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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忧患 第27节

作者:逸青_ 字数:17433 更新:2021-12-30 03:04:04

    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

    账外的守卫听见响动,立刻赶了进来,李冼忙站起身,低下头,道“抱歉起来喝水,不小心碰掉了茶杯。”

    “真是的”那侍卫一脸不耐烦,把茶杯碎片清理走,“以后小心点别冒冒失失的”

    “是”

    待他走了,李冼才轻轻舒口气,等了半天,确认他不会再回来,才摊开手掌,掌心里有一片碎瓷片。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把自己的右手手腕悬在茶杯之上,再用碎瓷片在腕上割了一下。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滴落进茶杯里,接了小半杯,他便拿起毛笔,浸入杯中,铺开纸张,用左手在纸上写起字来。

    右手废了,还有左手。就算把他的左手也废了那他也还有嘴。

    斛律孤,你永远都不能让我李冼屈服。

    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塔悍覆灭。

    左手写字写得很慢,笔画也几乎都是歪斜的,可李冼一直没有停下来。那杯中的血凝固了,他便再割上一刀,继续写。待他写完那份情报,腕上已经多了三处伤口。

    这一次,凤羽和纸上的字迹,都是红的了。

    他笑了一笑,把杯里的血用水冲了,泼在地上。

    疲倦。

    、74

    李冶看见那份用鲜血书写而成的情报的时候,整个人都惊怒得颤抖起来。

    手里的茶杯也被他生生捏碎,掌心被划伤出血,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这帮畜生”

    沈心站在他旁边,劝道“陛下,您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们一刀一刀活剐了”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她缓缓拿起那份情报,上面用血写成的字迹已经干透,呈现出暗红色,纸张也有些皱巴巴的。她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李冼一定是出事了,因为这不仅是一份血书,还是一份左手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现在看来,他的境遇一定非常不好过。

    玄羽的人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一丝一毫也不能帮他。那种绝望恐怕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他并没有向我们求救,这就说明他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得来。他能想出办法继续联系我们,我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李冶听她这话,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眼眶早已通红,怒斥她道“对,你是不担心他不是你弟弟是吧什么狗屁玄甲军,我看也不过是冷血无情的畜生与那塔悍又有何异”

    沈心微微颦了眉。

    “你告诉我,我们是真的打不过塔悍吗啊三十万大军我们没有吗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一百万我们也照样拿得出来为什么不肯攻打雁门关为什么不肯踏平了那些杀千刀的畜生”

    “请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

    沈心凝目注视着他,眼中已经无甚情绪,“随便你怎么想,我沈心,从来就不是有情有义之人;玄甲军,过惯的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情之一字,在我们眼中视为粪土。我要提醒你的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这天底下,玄甲军只听一个人的话,而这个人并不是你。他要的就是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他肯牺牲自己为天下,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是敬佩的。”

    她停了停,又道“你所说的,几十万大军攻取雁门关,将塔悍驱逐出境,不是不可以,但这违背了他的初衷,用尸骨堆积出来的胜利,他是不屑要的。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真的损失几十万兵力打赢了,又真的算赢么国力会因此大伤,如果此时再有人趁虚而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冲她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斛律孤掰断了李冼手指这事,谢言隔了好几天才知道,他当下怒斥了一顿斛律孤,随后去看望了一下李冼。

    不知怎的,自从上次他设计算计了李冼,这心里就一直非常不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可他明明又那么痛恨李冼,恨他葬送了自己的仕途,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又变成了叛国贼。

    然而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来,这些,又真的是他的错吗

    真的是他害了自己吗

    肯用自身的贞洁来换取一份情报,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入胡做大胤的眼线,这样一位皇帝,真的会玩弄官场上那些权术,埋没人才

    他当真,是罪魁祸首

    心里突然有些迷茫。

    谢言进入李冼帐中的时候,李冼正缩在角落里,用被子裹着,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人跟刚来的时候比,已经憔悴得不像话,瘦得看上去就知道没什么分量,发髻散乱着,显然已有很多天没有打理过了。

    除了身上还干净,衣服是新换的,几乎已经跟个奴隶或是犯人无异了。

    哪里还找得出半分皇帝的样子。

    还记得五年前那场殿试,这人在众多考生中走过,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冲他微微一笑,那份从容,那份自信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李冼,他几乎无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把他交给斛律孤,也许是自己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谢言缓缓蹲下来,试图去查看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伤势如何,一碰之下却瞬间惊醒了李冼,后者猛地朝后一缩,抽回自己的手,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看清了来人是谁,慢慢垂下眼去,却把被子围得更紧了些。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他看了自己那么久,才看清自己是谁,这可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谢言皱起了眉。

