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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天欲雪 第1节

作者:奈月月 字数:21513 更新:2021-12-30 03:00:08

    晚来天欲雪奈月月

    文案

    寒梅冷香,淡裹银妆。

    一切,始于此。

    初见,私塾里的朗朗书声,被门外倒在雪地中的男子打断,也从此乱了顾衍之的一生。

    流离失所,逃离背叛与追杀之后,新的名字和人生,使得暮沉心中一暖。

    时光荏苒,情愫暗生。最是软肋的,是带给他这一切的顾衍之。

    红炉煮酒,笑自对酌。本以为若是纷纷扰扰就此别过,倒也岁月静好。

    “暮沉,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战火烧到了家乡,也烧断了连接二人的红线。

    头也不回的生离,阴阳相隔的死别。

    “衍之,等我回来。”

    国恨家仇,爱怨嗔痴。

    最终还是化为了白骨中开出的煞红的花,和一壶再也无法对饮的欲雪陈酿。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暮沉,顾衍之,尉迟烨 ┃ 配角萧逸,顾池荷 ┃ 其它古风,耽美,虐心,致郁,伪失忆

    第1章 第一章  玉尘惹红

    永安二十二年。

    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覆了大街小巷。偶有几个身着花袄,扎着抓髻的孩童,小手紧攥着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嬉笑打闹着踏雪而归。

    名曰酒街的小村庄,在这个晚饭将近的黄昏时分,升起袅袅炊烟,小贩挑着担子,篮里热乎乎的烧饼也在冒着热气。酒街如名,在这凛凛寒冬,整个村庄依然飘着清雅的酒香。

    私塾也快下了学。

    稚嫩而有力的朗朗书声传来,传到私塾门前的梅花林,似乎随着寒风一起,将枝丫上的落雪都颤了一颤。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孩童们诵着方才先生教过的小诗,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日落而归,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下去。简单地整理好面前翻开的几本书,顾衍之正欲起身离开,忽然听到有稚嫩的童声在焦急地呼喊着自己。

    “先生,先生你快过来”

    顾衍之刚带着一脸疑惑迈步至门口,便被几个孩子抓住了手,往门前梅花林的方向拉扯。

    “何事如此慌张”顾衍之温柔地凝视着拉扯他的孩童们。

    “先生,那儿,就那儿有个人倒在那里了,一动不动的,身上好多雪,还有血”其中一个孩子慌乱地乍着小手,指向梅花林深处。

    顾衍之心里咯噔一声,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是看错,或是真的发生了可怕的事

    顺着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去,顾衍之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平坦的雪地上,的确是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任凭风雪呼啸,俨然不动。

    野兽,还是物品难道真的是个人不成

    让随行的孩子们都在原地等待后,顾衍之孤身一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走去。

    顾衍之似乎能在风雪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紧了紧衣领,望向不远处的可疑黑影。

    孩子们没有看错。走进一瞧,那黑影着实就是一位男子。高大而纤瘦,穿着似乎是被撕扯过的破布单衣,在冰冷的雪地上瑟缩成一团,面容已无血色。浑身像是过了一遍水,又结成了冰一般。雪与水、血,晕染在布料上,还有男子惨白的脸上。

    顾衍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蹲下,谨慎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男子的鼻下,又点了点他的脖颈及手腕,这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孩子们有的在焦急地呼喊着先生,想知道前方的情况。顾衍之匆忙挥了挥手,示意安全,便连忙将男子从雪地拉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掸去他身上的落雪与冰碴。

    这男子是何人,又为何倒在他私塾梅花林的深处为何只穿了如此褴褛的单衣为何身上这么血虽然疑点众多,但眼下救人要紧。顾衍之拉起男子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男子打算先回私塾。

    男子的手臂宛若冰雪般寒凉,想必已经倒下多时,还好有孩子们注意到了,不然要是倒在这雪地里冻上一夜,照如今的情况,怕是凶多吉少了。

    好在男子虽然高大,但看起来病弱纤瘦,靠在身上也并不沉重。三三两两的孩童见先生背扶着男子往回走,也前呼后拥地来帮忙。

    顾衍之一边走着,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回望,果然,大雪已经将男子来时的脚印覆盖了。茫茫一片白雪,除了自己和孩子们刚刚留下的,已经看不到男子来时的脚印在哪个方向了。不过男子身上有冰碴,像是浑身湿漉漉地倒在雪地里,才和着雪与血一起结了冰。如果不是从北面私塾正门的院子进来,穿过树林倒下,那十有八九是从东面护城河那里,翻过院墙进来的。

    将男子安顿在私塾,顾衍之找来了一些备用被褥铺在地上,又去侧室烧了些热水。看到孩子们担心地围坐在男子身边,交头接耳地嘀咕着猜测男子的情况,担心着他的伤势。顾衍之走过来坐在孩子们中间,温柔地对他们笑了笑。

    “放心,不要害怕。他的伤不重,先生一会就带他回去看郎中。你们快些回家吧,别让爹爹和娘亲担心了。”

    “嗯那好吧,先生要代我们照顾好他哦。”

    “好的,先生答应你们。”

