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到底是要去哪啊还有您这身上怎么还有血啊别是”
“别多问。”谢言皱了皱眉,摸了摸怀里的金龟,有了一些安全感,“有仇家在追杀我,官府正在抓他们,没看见城门都关了么。”
“哦这样。您身上这么多血,怕是伤得不轻吧要不要去看个大夫别耽搁了。”
“不必了,快走,我怕他们还有人,要是没被抓住跑出来,我就惨了。”
“知道了。驾”
洛知天死了。
李冼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父亲,他确实让禁军留意打着洛字商号的商队,却没想到洛家并没有打商号。
他还没搞清楚为什么洛知天进了京没有第一时间来找父亲,但现在不争的事实是,洛知天已经死了。
而且杀他的,是谢言。
谢言,又为什么会杀人只是因为一点争执他跟洛知天,应该无怨无仇才对。
“小冼,”墨问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喝杯茶压压惊,你最喜欢的龙井。”
“谢谢。”
李冼喝了口热茶,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想了想,对身边的太监道“去把张厉张申给朕传来。”
“是。”
两人很快进了宫,跪到李冼面前,李冼道“西市杀人一案,你们可知道了”
“回陛下,臣等已经知晓了。”
“这个案子应该绝没有表明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朕不相信,一个能考到传胪的人,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口角起刀杀人。”他顿了顿,“这案子也不用别人了,就由你们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查吧,记住,朕不仅要你们抓到凶手,还要知道整个事件的原委始末,你们听明白了么”
“请陛下放心,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张厉张申一出了大殿,便在殿前台阶上争了起来,一个道“我说兄长,这个案子你们刑部还是别插手了,我们大理寺,绝对办得妥妥的。”
另一个道“你拉倒吧,这么一个破案子还用得着你们大理寺,我们刑部足够了,你呀,还是回家歇着去吧”
原来这两人竟是一家人,虽不是亲的,确是关系很好的堂兄弟,均对刑事这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一个进了刑部,一个则进了大理寺。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陛下都说了这个案子不简单,怎么能是破案子呢,还是交给弟弟我吧。”
“不行不行,你们大理寺爱干嘛干嘛去,这个案子我查定了,给我三天,三天我就能把那凶手抓回来。”
“大哥你这就不给面子了,你还三天,我大理寺两天就能搞定”
“这可是你说的,两天搞不定你请我喝酒”
“请就请咱们还就打个赌,看谁能先把凶手抓回来,输的请一个月酒钱”
“赌这次咱俩谁都别帮谁,看谁快”
“走着”
“走着”
然而,他们兄弟两个谁都没想到
这凶手竟然一抓就是三年。
、38入前必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食用须知
下卷虐虐虐,剧情推进会加快,主角性格变化较大。
后期会有小受被qj不是j的剧情,受不了的请注意闪避
保证he。
三年后。
大胤历二百四十年,建安七年春,四月十四,雨。
“四叔四叔她欺负我”
三岁的小逸尘被同样三岁的小念清追着,在御龙殿的大殿里奔跑,一干宫女太监都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生怕他们摔了。
逸尘一路跑进御书房,扑进李冼怀里,眼泪汪汪道“四叔,她欺负我”
李冼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她是你妹妹,怎么会欺负你”
“她抢我的糖”
念清反驳道“我才没有抢他的糖那本来就是我的我的”
“你就有”
“没有没有没有”
“好了好了,”李冼无奈道,“四叔这有的是糖,都给你们,不要抢了好不好”
“真的吗可是爹爹不让我们吃很多糖。”
李冼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糖,分给他们一人一半,刮了刮念清的鼻尖,“那就不要告诉你爹爹。还有啊,以后记得,没有外人叫四叔,有外人要叫皇上,听懂了么”
“嗯”念清用力点头,“念清记住了四叔最好了念清最喜欢四叔”
“四叔也喜欢你们。”
“哼”逸尘嘟起小嘴,“四叔明明更喜欢我”
“你胡说明明喜欢我”
“是我是我是我”
“才不是你你讨厌讨厌讨厌”
李冼看着两个又开始追逐打闹的孩子,无奈地笑了笑,拿起一颗糖,剥开,塞进自己嘴里。
