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龙鳞。”
“龙鳞?”斛律孤略感惊讶,“就是你们汉人传说中的神异之物,龙?”
谢言点点头,把那龙鳞置于光下,经过光的照射,那黑色龙鳞竟是十分剔透,“没错,就是你理解的龙。你还记得……之前大胤那场大旱么?”
斛律孤哼了一声“当然记得,你我二人本来商量趁那大旱削弱他们的实力,经人推算,那大旱大涝本来还应再持续数月到一年之久,可谁知竟莫名其妙突然解了,害我仓促起兵,匆忙之中只集结了五万人,没能继续南下,真是一大憾事。”
“那你可知,那场旱涝是谁所解么?”
“你们汉人不是传闻说什么,胤帝亲自去颍州祈雨,感动上苍所以得以缓解么。”他语气里透着十成的不屑,“哼,不过我是不相信,什么感动上苍,上苍若真的那么容易感动,这天底下还哪有黎民涂炭,百姓受苦?”
谢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什么感动上苍。”他转过身,面向斛律孤,“那是神龙之威,是神龙把暴涨的渭水通过搬雨搬到了淮水,让断流的淮水重新流淌。之后大胤改年号为神龙,也是为了纪念此事。”
“你这话……可当真?”
“如何不当真?”他拿起那片龙鳞,“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片鳞,就是那条神龙的,而所谓的李冼在宫中养着他的情人,其实那个情人,就是这条龙。”
斛律孤一时语塞了,“这……”
“所以我才奉劝你把这龙鳞还回去,那条龙通天神威你也知道了,若它真的有一天来替李冼复仇,怕你整个塔悍都要陷于绝境。”
斛律孤冷哼一声,“什么神龙不神龙,它若真敢来,我还倒真的要见见它!我倒要看看你们汉人神化的东西,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条腿!我斛律孤做事,还从来没有后悔的!这龙鳞既然已经到了手,就绝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既然你这么爱不释手,那便送给你了,也当是你替我塔悍出谋划策这么久,的一点小小谢礼吧!”说罢拂袖而去。
“唉……”
谢言长叹一声,喃喃道“神龙啊神龙……神龙又有何用,这真龙天子都落进了我谢言手里,还惧一条四足长虫么?”
晋阳城,军帐。
李冶坐在案前发着呆。
“陛下,您又走神了。”沈心立于他身侧,为他续满了一杯茶水。
李冶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爱喝茶的人,却为了做得像,把李冼的生活习惯也学了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又有什么情报来了?”
沈心把一叠情报放在桌上,“请陛下过目。”
李冶嘴角勾了一下,却尽是自嘲的意味。过目,也确实只是过目了,看什么情报,不过装装样子,真正出谋划策的,还是他身边这个女人。
谁又能想到,他李冶不过是假扮成皇上的皮囊,真正代替皇上的头脑的,竟是这位“婢女”。
他没什么心情看那些情报,压低了声音“他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沈心微笑,“约定的时间是一月,现在才刚刚过半,陛下不必心急,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取得联系。”
才过了半个月吗……却像是过了半年啊……
这种提线木偶般的生活,当真是难熬得紧。
“陛下,陛下?”沈心唤他,“这是京城来的书函,请陛下回复。”
“哦……”
李冶拿起笔,在空白纸上慢慢书写起来。
小楷,工整圆润,隽秀清雅。
李冼的字迹,半个月,他已学了十成十,足以以假乱真。
他又为什么……会学得这么快……
因为他和李冼,其实师出同门。
十八年前,五岁的李冼和八岁的李冶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写字。
教书先生同时也是一位书法大家,是皇帝李章从京城找来特意派到杭州的,专门负责教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习字。可是李冶太贪玩,怎么教都不肯听,比弟弟年长三岁却还停留在和他同一个层次上。
那先生拿着戒尺敲着李冶的桌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教你的是楷书,楷书!不是草书!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为什么越写越乱?”
李冶干脆扔了笔,仰着脸,嘟起嘴“我不想写了!明天再写!”
“明天再写明天再写!今天说明天写,明天又说明天写!你自己数数,你已经欠了我多少张字?”
“哼!不想写就是不想写嘛!”他突然站起身,用力推开先生朝门外跑去,刚跑出门口却正好撞上母亲,被她拧着耳朵拎了回来。
温颜把他按回椅上,“小冶,娘昨天跟你说了什么?”
李冶气鼓鼓的,不肯答。
“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推先生,要听先生的话?先生年纪大了,禁不起你推。快点把今天的字写完了,不写完,娘不给你晚饭吃。”
“哼!”
