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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忧患 第23节

作者:逸青_ 字数:17171 更新:2021-12-30 03:04:00

    “你敢”他上前两步,拿起一本书,“看不懂是吧好,我教你”

    李冼知道他上钩,再添一把火“我凭什么要学”

    “就凭你是我塔悍阶下之囚”

    斛律孤翻开书页,摊开在他面前,“给我听好了,我念一句,解释一遍,你就给我抄一句你要敢漏了一个字,看我不打断你的骨头”

    李冼别过头。

    “你给我看着”斛律孤怒喝一声,李冼似乎被他一吓,屈服了,慢慢拿起了笔。

    他又瞪了他一眼,“给我好好写”开始从第一句念起。

    他念一句,李冼便写一句,面上似乎只是敷衍,实际上却早已把他所教全部铭记于心。对方教得越多,对他便越有利,他巴不得这个家伙自投罗网,好为人师,助他早日破解塔悍文字。

    斛律孤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跳进了李冼的圈套。

    “我不抄了。”李冼突然扔了笔,皱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知所云你们这些狗屁文字,鬼画符一样难以辨认,比我族汉字,差了不知多少”

    “你”斛律孤果然又被惹恼,“你再诋毁我塔悍文字,我让你给我抄上十遍”

    李冼把那书一合,扔在一边,“今日不抄了,改日再说”

    主要是他记不住那么多啊

    斛律孤竟出奇的没有再发难,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王今天高兴,就不跟你计较了。”他在李冼旁边来回踱着步,“你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身为一国之君,竟敢只身入我塔悍,你当真不怕我哪天一时兴起杀了你”

    李冼面不改色“你不敢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你杀了你,你们胤将会大乱,那个时候我再起兵攻打,相信不过数月就能攻下你们的都城。”

    “你错了。”李冼微笑着,“斛律孤,你不要试图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我只能告诉你,想让我大胤乱起来,就凭你塔悍,还不够格。”

    斛律孤哼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伸手从李冼颈间挑出一根黑色细绳,“这是何物”

    李冼顿时浑身僵硬,大惊之下故作镇定道“放手。”

    “哦”斛律孤似乎看出他神色异常,顺着那黑绳牵出上面的吊坠,“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是想看。”

    李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再说一遍,给我放手”

    “你当真觉得你能拗得过我”

    斛律孤一手扣住李冼手腕,用力一拧,在他吃痛的当口另一手硬拽下了那枚吊坠,捏在手里,随后放开他,退了一步。

    深潭里的墨龙忽然睁开眼睛。

    、63

    细绳崩断,在李冼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

    他按着自己的手腕,怒视斛律孤,而后者正在细细端详那枚吊坠,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漆黑如墨,光润凉滑。

    他没见过这东西,自然起了想要留下来把玩的心思。

    “还给我”

    自从李冼来了这里,斛律孤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不由觉得十分有趣,看着他怒中带惊,惊中带怕的神情,更是想要捉弄他一番,再退两步,“我们塔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你凭借自身实力抢夺到别人的东西,那么这件东西,就是你的。”

    李冼握紧双拳,“真是强盗”

    “对,我们就是强盗,可你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又能拿我们这些强盗怎么样呢”他笑得开怀,“还不是忍气吞声么”

    “你这畜生”

    李冼突然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砚台便朝斛律孤砸去,被他再一次擒住手腕,凑在耳边“你又何必以卵击石呢看来,这件东西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松了手。

    砚台里的墨顺着李冼的手淌了满臂,衬在他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目。

    斛律孤转身离去。

    深潭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啸。

    墨问瞪圆了两只龙目,龙须摆动,鼻中气泡连串而出,身体弓起,倒像是要吃人。

    他感应不到李冼了。

    黑蛇早就跑到一边躲着,远远地看他,心说自己也没碰到他逆鳞啊,怎么莫名其妙发起火来

    估摸着是他那小情人,又出事了

    砚台从手中滑落。

    李冼跌坐在地,眼眶通红,眼神涣散。

    龙鳞

    墨问,我该怎么办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账外,这片营帐区后面大约两百步的地方,流经一条小溪,那里也是他被允许去到的最远的地方。

