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修是武林第一剑修,外人轻易不敢招惹,然而花鬼却敢自称武林第一好腿,打架不行,劫掠宝物逃跑的速度没人能比得上。早在来燕阳城前,花鬼便听闻燕阳城城主有一珍宝,藏于府中,外人窥探不得,他贪欲一起,因惦记着稀世珍宝,来到此处便难得掏钱住在酒楼,一时竟没引起钟家太大的注意。
晃荡半月有余,春风乍暖,湖边桃花飞了满天,江面渐渐热闹起来,远处的画船传来阵阵笙歌。花鬼大感有趣,竟有人比他还浪荡,竟然白日宣淫,此等妙人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不等他登船,那船上突然传出女子惊叫声,紧接着一声落水的噗通声,一阵胡乱的扑腾之后,水面忽然静了,而后远远的只见一个黑色的脑袋和白色丝绢绸缎飘在了水面。
坐在岸边燕阳酒楼窗边看好戏的花鬼还在嗑瓜子,却听那漂浮在水面上的人影朝船上的人招手,声音颤抖软糯“阿音,快下来捞我上去。”
原来是不会游泳,便浮在水上等着人救。花鬼大乐,听着那一声甜软的“阿音”,心底便痒痒,见船上放了绳,有人正往下爬,索性丢了手中的瓜子,跳上窗一登,顷刻间飞身掠向湖面,足尖闲淡地点着水,一把将水中的人捞起来,搂着他借船身的力跃上了甲板。
两人刚站定,花鬼扶着怀里人的腰,低头望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白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乌黑的发贴着面颊,将肌肤衬得如上好的白玉,一双干净的眼眸含着秋水,眨着湿润的睫毛凝视着他。
花鬼未料他杀人如麻,偶一兴致大发救了个人,竟救了个心肝。
巧的是被救的少年正是钟府二少爷钟辞境,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钱袋子。心肝加宝贝,花鬼连挣扎也不,顿时爱得如珍似宝。
钟辞境确是知恩图报之人,生性软弱,更兼被钟洺修护得不知世事,不待辨别便将救命恩人引为上座之宾。钟辞境单纯,钟洺修却不是个好惹的,待查出花鬼身份,趁着小儿子邀他来府中做客,亲自领人围剿他。
花鬼不查,中了剑伤,立刻从钟府逃出,而钟辞境早已倾心于他,骤然得知他以假身份取信自己欲夺府中珍宝,又因父亲利用自己杀害于他,一时悲喜难辨,捡起地上的剑意图自绝,好在钟洺修及时拦住,却仍被小儿子庸懦无能的软弱性子气到头疼。
钟洺修自视当世英杰,夫人亦是女中英豪,怎知小儿子竟然如此拘儒不堪,不当大用。外人谈起每每长吁短叹,皆道怪只怪钟夫人离世太早,大儿子钟辞殊五岁那年遭大病也去了,而仅剩的这一个儿子,钟洺修千般宝贝万般疼宠,不舍伤到一分一毫,连练武一事都一拖再拖,弄得钟辞境心性弱,拳脚功夫也糟,最多揍揍小瘪三,全无钟家风骨。
却说花鬼,早已在钟辞境那里套到钟家的宝物藏身之处,只是钟家现今戒严,要想再进去是难上加难,于是他只得将消息传回教中。此番来到江南,他并非无所事事,为的正是一张藏宝图。
相传前朝末代皇帝荒淫无能,成日里酒池肉林,不知道勤勉于政,却还惦记着居安思危,派人在南疆建了一处地宫,藏匿搜刮来的奇珍异宝,为自己铺一条后路。可惜末帝有这远见,却没这福分,城破之后,别说是他自己,就是他的兄弟、子孙都被屠杀殆尽。