逸尘被念清追,跑着跑着却一不留神撞上了人,他“哎呀”了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仰起头看清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怯怯道“墨、墨伯伯”
墨问皱起眉,俯下身来,“叫叔叔。”
“可、可是,爹爹让逸尘叫伯伯”
“叫叔叔,不然下次没有糖吃。”
“墨叔叔”
“这才听话。”墨问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去外面玩,我跟你四叔有事情说。”
“知道了”
李冼看着两个孩子跑远了,也拿了一颗糖给墨问,笑道“你也好意思让他们叫叔叔依我看,叫爷爷都不够。”
墨问没答他,吃了那糖,“倒是挺甜。”
“你要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
李冼笑,推了推桌上那黑龙镇纸那是墨问两年前送他的生辰礼物理了一下书籍纸张,道“是看他们在我这里闹,烦心”
“也不是。”
“那就是看我对他们好,吃醋。”
墨问不答。
正说话间,小太监进来通报“陛下,刑部尚书张厉大人和大理寺卿张申大人求见。”
“宣。”
“是。”
李冼看见他们两个,也知道他们是要说什么,便直接问“怎么,那凶手抓到了”
“呃回陛下,还没有。”
“那是洛辰找到了”
“回陛下,也没有。”
“那你们来找朕干什么”
张厉张申有些尴尬,还没接上话,又听得李冼道“朕记得你们当初答应朕的期限是三个月,现在都三年过去了,你们还没有抓到凶手,也没有找到洛辰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三年前那案子,确是调查清了来龙去脉,可凶手却一直没有抓到,案子也不能算破。洛知天死后,姑苏洛家迅速衰落,又被仇人报复,几乎土崩瓦解。洛知天那不成器的儿子洛辰因被仇家追杀,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李冼派人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便只好一直让大理寺寻找,可三年过去,也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而当初透露消息那小太监,还是被处死了,纵使李冼愿意绕他一命,太上皇却不干。谢母被关在天牢几天,李冼念及她年事已高,便放她回了家,并让她一旦发现谢言的踪迹立即上报,也在她家周围安插了眼线,可这三年来,谢言,却始终未曾回家。
谢母知道李冼就是皇上的那一刻,那神情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更忘不了她跪下来向自己求情,声泪俱下,求他放过她的儿子,她愿意以命相抵。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应。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冼叹了口气,他对这个案子,已经不报太大的希望。除去大理寺,他的人已经翻遍了半个大胤,却依旧找不到谢言的行踪,那么他怕是早已不在大胤境内了。
不在大胤境内,又如何找呢
他现在只希望,能把洛辰找回来,这样,也勉强能弥补一点过失吧
把张氏两兄弟打发走,他又托着腮发了一会儿呆,再抬头,却发觉墨问竟不在屋里了,不由得愣了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道“秦宫”
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落到他面前,他看了那人一眼,道“秦商,怎么又是你秦宫呢”
“大哥不在。陛下,秦商就真的这么不招您待见啊每次我一出现您就找秦宫”
“少废话,找到洛辰没有”
“呃没有。这事您应该找秦羽啊,他才是玄羽情报部的,我是玄鳞护卫部的”
“朕看见他就烦。”李冼简直不想去想那个一说话就坐桌子的秦羽,叹了口气道,“连你们都找不到,他怕是”
“陛下,您也别太灰心了,吉人自有天佑,没准那洛家少爷有贵人相助逃过此劫,反正咱们也没得到他死的消息不是。”
李冼瞥了他一眼,并不觉得他这安慰很奏效,也懒得再费口舌,只道“继续找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去吧。”
“是。”
外面突然响起了雷声,乌云聚集,眼看着就要下雨,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眉间的褶皱不由自主又深了一些。
王偁禹说的果然没错,淮水的旱情一直持续了三年,从一开始的零星有小雨到现在的滴雨不降,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应对。
而渭水流域这雨,却是一年比一年充沛。
他还记得那天王偁禹跪在他面前,道了一句“陛下,恕臣已经无能为力。”
“朕也已经无能为力。”
他口中喃喃,目光又落在窗台那盆昙花上,三年过去,这昙花早已长大,李冼也给它换了个新花盆。他看着它,道“你说,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旱情过去再持续下去,怕是要死更多的人。”