    他走到小溪旁。

    溪水很浅,最深处只到他膝盖,水也很清,很缓,约莫是从附近哪条河流出来的细小分支,斛律孤便在此安营扎寨,方便随时取水。

    李冼蹲下身来,撩起袖子,把沾满墨迹的手臂浸到水中,让水流慢慢冲洗。

    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李冼,你要振作。

    他伸手拍碎了那倒映,看了看自己衣服上溅的墨点,有些嫌恶,索性脱了衣服,下入水中。

    夏天的水不算特别凉,却还是激得他抖了一抖,瞬间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拿干净的衣物过来。

    却再也没有墨问来帮他。

    他蹲在水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忽然把脸埋进水中,憋气到不能再憋,才抬起头来,大口呼吸。

    身体已经很冷了,胸口被人踹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把手伸向案上放着的脏衣服,却在这时,突然有一叠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朝他递来,他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喜欢的熟悉,而是厌恶的熟悉。

    “你来干什么。”他皱起了眉。

    斛律孤蹲在他面前,还托着那叠衣物,“当然是来给你送衣服,我想,你一定不愿意穿着脏衣服回去吧”

    李冼冷笑,接了衣物,“那可真是劳烦可汗费心了。”顿了一顿,“请你转过身去。”

    “怎么,都是男人,还有什么避讳的吗”

    他攥了攥拳,突然单手掬水朝对方脸上泼去,斛律孤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本能地回过身,李冼便趁此功夫迅速出水,慌忙披上衣服,蹬好裤子。

    斛律孤抹掉脸上的水,迅速起身扣住了李冼的脖子,佯怒道“你敢跟我玩这套”

    李冼被他制住动弹不得,因为衣服穿得太急甚至还没来得及系好,胸腹一片暴露无疑,斛律孤看见他胸口的淤青,眉梢一挑,竟伸手去轻轻触摸,道“我那天可是踹疼你了”

    “”

    李冼完全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大惊之下后退一步,挥开他的手臂,喝道“滚”急忙跩紧自己衣服。

    斛律孤轻笑,在他身边踱着步子,负手道“听闻胤帝李冼有断袖之癖,并且就把你那相好养在宫中,我说的可有错”

    李冼僵在原地。

    斛律孤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如此,你那相好为什么不来救你还是说,他见你国家有难,怕惹祸上身,便早早地逃之夭夭了”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他凑近李冼,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耳语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有断袖之癖呢”

    李冼只觉得一阵恶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将他推开,“请你自重”大步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斛律孤没有追上去,却看着他的背影,眯了一下眼睛。

    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他还就越想得到。

    比如这天下,再比如

    呵呵。

    李冼回到营帐,几乎是瘫坐在书案前,灌了一杯茶水才勉强平静了呼吸。

    这斛律孤他要离他远些。

    可是,破解塔悍文字,还得要靠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墨问,你在哪里

    他忽然抓起一张写字的纸撕得粉碎,又把桌上的塔悍书籍全部扫落在地,狠狠踩了几脚,发泄了一通,才慢慢冷静下来。

    李冼,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不要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他狠狠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又把书籍一本一本捡了起来,努力让自己静下心,重新研好墨,开始慢慢地书写。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必须要忍,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影响大局。

    斛律孤拿着那枚龙鳞去找了谢言,谢言看后大为惊奇,问道“此物你是从何得来”

    “是李冼的。”

    谢言点点头,“难怪”

    “这究竟是何物”

    谢言却不答了,只把龙鳞放在掌心把玩,片刻才道“这是你从他身上硬扯下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主动给你的。”他踱了两步,“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赶紧把这东西还给他。”

    斛律孤大为不解,皱眉道“为什么你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龙鳞。”

    “龙鳞”斛律孤略感惊讶,“就是你们汉人传说中的神异之物,龙”

    谢言点点头,把那龙鳞置于光下,经过光的照射,那黑色龙鳞竟是十分剔透,“没错,就是你理解的龙。你还记得之前大胤那场大旱么”

    斛律孤哼了一声“当然记得,你我二人本来商量趁那大旱削弱他们的实力,经人推算,那大旱大涝本来还应再持续数月到一年之久,可谁知竟莫名其妙突然解了,害我仓促起兵,匆忙之中只集结了五万人,没能继续南下,真是一大憾事。”

    “那你可知,那场旱涝是谁所解么”

    “你们汉人不是传闻说什么,胤帝亲自去颍州祈雨,感动上苍所以得以缓解么。”他语气里透着十成的不屑,“哼,不过我是不相信,什么感动上苍,上苍若真的那么容易感动,这天底下还哪有黎民涂炭,百姓受苦”