    顾衍之甩了甩手上的水,将孩子们送到门口,目送着孩子们出了私塾大门。回来时,水也差不多烧开,便兑上些凉水,伸了手指试了试温度,确定温度不冰不烫后,将一盆温水端到男子身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渍。

    仔细一瞧,这男子倒也生得一副俊朗面孔,五官精致而清秀,眉头紧皱,眉宇之间自有一番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严气场。

    他是什么人呢,怎么会倒在这个地方,受这么重的伤顾衍之一边想着,一边轻轻解开男子的衣裳,用清水擦拭身上的伤口。

    虽说像这样身份来历不明的人,万一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逃犯,倒不如不去惹事的好。但顾衍之的心里还是觉得,此人倒也不像是什么恶人,而且毕竟一个重伤之人就这样倒在自己面前,也应该尽已所能去帮助一下。

    擦拭完毕,将男子放在干净的被褥之上。拨弄开男子额前的碎发,顾衍之发现原先紧缩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仍未见男子苏醒。眼看再等下去,怕是等到天黑也不见起色,而若将男子独自留在私塾一夜,又不知会出什么问题。思来想去,顾衍之决定,将男子背回家中休养。

    说是背回去,实际顾衍之是连背带扶地才将男子带到家门口。虽说私塾离家不远,但背着一名成年男性,在寒风中走过,还是有些辛苦。顾衍之喘着粗气,叩了叩家门。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男子,倚在自己肩上,着实有些别扭。

    “来了,来了奶奶,小叔叔回来了”

    稚嫩的女童声从门后传来,随即门被打开,一个扎着小揪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丫头蹦哒着出现在顾衍之面前。她笑嘻嘻地唤着顾衍之“小叔叔”,天真活泼的童颜,不禁令顾衍之笑了起来。本想摸摸小侄女的头,伸手时才又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呀小叔叔,他他是谁啊”

    小丫头目光也终于移到了被门框遮挡了半截,倚在顾衍之身上的男子。

    “衍之,你回来了。娘给你做了这位是”

    一位两鬓斑白,笑容和蔼,袖子挽了起来,腰间系着粗布围裙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从里屋向门口走来,和小丫头一样,惊讶地发现今天多了一个人回家。

    “这个唉,一言难尽。娘,我先带他到我大哥那个屋里躺下,再跟你们细说。池荷,来帮忙扶一下。”

    老人家点了点头,转身进屋说去开被褥。被唤作池荷的小丫头也应了一声,走到男子另一侧,和顾衍之一起扶着他走了进去。

    母亲做了热腾腾的梅干白粥,顾衍之吃过后,思来想去,又盛了一小碗端进屋内。眼前的这位陌生男子,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顾衍之还是坐在床边,将男子扶了起来,让他靠在床沿上。拈起勺子,拨弄了几下碗里的白粥,舀了一点点,送到嘴边吹散热气,轻轻地将男子的薄唇用勺子压开一条缝,将那一点白粥喂进他的嘴里。

    虽然不知道此人是恶是善,但毕竟倒在了自己私塾的梅花林里,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脸色苍白,再不进食,恐怕会撑不下去。

    顾衍之就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喂着他。不一会儿,池荷也跑进屋来,看了看依偎在床沿虚弱的男子,又凑到顾衍之身边,帮着吹散白粥腾腾的热气。

    不知喂到第几口,白粥已逐渐见底。男子似乎是被呛到了一样,忽然咳了起来,眉头紧皱,俊秀的脸颊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顾衍之连忙将碗递给池荷,一边用手边干净的绢布擦拭着男子的唇角,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小叔叔,他是不是呛到了啊”

    池荷见此情景有些手无足措,慌乱地看看渐渐平静下来的男子,又看看脸上波澜不惊的顾衍之。

    “无妨,他呛到也许是件好事。”

    “池荷每次吃饭呛到,都很难受的。小叔叔,这怎么会是好事呢”

    “小笨蛋,有呛到的反应,也就是说他很可能马上就清醒过来了呀。”

    顾衍之温柔地笑着,捏了捏眼前这个小丫头可爱的脸颊。听了这番话,池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嘻嘻地将碗放在一边,俯身轻点脚尖,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男子神情痛苦的脸颊。

    “快快好起来,快快好起来”

    不知是为了感应池荷的触摸,还是意识已渐清醒,男子嘴里开始嘟囔着些什么。像是在做可怕的噩梦,双手紧攥着被褥,头似乎在躲避什么一样,痛苦地左右晃动。尽管已是寒冬,头上仍渗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小叔叔,他他怎么了这是”

    “池荷,去奶奶那儿打些热水来。”

    “嗯,马上回来”

    说完,池荷便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外。

    顾衍之也有些不知所措,果然还是该立刻去请郎中来看看吧如此想着,顾衍之起身欲呼喊母亲帮忙照看片刻,自己出去请郎中。此时,暮渐西沉,日薄西山,郎中该是还请得来。

    突然,顾衍之的右手被身后一个力量狠狠抓住。吃痛地将手抽离,紧接着,身后的男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竟睁目惊醒。

    “萧逸快让萧逸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文是码完全部才发上来的,所以不用担心弃坑问题。