光明教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邪教,但却有不少识趣的所谓正人君子,看着他们渐渐壮大就失了志气,暗地里与他们勾结对付其他门派。教主花了十三年的时间瓦解他们的联盟,如今重出江湖,正是时机已到,平静多时的江湖,势必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只是光明教再厉害,也少不了用钱的时候,尤其现今门派扩张,更是需要大笔金银填补空缺。花鬼到燕阳城,目的有二,一是探知钟家家底,二是为了藏宝图。光明教左护法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打听到钟家的渊源百来年前末帝身边有一影卫,城破之前离开皇城,到了江南富庶之地以商起家,仅用十几年便成了江南第一富商。钟家人果真胆色过人,硬是将生意做大到富可敌国,明晃晃地在当今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买卖,真把大隐于市发挥到极致。
钟家最初发家就已经家财万贯,自称是南疆过来从商的商人,因为南疆珠玉逦迤,偶有携家带口来做生意的富人,彼时没人注意到其中的牵扯,现在想来的确可疑,只怕钟家人手中握有藏宝图,用地宫中的宝物作为第一桶金,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唯一奇怪的是,皇帝怎会将藏宝图给一个影卫
花鬼料定其中牵扯甚深,不是他该知道的,左护法愿意同他解释到这地步就已经是看得起他,再纠缠下去只怕小命不保。唉,他受人之命,忠人之事,问心无愧,独独对不起钟家的小少爷。
忆起初见时少年胆怯感激,藏着一丛春影的眼神,花鬼便彻夜难眠,心想等事情一了,便求教主将人赐给他,钟辞境恨他也罢,他定不再负了那一腔深情。
几日后,左护法秦柳现身燕阳城,窈窕多姿的温柔女子浅笑着将一封信递到他手中,道“主上决意迎娶钟家二少,我想着你同钟家尚有交情,便由你前去说媒,此事可妥”
花鬼心一沉,道“这是绝后之事,左护法怎能让主上一意孤行”
秦柳盈盈一笑“小花啊,谁告诉你娶了妻就不能纳妾”
花鬼定在那儿。
“我知你同钟二少有些情意,只是万万不可误了主上的大计。他若嫁给主上,往后你在主上身边不也能时常护着他主上不在意他,于你于他,都是好事。”秦柳笑着用绢帕捂嘴,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怂恿一堂之主背着教主勾搭未来夫人。
花鬼抽了下嘴角,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身后笑若含桃的女子放下捏着丝绢的玉手,眼中的笑意渐渐冰凉。
花鬼前往钟府送信,毫无疑问被人轰了出来。这一次,他竟然被揍得满身轻松,只在最后将信绑在箭上射在了钟家大门的漆红木柱上。
以钟洺修的个性,断无可能将儿子送人受辱,花鬼原是如此肯定此事成不了,哪里知道第二天,秦柳便笑着让人备彩礼,正式前往钟府下聘。花鬼懵了又懵,跟着秦柳到钟府登门,钟府竟敞开大门等候他们,钟洺修虽然脸色不渝,却没有恶语相向。花鬼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希望被钟洺修轰出去,可事实和他想象完全不同,两方人坐下客客气气地喝茶,商量成亲的吉日。
薄暮微垂之际,钟辞境脚步匆乱地从后堂跑出来,见到坐在秦柳身侧的花鬼时,脸色刷白。花鬼瞧见他手指也在颤抖,不禁心脏一阵刺疼。
钟洺修愠怒地瞪他一眼“境儿,怎的这般无礼还不快见过你秦姨。”
秦柳放下茶盏,笑眯眯道“这便是世侄了吧我同你爹爹娘亲是好友,上回见你,你才到我腰上这么高。”
钟辞境紧紧咬着唇,半晌不吱声,黑眸黯淡无光地望了花鬼一眼,跌跌撞撞地跑了。花鬼按耐住起身的冲动,见秦柳仍盯着自己,只得抱着剑坐在原位上。
“境儿被我宠坏,不知礼数,还望左护法见谅。”钟洺修淡淡道。
“无碍。”秦柳抿着笑,悠悠道,“想是怕生,往后多见见便好了。”
钟洺修动了动,没接口。
秦柳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回到客栈瞥了眼花鬼,懒洋洋地回房补眠。