    他没再碰李冼,出了营帐,叫来那个一直给他医病医伤的老军医。

    军医一见他,还没等他问上什么,立刻跪了下来“军师算老夫求求您,您不要再让可汗碰陛下了”

    谢言眉间褶皱更深“什么意思斛律孤经常伤他”

    “是,三天两头就要打上几下,陛下身上常常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就算再怎么治,也治不过来啊”军医站起了身,跟在谢言身后,道,“不仅仅是打,还”

    “你不用说了,”谢言闭上眼睛,“我都知道,可我管不了他。”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军师罢了,可汗的人,我有什么资格管。”

    “可是”

    他抬手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又问道“李冼每天都吃什么跟大家一样么”

    军医似乎颇有为难,沉默了两秒才答道“回军师,陛下他不吃饭。”

    谢言停住了脚步,吃惊道“不吃饭为什么不吃饭”

    “起初还是吃一些的,后来被可汗断了手指,左手又不会使筷子,便干脆不吃了。老夫找人喂他,他也不肯张嘴。现在只能靠参汤吊命。”

    “这个斛律孤”谢言终于忍不住怒了,“这不是存心把他往死里逼不行,你给我想办法,让他吃饭”他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我会尽快让斛律孤把他放回大胤去,绝不能让他死在我们这里这段时间还得靠你,照顾好他。”

    “是。”

    谢言从李冼那里出来,当天就去找了斛律孤,再次向他提及用李冼向大胤交换晋阳然后放他回去的事,却被对方一口回绝。

    斛律孤态度坚决得让他差点甩手走人,这厮居然说除非他死,不然绝对不肯把李冼放回大胤。

    谢言给他当了五年的军师,第一次觉得心余力绌。

    他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么一位一意孤行的君主。

    可事已至此,又哪里来的回头路可走呢。

    只希望这李冼,能够坚持下去吧。

    然而很快谢言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冼被斛律孤废了右手以后,情报被泄露的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大改观,他们依旧很难突破大胤的防线,即使打了几次胜仗,战绩却依然惨淡。

    而每次吃了败仗,斛律孤就会第一时间迁怒李冼。

    谢言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已经听不到李冼有任何喊叫或者反抗的声音。问过军医,军医说他本来身体已经有了一些起色,也肯少量进食,却在某一天斛律孤再次朝他腹部打了一拳之后,一吃东西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吐个干干净净,还时不时地伴有吐血的症状。再后来,他就完全不能进食了,精神也彻底萎靡不振。

    能用的药都已经用上,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三月初五,斛律孤没有经过谢言的同意,单方面向大胤索要晋阳城。

    然而这一次,大胤却迟迟几天,都没有作出回应。

    三月初七的晚上,斛律孤又进了李冼的营帐,凑巧谢言也在,于是二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谢言被完全激怒,用一个茶杯砸伤了斛律孤的额头,后者当场拔出了剑,架在了谢言的脖子上。

    二人之间的裂痕,彻底暴露了出来。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入了夜,谢言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对斛律孤已经失了信心,更多的,还是担心他再次伤害李冼,百般思虑之下,还是起了身,去李冼那边看了一眼。

    却看到他挑着一盏油灯,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纸上字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冼也看见了他,手里的笔一下子掉落在地。

    谢言替他捡起了笔,却看见那笔上蘸的不是墨,而是血。再看一眼茶杯里残余的血迹,几乎难以置信,眉头紧锁,艰难地开了口“你”

    李冼垂着头,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谢言走到他面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看见他纤瘦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割痕。

    内心的情绪真的无以言表。

    他在李冼对面缓缓坐下来,却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后缩着身子,两手抓着衣服,呼吸异常急促。

    他看得出,这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李冼,”他把那支毛笔还给了他,“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的探花,调成了传胪”

    李冼听见他的话,身体慢慢不抖了,抬起头,嗓子喑哑着“你说什么”

    “是不是蔺行之让你这么做的”

    “不、不是。”

    “不是”谢言顿时有些失望,“也就是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李冼又垂下眼,“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谢言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善“李冼,我劝你说实话,我兴许还能救你一命,否则你真的想让斛律孤把你折磨至死”

    这一回李冼沉默了很久,才道“谢言,我永远都不会求你,我不会求一个杀人犯、一个叛国贼放我一命。如果你觉得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你对自己如此的不自信,即便来这塔悍做了军师,也永远不是最终胜利的那一个。”