    谢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什么感动上苍。”他转过身,面向斛律孤,“那是神龙之威,是神龙把暴涨的渭水通过搬雨搬到了淮水,让断流的淮水重新流淌。之后大胤改年号为神龙,也是为了纪念此事。”

    “你这话可当真”

    “如何不当真”他拿起那片龙鳞,“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片鳞,就是那条神龙的,而所谓的李冼在宫中养着他的情人,其实那个情人,就是这条龙。”

    斛律孤一时语塞了,“这”

    “所以我才奉劝你把这龙鳞还回去,那条龙通天神威你也知道了,若它真的有一天来替李冼复仇,怕你整个塔悍都要陷于绝境。”

    斛律孤冷哼一声,“什么神龙不神龙,它若真敢来,我还倒真的要见见它我倒要看看你们汉人神化的东西,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条腿我斛律孤做事,还从来没有后悔的这龙鳞既然已经到了手,就绝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既然你这么爱不释手,那便送给你了,也当是你替我塔悍出谋划策这么久,的一点小小谢礼吧”说罢拂袖而去。

    “唉”

    谢言长叹一声,喃喃道“神龙啊神龙神龙又有何用,这真龙天子都落进了我谢言手里,还惧一条四足长虫么”

    晋阳城,军帐。

    李冶坐在案前发着呆。

    “陛下,您又走神了。”沈心立于他身侧,为他续满了一杯茶水。

    李冶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爱喝茶的人,却为了做得像,把李冼的生活习惯也学了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又有什么情报来了”

    沈心把一叠情报放在桌上,“请陛下过目。”

    李冶嘴角勾了一下,却尽是自嘲的意味。过目,也确实只是过目了,看什么情报,不过装装样子,真正出谋划策的,还是他身边这个女人。

    谁又能想到,他李冶不过是假扮成皇上的皮囊,真正代替皇上的头脑的,竟是这位“婢女”。

    他没什么心情看那些情报,压低了声音“他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沈心微笑,“约定的时间是一月,现在才刚刚过半,陛下不必心急,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取得联系。”

    才过了半个月吗却像是过了半年啊

    这种提线木偶般的生活,当真是难熬得紧。

    “陛下,陛下”沈心唤他,“这是京城来的书函,请陛下回复。”

    “哦”

    李冶拿起笔,在空白纸上慢慢书写起来。

    小楷,工整圆润,隽秀清雅。

    李冼的字迹,半个月,他已学了十成十,足以以假乱真。

    他又为什么会学得这么快

    因为他和李冼,其实师出同门。

    十八年前,五岁的李冼和八岁的李冶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写字。

    教书先生同时也是一位书法大家,是皇帝李章从京城找来特意派到杭州的,专门负责教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习字。可是李冶太贪玩,怎么教都不肯听,比弟弟年长三岁却还停留在和他同一个层次上。

    那先生拿着戒尺敲着李冶的桌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教你的是楷书,楷书不是草书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为什么越写越乱”

    李冶干脆扔了笔,仰着脸,嘟起嘴“我不想写了明天再写”

    “明天再写明天再写今天说明天写,明天又说明天写你自己数数,你已经欠了我多少张字”

    “哼不想写就是不想写嘛”他突然站起身,用力推开先生朝门外跑去,刚跑出门口却正好撞上母亲,被她拧着耳朵拎了回来。

    温颜把他按回椅上,“小冶,娘昨天跟你说了什么”

    李冶气鼓鼓的,不肯答。

    “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推先生,要听先生的话先生年纪大了,禁不起你推。快点把今天的字写完了,不写完,娘不给你晚饭吃。”

    “哼”

    温颜同先生一并出了房间,只剩两个孩子继续写字。李冶却怎么也静不下心,这小楷写起来太慢太费时,他根本就不想学,可娘却还要逼着他学。

    心里越想越气,不由迁怒到自己弟弟身上,凭什么他每天都会被先生夸,都会得到母亲的奖励呢

    眼看着他已经写完了今天的字,放下了笔,心里顿时更气,突然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坏念头,便拿起毛笔,在砚中饱饱蘸了一口墨,然后用力一甩,墨汁溅在李冼那张刚刚写好的字上是,满篇都是。

    李冼瞬间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红了眼眶,看向李冶“你”

    “哼,”李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竟更加肆无忌惮的拿起了砚台,把里面剩余的墨汁全部倒在对方的纸上,“让你写让你写让你写”