江湖上一传出光明教教主同燕阳钟家结亲的消息,人们还以为光明教教主竟然是个女子,钟家小公子要入赘魔教。哪知道没两天,光明教的教众大肆殴打称他们教主是女子的人,言之凿凿他们的主上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好好一段魔教妖女和富家少爷的逸事,顿时不知往什么诡异的方向上拐了。
没等劲爆的消息消化完,紧接着传出钟家小少爷逃亲,不知所踪。唉,怪不得人家小少爷要逃亲,换成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被丢进魔教任由一个狰狞丑陋虎背熊腰领着喽啰为非作歹的男人折辱,逃得好啊该啥钟小少爷和邪教罗刹堂的堂主私奔呃,堂主也是男的咳,要是非得选,堂主总比厉鬼似的教主好吧
只是这惹恼了光明教的教主,男人嘛,谁能受得了头顶一丛绿那邪教教主派人围堵燕阳城,自个儿慢悠悠地从南疆出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到达城下,而此时城中粮食将尽,他若再游山玩水一个月,只怕城里要饿死不少人。
邪教不愧是邪教,按说是他们教中的人拐走了钟家少爷,冤有头债有主,人家钟城主也在气头上,他们不去找花鬼,光逮着一个钟洺修做甚
燕阳城下,四名娇美的侍女跪在汗血宝马拉着的华贵马车前,光明教的教众齐齐跪下,唯有秦柳含笑走到车前躬身守着,车夫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头,恭敬地撩开了车帘。
传言里三头六臂邪里邪气的魔教教主从车中倾身而出,露出一张清润温雅的脸庞,说不上有多俊美,但五官合在一起便如水墨画一般舒展着浓而不烈,淡而不乏的清贵之气,叫人联想起“笔尖寒树瘦,墨淡野云轻”的风骨。
青年唇畔含笑,丝丝惬意,清清淡淡地朝上一拱礼,恭敬之至地结实弯了个腰,一举一动皆如入了画般写意自然。“岳父在上,小婿有礼。”
钟洺修黑着脸看着他“你我本无冤无仇,我儿不见寻踪,我尚且不向你寻仇,你们何必为难我燕阳城百姓”
“在下方墨。”青年浅笑道,“既已结亲,小婿是守约之人,怎能毁约此次前来便是要与岳父结秦晋之好,迎娶夫人。”
钟洺修怒道“方墨,你教中恶徒拐走小儿,你却要同我结亲,岂不可笑”
方墨似看不到他的暴怒,嘴角笑意如刀,清清淡淡道“怪小婿钦慕钟家高义,急于同岳父结亲,竟不知钟二少爷心有所属。事已至此,只能请岳父另择麟儿与在下成亲了。在下观本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定在那日,如何”
城上的人一听,纷纷愣了。谁人不知钟洺修只有一个儿子,现在魔教教主强人所难非要成亲,难道要钟城主立刻去给他生一个吗就算是造人,快的话十个月后也才是个婴儿啊,长到能成亲的年纪,也要十几年的时间,哪里能赶上他的黄道吉日
不想钟洺修眉头一跳,双拳用力地紧紧握起,像在极力掩藏秘密,脱口的冷声犹如强辩“满口胡言境儿已被你教中之人拐走,家中再无孩儿,钟家穷巷陋室,恐怕容不下方教主这尊大佛,还请方教主到别处去攀亲的好。”
方墨似笑非笑,眼角寒意冰凉入骨,嗓音却仍温和有礼“钟城主怕是忘了。我听闻令公子钟辞殊温文尔雅,虚怀若谷,心向往之,特来求亲,还望城主成全。”
钟辞殊
那不是五岁时就病逝的钟家大公子吗听这人的意思,难道是还活着
众人纷纷望向钟洺修,只见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却是应了魔教教主的话所言不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生放荡不羁槽点低的地雷么么哒
我们的目标是甜甜甜
第52章 今天又被狗血泼死了2
第五十二章
李唐没有料到自家兔子似的二弟真的被人拐跑了。直到密室的门轰隆隆打开, 涌进一群陌生人的前一刻,他还在忙着和阿音长吁短叹,一叹自由恋爱害死封建婚姻,二叹弟弟有了情人不要大哥,三叹怎的今日桂花糕还没人送来, 馋死小爷了