他出神地想着,并不知道墨问已经站在了门口,后者望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
“朕的子民,为何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呢”
“四叔四叔”逸尘念清两个孩子又跑了回来,李冼回过身,这才看见墨问在门口杵着,还没等问上一句,念清已经扑在了他怀里“四叔外面下雨了我们回不去爹爹那了”
“朕知道。”李冼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就在四叔这多呆些时候,等雨停了再走。”
“四叔真好就知道四叔不会赶念清走的”
李冼笑“念清喜欢雨吗”
“唔不是很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雨呢”
“我娘说,淋雨会生病的,念清才不要生病。”
“我喜欢我喜欢下雨”逸尘突然举起手,大声道,“下雨就可以玩水了,为什么不喜欢下雨”
“就是不喜欢只有你才喜欢玩水每次都弄的脏兮兮的还要娘给你擦”
“我不听就是喜欢下雨就是喜欢”
“你讨厌你讨厌讨厌”
李冼无奈地看着两个又一言不合就掐架的孩子,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自言自语道“可是有的地方,人们天天盼着下雨,而有的地方人们天天盼着雨停。”
念清眨着一双大眼睛,“四叔在说什么”
“四叔在说,有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人们每天都在盼望下雨。”
“为什么不下雨呢”
“因为四叔也不知道为什么。”
“啊那二叔知道吗”
“二叔应该也不知道。”
“二叔也不知道”念清挠了挠头,“那怎么办呀”
李冼摇头,“四叔不知道怎么办。”
“对了,我听二叔说龙是负责下雨的,墨叔叔不就是龙吗墨叔叔可以下雨呀”
“”
李冼看了看墨问,笑得十分勉强,“墨叔叔他不会下雨。”
“为什么可墨叔叔是龙呀”
“墨叔叔是龙,可墨叔叔不会下雨。”
念清茫然地看着他。
“陛下,景王求见。”
“让他进来。”
“是爹爹来接我们了吗”
“是,是你爹爹来接你们了。”
李况一进来,跟李冼打了招呼,再看向两个孩子,顿时怒道“你们两个说好的一个时辰回家,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爹爹”念清扑过去抱住他大腿,“爹爹不要生气,外面下雨,我们回不去了才留在这里的”
“就你有理”李况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把逸尘也叫过来,“爹爹有伞,马车停在外面,快点跟我回家”
“知道了四叔再见”
“再见”
送走了大哥一家,李冼唇边的笑意又一点点退去了,墨问看着他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觉得那个无厘头又偶尔任性耍小脾气的李冼,正在一天天的离自己远去。而现在的这个李冼,已经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小冼
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他妈的这什么鬼天气怎么又下雨了”
李冶正要去将军府找林如轩,却被突降大雨淋了个正着,不得已找了个地方避雨好吧,居然是如月轩,其实他也没看牌匾来着
“毓王殿下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如月轩”
李冶心说谁他妈想来啊,要不是雨太大我至于进来避雨吗,嘴上却道,“呃嗨,这不是好久都没来了吗,来看看,顺便探望探望如月姑娘。”
“如月姐”小影笑,“殿下可是有很长时间没来了,如月姐早就不住在如月轩了。”
他惊讶道“不、不住在如月轩了那她去哪了”
“她现在住在月阁。”
“那不是个酒坊吗她住那儿去干嘛”
“殿下有所不知,如月姐已经赎了身退出如月轩了,现在在月阁当酒坊掌柜,我们这儿啊,也很快就要改名字了。”
李冶有些懵,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有小一年了吧殿下,您都一年多没来我们如月轩了。”
“已经这么久了那成,等这雨停了,我去月阁找她。”
“殿下,听姐妹们说,您跟您那如意郎君还恩爱着呢难得看殿下跟一个人好了这么久。”
“嗨,拉倒吧,我俩不分就不错了,天天打架。”
“打情骂爱,这说明殿下心里还在乎他呢。殿下快进来,别站在门口了,外面雨可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好。”
、39
李冶在如月轩百无聊赖呆了半个时辰才等到雨停,出门纠结了一下到底是先去将军府还是先去月阁,想想反正林如轩那货也跑不了,干脆还是先去月阁,顺便买点“望月”回来。