    “你”

    谢言有些薄怒,却没能发起火来,最后还是叹口气,道“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斛律孤的。”顿了一顿,“说句实话,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坚持,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可我谢言想告诉你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报应,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曾经做错事惹下的祸。你,怨不得别人。”

    他说罢便起身离开,走到帐门,却突然听见李冼道

    “谢言,这番话,我也一样要送给你。但愿你,也永远不要追悔莫及、怨天尤人。”

    、75

    三月初九,大胤依然没有答应割让晋阳,反而向塔悍开了战。

    这一战当真让斛律孤始料未及,匆忙引兵接战,打了两天,大胤突然撤兵。

    关于这次撤兵,很快就有传闻称,是将军林如轩威胁了皇帝,让他割让晋阳给塔悍,为了保护身在塔悍的毓王不受伤害,甚至有人说亲自看见林将军把剑架在皇帝陛下的脖子上,皇上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撤军割城。

    于是林如轩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和毓王的关系,人尽皆知。可在百姓眼里,一个亲王怎么可能比得过数万人的城池,很快便骂声四起,他和毓王之间那点摆不上台面的事又被人们提起,还有他之前护送皇帝春猎失职,被“贬官”一事,通通被翻了旧账,甚至有人开始造谣说他对皇帝不忠,早就有心置皇帝于死地之类云云。

    对此,林如轩真是倍感压力,他林家三代忠良,真的不想把名声败坏在自己身上。可想想连皇上连他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他这一点名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便也释然了。

    后来,沈心让李冶以李冼的名义发了一纸布告,替林如轩澄清了此事,传言才慢慢冷却了下来。

    但割让晋阳,已经无可更改。

    之前与塔悍开战两日,一是为了引出林如轩逼迫皇上割城一事,二也是让城中百姓,尽可能地出去逃难。

    这晋阳城一让,也就意味着,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玄甲军,已经蓄势待发。

    转眼已是六月。

    李冼在这草原上,已经度过整整了一个年头。

    或许是他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年头。

    他看过了这一年里的草枯草长,雁去雁归,也见过了天地茫茫,听过了风声呼啸,终于,觉得累了。

    一岁一枯荣。

    他却不想再看下一岁的枯荣了。

    该结束了。

    手里还有最后一片凤羽,泛着淡淡的红色光华,轻如无物,又沉如山岳。

    最后一片凤羽,最后一份情报,做完了这些,他也该休息了。

    已经很想睡,可唯一放不下的,还有一个人。

    墨问。

    很想再见你一面。

    外面的草,是那么的绿,绿得沁到人心坎里,忍不住想上去躺一躺,嗅着青草的芳香。

    风过草动,生意盎然。

    大胤连续打了三个月的败仗。

    或者说,故意打了三个月的败仗。

    谢言看得出他们的计谋,可斛律孤却再不肯听他一言。

    三个月的胜利,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位可汗陛下仅有的一点理智,很快,他就能够攻占汾、隰、潞三州,彻底击溃大胤防线,南下之路再无人能阻。

    这三座州城,分别困住了大胤最精锐的三支军队,守了旬月,马上就要城破了。

    可谢言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斛律孤已经不信任他了,他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

    索性不再去管。

    也许他这个军师,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真的错了,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应该选择这样一位君主,那样的话,也许塔悍还能多保存几年气数。

    现在说什么都已晚了。

    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

    六月二十。

    塔悍准备在这一天攻下三州,而大胤,也将在这一天,发起全面反击。

    天刚乍亮。

    攻城还未开始,三州城门却几乎同时洞开。

    而塔悍军中,突然燃起大火,堆积的粮草一点即着,顿时浓烟滚滚,军中大乱。

    林如轩、魏麒、杨青平三人便趁着这混乱的功夫,分率林家、腾麟、广明三军,出城迎敌。

    他们的粮草也即将告罄。

    真正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杀声震天。

    而这个时候,斛律孤还一无所知,还在后方等着胜利的消息,殊不知,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除了三州,最先出现异动的是晋阳城。

    晋阳离三州最近,城大物博,塔悍的粮草储备几乎都是从后方运到晋阳,再转运三州。而这一天,晋阳城内所有的塔悍守军,一觉醒来,全都发现自己浑身疲软,几乎动弹不得。

    随后不到一个时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数十个黑衣杀手,把城楼清扫一空,同时城中各门,皆竖起一面黑底红字的“胤”字军旗。