    关于晚来天欲雪,首先它很明确是古风耽美虐心be的设定,所以不接受be的就可以散了qaq,这次我是后妈。

    其次,它是短篇,共十章,每章3000 至5000 的字数,不拖。

    最后,看过三章后不喜,弃文即可,同时感谢你看了这么多。如果喜欢,是我的荣幸,欢迎你继续看下去,感谢最后的最后,不喜勿喷,谢谢。

    第2章 第二章  暮霭沉沉

    萧逸,又是何人

    眼前的男子被自己突然惊醒的力道,弄得嗓子疼痛难忍,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顾衍之有点愣住,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先倒了一杯水,又坐回男子身边递给他。

    只见那男子缓缓坐起,眼神呆滞地环视四周,伸出双手拍打自己的脸颊。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一旁端着水的顾衍之,眼神忽然少了那份呆滞,多了一份看不透的沉稳。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男子疑惑地望着顾衍之。

    完全是意料之中的询问。顾衍之将水杯往男子手中推了推,示意他先喝些水,莫如此急切。男子接过水,毫不犹豫地咕咚一声喝了下去。

    “此地为酒街,云国一个小村庄。这儿,乃是在下的寒舍。你倒在在下私塾梅花林深处,衣衫褴褛,身上带伤,还沾了血迹。见你性命垂危,在下就于是你此刻就在这里了。”

    男子听后,会意地点了点头,片刻思考过后,眼底闪过一丝灵光。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那个先生可知,我是何人”

    失忆还是身份特殊,以为自己认识

    若说身份特殊,顾衍之倒还真未见过眼前的男子,只是看他气度不凡,俊美如仙,不像是出自寻常人家,但也并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当时也只想着,该男子负了伤,醒来便知来者何人,修养好后自会归去。却未曾料想到,他也许是真的连自己身份也不记得了。

    “恕在下眼拙,未曾见过,并不相识。还是说,你是不记得自己的事了”

    顾衍之试探着询问,但见对方眼神充满了疑惑和不安、焦虑。

    “我不记得了。好像我好像是和一群人,要运货,跨边境雪山。”

    “莫非是商队唉,也罢,也罢,先好生修养。在下的小侄女去唤了医生,该是即刻便到。在下这就去门口迎一下,你身负重伤,还是先躺下歇息为好。”

    看着顾衍之背对自己欲起身离开的背影,男子耐人寻味地舒了一口气。

    稍微活动了下手臂,痛感立刻传遍全身,忍不住闷哼一声。

    “果然还是得先修养一下了。”

    心中如是默念,男子在床上舒展地躺平,阖上双眼。片刻后,门外传来了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还有成年男子交谈的声音。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郎中,挎着一个简单的木质方箱,在顾衍之的带领下,和池荷叽叽喳喳的指点下跨进房间,连顾衍之的母亲也一起过来了。

    池荷跑去端来热茶。男子欲起身相迎,却被老郎中制止了。顾衍之简明扼要地向老郎中叙述了男子的伤情。听罢,老郎中对男子进行了一番简单观察及询问后,让其脱衣以便细诊。母亲听过后,关切地向郎中询问了几句男子的伤情,又和蔼可亲地叮嘱男子在这安心养伤即可,便带着池荷起身离开了。

    “你自己能脱吗”

    顾衍之略带担忧地看着男子。

    “可以。”

    说罢,男子便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身上的伤口虽被顾衍之清洗擦拭过,可之后又渗出了血,凝固在衣衫上粘黏了起来。在试图脱衣时,由于撕扯,并未注意到这点的男子,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衍之见状,眉头一皱。索性走到男子身边坐下,将搭在盆沿的毛巾蘸了蘸水,一点点将男子伤口于衣衫粘黏处轻轻擦拭,只到血渍与衣衫分离。

    看着眼前人,男子不禁有些错愕。以前身边向来不乏对自己温柔以待之人,但他们全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另有所图。如今,这个他乡的陌生人,又是为了图自己什么呢

    “呵,顾先生果真是细心之人啊。”

    老郎中看着顾衍之,笑了笑。顾衍之只是微笑示意,淡淡地道一句“承蒙长辈夸赞”。

    一番仔细检查过后,老郎中开了方子,示意一会顾衍之随他去抓药回来即可。男子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身上有冻伤,有刀剑之伤,也有碰撞之淤血。只要修养调理,也会逐步愈合。幸亏顾衍之相救及时,不然伤口感染,冻伤加重,很可能再也无力回天。

    “只是,他的脑并未一起受到外伤,至于失忆之症”

    老郎中面色凝重。男子听罢,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痛楚,心里暗道不妙。莫非,是让这老郎中看出了自己的伪装

    “老夫认为,既然不是外伤所致,那就有可能,是精神上受到了极强的刺激。若是如此,便是心病,非药石可医。”

    听了这段话,男子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送走老郎中,顾衍之随行去抓药。前脚刚走,池荷便俏皮地推开门,一双大眼贼溜溜地向里窥视。男子忍俊不禁,招呼池荷进来玩,她便开心地跑进来,撅起小屁股就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

    “你叫池荷,是吗”

    “嗯池荷,顾池荷。”

    “你的小叔叔是个教书先生啊。”