别问他为什么林如轩不跟他住卧凤宫了,自从那次闹“绯闻”,这臭小子就不肯跟他回去了,说什么皇宫禁地天天搂搂抱抱不好,他还就操了,之前住爽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现在觉得将军府没人、自在了你不过来,还不准我过去了真是幼稚。
林如轩早就过了三年孝期,也再没什么避讳,几年前那绯闻没多久也不攻自破。他升了官,一路平步青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弹劾的小将军,再也没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然而他越是这样,李冶却越是不安,生怕他哪天找个老婆回家传宗接代去了,不过好在他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估计也是被掰弯了一时半会直不回来。为了避免他直回来,李冶还得三天两头上赶着去找他,争取给他掰得更弯一点,还得时不时买点好酒好菜去贿赂他,搞得外面都传他毓王变贤妻良母了,结果到头来,被按着操的还是他自己。
唉,这日子,苦哟
想着想着便走到了月阁,李冶敲门进去,却被告知如月并不在此,外出游历了,不由得一头雾水,她个女人家家的,去游历什么万一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可这话他也没办法说出口,只好跟人家买了两坛望月,悻悻然走了。
雨停了,李冼也不愿意在寝宫呆着,墨问又给他做晚饭去了,便干脆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殿外的台阶上都是水,他很小心地走着,却不想踩到了个什么,还是差一点摔倒,好在季缨正要过来找他,扶了他一把“陛下小心”
“多谢。”李冼有些尴尬又在外人面前出丑,忙想揭过这个话题,便问,“季将军可是有事来找朕”
这季缨自然便是上次武举的状元,李冼封了她个长宁将军,给她新组建了一支赤缨军;又把腾麟军给了武榜眼魏麒人家名字里都有个“麒”了还不得配个“麟”么封他做了云麾将军;武探花杨青平,封昭武将军,带的是广明军。
当然他们这官肯定是要比林如轩的低,锻炼了这几年,李冼发现这几人统领军队的天赋还不错,没出什么大问题,便也放下心来。一开始还让玄甲军暗中跟着,后来也就不需要了。
“是。”季缨扶着他回了御书房,道,“陛下上次交待的事已经办妥了,没发现什么心怀不轨的,也没有滥竽充数的,腾麟军和广明军也是一样,陛下大可放心。”
三年前那次科举,可谓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再之前的赵筹一案,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想当官,可以,但是贪污受贿者,不要;滥竽充数者,不要;偷奸耍滑者,不要。
李冼点点头,道“三年,若是真有,也该露出马脚了。没有就好,省得朕还得费心思对付他们。”
“陛下”
“如何”
“还有一事,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讲。”
“是。臣前几日,偶然听见家兄说,渭水”
李冼皱起眉,“渭水怎么河坝要决堤”
“陛下知道了家兄对陛下说过了”
“没有,朕猜的。”李冼心里一凉,“他还说什么了”
“好像没什么了,臣也没听见太多。现在王大人不在,家兄虽然是工部尚书,但对于水利方面还是差了些,臣怕他不敢与陛下说,误了事情,便私自做主替他说了,还请陛下不要责罚与他才是。”
“不会的,朕到时候叫他过来问问。”
“多谢陛下。陛下可还有事吩咐微臣,若是没有,微臣便不打扰了。”
“无事了,你去吧。”
“是。”季缨抱拳起身,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陛下还是要多休息才是,什么都没有龙体重要。”
李冼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季将军费心了。”
季缨离了大殿,却在门口流连了一会儿才走。已经临近黄昏,太阳今天怕是不会再出来了,她却还记得那一日初见到这位年轻的大胤皇帝,那一袭俊气非凡的黑红龙袍,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分明哪里都不算出众,却又分明让人刻骨铭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踏着台阶上的积水去离了皇宫。
然而就算李冼再怎么想让百姓好,再怎么派人甚至亲自去两淮祈雨,再怎么努力加固渭水河坝,可天,总是不肯顺遂了人愿。
淮水已经断流了数月,他再加紧从别省调粮,也满足不了那么多百姓的需求,陆陆续续饿死的人,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
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便痛如刀绞。
