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了想骂的话,又看到时夜一脸落寞,林傲倒是不清楚这到底是解气还是不解气了。
他执拗地冷哼了声,背了身子过去,坚硬冷酷的神色却一点点地化成了说不出的疲惫。
“你还在做梦,可我倒想掐死你。你死了,我看你还怎么在我面前做梦。”林傲嘟囔了句,召了从人过来扶住自己上床躺好,肚子变大让他的行动变得很不方便,更让他心情多了几分郁闷。
“哪又如何,我已经梦过了。”时夜听到林傲赌气的话,轻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林傲找不出多余的话,只好苦笑,“活在梦里,你傻不傻啊?”
时夜好像被他这句问话触动了什么,眼一睁,又是清澄深远。
“没人想活在梦里,我也不想。可这样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后悔。”
“一点也不后悔吗?”林傲觉得自己忽然对时夜有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嘴上说不,心里难免。”时夜笑了起来,苦涩地看了眼林傲。
林傲的脸上先是浮现出笑容,然后很快僵硬了,他转着眼珠,想起自己的这半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何尝不是嘴上倔强说着爽快,日后心里却是怅然悔恨。
他曾一直以为自己和时夜是天生的对头,走的路绝对不会在一条道上。
可现在他发现时夜和自己的心境原来是如此契合,甚至有了种知己的感觉。
两人骂过也打过,两败俱伤各自逞强过,事还未过,境也未迁,却又能如此恳谈,大概只是因为他们都太寂寞,已是再难找到其他人可以倾诉了。
人生难得一知己,林傲知道时夜注定是自己的知己。
林傲探手一把搂起时夜,笑叹道,“好,夜郎,你总算对我说了句实话。我虽然欣赏你这人清高执着,但是也讨厌得紧,我这样伤了你,我也后悔。”
“呵……别说出来,你知道,我不会信。”时夜转过头,嘴角低低地抿出一缕笑意。
林傲舒坦地把背靠在床上,看着床顶绣的盘龙銮凤,他不知道为什么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一个人睡在身边,就算不交欢只抱着也好,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就算下面那根不寂寞,上面这颗心却总还是空荡荡的。
那么多男宠围着自己,也没让自己觉得不寂寞,倒是这个说话做事都极尽恶毒之能的时夜让自己的心里有了份暖意。
“哼,谁要你信了?我做事,从不需要其他人插嘴。”
林傲爽快地笑着,他侧过头,专注地盯着时夜,一脸快意,之前的郁结一扫而光。
他是个很容易就高兴起来的人,只要遇到了对口的人和事,甚至只要听到自认为顺耳的话,就会那么高兴上很久。
“我困了,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先睡了。”
时夜语气一淡,费劲地侧过了身,林傲嬉笑着把手轻抚到他背上,细细拈起他的发丝在指尖搓弄。
忽然,看见其间的几缕白发,林傲顿然失了神,他知道时夜失去真气护体后必然大有不便,只是一直以来,自己也没好好关心过他,只想着怎样和他斗嘴斗气,全然没发觉昔日高高在上的阴帝如今露出的疲态。
林傲腆着肚子,也费力地贴近时夜,肚皮都贴到了对方的臀上,他小心地勾下头,好不容易才在时夜的面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
时夜侧身躺着,默然无声,对于林傲突然的亲吻似乎并没什么反映。
但林傲也并不需要他的反映,他把头埋在时夜的发间,有些睁不开眼。
“唉……”他还想说什么,却只轻轻地叹了一声,手一揽便把时夜抱得更紧。
日子平静如水,那晚之后,时夜对林傲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话语间也不全是讥讽冷嘲了,而林傲的心境也好了不少,虽然肚子日渐看涨,却已是少了最初那副无奈又憎恶的样子。
而回了断匕山庄后的冷飞也写来几封信询问林傲的身体,甚至表示待到林傲临盆在即时便将再来。这自然是林傲求之不得的事,他不顾自己的自己丑陋难认,硬是提笔写了满满几大页的信回复冷飞,错误百出的笔划夹杂着ooxx倒也尽诉了的他思念之情。
司空云海一边照料着时夜,一边也关注着林傲的肚子。
经过他悉心的照料,以及每日的针灸药敷之后,这日他告诉林傲,可以为时夜重接经骨了。
林傲因为肚子变大,行走不便的缘故,身旁总有两个男宠小心扶着,可一听司空云海这话,他随即便高兴起来,不要人扶也几步走上去拍住了司空云海的肩。
“夜郎之事就全全交托给神医您了。”他这几日吐得厉害,半夜常要去好几次茅厕,脸色竟比时夜还憔悴些。
司空云海点点头,笑道,“尽力而为。”
虽然林傲时常让人把时夜抬出去透透气,可他始终未曾靠自己的力量再下过地。
听说自己的经骨即将重接,日后行走做些简单的事当不成问题,时夜面上虽未表露出来,但从他恬静的目中却已能隐约感受了他内心的喜悦。
司空云海叫人把备好的药水端到了时夜面前,这次时夜倒没像以往那样全然不屑,张口就咽了下去。
林傲站在门边,挺着肚子窥看,时夜将近半头的白发深深地扎了他的眼。
自从泻去一身真气后,时夜的发丝便开始出现白色,几月间已是鬓发花白。
林傲心中总觉得这都是自己害时夜的,感慨之余,也是多有悔恨羞惭之意,所以这才尽心让人照料时夜,乃至一二再再二三地嘱托司空云海务必接上时夜断掉的经骨。
司空云海施术时不留人在场,回头便让林傲将门关上。
林傲有些担心地关了门,又叫人端了把椅子来,自己守到门前,不离一步。
杨鼎看林傲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双脚又是水肿的厉害,亲自蹲了下去替林傲捏腿。
他抬了抬头,看见等候已久的林傲露出困意,头已不由自主地歪到一边,酣然入睡,只有那双手不由自主地护在肚子上,似乎很是珍惜。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林傲最是对肚子里有时夜之子的事怨愤不平,而现在随着怀胎日长,已是不自觉地少了分抱怨,多了分关爱。
杨鼎摇头笑了声,起身令人取来毛毯替林傲搭到身上,看他在阳光下,一头金发微光。
喝了司空云海给的那碗药后,时夜立即有了昏昏欲睡之感。
他恍惚地看着司空云海拿了把亮闪闪地刀在手里,划向自己的腕间,然后就再也不知了。
时夜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看到那个目光冷冽的男子带着几分怜惜地正看着自己。
刑锋,在冷月宫被困了这几个月,时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影像,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后来知道了,自己能从死亡一线上被救回来,是因为刑锋终于吐露了神医的下落。
不知道,那一刻,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一丝不舍?
