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响起了雷声,乌云聚集,眼看着就要下雨,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眉间的褶皱不由自主又深了一些。
王偁禹说的果然没错,淮水的旱情一直持续了三年,从一开始的零星有小雨到现在的滴雨不降,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应对。
而渭水流域……这雨,却是一年比一年充沛。
他还记得那天王偁禹跪在他面前,道了一句“陛下,恕臣已经……无能为力。”
“朕也已经……无能为力。”
他口中喃喃,目光又落在窗台那盆昙花上,三年过去,这昙花早已长大,李冼也给它换了个新花盆。他看着它,道“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旱情过去?再持续下去,怕是要死更多的人。”
他出神地想着,并不知道墨问已经站在了门口,后者望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朕的子民,为何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呢……”
“四叔!四叔!”逸尘念清两个孩子又跑了回来,李冼回过身,这才看见墨问在门口杵着,还没等问上一句,念清已经扑在了他怀里“四叔!外面下雨了!我们回不去爹爹那了!”
“朕知道。”李冼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在四叔这多呆些时候,等雨停了再走。”
“四叔真好!就知道四叔不会赶念清走的!”
李冼笑“念清喜欢雨吗?”
“唔……不是很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雨呢?”
“我娘说,淋雨会生病的,念清才不要生病。”
“我喜欢!我喜欢下雨!”逸尘突然举起手,大声道,“下雨就可以玩水了,为什么不喜欢下雨?”
“就是不喜欢!只有你才喜欢玩水!每次都弄的脏兮兮的还要娘给你擦!”
“我不听!就是喜欢下雨!就是喜欢!”
“你讨厌你讨厌讨厌!”
李冼无奈地看着两个又一言不合就掐架的孩子,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自言自语道“可是有的地方,人们天天盼着下雨,而有的地方……人们天天盼着雨停。”
念清眨着一双大眼睛,“四叔在说什么?”
“四叔在说,有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人们每天都在盼望下雨。”
“为什么不下雨呢?”
“因为……四叔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那二叔知道吗?”
“二叔应该也不知道。”
“二叔也不知道……”念清挠了挠头,“那怎么办呀?”
李冼摇头,“四叔不知道怎么办。”
“对了,我听二叔说……龙是负责下雨的,墨叔叔不就是龙吗?墨叔叔可以下雨呀!”
“……”
李冼看了看墨问,笑得十分勉强,“墨叔叔……他不会下雨。”
“为什么?可墨叔叔是龙呀!”
“墨叔叔是龙,可墨叔叔不会下雨。”
念清茫然地看着他。
“陛下,景王求见。”
“让他进来。”
“是爹爹来接我们了吗?”
“是,是你爹爹来接你们了。”
李况一进来,跟李冼打了招呼,再看向两个孩子,顿时怒道“你们两个!说好的一个时辰回家,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爹爹!”念清扑过去抱住他大腿,“爹爹不要生气,外面下雨,我们回不去了才留在这里的!”
“就你有理!”李况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把逸尘也叫过来,“爹爹有伞,马车停在外面,快点跟我回家!”
“知道了!四叔再见!”
“再见……”
送走了大哥一家,李冼唇边的笑意又一点点退去了,墨问看着他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觉得那个无厘头又偶尔任性耍小脾气的李冼,正在一天天的离自己远去。而现在的这个李冼,已经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小冼……
——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他妈的这什么鬼天气!怎么又下雨了!”
李冶正要去将军府找林如轩,却被突降大雨淋了个正着,不得已找了个地方避雨……好吧,居然是如月轩,其实他也没看牌匾来着……
“毓王殿下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如月轩?”
李冶心说谁他妈想来啊,要不是雨太大我至于进来避雨吗,嘴上却道,“呃……嗨,这不是好久都没来了吗,来看看,顺便……探望探望如月姑娘。”
“如月姐?”小影笑,“殿下可是有很长时间没来了,如月姐早就不住在如月轩了。”
他惊讶道“不、不住在如月轩了?那她去哪了?”
“她现在住在月阁。”
“那不是个酒坊吗?她住那儿去干嘛?”