    城内守军挣扎不得,眼睁睁看着城门大开,而后不消多时,便见一“玄”字军旗自城门猎猎而来,后面是五千身着玄甲的铁骑,这五千人势如破竹,电光火石之间就把城中一万守军屠戮干净。

    顿时血流漂橹。

    五千铁骑,又一路向北,绝尘而去。

    这是玄武,出动了。

    随后的半日之内,忻州、代州,也遭遇了和晋阳一样的状况。

    那五千铁骑,所过之处,皆是残尸满地。

    再说汾、隰、潞三州。

    隰州驻守的乃是林如轩所领林家军,与塔悍接战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塔悍后方突然杀出一支军队,却不是他们的援军,而打着“季”字军旗,开始与林家军成两面夹击之势。

    正是季缨率领的赤缨军。

    林家军最为勇武,又得赤缨军帮助,故而退敌最快。本就因粮草被烧而混乱不堪的塔悍军队,被这一番夹击,更加溃不成军,开始往晋阳方向奔逃。

    隰、汾、晋阳几乎在一条直线上,从隰州往晋阳势必经过汾州。而汾州是杨青平所领广明军在与塔悍交战,塔悍一见从隰州方向有自己人赶来,顿时喜出望外,可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援军,竟是丢盔弃甲,落荒而至,又瞬间大骇,愈发自乱阵脚。

    林家军和广明军在汾州两军相接,合二为一,又加赤缨军助战,更加如虎添翼,很快就把塔悍逼得向晋阳而去。

    赤缨军一分为二,一半去帮隰州,另一半则在潞州。

    潞州是魏麒,腾麟军,也和林家军那边差不多情形,同样杀退了塔悍,也往晋阳而走。

    塔悍军队纷纷逃到晋阳,才发现晋阳守军早已覆灭,城门闭而不开,而城楼之上是寒光森然弓箭密布,顿时大惊失色,身后又添大军追击,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得继续向北逃亡。

    那城楼上,亦是玄甲军,不过是极少露面的玄箭,军械部。

    大胤军队也陆续追到晋阳,先到的停住脚步,等待后面军队赶上,稍作休息,四军合一,才向北追去。

    这一回赤缨军打了头阵。

    回到玄甲军。

    “玄武”一路攻至代州,却并没有继续贸然进攻雁门关,而是紧闭了代州城门,在城内暂时停留。

    塔悍败军从晋阳逃到忻州,忻州城也是沦为死城;又逃到代州,更是连看都没敢看,一路绕城而走,直接逃向雁门关。

    而就在此时,蛰伏在代州城中的玄甲军,出动了。

    斛律孤的探子返回之时,外面大局已定。

    “报”

    那探子跌跌撞撞跑进帐来,身上铠甲都已没了,直接跪倒在地,粗气连喘“可汗晋、晋阳失守了”

    斛律孤“腾”地站起身来,几乎以为自己听岔,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晋阳、晋阳失守了城中一万守军全部被杀”

    “报”又是一个探子赶回,“忻州失守”

    “报代、代州”

    “啪”

    斛律孤把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可汗”那个代州来的探子冒死跪到他脚下,“不仅如此汾州、隰州、潞州的攻城军也被击溃现在他们已经逃到了代州城不,应该已经逃到雁门关了”

    “什么”斛律孤瞬间怔愣。

    顷刻之间,六城尽失,全部努力,化为灰飞。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不敢想象,上一刻还是大局在握,下一刻就已全线溃败。斛律孤一步步后退,最后跌进椅中“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快,快叫军师军师呢快叫军师”

    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谢言。

    不肯听谢言的劝告,硬要分散兵力同时攻打三座城池,空虚了后方防守,这一切,均是他咎由自取。

    “快叫军师”

    可谢言早已不在塔悍军中,即便在,也是无力回天。

    斛律孤惊慌失措,双目圆睁,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攻破雁门关的,不会的快,快去快去让他们顶住不能让他们攻破雁门关,不能快去顶住啊”

    “可汗”

    账外,雁门关的探子从马背上跌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跪到了他面前“可汗雁门关快要顶不住了”

    斛律孤彻底大骇,早已乱了阵脚,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能顶住的,能顶住的再不然我们、我们还有我们还有李冼对,李冼”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站起身来,一路踉跄着赶去了李冼的营帐,却听见一声瓷杯摔碎的震响,看见李冼正撑在桌边,笑着看他。

    “你”