    “是呀,小叔叔是先生,大家可喜欢他啦”

    “那你的爹爹和娘亲呢”

    “他们说,我爹爹和娘亲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池荷长大以后,他们就会回来啦。”

    男子突然明白了,略带尴尬地摸了摸池荷的头,轻声嘀咕了一句抱歉,留下一头雾水的池荷。

    这几日的晚饭,池荷也去帮奶奶的忙一起下厨了。据她说,现在的饭菜要比以前丰盛许多,因为奶奶说要给大哥哥补一补。男子笑了笑,感激地谢过这一家人。虽然每日的晚饭对于顾衍之一家而言“丰盛”,也远比不过他以前奢靡的山珍海味。尽管如此,他仍觉得,老人家做出来的一碗热粥,甚至要比以往那些奇珍膳宴要美味得多。

    顾衍之的母亲,确实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夫人。她并未过分追究男子的身份,反而和顾衍之一起,照料男子的伤情。

    不久,男子终于可以下床多走动一会也不再吃力了。他不禁有些窃喜,可以不用每天除了吃药,望天花板,就是翻翻顾衍之留给他解闷用的,那一堆堆看一会就会昏昏欲睡的书籍。

    和老夫人告别后,在池荷带领下,他慢悠悠地走到顾衍之的私塾。无风无雪,地面上有前些日子留下的积雪,已化成薄薄一层。被行人踩得结实,或是化成冰渣,化成雪水。此时正值午后,有冬日的阳光铺洒下来,笼在身上,竟有些暖意。

    说好要做小叔叔私塾向导的池荷,到私塾门口遇见了几个路过的小女伴,屁颠屁颠地一起跑着玩去,早就将还约好了要带别人在私塾附近散散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好在这一路上,无人认识自己,也无人好奇自己是何人。之前所设想的街头贴满自己的悬赏令,也成了无稽之谈。也许酒街对自己而言,当真是一片净土。

    男子看着小丫头们嘻嘻哈哈打闹的场景,叮嘱了池荷几句,便自己在私塾周边溜达了起来。

    私塾坐落于酒街最南面,却并不偏僻,离顾衍之家也不远。私塾里有一片梅花林,穿过去便是一片空地,围墙。墙后不远便挨着护城河的河堤。据说,顾衍之就是在那梅林后的雪地上,发现了身负重伤的自己。

    信步游走,庭前雪已化了大半。皑皑白雪压在红梅之上,白红相缀,甚是美焉。

    顾衍之正在授课,庭院里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和顾衍之说话的声音。为了不打扰,男子步履轻缓,向私塾的窗边靠近,想一窥究竟。

    顾衍之在最前方来回缓步走动,右手握着一册书,左手随意背在身后。一袭素净青衫,一头墨玉长发。在这凛凛深冬,却仍显得面若春晓之花,眉眼尽柔,风韵天成,仿佛一位惹了书墨香气的谪仙。平日从未这般仔细打量过顾衍之,眼下,竟看得男子一瞬呆愣在窗边。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美男子,没想到酒街这种小地方,居然藏了这样一位可人儿。

    “先生,窗边有人”

    清脆稚嫩的孩童声音,将男子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诶是之前的大哥哥,先生你看”

    看来还是打扰了,男子无奈一笑,索性走进私塾里。孩子们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边兴奋地看着男子。

    顾衍之眉头微蹙,将手中的书籍合了起来。男子拱手,微微颔首。

    “扰了顾先生,实属无意,万分抱歉。”

    “无妨,在下这边也差不多要下学了。”

    说罢,顾衍之又翻开手里的书籍,孩子们也不再交头接耳,端端坐正。见状,男子便识趣地走了出去,在门口静静候着,听着孩子们的朗朗书声。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曾有故人依偎在自己怀里,为自己作画题词。分开时,也是这般的离愁别绪只是当时的自己,又怎会想到,再闻此诗时,已是物是人非。听着孩子们诵读熟悉的诗句,男子不禁愁绪暗生。不多时,又敛了脸上的情绪。

    孩子们三三两两下了学,与先生道别出来后,也不忘与门口的男子挥手作别,甚至有些孩童还认真地询问了他的伤势如何,是否已经好转。这让男子有点莫名欣慰。

    “这冰天雪地的,怎的不在家中好生修养当心惹了风寒。”

    顾衍之走到男子身边,轻轻掸了掸他肩上由屋檐掉落的细碎小雪。感受到顾衍之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在脸庞,对着这副近在咫尺的温柔面容,男子不禁勾勒出一抹笑意。

    “顾先生,依你才高八斗的学识,可否赐我一名啊不然总是不知如何称呼,略显尴尬呢。”

    男子打趣地一说,顾衍之也是不惊不恼。

    “过奖了,在下只懂些皮毛,哪敢妄称才高八斗。帮你起名,是否有些不妥毕竟你只是受伤导致忘记了以前的事而已。”

    “我觉得我与酒街,与你,有着莫名的亲切感,而且我有种预感,我可能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这里。所以,拜托你了。”

    话已至此,顾衍之也只是理解地温柔一笑。此时,日渐西沉,橘空远阔,正与初遇的那日一般,雪后迷蒙的寒雾似薄纱浮动天地间。

    “我觉得,孩子们刚才诵读的,真是一首好诗。”