“殿下有所不知,如月姐已经赎了身退出如月轩了,现在在月阁当酒坊掌柜,我们这儿啊,也很快就要改名字了。”
李冶有些懵,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有小一年了吧?殿下,您都一年多没来我们如月轩了。”
“已经这么久了……那成,等这雨停了,我去月阁找她。”
“殿下,听姐妹们说,您跟您那如意郎君还恩爱着呢?难得看殿下跟一个人好了这么久。”
“……嗨,拉倒吧,我俩不分就不错了,天天打架。”
“打情骂爱,这说明殿下心里还在乎他呢。殿下快进来,别站在门口了,外面雨可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好。”
☆、39
李冶在如月轩百无聊赖呆了半个时辰才等到雨停,出门纠结了一下到底是先去将军府还是先去月阁,想想反正林如轩那货也跑不了,干脆还是先去月阁,顺便买点“望月”回来。
别问他为什么林如轩不跟他住卧凤宫了,自从那次闹“绯闻”,这臭小子就不肯跟他回去了,说什么皇宫禁地天天搂搂抱抱不好,他还就操了,之前住爽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现在觉得将军府没人、自在了?你不过来,还不准我过去了?真是幼稚。
林如轩早就过了三年孝期,也再没什么避讳,几年前那绯闻没多久也不攻自破。他升了官,一路平步青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弹劾的小将军,再也没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然而他越是这样,李冶却越是不安,生怕他哪天找个老婆回家传宗接代去了,不过好在他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估计也是被掰弯了一时半会直不回来。为了避免他直回来,李冶还得三天两头上赶着去找他,争取给他掰得更弯一点,还得时不时买点好酒好菜去贿赂他,搞得外面都传他毓王变贤妻良母了,结果到头来,被按着操的还是他自己。
唉,这日子,苦哟……
想着想着便走到了月阁,李冶敲门进去,却被告知如月并不在此,外出游历了,不由得一头雾水,她个女人家家的,去游历什么?万一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可这话他也没办法说出口,只好跟人家买了两坛望月,悻悻然走了。
雨停了,李冼也不愿意在寝宫呆着,墨问又给他做晚饭去了,便干脆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殿外的台阶上都是水,他很小心地走着,却不想踩到了个什么,还是差一点摔倒,好在季缨正要过来找他,扶了他一把“陛下小心!”
“……多谢。”李冼有些尴尬又在外人面前出丑,忙想揭过这个话题,便问,“季将军可是有事来找朕?”
这季缨自然便是上次武举的状元,李冼封了她个长宁将军,给她新组建了一支赤缨军;又把腾麟军给了武榜眼魏麒——人家名字里都有个“麒”了还不得配个“麟”么——封他做了云麾将军;武探花杨青平,封昭武将军,带的是广明军。
当然他们这官肯定是要比林如轩的低,锻炼了这几年,李冼发现这几人统领军队的天赋还不错,没出什么大问题,便也放下心来。一开始还让玄甲军暗中跟着,后来也就不需要了。
“是。”季缨扶着他回了御书房,道,“陛下上次交待的事已经办妥了,没发现什么心怀不轨的,也没有滥竽充数的,腾麟军和广明军也是一样,陛下大可放心。”
三年前那次科举,可谓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再之前的赵筹一案,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想当官,可以,但是贪污受贿者,不要;滥竽充数者,不要;偷奸耍滑者,不要。
李冼点点头,道“三年,若是真有,也该露出马脚了。没有就好,省得朕还得费心思对付他们。”
“陛下……”
“如何?”
“还有一事,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讲。”
“是。臣前几日,偶然听见家兄说,渭水……”
李冼皱起眉,“渭水怎么?河坝要决堤?”
“陛下知道了?家兄对陛下说过了?”
“没有,朕猜的。”李冼心里一凉,“他还说什么了?”
“好像没什么了,臣也没听见太多。现在王大人不在,家兄虽然是工部尚书,但对于水利方面还是差了些,臣怕他不敢与陛下说,误了事情,便私自做主替他说了,还请陛下不要责罚与他才是。”
“……不会的,朕到时候叫他过来问问。”
“多谢陛下。陛下可还有事吩咐微臣,若是没有,微臣便不打扰了。”
“无事了,你去吧。”
“是。”季缨抱拳起身,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陛下还是要多休息才是,什么都没有龙体重要。”
李冼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季将军费心了。”
季缨离了大殿,却在门口流连了一会儿才走。已经临近黄昏,太阳今天怕是不会再出来了,她却还记得那一日初见到这位年轻的大胤皇帝,那一袭俊气非凡的黑红龙袍,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分明哪里都不算出众,却又分明让人……刻骨铭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踏着台阶上的积水去离了皇宫。
然而就算李冼再怎么想让百姓好,再怎么派人甚至亲自去两淮祈雨,再怎么努力加固渭水河坝,可……天,总是不肯顺遂了人愿。
淮水已经断流了数月,他再加紧从别省调粮,也满足不了那么多百姓的需求,陆陆续续饿死的人,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
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便痛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