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任务只有两个第一,给他灌药,第二,防止他自杀。
记忆中,那些药比自己刚才喝的难喝百倍,喝完之后难受百倍,而他,亲手给他灌了一次又一次。
温而理说,要一直灌到他恢复记忆为止,而他,却做不到了。
原来,自己从那时起,就对那个受尽磨难而坚强不屈的人动了心。
他会在他梦魇时将他唤醒,会陪他说话,听他唱歌,还会为他偷偷把药倒掉。
他从未想过将这份情意告诉他,更没想过他会从未以同样的情意回报自己,甚至,从未让他一窥自己的真面目。
只要能看着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便已足够。
直到有一天,他用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求自己放了他。
于是,自己带着他逃离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并将他送到一处绝密所在。
约定逃离的那一夜,他许下诺言,要保护他一生一世。
可是,他却离开了。因为他知道,温而理不会放过霜成,他要出来诱敌,让温而理来追杀自己。
后来,自己被他抓住,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温而理并没有杀他,而是给自己灌了一瓶很难吃的药。
从此,世上再无杀手素问,却多了一名失忆的捕快温子玉。
原来,自己就是灵枢的哥哥素问。
“哥,你醒醒——”
一阵急切的呼唤,将温子玉从记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自己此刻已身处地牢,而灵枢正含泪望着自己。
“想不到,你竟是我的弟弟……”
“是啊,终于,可以叫你一声哥哥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温子玉仰天痛呼,悲愤难抑“为什么要恢复我的记忆?为什么……真相竟如此荒唐!我居然亲手折磨了他那么久……这不是真的!灵枢你告诉我,这是温而理的诡计对不对?那些根本不是我的记忆对不对?”
“哥……”灵枢看着他的样子,失声痛哭,哽咽难语“一切都是真的……”
温子玉凄然一笑,无力地跌坐地上。
“其实,这件事先生早就知道了……”
“什么?”温子玉愣愣地吐出两个字。
“冷先生早就知道你是那名看守。那天在山上,你陪了他一夜,醒来之后他摸过你的脉,发现你被人用药物封存了记忆。先生被温而理囚禁的时候,见过他给别人用这种药,又联系到你说过自己是在他逃离黑莲教之后才失忆的,便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那他……”温子玉既惊讶,又不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灵枢流着泪道“因为他怕你知道以后,就不能像这样没有芥蒂的相处了……”
“霜成……”温子玉轻唤一声,眼泪无声滑落。
“哥,回到先生身边去吧,先生对你的情意,并不比你对他的少一分,他从来没有介意过你的身份,他只怕你离开他……”
“更何况,温而理精心布置,设下此局,就是冲着他来的,你就忍心让他一个人置身险境?”
“你说得对。”温子玉的神情恢复了坚定“灵枢,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儿?”
“你跟我来。”
灵枢拉着温子玉来到隔壁房间,一边拨动机关一边道“温而理这会儿不在,这里除了我还有六名看守,已经全部被我放倒了,你从这条密道出去,就自由了。”
“谢谢你,灵枢弟弟。”
“干嘛这么客气?”灵枢吸了吸鼻子“快走吧。”
“那你呢?”温子玉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不禁问道。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了结,待此事一了,就去找你们。”
温子玉劝了他一阵,可灵枢执意不允,他也只得道“那你要小心些,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哥哥。”
“嗯。”灵枢点点头。
“对了,你知不知道七金销骨散的解药?”
“要解此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先生恢复记忆。”
“那如何才能让他恢复记忆?”
灵枢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停顿片刻,灵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塞到温子玉手中“这个东西你拿好了,以后也许会用得着,时间不多了,赶快走吧。”
“我走了,你保重。”温子玉说罢,转身走进密道。
“哥哥……”灵枢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能不能……”灵枢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在敲一下我的脑袋?”
“嗯。”温子玉微笑着,轻轻敲了下他的头,离开了。
“再见了,哥哥,你一定,要和先生好好的……”
灵枢看着密道,含泪带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温子玉回到王府已是四更,他是悄悄进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不知如何自处,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心情,还是令他推开了他的房门。
看到他的那一刻,温子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霜成又梦魇了,眼前的人神情痛楚,大汗淋漓,嘴唇不断翕动着——
“子玉,救我……”
☆、至爱之人
温子玉走到榻边,再一次拿出针囊,细心地为他施针。很快,冷霜成恢复了平静,徐徐睁开眼睛。
可是,眼前却空无一人。
“子玉,是你么?”