    正在思量,却听得男子在身旁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话语。

    “暮霭沉沉楚天阔那便唤你暮沉,可好”

    “甚好。”

    第3章 第三章  雨雪霏霏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夜凉如水。母亲与池荷早已睡去,顾衍之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枝丫,斑驳一地光影。只是不见星尘,夜空沉沉,似是有雨雪将至。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淡淡的愁绪翻搅于心间。

    照例温了酒,轻巧熟练地翻上屋顶,坐在房檐上。顾衍之将酒盏中的琼浆玉露一饮而尽,又很快斟满。

    近几日,已经不见纷飞的鹅毛大雪,转而成了点滴的碎雪。吹到脸上便只剩寒露,不见玉尘。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生息,暮沉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这人现在每天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不是去院子里陪池荷玩雪,就是靠在院门口盖着小薄被闭目养神,或者陪老夫人唠唠家常。虽然关于自己,他绝口不提,似乎真的不记得了。

    也罢,能指望一个丧失记忆的陌生人做什么呢。不过还是要将他送回他原本的故乡才是,就算他只是个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也有自己的家人惦念着。

    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总是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大哥,池荷的父亲,不免遐想,触景伤情。

    “有酒,怎的不请我。”

    背后突如其来的男声,令顾衍之不禁打了个寒颤,吓得差点从房顶跌下去,喉里含着的酒,也尽数喷了出去,呛得咳了起来。

    未曾想身后那人利索地翻身轻跃,在顾衍之身旁随意一坐,捻过他的酒盏,自行斟了一些,便笑着一饮而尽。

    “你这这这这是在下喝过的”

    看着眼前的人已然再无素日里那副温柔恬然的教书先生模样,暮沉不禁大笑了起来,反倒惹得顾衍之又是拘谨,又是脸红。

    “为什么你总是要对我自称在下呢。受不了你这幅文人样子,我我我的说着多自在。”

    又斟了些酒,暮沉兀自举杯嘟囔着。而顾衍之只是昂着头,瞪着眼睛看向暮沉,样子像极了被抢走小鱼干的猫,眼底尽是委屈,却又强迫自己面露凶色。

    看着顾衍之这幅反差的神情,暮沉突然一愣,好像有什么抓了一把他的心一样。恍神间,便情不自禁地爽朗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顾衍之红扑扑的脸颊。

    “干嘛捏我啊”

    “你看,你这不是能好好地说我嘛。”

    这会,换做是顾衍之愣了。他慌乱地避开暮沉笑嘻嘻的脸,想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化解尴尬,伸手一摸却发现,唯一一个酒盏还在暮沉手里把玩着。叹了口气,索性直接躺倒在屋顶,抬眸仰视着缀了些繁星的深邃夜空。

    暮沉见状,也放下手中的酒盏,躺倒在顾衍之身边。

    “最近这几日,见你经常神情恍惚,可是有什么烦忧”

    不曾想暮沉会冷不丁问这个问题,顾衍之侧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家事。”

    “是关于你大哥吗池荷,今日和我提起过。”

    顾衍之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居然被一语中的。池荷这小丫头,果真还是太小,居然什么事情都愿意和别人说。

    “池荷说,她知道爹爹去了锦国,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你告诉她,说她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待她及笄之年,自会带着许多礼物回来”

    察觉到顾衍之的脸色开始阴沉了起来,暮沉自觉多言,便轻声道了句抱歉。两人开始沉默不语。不多时,顾衍之开了口,语气不悲不喜,仿佛在叙述着他人的故事。

    “我大嫂生下池荷便过世了,大哥格外疼爱这个女儿。可是近些年来,边境纷争不断。大哥身为我云国的将士,边驿一战,随左将军出征战死沙场。”

    “对不起,我不该多嘴。”

    暮沉心中一紧,连忙将声音压低几分,愧疚地道了歉。顾衍之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无妨”,暮沉也随即陷入了深思。云国看来自己,已到了云国境内。

    “此酒,名为欲雪,是我自己酿的。与街上其他酒唯一的不同,便是采黎明新雪,揉了私塾的梅子进去。”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也渐渐柔和了起来。推杯换盏间,已喝了不少的两人,皆是脸颊泛起红晕的微醺之态。不知是否是趁着酒劲,顾衍之竟开始话多了起来,醉醺醺地和暮沉谈天说地。聊毗邻的锦国最近虎视眈眈着云国边境,只是传闻其内乱,遂不见行动,不知是否战争再次将近。谈池荷前不久竟然还在尿床,被发现了还哭着想为自己狡辩推脱,最后还是乖乖认罪了。

    暮沉的酒量,这些年来早已是练出来了。顾衍之酿的欲雪,虽然后劲十足,让人开始朦胧起来,但还不足以此刻便喝倒他。于是,他一手托腮,一手轻晃着酒盏,饶有趣味地听顾衍之滔滔不绝,红着脸开始话痨起来。