时夜忽然觉得够了,他曾经求得很多,求名求利,求天下无双的权势,可在刑锋面前,他知道自己是卑微的,他不敢想自己能常留在刑锋的心里,也不敢想刑锋会对自己这个仇人再有更多的感情,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渴求,渴求一种带着寒意的温暖,从那双冷冽的眼里,投向自己。
他的手腕上痛过后,脚上又痛了起来,痛得比之前更甚。
时夜知道这场梦要散了,猛然间,他不知是急还是痛,很快满头大汗,他在自己的梦境里清晰地和刑锋对望,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唔……”
司空云海知道这割肉接骨之术过于残忍,所以事前他给时夜喝了迷药,只是他未想到自己刚把时夜腿中的碎骨以铁钉重接到一半,时夜便已痛醒了过来。
“别动,否则你的腿就废了。”他怕生出什么变故,急忙喝止住了痛得微微挣扎的时夜。
时夜被他一喝,稍稍安分了下来,只是重重地喘气。
司空云海看了时夜一眼,这才发现他眼中一片混沌,痛苦不堪,而那样的痛楚却不像是来自肉体,更多像是来自心中。
司空云海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替时夜接上断骨残经。
他听见时夜不甘地呜咽了起来,间或又是一声叹息。
八十九.拜谁所赐
林傲竖着耳朵听着长生殿里的动静,生怕出个什么差池。
杨鼎立在他身后,替他轻捏着肩膀,偶尔会劝上林傲一句,以免他总是疑神疑鬼般地担心。
“师傅,司空神医既说了有法子,那就准不会错,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林傲嘴里勉强嗯了声,忽然听到几声低微的呻吟,要不是杨鼎按着他的肩,他立即就要站起来。
“你可听到什么声响?”他惊觉地回头去问。
“没有。没有什么声响,鸟叫罢了。”
杨鼎平静地继续替林傲松动着僵硬的肩膀,眼神里一片恍然。
他想起时夜之前那些遭难的日子,必是不肯弃下一点自尊自傲,如今,他又怎么会愿意让人听到自己的痛哼声去起那些不必要的可怜同情?想必,阳帝的可怜同情,阴帝更是不屑。
“是吗……”林傲半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杨鼎心里想的什么,又何尝不知道时夜心里想的什么,只是有时候装做不知道也是件痛苦的事,让他实在装不下去。
司空云海刚替时夜接好左脚的断骨和经脉,取来银针要将伤口以特制的细线缝合上。
他转头看了眼时夜,对方早就痛得满头大海,初见时那张俊美淡然的面容也已痛苦扭曲,那副微微张着的唇间正竭力压制着冲口欲出的惨叫,只是偶尔呻吟出声。
“若你真地很痛,不妨我们下次再接好你另一脚。”饶是见过诸多场面的司空云海也看得有些不忍了,他举起刀,本来正要割开时夜右腿的腕骨,可迟迟又下不去手了。
“不必……”时夜长长喘了口,勉强睁眼看了看司空云海,目光混沌,“把,把我的嘴堵上……”
司空云海不解时夜为何要自己把他的嘴堵上,忽然他看见时夜微微转头望了眼门外,他这才想起林傲还在外面等候,恐怕是时夜怕自己的惨哼声让外面的人担心。
司空云海想,这人看起来颇是冷漠孤傲,却也有如此良苦用心。
他点点头,取了块布塞进时夜嘴里,时夜带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昏沉沉地闭了双目。
司空云海久久不出来,林傲在外面就一直焦急不安。
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有人打扰,却已在门口走了好几圈,有几次若不是杨鼎死死拉住,他已经想进去看个究竟。
落日西斜,暮色朦胧,林傲再也等不下去,不敢杨鼎怎么劝阻,他一下推了长生殿的大门,就挺着肚子半跌半撞地冲了进去。
看见司空云海正垂着手站在床边,林傲忽然便愣了。
他急忙去看时夜,床上一片血迹,连时夜那半头银发有的也被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