    李冼眼眶更红了,眼中已有了泪水在打转,他咬着下唇低下头去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哭包”李冶双手叉腰,“你就会哭你哭啊,你哭了娘就会来救你快哭啊”

    李冼却蓦地仰起了头,瞪了他一眼,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将那已经作废的纸扔在地上,铺开新的重新开始写起。

    “你”

    李冶似乎也觉得自己错了,又坐回椅上,却也不肯道歉。

    又过了些时候,先生似乎觉出什么不对,回了屋子,看见李冼那才写了三分之一的纸,疑惑道“小冼,你刚刚不是已经快写完了吗”

    “我”

    他突然发现那张被扔在地上沾满了墨汁的纸,展开一看,顿时明白了,冲李冶怒道“李冶又是你干的好事平白无故为什么又欺负弟弟把手伸出来”

    李冶当天果断的没吃上晚饭,还挨了一顿戒尺。

    第二天,还是李冼先写完,他又要故技重施,却被对方制止了,李冼拿着那张写好的纸,递到他面前“给你。”

    李冶不明所以“你干嘛”

    “给你,你就对先生说是你写的。”

    “呃”

    李冼不再理他,埋头开始写第二份。

    就这样李冶没有再捣乱,而李冼每天都会替他写上一份。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就被先生发现了。

    那天李冼第一次被先生罚跪,伸出双手掌心朝上,低着头等他打。

    先生摇头叹气,“小冼,我该说你什么好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帮人作弊你这样会害了小冶,也会害了你自己”

    李冼把头埋得更低,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浑身轻轻颤抖着,“先生,李冼知错了。”

    “我今日打你,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你不要怪先生。”

    戒尺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红痕,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却是没有出声。

    再落第二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戒尺不知怎的,竟凭空断作两截,掉落在地。

    “这”先生瞠目结舌,他明明没有用力,这好好的戒尺,怎么会断了呢

    而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李冶怒气冲冲闯了进来,挥着两只拳头便往先生身上打去“你凭什么打我弟弟谁允许你打我弟弟我的弟弟只有我能打你敢打他,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李冼收回双手,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李冶,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红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64

    李冼的小楷写得好,怕也是跟当年每天都要写两张字有关。

    而李冶的天分其实比谁都不差,却是顽劣成性,不求上进,如今一旦肯静心去写,竟也数日之内,便登堂入室。

    他缓缓收了笔。

    一月之期,也不过弹指挥间。

    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

    而此时飞过雁门山的,却不是雁。

    那鸟儿身披赤红羽毛,尾翎奇长,双翼扇动间仿佛能破风开云。

    他一路向北飞去,飞过雁门,飞入塔悍境内。

    李冼突然抬起头。

    一只巴掌大的火红色鸟儿自帐门飞入,拖着长长尾羽,周身红光流转,光华夺目。

    而帐门口那几个守卫,却一个也没有注意到它。

    鸟儿扇着翅膀,一直飞到李冼的书案上,落下,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李冼轻轻梳理着它的尾羽,唇边有笑意浮现。

    你终于来了。

    这鸟儿不是别人,自然是锦上。他化成巴掌大倒是十分可爱,纤细的鸟爪在纸上踩了踩,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他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转身,用尾巴在纸上轻轻扫过,被扫过的地方,便凭空浮现出一些字迹来。

    李冼不动声色,只默默将那些字迹记在脑中,片刻后,朝凤鸟点了一下头。

    锦上会意,离开纸面,跳到他胳膊上,纸上字迹便又消失无踪。

    他又啄向自己的羽毛,啄下几片凤羽,敛成一簇,放在李冼手中。

    李冼再次点头。

    锦上又停留了片刻,振翅飞去。

    数日后的某天上午,斛律孤突然闯入了李冼的营帐。

    李冼看了他一眼,心里顿时有几分不悦,心说这厮又来干什么

    自从那日这人对他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便对他厌恶更深,向他学习塔悍语也是迫不得已,而且半个多月前便已经不学了,因为被谢言发现,说不能把塔悍语言教给他,不然即使他们用塔悍语谈论军务也会被他听懂,还把斛律孤狠狠训斥了一番。