    夜空开始飘下了细碎的雨雪。顾衍之估计是说累了,竟靠在暮沉的肩头阖眼酣睡了起来,不时还摸一摸旁边暮沉的脸。

    这样子可怎么走得开暮沉无奈一笑,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轻轻解下,披在顾衍之的身上。活到现在,被自己玩弄过的俊美男子倒是不少,真正让他弯下腰抱回房的,只有那么一个。况且,在这屋顶之地,自己本就已有些头晕了,又怎将一个喝醉昏睡过去的大男人弄回房去

    如此想着,暮沉索性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房檐边上,把顾衍之轻轻搂在怀里。虽然有些别扭,但也只能先暂时这样了。不如说,暮沉竟有些享受现在的状况,这让他想起了以前惬意的日子。况且,经过这段在云国的日子,直到刚才看到这个男人如此有趣而不为人知的一面,暮沉突然对顾衍之有了改观,觉得这个男人突然让自己从稍有戒备,到现在,居然想偷偷地也摸一摸他红扑扑的脸颊。

    暮沉笑了。如果是在他没来到云国以前,估计顾衍之的人生,经过这一夜,要有所颠覆了。

    雨雪愈渐大了起来,暮沉在自己突然间的喷嚏声中意识到了这一点。扭头看了眼稳稳靠在肩上的顾衍之,正眉头微蹙地酣睡着,于是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暮沉是在顾衍之的惊叫声中醒来的。

    揉了揉惺忪睡眼,伸了伸懒腰,暮沉缓缓睁开的眼里,映出了熟悉的场景。环顾四周,这不就是自己的床上吗没有哪里不对啊,也不知顾衍之叫什么。

    低头又揉了揉眼,暮沉才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己房间的床上,宿醉头疼的自己,身边顾衍之的惊叫

    蓦然一个激灵,暮沉掀被而起。果不其然,顾衍之和自己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上,两人均只着亵衣。此时,顾衍之匆忙地用被子捂住自己,脸颊比昨夜醉酒之时更红了几分,一双一向温柔如水的眸子,现在眼底尽是慌乱、恼羞之色。

    暮沉揉了揉头发。以前倒也有这种情况发生,不过身边的男子大多一脸娇羞,含情脉脉地唤着自己。哪有像现在这样,被顾衍之像看地痞流氓一样地用眼神剜过。

    伸手摸了摸枕头和床褥,果然有些潮湿,还沾了些污泥印记。暮沉的脑海开始浮起了些昨夜断断续续的记忆。昨夜雨雪势大,屋顶开始冷得坐不下去,于是自己一咬牙,把顾衍之从屋顶扛回了屋里。身上的雨雪浸湿了被褥,于是索性脱掉了。只是本想着把他送回他屋里的,怎么就睡在一起了

    “我们,可能是昨天喝得有些多了。”

    “嗯。”

    “那什么顾先生,你能别像个被玷污了清白的女子一般可好”

    “在下并没有。”

    “又是在下。昨夜把你扛回床上,你也是嚷嚷着,在下。”

    听见暮沉打趣的调笑,故意将“在下”两个字念得很重,顾衍之低下头,气冲冲地在地上的一堆衣物里翻找着自己的,匆匆穿戴好后,理了理自己凌乱的一头墨发,扫了一眼亵衣半开的暮沉,竟有一瞬恍神。

    这个男人,慵懒地半倚在榻上,结实的胸肌上留下的伤痕,在亵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白皙而清秀的脸庞,总有些与众不同的气魄,仿佛摄人心魄,却不敢贸然靠近。这样的一个浑身写疑点的男子,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竟有一瞬忘了关于他的所有疑惑,将他当做人间不见的画中仙。

    也是,只是醉酒失态罢了,既非女儿身,两个男人之间又能怎样。

    对啊,又能怎样。

    “我去厨房看看早饭。”

    留下一句不温不火的话,顾衍之正要推门离开房间,却突然与门外正要进来的某人撞了个满怀。随着瓷碗摔碎的声音,还有女童的哎呦声,暮沉微微起身看了过去。

    “小叔叔这这这这可是奶奶专门做给你俩的醒酒汤,就这些了,我都没舍得偷喝呢”

    顾衍之揉了揉因猛然间跌坐在地上而摔疼的臀部,便连忙把池荷拉起来,带到一侧,一边道歉,叮嘱她小心别被瓷碗碎片割伤,一边自己又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些碎片。

    趁着顾衍之蹲下,池荷拨弄了两下自己的小抓髻,调皮地翘起一只脚,扬起脖子用好奇的小眼睛向屋内探索。环顾一圈,终于看到妖娆地半倚在床上的暮沉。亵衣从他一侧肩上滑落,露出半边臂膀和胸膛,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隐隐绰绰地遮着暴露的身体部分。

    场面何其香艳,以至于小小的池荷突然红了脸,愣愣地杵在原地。

    暮沉毫不掩饰地爽朗一笑,笑眯眯地向池荷打了声招呼,池荷呆若木鸡地回应。顾衍之见状,慌乱地正要辩解,不等开口,只见池荷伸出小手捂住眼睛,灰溜溜地跑掉了。

    “小叔叔和暮沉叔叔洞房啦”

    “喂,你个小丫头休得胡言站住,你给我别跑”