温颜同先生一并出了房间,只剩两个孩子继续写字。李冶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这小楷写起来太慢太费时,他根本就不想学,可娘却还要逼着他学。
心里越想越气,不由迁怒到自己弟弟身上,凭什么他每天都会被先生夸,都会得到母亲的奖励呢?
眼看着他已经写完了今天的字,放下了笔,心里顿时更气,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坏念头,便拿起毛笔,在砚中饱饱蘸了一口墨,然后用力一甩,墨汁溅在李冼那张刚刚写好的字上是,满篇都是。
李冼瞬间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红了眼眶,看向李冶“你……”
“哼,”李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竟更加肆无忌惮的拿起了砚台,把里面剩余的墨汁全部倒在对方的纸上,“让你写让你写让你写!”
李冼眼眶更红了,眼中已有了泪水在打转,他咬着下唇低下头去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哭包!”李冶双手叉腰,“你就会哭!你哭啊,你哭了娘就会来救你!快哭啊!”
李冼却蓦地仰起了头,瞪了他一眼,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将那已经作废的纸扔在地上,铺开新的重新开始写起。
“你……”
李冶似乎也觉得自己错了,又坐回椅上,却也不肯道歉。
又过了些时候,先生似乎觉出什么不对,回了屋子,看见李冼那才写了三分之一的纸,疑惑道“小冼,你刚刚不是已经快写完了吗?”
“我……”
他突然发现那张被扔在地上沾满了墨汁的纸,展开一看,顿时明白了,冲李冶怒道“李冶!又是你干的好事!平白无故为什么又欺负弟弟!把手伸出来!”
——李冶当天果断的没吃上晚饭,还挨了一顿戒尺。
第二天,还是李冼先写完,他又要故技重施,却被对方制止了,李冼拿着那张写好的纸,递到他面前“给你。”
李冶不明所以“你干嘛?”
“给你,你就对先生说是你写的。”
“呃?”
李冼不再理他,埋头开始写第二份。
就这样李冶没有再捣乱,而李冼每天都会替他写上一份。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就被先生发现了。
那天李冼第一次被先生罚跪,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低着头等他打。
先生摇头叹气,“小冼,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帮人作弊!你这样会害了小冶,也会害了你自己!”
李冼把头埋得更低,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浑身轻轻颤抖着,“先生,李冼知错了。”
“我今日打你,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你不要怪先生。”
戒尺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红痕,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却是没有出声。
再落第二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戒尺不知怎的,竟凭空断作两截,掉落在地。
“这……”先生瞠目结舌,他明明没有用力,这好好的戒尺,怎么会断了呢……
而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李冶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挥着两只拳头便往先生身上打去“你凭什么打我弟弟!谁允许你打我弟弟!我的弟弟只有我能打!你敢打他,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李冼收回双手,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李冶,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红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64
李冼的小楷写得好,怕也是跟当年每天都要写两张字有关。
而李冶的天分其实比谁都不差,却是顽劣成性,不求上进,如今一旦肯静心去写,竟也数日之内,便登堂入室。
他缓缓收了笔。
一月之期,也不过弹指挥间。
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
而此时飞过雁门山的,却不是雁。
那鸟儿身披赤红羽毛,尾翎奇长,双翼扇动间仿佛能破风开云。
他一路向北飞去,飞过雁门,飞入塔悍境内。
李冼突然抬起头。
一只巴掌大的火红色鸟儿自帐门飞入,拖着长长尾羽,周身红光流转,光华夺目。
而帐门口那几个守卫,却一个也没有注意到它。
鸟儿扇着翅膀,一直飞到李冼的书案上,落下,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李冼轻轻梳理着它的尾羽,唇边有笑意浮现。
你终于来了。
这鸟儿不是别人,自然是锦上。他化成巴掌大倒是十分可爱,纤细的鸟爪在纸上踩了踩,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他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转身,用尾巴在纸上轻轻扫过,被扫过的地方,便凭空浮现出一些字迹来。
李冼不动声色,只默默将那些字迹记在脑中,片刻后,朝凤鸟点了一下头。
锦上会意,离开纸面,跳到他胳膊上,纸上字迹便又消失无踪。
他又啄向自己的羽毛,啄下几片凤羽,敛成一簇,放在李冼手中。
李冼再次点头。
锦上又停留了片刻,振翅飞去。
数日后的某天上午,斛律孤突然闯入了李冼的营帐。
李冼看了他一眼,心里顿时有几分不悦,心说这厮又来干什么?
自从那日这人对他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便对他厌恶更深,向他学习塔悍语也是迫不得已,而且半个多月前便已经不学了,因为被谢言发现,说不能把塔悍语言教给他,不然即使他们用塔悍语谈论军务也会被他听懂,还把斛律孤狠狠训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