而渭水却恰恰相反,渭河流域连降暴雨,导致渭水涨水,几乎每天都有失足落入河中溺亡的人,而且农田被淹,庄稼也收获惨淡。他不但要往两淮调粮,还要往渭水一带调粮,可天底下又哪有那么多粮食可调。再加上赈灾需要大量的银两,国库花销日益剧增,上次从赵筹家中抄来的钱财早已消耗一空,若是旱涝不停,国库怕也再坚持不了几年。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知道,淮渭的百姓,还能不能撑过今年夏天。
当皇帝至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般无法言说的绝望。
他有能力应付人祸,却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抵抗天灾。
“小冼,你真的还要去两淮祈雨”
“嗯。”
“可你已经去过两次了,有必要还要去吗”
“要啊”李冼叹气,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墨问的衣角,“这夏天一到,又不知还要再死多少人。淮水断流了这么久就算没用,我也还是得去。”
“小冼”
“什么”
墨问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李冼皱眉看他“怎么了”
“我这次怕是不能陪你去了。”
“为什么”
“族里有些事情,我得回去一趟。”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李冼垂了垂眼帘,“那你什么时候走多久回来”
“你出发那天走,多久回来我也不能确定,可能几天,也可能很久。”
“那好吧我等你回来。”
“嗯。”
临行前的一天,李冼安排好了一切事务,又到了蔺行之这个老头子派上用场的时候。晚上李冼想要休息了,墨问却凑过来亲他。
“墨问”他闭着眼睛轻轻推他,“很累了,改天吧。”
墨问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还是道,“好。”
他便坐在床边看着皇帝睡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在床头的熏香炉里点了一炷香,又回到床边,俯下身凑在他耳畔,轻声道“记得下一次,不要再燃错香了”
李冼眼皮颤了颤,却是没醒。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目光里,尽是依依难舍。
小冼
对不起请让我最后
再骗你一次。
、40
六月初九,大胤皇帝李冼抵达颍州。
却不知为何,这一路上,他心里都非常不安。
就像是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要失去什么东西一样。
他下了龙辇,却怎么也不忍心去看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不忍心看他们哀求的神情,不忍心看脚下干涸开裂的土地,这些都曾经是那么的美好,却因久旱被一点一点耗尽生机。
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阳光热辣得好像能蒸干所有的水分,一切生命都被曝光在烈日之下,无处可躲。没有风,一丝也无,方圆百里,看不到任何“水”的存在。
他移回目光,登上祭天台,行了祭礼,缓缓开口念道
“神明岂知吾大胤此三四年,旱魃为虐,有夏无秋,有秋无夏。饥吻嗷嗷,盖不胜苦。而今之旱势益酷烈,麰麦之入,仅具升斗。云雨之兴,曾不一二时。赫日炎炎,如焚如燎。黍稷之苗,十死八九。是无夏又无秋也,民将何以为命乎民今扶老携幼,流离播散,县邑皆空。”
“时见云暂合而复开,风随怒而疾作。岂诸神之意欤抑吾忱诚之感有所未至欤敬神之意未达欤恤民之心未诚欤民穷而聚敛愈急欤沉冤未雪而无辜困于狴犴欤巨蠹未除而赤子厄于豺虎欤赈贷虽勤而实惠未加于民欤祈祷虽切而诚意未尽于己欤”
“吾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吾一人。无以吾一人之不敏,使民之命伤矣。神其哀悯,为众请命。纳恒阳于六幽,出伏阴于九地。使千里之土,浸淫澍泽;垂死之民,再萌生意”
他念着念着,平地里忽然就起了风,天空中忽然就聚了云,他仰起头,看着云层遮蔽了日光,猛然间心头一跳。
“云快看啊是云”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李冼看着人们欢欣雀跃,唇边那一丝笑意还未形成便归于虚无,为什么他心里的慌乱不安,竟是越来越
“轰”
巨大的雷声让他回了神,天上的云层越聚越多,越聚越厚,天色迅速灰暗下来,李冼看着那云层,似乎想要在那翻滚的云层之中看出些什么,却只能看见一道道闪电肆虐,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雨来得实在太过奇怪。
一个时辰前。
“快跑啊河坝决堤了快跑啊”
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大人抱着孩子,丈夫携着妻子,跑不动的老人便只能坐在原地,痴痴地笑起来。