    目送两人追逐着跑出门外,顾衍之的呐喊声与池荷的嬉笑声渐渐远去,暮沉忍俊不禁。

    这个叫顾衍之的私塾先生,着实,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结束啦不论你是否还有意愿继续看下去,我都真心地感谢你,谢谢你看到了这里。如果喜欢,欢迎继续往下看。欢迎留评论,你的评论我可以抱着看上三天qaq喂

    第4章 第四章  命本无常

    转眼又是一年寒冬。

    老夫人的身体本就虚弱,这一年冬,腿脚更是已经不太方便,所幸暮沉把老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娘一般,居然照顾得无微不至,让老人家直呼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

    池荷已经不怎么尿床了。不过前两天,小家伙非缠着暮沉,闹着要他讲之前不知从何处翻来的一本鬼怪异闻,讲到其中的阴森之处,吓得险些要把暮沉的衣衫扯掉。当天晚上,池荷就尿了床。尿渍在床褥上晕染成了类似梅花的图案,让小家伙开心了半天,愣是不让小叔叔给洗掉。

    不过,最令顾衍之哭笑不得的,还是暮沉。

    虽然来历不明,但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这样一个人,居然在酒街的小酒馆当起了跑堂。

    顾衍之从未提及,但暮沉在那次与顾衍之醉酒同榻之后,突然开始说要去找点活干,来补贴家用。于是他开始常去街上,寻找哪里可以挣到一点钱。在没找到的时候,就在家帮老夫人打理家务,照顾池荷。虽然不是打碎了碗,就是洗烂了衣服。一看就是享受他人侍奉的公子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失忆所致。

    像个和婆婆关系很好的小媳妇一样。

    每当顾衍之这样打趣时,暮沉绝对会抄起锅铲,追着顾衍之满院子跑,扬言要拍死这个混蛋先生。每当此时,池荷总会在一旁,拉着奶奶,拍手大笑。

    至于暮沉去小酒馆做活,是缘于某日在小酒馆前,暮沉被一个小男孩认出来了,原来那孩子的爹爹是这家小酒馆的掌柜的,暮沉在顾衍之的私塾里见过这个小男孩。

    “那是谁呀”孩子的爹爹笑着问小男孩。

    “是顾先生的相公”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

    此话一出,暮沉目瞪口呆,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终于不是他的小媳妇了啊,不过被小孩子这么说,暮沉开始怀疑,自己到底给私塾里的孩子们留下了什么形象。

    好在小男孩的爹爹只以为是童言无忌,寒暄过后,便热情地邀请暮沉到小酒馆帮忙,并能付给他不错的酬劳。

    于是暮沉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自己从来未曾做过什么活,更何况在小酒馆既要帮忙酿酒,有时又要到店门口卖酒。不过干了没几天,掌柜的就让他专心只在小酒馆门口负责卖酒了。一是因为暮沉实在不是能干活的人,笨手笨脚,酿酒也搞不清程序。二是暮沉俊朗的长相,做这种当垆卖酒的事情倒是更适合,能吸引不少客人。

    小寒那日,酒馆掌柜的大女儿出嫁了。

    据说是找了好几位风水先生择了吉日,布置了婚房。酒街以酒闻名,暮沉所在的这家小酒馆,又是酒家里的大户,大喜之日,酒街张灯结彩,喜乐连连。梅花似乎都惹了喜气,开得愈发红艳。人人都到掌柜的府上贺喜,场面虽不及王孙帝姬,却也是热闹非凡。

    顾衍之一家和暮沉均被邀请前去喝喜酒,送新娘。听闻新郎是与见锦国交界那边镇上的人,是经常往来与云国锦国之间的商人家的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新娘向父老乡亲们敬酒,众人道贺词,便要将新娘送至酒街入口处,等待新郎来接了。筵席上三三两两来了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早就听闻掌柜家势大,此景也并不奇怪。只是那些身着朝服的人,见了顾衍之,也都点头问候,似是相识。

    “衍之,你还认识朝廷的人”暮沉好奇地问。

    “辞官了。尔虞我诈,不堪其忧。”顾衍之轻描淡写地答道。

    原来顾衍之以前也是朝中官员想象不出。望着一桌桌齐聚一堂的人,桌上觥筹交错,还有身旁脸颊红扑扑的顾衍之,暮沉托着腮,心想,若是以前的自己,早就随着性子,把眼前这尤物亲上一口了。

    “衍之,与我成亲,可好”

    顾衍之听见从暮沉嘴里说出如此荒谬之言,酒都快醒了一半,差点喷得对面之人一脸酒水。

    擦干嘴角,顾衍之一脸“此人有病”的表情看着笑嘻嘻的暮沉,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司仪的话打断了。

    “新娘要向她的儿时伙伴们敬酒了首先是新娘青梅竹马的顾衍之,顾先生”

    热烈的掌声响起,喜悦溢于言表的众人皆回头看向顾衍之。顾衍之匆忙起身,略微整理衣衫,便端正地站立着。

    新娘一袭红衣,比酒街的梅花还要娇艳。稚嫩的脸庞满是娇羞,被头上琳琅的珠光发饰,映得更加神采奕奕。纤纤玉指捻起一杯酒,恭敬地端到了顾衍之面前。

    “绣儿要走了,衍之哥哥你多保重,也照顾好伯母和池荷。衍之哥哥,绣儿自小就敬重你,崇拜你,甚至想过,要当衍之哥哥的新娘。”

