉间一直烧下腹间的灼烧,偏着头看着自家的影卫,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救不救,也是赵家自己的事情——你一个小小影卫,何故如此执着?莫不是……还在痴心妄想着?”
影十三勃然大怒,长剑顿时划破了赵璟宸胸前的衣物,他低下头,胸口一阵刺痛,似乎是出了血。
就在赵璟宸以为影卫会继续动手时,那人却是踉跄后退,松了手,仍由自己的武器掉在了地上。对于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这是只有死才可能出现的失误,他朝那人脸上看去,讶异地看见了总是木愣愣的人露出了极为悲哀的神情。
就像是……
失去了最珍贵的事物那般。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令赵璟宸心中有些不舒服,然而他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皱了皱眉,抿紧唇不说话。
“王爷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谁对你好,一片真心捧出来,你却要扔在地上,不看不闻,甚至还要踩几脚。”影十三惨然笑着着,语气满满的都是苦涩,“六公主可是你的妹妹,可你连至亲的生死都可以罔顾……王爷,属下该如何忠于你?”
这一下责问太过,连称呼都变了,赵璟宸原本就觉得憋闷,听了这话更是气得心口疼,一时间气血不平,竟是张口就吐了血,脸色惨白地瞪着影十三,一字不发。
影十三本还待追责,见了这场景,临到头了愣是把诘责咽下去了,有些慌乱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
“唉,我说小十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躁了,”一旁窜出个声音来,影六背着药箱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去了趟北疆回来……人怎么就这么暴躁了。”
影十三看着跟在影六身边的师兄,颇为迷茫。
而影二只是瞥了他一眼,极为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原来在他奔波在外的时候,三王府又一次遭人偷袭,影卫营本就因叛徒一事折损兵将,突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赵璟宸撑着病体击退数名刺客,不甚受伤,身上旧毒流转全身筋脉,李御医诊脉后良久不语,众人追问下,他才长叹一声,断言三王爷已是时日不久。
影十三听罢,站在原地看着影六忙上忙下给男人扎针,而男人却只是一脸淡漠地看向他,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将死这件事感到半分不安。
影十三闭了闭眼,无声叹了口气,顶着其他影卫虎视眈眈的戒备之意,往前踏出几步,咚的一声,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了赵璟宸面前。
“属下护驾不力,请主人责罚。”
他低声说着,而原先还冷冷不语的赵璟宸却突然瞪着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
“起来!”赵璟宸撑着一口气说道,“你给我起来!”
影十三愣了愣,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