    这大概是李冼入胡以来笑得最开怀的一次,他看着他,道“斛律孤,你到现在,还想用我要挟大胤吗可惜我喝了毒酒,大胤,怕是不会因一具尸体而退兵吧”

    斛律孤用手颤抖地指向他,竟是说不出话来,“你”

    “哈哈”

    李冼依旧笑着,嘴角却缓缓溢出鲜血。

    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塔悍溃军之后,追着五千铁骑,打一黑底红字“玄”字军旗;再之后,是四面红底黑字军旗,分写“林”、“季”、“魏”、“杨”。

    五军合一。

    天空中突然划过一声尖锐的凤唳,一道火红凤影,向西北掠去。

    四象齐,玄甲,出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最后一句“四象齐,玄甲,出天下”

    洛辰锦上代表朱雀;沈心等人一共是7人,角、亢、氐、房、心、尾、箕,这篇文中只出现了心和箕,代表苍龙七宿,也就是青龙;“玄武”就代表玄武;而白虎主战,玄甲军就是大胤的白虎。

    此时这四者都已现身,故而说“四象齐,玄甲出天下”。

    、76

    谢言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

    他逃离了塔悍军营,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他不能回大胤,因为到现在,他还是个通缉犯。

    草原这么广,大概,总有他立足的地方。

    可就在此时

    “谢言你给我滚下马来”

    不知是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马腿,马儿凄厉地嘶叫一声,翻滚跌倒,他也从马背上摔下来,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却把怀里揣着的一个盒子甩了出去,滚落在一丈开外。

    谢言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竟爬不起身,伸手想去捡那盒子,却见一双靴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那人也蹲下身,逆着光,有阴影笼罩下来,“谢言,你还记得我么”

    谢言勉强看清了他的样貌,却并不认识这人,又听得他道“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可我认识你。”那人咬着牙,似乎带了滔天恨意,“你还记得五年前被你无故杀害的洛知天吗”

    谢言瞪大了双眼,趴在地上,用手指向他“你”

    “对,我就是洛知天的儿子,我叫洛辰。”

    洛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笑道“谢言,因果报应,你有今天,都是你罪有应得。”他轻轻后退两步,“我曾经说过,我要手刃你,可我今天不想杀你,我要让你活着,让你一辈子活在悔恨中你犯下的罪,一辈子也偿还不完”

    突然有一抹红闯入视线,一个红衣男子落在他身后,淡淡扫了谢言一眼,“洛辰,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言惊恐万状,许久才慢慢爬起来,刚要去捡那盒子,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羽哥,他在那”

    还是追来了

    他泄气地看了一眼盒子,再也顾不及,拔腿便跑。

    那盒子依旧躺在草丛里,被摔开了盖,里面掉出的是一片乌黑的龙鳞。

    九渊寒潭。

    墨龙忽然睁开了眼。

    李冼

    墨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再次开始挣动尾上的铁索。

    那玄铁在他尾巴里钉着,早就与皮肉长在了一起,任他怎么挣扎,也已经流不出血来。

    他嘶吼一声,调转龙头,开始用牙齿去撕咬自己的尾巴。

    黑蛇在一边看得惊呆了。

    尾巴上的鳞片被墨问自己撕扯掉,皮肉被咬破,很快便流出了血,血腥味被水流带向远处,吸引来了那些长着利齿的鬼鱼。

    然而这一次墨问却没有去杀死它们,而是不停甩动着龙尾,让鲜血扩散得更快。

    鬼鱼开始扑向他,往血腥味最重的尾部撕咬而去。

    黑蛇捂住了嘴,看见那龙尾上的血肉被鱼群啃咬,很快便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那些鱼便又朝着骨头咬去,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他被铁索钉住的尾骨居然也被咬断了。

    墨问不知因为愤怒还是剧痛,大吼一声,奋力一甩尾,终于挣脱了束缚。

    鱼群越聚越多,龙尾之上已经无从下口,它们开始咬向他的全身。

    墨问依旧没有反击,而是等鱼群几乎挂满了他的全身,才突然一扭身体,开始游动。

    他游得越来越快,把水底都搅出了旋涡,鲜血在整个水域扩散开来,把水染上了几分血色。

    他游得太快,以至于那些鱼不敢松开口,一旦松口,便会被他甩脱下去。

    鱼群就这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墨问停止了旋游,龙头一转,开始向上方而去。

    黑蛇惊惧得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墨龙大哥,竟要以这样的方式逃出去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暗无天日的潭底,又要只剩他一个人了。