    不过他发现得还是太晚了,半个月,他已经把那本书学了少半本,一些基本的词句他都已经掌握,即使还不能很连贯地读懂句子,却只需再推敲些时日,便也能够攻破了。

    就这一点看,他还得感谢斛律孤,真不失为一位好老师。

    可再怎么感谢,也不能洗刷掉对他的厌恶。

    李冼重新低下头,并不想理会他。

    斛律孤却看上去心情不错,也并不凑近,只站在门口,道“李冼,你出来。”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我要跟你赛马。”

    李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他“什么”

    斛律孤居然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跟你赛马。我要跟你比比,我们塔悍的骑术,和你们汉人的骑术,究竟谁更胜一筹。”

    李冼简直觉得他吃错了药,心说我们汉人的骑术能跟你们这种马背上的民族比吗成心要他难堪摇了摇头道“那你完全可以去找谢军师。”

    “不,你自己说的,我在塔悍的地位就相当于你在胤的地位,所以跟我比的,只能是你。”

    “我没有心情跟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斛律孤终于有些气恼了,“李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言好语地跟你说,你就这种态度回应我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阶下囚,我的话,你最好不要违抗。”

    李冼闭了闭眼,“没有好处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相信你也不会。说吧,你要拿什么做赌注”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而如果你赢了,我也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

    “呵,”李冼冷笑,“你想让我就这样把天下让给你可汗陛下,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斛律孤忙解释道“不,你误会了。我所说的这个,无关国事,无关家事,只在个人。”

    李冼更加疑惑,这厮到底要干什么又听见他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哼了一声,只得起身随他出了帐。

    账外早已有人备好了马,斛律孤翻身上了一匹,道“看见那条小溪了吧,顺着这溪流往上游而去,会看到一个湖泊,我们就来比一比,谁先跑到那片湖泊,谁就算赢。”

    李冼也上了马,眺望着溪流尽头,道“好啊。”突然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你”

    斛律孤一惊之下也忙策马追去。

    骑马

    其实李冼自从那次行军连续奔波十日之后,就一直对骑马有些阴影。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箭已离弦,自然是不会中途拐弯了。

    不过这草原的马,倒是真的比中原的马健壮许多,脚程也快了不少。

    斛律孤很快追了上来,他余光一扫,再一催马,狂奔起来。

    远处的湖泊渐渐呈现在眼前,他已经能看见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脑子里突然像湖光闪烁般灵光一现

    “李冼够了别再跑了”

    斛律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策马如飞,沿着湖岸疾奔,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向右一拉缰绳

    马儿一声长嘶,停之不住,往右一歪,连人带马摔下湖去。

    “李冼”

    斛律孤大惊失色,忙策马赶至,却见那马儿挣扎着从水中跃出,停在岸边喘气抖水,而马背上人,却不知所踪。

    他又唤了几声,无人回应,冲身边侍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下水捞人”

    李冼奋力把头探出水面,深深吸进一口气。

    没想到之前墨问逼着他学会了游水,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他慢慢游到岸边,撑住上身,大口喘气调整着呼吸。

    这里已经不是刚才那片湖了。

    这是一个更大的湖泊,与那个小湖由河道相连。说是河,也不过是比小溪宽了些深了些,水流不算太急,不然他也不可能逆流来到这里。

    休息了片刻,有了一些力气,李冼爬上岸,跌坐在杂草从里,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长长出了一口气,索性躺倒下来,望着湛蓝澈明的天空,心情竟也格外的晴朗起来。

    湖水极缓,极静,有微风过时,则轻轻将湖面吹皱,湖波荡漾,给宁静湖水添上一丝生趣。

    近处有几只野鸭从眼前游过,游进湖畔的芦苇丛不见了踪影。他回过身,看见远处的草原上有几群牧羊牧马,缓缓移动着,风过之时,满目的绿草,湖边的芦苇,还有天上零星的云,也都随之一并移动起来。

    绿的活泼,蓝的剔透,白的生动。

    这草原美景,当真是中土不曾有的。

    如果没有战争,该有多好。

    衣服被风吹得干了些,他爬起来,突然向西北望去,目及尽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沿湖岸移动。他半蹲下身隐在芦苇里,定睛细视,觉得那应该是些人马,待慢慢走近了,能看见那些马车上拉着什么货物,很高很多,成垛状。

    那是马草

    这好像是塔悍的粮草车

    他心头一惊,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举动竟能赶上如此意外之喜。惊喜之余又立刻镇定下来,想着如何脱身。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发现。