冷霜成轻声呼唤,可回答他的,唯有风打窗棂的声音。
“子玉,出来吧,”冷霜成披衣下床“我知道你在。”
“霜成……”温子玉从床后转出,静静看着他,眼中似有无限心事。
冷霜成一见他的神情,心中已有预感,在一摸他的脉,一切了然。
“子玉,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心怀芥蒂。我不在乎你是谁,你做过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冷霜成点了点头。
“冷兄向来狷介孤傲,又怎么会……”
“那子玉当年,为何又会对一个狼狈不堪的阶下囚动心呢?”
“冷兄受尽折磨而不屈,刀剑加身而不惧,子玉佩服冷兄的为人。”
“子玉可知,霜成亦佩服子玉的为人。”
温子玉看着他,似乎有些意外。
“一个人在富贵安乐之境,做好人容易,而在艰险患难中保持操守却很难,若是在罪恶邪僻之地还能心存善念,那是何等可贵。因为,这一念之善是要以生命为代价的。”
冷霜成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当年子玉以命相救,霜成岂会无动于衷?自你不告而别,无一日不想念,如今,不论是上天垂怜也好,有人算计也好,让我再一次见到你,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再离开我。”
“你放心,”温子玉抱住他“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门外,一个落寞的身影,喟然而叹。
第二天,三人聚在一起,温子玉将昨夜之事及自己的记忆说与二人,二人听了,俱唏嘘不已。
“事到如今,唯有让我恢复记忆才能救皇上。”冷霜成看向蒲王“王爷,我知道你对此事心存顾虑,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冷大夫,”蒲王不为所动“不是本王不帮你,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们的话你也信?”
“灵枢不会骗我的。”一提起灵枢,冷霜成的眼眶湿润了。他知道,那个视自己如兄长,为自己哭,为自己笑,陪自己坐牢的小朋友,再也见不到了。
三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管家进来禀报太后有旨。
蒲王三人忙去前厅接旨,旨意很简单,就是宣蒲王进宫议事而已。
接到旨意的蒲王有些纳罕,问传旨太监道“公公可知,太后宣本王所为何事?”
“王爷,这事奴婢哪能知道呢,您还是赶紧随老奴进宫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蒲王轻叹一声,随太监进宫去了。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绪竟如此烦乱,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来到宫中,还未行礼,太后便将一张纸条塞到他的手中“天牧,你看看这个。”
蒲王接过一看,大惊失色。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欲救皇上,必得玄玉,欲知玄玉,必复冷霜成记忆,欲复记忆,必死至亲至爱之人——温而理。
“终于……”蒲王闭上双眼,神情凄凉而痛楚“还是瞒不住……”
“天牧,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莫非,你早就知道不成?”
蒲王苦涩一笑,他何止是知道,此事正是他告诉温而理的。不然,以温而理之阴险狠毒,温冷二人岂能轻易逃脱?五年前,自己收到一件血衣和一封信,信上说,如果自己不说出令冷霜成恢复记忆的方法,下一次,自己收到的将会是他的尸体。自己别无选择……
多年以来,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即便被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漱石家破人亡,备受荼毒,如此遭遇,还能去亲谁,去爱谁?
可是,再见到他的那一天,看到他与温子玉手挽手的那一刻,自己的侥幸、企望、自欺欺人,通通化作巨大的不安——原来,阴谋与伤害从未远离过他。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避免,但此时此刻,无情的事实就这样无情地摆在眼前。
“看你这情形,”太后目光冰冷“此事竟是真的了?”
“母后!”蒲王一见她的神情,心中大惊,慌忙跪了下去“请您开恩!”
“哀家也知道,”太后叹了口气“这么做对他们俩不公平,可为了皇儿,为了江山社稷,哀家别无选择。”
“儿臣明白,不敢请求母后放弃此念,但请您念在他二人的功绩上,再给我们一天时间,想个万全之策!”说罢,蒲王连连叩首。
“也罢,哀家就再给你们一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