    然而墨问游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回转,朝他而来。

    这一次,黑蛇终于没有再惧怕,迅速化回原形,墨问张开龙爪,将他抓在爪心。

    黑蛇紧紧盘住了他。

    墨问一声龙啸,再次加速,直朝着上方微小的光亮游去。

    经过结界的时候,黑蛇明显感到那结界震颤了一下,随后归于平静,放行了他们。

    只有死物才能穿过它,用死气掩盖掉身上的生气,骗过结界。

    光芒大盛。

    墨问冲出水面,飞入高空,身体剧烈扭转挣动,把身上挂着的鱼全部抖落下去。

    黑蛇被他甩得眼冒金星,却感觉到他的龙爪一松,连忙蜷紧身体攀住他,大喊道“墨龙大哥别丢下我”

    墨问再次收紧了龙爪,发出一声龙吟,向着漠北草原疾飞而去。

    雁门关被里应外合迅速冲破,塔悍逃兵被一路追着向北逃亡。

    “玄”字军旗突然一扬,玄甲军减缓了速度,后面四军收到信号,赤缨军和腾麟军一左一右,开始向两翼包抄。

    “玄武”是精锐铁骑,速度快不起来,要想追上草原的军马几乎是不可能的,便领着林家军往斛律孤所在的大营方向而去,其余三军则继续追击。

    玄甲军的冲击能力极强,虽然只有五千人,却将斛律孤手下两万军马冲得一触即溃,锐刺而入打开缺口,后面林家军迅速跟上,包围突进,开始厮杀。

    地面被马蹄踏得剧烈震颤,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而此时,李冼已经喝下了那杯毒酒,斛律孤失了最后一个筹码,终于有所醒悟,召集部下拿起兵刃,开始反击。

    可为时已晚,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谢言终于跑不动了。

    他身后那两个追兵骑着马,像猫捉耗子一般,追上他又远离他,终于让他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谢言,你还跑吗”

    其中一个正是秦羽,他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谢言,“想不到堂堂的塔悍军师,最后竟落得这种下场。”

    谢言喘着粗气,因为跑得太急,喉咙里都泛起几分腥甜。

    就像五年前他逃离渭阳那般。

    可这一次,他没能再逃掉。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羽笑着看他“这可不行,我们沈姐姐可说了,务必要把你活着带回去。”他拍拍马鞍,“来吧,上马吧,相信军师不会嫌弃跟我共乘一骑吧”

    谢言无力挣扎,被他硬架上了马,而就在此时,突然远远地传来滚滚马蹄之声,却不是从南来,而是从北。

    秦羽也诧异地向北望去,只见从视线尽处有一条黑线迅速掠来,竟是上千匹品相各异的骏马,却无一人所骑,像是被什么带领,正往南奔来。

    相传,在这广袤草原的深处,有一群无人能驾驭的野马,它们桀骜不驯,若是被人类所擒获,宁可死,也不肯为人所用。

    那群野马越跑越近,秦羽胯下的马匹都不安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召唤,就要归入其中。

    他终于看清了引领马群之物,也是一匹异马,高大健硕,最奇特的,它毛色漆黑,身上却有着火焰一般的赤红花纹,奔走之间,仿佛要烧灼流淌。

    非尘。

    草原的马匹,终究要快过中原的马匹。

    大胤三军穷追不舍,却还是被渐渐地拉开了差距。

    然而骤然之间,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天边一线正奔腾而来,仿佛大军压境,遮天蔽日,彻底截断了塔悍最后的去路。

    人仰、马嘶,刀光剑影,血气冲天。

    “生擒斛律孤者,加官三级”

    林如轩高举银枪,大声嘶吼,随玄甲军冲破防线,直奔大营。

    营中的玄羽暗线也早已露出面目,与塔悍厮杀,看见他们赶至,立刻引着他们往李冼所在的方向而去。

    “小冼”

    李冶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径直扑到李冼身边,却见他双目紧闭,嘴角还有残余的血迹,一试之下,才发觉他早已没了气息,脉搏也是全无。

    他顿时惊恐万状,跌坐在地。

    林如轩斩了附近的几个敌军,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

    李冶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失魂落魄,竟一时间连句话也说不出。

    林如轩立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只得唤过手下,道“快去叫军医来”

    斛律孤正在外面与人厮杀,偶然间目光一瞥,瞥见李冶,李冶正背对着他,身形打扮又和李冼极像,慌乱之中他竟以为李冼死而复生了,想也没想,引起手中惊风神弓便是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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