    现在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草原一望无际,若是跑出芦苇丛定会被人发现,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摘了一根芦苇,掐去尖根,将中间空心的茎部叼在口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水,把那芦苇另一头伸出水面呼吸。

    别问这个法子他从哪学来的,还不是小时候跟三哥去别人家的水塘摸鱼,被人家发现才迫不得已使出这招躲过一劫。

    那车队已经很近了,他忙躲进水里一动不动。在水中听不见岸上人的说话声,却能感到马蹄的震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再也没有震动传来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头探出水面,看见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不会再发现他了,才松口气爬出水来。

    刚才那几只野鸭不知何时竟游到了他藏身的地方,见他突然出水,受到惊吓,开始大声叫起来并去啄他的手。

    “去去去”

    李冼赶走了它们,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万一斛律孤找过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连滚带爬上了岸,可体力真的已经不支了,跑出去没多远便扑倒在地,好在地上的草丰茂,摔着不疼。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仰面倒着,天澄澈得让他分不清南北,头脑也有些昏沉起来。过了小一会儿,他好像突然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顿时惊醒,翻坐起来,以为是斛律孤追来了就要拔足狂奔。

    可当那马蹄声的源头停在他面前时,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张着口,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伸出手去,几乎是颤抖着抚摸马儿的脖子“非尘你、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马儿高大健壮,浑身毛色漆黑,却有赤红花纹分布在额头眼角、身侧四蹄,被阳光一照更是俊美非凡,绝对是非尘无疑。

    他扶着马背站直了身子,看见它的背上臀后竟多了几道伤疤,顿时鼻子一酸,抱住它的脑袋“非尘,你受苦了。”

    非尘在他怀里蹭了蹭,亲昵一如往日。

    李冼闭了闭眼,翻身上马,拍了一下马的脖子,“非尘,走”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北方向奔去。

    只要顺着这河流而上,就一定能找到他们存储粮草的地方,兴许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略伏下身子,眸中透着三分坚定。

    、65

    太阳过了制高点,开始向西方斜去。

    李冼骑着马狂奔了一个时辰,身上衣物早已被风吹干。沿着河流湖泊一路往上游而去,终于,远远的天地相连之处,出现了一些建筑的模样。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些建筑的地方,就应该是塔悍的皇城。

    他勒住马,突然有些犹豫了。

    还要再接近吗

    受近几代可汗的影响,塔悍基本已经变成了一个仇汉的民族,而他又是十分明显的汉人长相,如果他进入皇都,会不会直接被当成汉人奸细斩杀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不接近皇城,又怎么能知道对方的粮草位置和兵力部署呢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下了马,走到河边,蹲下身捧了些水喝,又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才在原地坐下来,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斛律孤要寻他,首先定是会去下游寻,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找完了,下游寻不到,肯定会想到来上游寻,这样的话他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

    可进不得皇城,他又能去哪里躲避呢

    好饿

    他低眼看着河里的鱼,却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法子抓上来,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小时候多跟三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不如就这么被他们抓回去可这绝好的机会,又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非尘在咬自己的衣服,扭过头去,道“怎么了”

    非尘轻轻嘶叫了几声,继续扯他的衣角。

    “你要我跟你走”李冼皱了皱眉,“好吧,反正现在走投无路,不如信你一次。”

    他翻身上马,由着它开始疾奔。

    非尘带着李冼混入了一个马群。

    他看着不远处明显有人的住所,还有两个人在活动,不由得一阵无语,俯下身凑在它耳边道“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那两人很快也发现了他,朝这边走来,李冼紧张了一下也释然了。罢了,天不助我,索性不再挣扎了吧。

    两个人也是标准的塔悍装束,一男一女,倒像是一对夫妻,年纪却是不小了,怎么也有四五十岁。他们一边走近一边交谈着,李冼勉强可以听懂他们大致的意思

    男人道“塔悍语它怎么又回来了上午不是跑掉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李冼从马背上下来,心想反正也是跑不掉了,索性去找他们讨些东西吃,填填肚子,也好休息一下,一路担惊受怕,实在是太疲倦了。

    他便主动接近了那两人,男人走到他面前,询问道“塔悍语你是什么人”

    李冼虽然能听得懂简单的塔悍语,却是不会说,只得摇了摇头,对方又说了一个词,他没听懂,跟他们干瞪了一会儿眼,对方开始连比划带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嘴,再摆手“塔悍语你不会说话”

    李冼明白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个词应该是汉语的“哑巴”,只好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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