    周围众人一片哗然,也有离得近的长辈,低声劝诫新娘此言不妥。顾衍之微愣,而暮沉却看戏一般,饶有趣味地盯着顾衍之的反应。

    “我自幼视绣儿如同亲妹妹一般,绣儿远嫁,作为大哥的我,定是甚为挂念。绣儿也要保重自己,就算受了委屈,哥哥定会为你出头。”

    顾衍之安之若素,缓缓道来。众人听罢均不再打趣,只是新娘听了,明亮的眸子似乎暗了几分。暮沉不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真是好一个哥哥。

    那天的梅花真是开得极艳,却比不过顾衍之红润的面容。暮沉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只染一身书墨香的男子,突然燃起了兴趣,想要看看这种人倘若一朝动了凡心,又是怎个模样。

    再次见到顾衍之整日愁眉不展,甚至又开始独自一人饮起了欲雪,是第二年孟秋。传闻边境纷乱,常有锦国的军队小规模来犯。绣儿传来书信,她那里城门大开,锦国军队随意出入,衙门也对锦国军队在街市上恶霸般的作恶视若无睹,怕是迟早有一天,边境会失守。

    而绣儿本是身怀六甲,却在锦国军队在街市上的一次冲突中被误伤,以致流产,鬼门关前走了一趟,险些丧命。

    绣儿的母亲和顾衍之的母亲素来交好,便在酒馆家大儿子的陪同下,去探望照顾绣儿。回来时,是带着绣儿一家一同来的。当年如花娇美的新娘,如今已经憔悴了不少,总是眉头紧蹙,哀哀怨怨。

    边境带来噩耗,云国边境已经基本失守。将士们久不练兵,官爷们只知享乐。边境的小城,如今几乎成了锦国天下。好在朝廷即刻加紧了对边境的守卫,大批兵马粮草途径酒街,紧急调往边境。

    屋漏偏逢连夜。母亲本就身子虚弱,就在此时,却突然病重。以前只是走起路来腿脚不太利索,经常惹风寒。如今已经几乎不能自己走动,开始剧烈咳嗽,严重时,甚至会咳血。

    暮沉虽然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伺候老夫人时却是真真地尽心尽力。顾衍之看在眼里,暖在心里。这些年来,这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已经不再陌生,更像是个重要的存在。

    “暮沉,倘若我儿衍之是个闺女,也许,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老夫人倚在床头,用枯瘦的手,握着暮沉白净的手。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暮沉心头百感交集。话在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来。

    “娘知道,可是只要过得好,就好。”

    一旁端着药碗的顾衍之蓦然一惊,手里端着的药碗一晃,冒着热烟的汤药洒了一身,在他的青衫上晕染开来。

    也就是汤药洒了的同时,暮沉不假思索的站起来,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手去擦拭顾衍之身上的热汤药。

    “衍之,你怎么了这是给娘看看烫着了没有”

    老夫人慌张地欲起身下床,被顾衍之拦住了。

    “没,没有不打紧的。”

    顾衍之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寒冬时节的衣衫厚实,没有伤及皮肤,以后可要小心点了,顾先生。”

    暮沉一边为老夫人解释,让她放心。一边找来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手绢,为顾衍之擦试着身上的汤药污渍。

    二人的近距离亲密,令顾衍之忽然有些紧张,似乎能听到自己胸口处有力的心跳声。

    暮沉佯装成为顾衍之擦拭手肘处的衣衫,越贴越近,微伏在顾衍之的肩头,用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衍之,乖乖回房,我来检查下身上是否有烫伤,好吗。”

    吹气一般的声音送入耳中,顾衍之忽觉浑身酥软,不由得脸颊羞红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捏了一把暮沉的腰,而暮沉只是一脸笑意。

    顾衍之忽然想起娘方才的那句“娘知道,可是只要过得好,就好”,恍然大悟。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老夫人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却没能挺过这个肃杀寒冬。在一个雪虐风饕的午夜,走了。

    本就清瘦的顾衍之,如今更是哀毁骨立。

    绣儿在顾衍之家门前,迎着风雪跪着,任谁搀扶也不愿起来。疾风裹雪,扇在她挽起的墨发上,化成水,结成冰。

    她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害了老夫人。前不久,老夫人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绣儿便想带老夫人出去散散心,刚好听说边境战乱有所平息,已经基本安全了,想着正巧打算回家一趟,不如带老夫人一起。

    不曾想,到达边境第二日,街上来了一群锦国士兵,在集市大肆抢夺。人群慌忙逃窜,腿脚不利索的老夫人在人群推搡中摔了一跤。这一跤,几乎要了老夫人的命,从边境紧急赶回来后,老夫人撑了几日,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顾衍之的面容已是十分苍白憔悴,一言不发,失神地望着家里老夫人经常做饭煨汤的厨房,陪池荷玩耍的庭院,朴素简洁的卧房。

    一切,都是暮沉为他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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