可是人们跑得再快,又怎能跑过奔涌的洪水,偏偏倾盆暴雨也在助纣为虐。家畜也早已挣脱围栏,跑得快的,也许一命尚存,跑得慢的,便只能任由洪水吞没。
一时之间,惊叫声、呼救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洪水冲垮了房屋,冲散了人群,冲离了生死,人们避之不及、逃之不过、阻之无法。一对夫妻站在没至大腿的水中,妻子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依偎在丈夫怀里,而丈夫,正在无声地哭泣。
灾难面前,人类,又显得何其渺小。
然而就在人们已经绝望之时,厚重云层之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不是雷声,倒像是
“吼”
如瀑的暴雨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停止了,时间也似乎凝滞了一瞬,洪水不知被何种力量驱使,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而在原地打起旋来,越旋越快,越旋越紧,不多时,竟自中心蹿起一股水柱,迅速蹿高,直蹿进了云层之中。
“是是龙吸水是龙吸水”
人们惊恐万状,几乎觉得是不能活了,却又很快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龙吸水,因为这水虽然旋得极快,却并没有引起可怕的风,甚至离水柱不过十步之遥的那对夫妻,也并没有被它吸走。
很快,越来越多的水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这些水柱把云层和地面连在了一起,水流顺着它们迅速上升,地上的洪水迅速减少,约莫一炷香之后,地面上积聚了不知多少时候的雨水,竟尽数被吸入了云层,而冲天水柱也慢慢收敛而去。
人们死里逃生,脸上写满了惊骇,也不知是谁先开头,突然跪倒下来,大喊道“是神龙是神龙”
“对,是神龙是神龙救了我们”
人们纷纷跪倒下来,向着天空祭拜,而空中云层剧烈翻滚着,突然开始向东移动,明明没有风,却不过几个呼吸,便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颍州。
“下雨了下雨了”
“陛下祈雨成功了成功了真的下雨了”
“下雨了”李冼喃喃着,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湿透了衣服,狂风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他却依然仰着头,看着黑沉天空中浓重的云层,百姓们欢喜雀跃的声音好像被雨声隔绝在外。
那云层中,一定有什么东西
忽然,他似乎听见一阵不似雷声的巨大声响,同时云层翻滚,在遥远的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声音,太耳熟;那黑影,太眼熟。
那是墨问。
是墨问
是墨问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了个干净,呆呆地望着天空,心口一阵绞痛。
“并不是所有的龙都掌管兴风降雨,比如我,我的职责是保护你,如果我去兴风降雨,就是超出了范围,而且降雨这种事情,有着严格的规定,不是随意更改的。”
“我听二叔说龙是负责下雨的,墨叔叔不就是龙吗墨叔叔可以下雨呀”
墨问
原来你根本没有回什么龙族原来你
他还记得自己临行的前一晚,墨问凑上来想要吻他,却被他无情地拒绝。
原来你是要跟我告别
会遭天谴
你这样会遭天谴啊
他突然弓下身去,把随行的大臣们吓了一跳,他却没有让任何人扶,而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我李冼”他缓缓把头磕在地上,闭上眼,脸上不知是雨是泪,“代表所有大胤子民感谢神龙。”
李冼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渭阳。
李冶早就等在大殿门口迎他,却见他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径直冲进御龙殿,不由大声叫他“小冼”
“墨问”
御龙殿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墨问的影子。
“小冼,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墨问你在哪墨问你在哪”他突然大喊出声,“你出来啊你不是要守我一辈子吗我们不是答应彼此再不相欺吗你都忘了墨问朕命令你给朕出来”
“小冼”
“你不出来是吧,你不出来你不出来”他突然冲向书房,拿起案几上的黑龙镇纸,高高举起,便要往地上摔。
“小冼你冷静啊”
“”
李冼又蓦地停下了动作,却并不是因为李冶叫他,而是因为
书案上,原本用镇纸压着的东西,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