得亏钟二少爷不见了, 阿音才回到他身边。过去照顾他的是浩叔, 最听不得他唠唠叨叨个没完, 总得冷着脸一板一眼教训他,折腾得他连说话的念头都没了。但阿音不一样,他是个哑巴,连呵他闭嘴都办不到, 于是只能受着他没完没了的絮叨。
李唐五岁时捡到这个哑奴便看中了他的憨厚, 瞅着就知道是个能忍的, 后来发现小哑巴不只能忍,还爱背锅,帮他挡了钟老爹的笤帚, 更是惊喜之外的惊喜。大概是钟老爹生怕阿音再助纣为虐,才将他调去钟辞境身边,可把李唐给无聊死了, 后悔没把小九带上。
小九抛了个白眼并表示不和深井冰一起工作。
且说这一回的交易对象让李唐乐了好一阵。
钟辞殊是个富二代,某天下班救了一个闯红灯的熊孩子,把自己弄死了。事后,钟辞殊悔得心肝都碎了, 要知道救人的结果是一命换一命,他才不会伸出手。家里有的是钱任他挥霍,他还没享受够,怎么愿意死
可能老天爷以为他是大义凛然的有志青年,舍不得埋没人才,便送他另投一胎,到这个世界的富贵人家继续享受锦衣玉食,将来成为栋梁之才。可惜上天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竟然忘记抹去他前世的记忆。要是钟辞殊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在钟家老爹的教育之下成为青年才俊绝对是名师出高徒的典范,但不幸的,钟辞殊骨子里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任凭钟家爹爹用剑指着他脖子也没能让他投机耍滑的秉性有所改善。
钟洺修也许是对大儿子彻底失望了,便想着钟家家财万贯,养一个饭桶还是绰绰有余的,天底下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钟辞殊心满意足地努力为成为一个不嫖不赌只是爱花钱的正三观纨绔而奋斗。
燕阳城的钟城主实际上怪可怜的,大儿子浪荡得没个正行,和夫人努力努力生了个小儿子,未料夫人产后大出血就这样撒手人寰。初始几年他对小儿子心有埋怨,后来等他走出阴影,小儿子性子已经怯懦得像只兔子,不管怎么逼迫教导都没能掰正。钟辞殊都替他心疼,看着便宜爹年纪不大,好心好意地劝他再娶一个,被揍得亲爹都认不出来。
左右事情到这地步,钟城主别无他法,只能从宗族里另找品性好的孩子抚养,将来继承钟家家业,才不至于令先人蒙羞。
时间一下到了钟辞殊二十岁,他加冠的年纪。他是家中“辞”字辈,据他所闻,为他取名为“殊”的是一位他从未谋面的老者,乃是万殊为一之意,即是天地同一、万籁俱寂,确实是一顶一的好名。只是钟辞殊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名字,钟城主应该也是看出了他实在没啥出息,怕他因没有担住天命的本事而福薄,便为他取了“子凡”的字。钟辞殊乐得自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声称这才是顺应天道,有银子不花对不起银子,有靠山不靠对不起靠山,人生得意须尽欢,背靠大树好乘凉。
钟城主却不让他如意。当了爹妈的都有个毛病,自己年轻时办不到的就希望子女能办到,钟城主也有个宏伟目标想要交给儿子,大儿子办不到,便想让小儿子办到,如今两个儿子都没法子办到,于是把希望放在了大儿子的儿子身上。
二十岁就结婚,对象还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姑娘,钟辞殊怎么也办不到。论真实年龄,他都比钟洺修大了,这不是辣手摧花吗那段时日,父子俩一个躲一个找,忽略了年方十六的钟辞境,等想起来时,魔教堂主花鬼居然上门替教主提亲。
乖乖,这可把钟辞殊吓坏了。他虽然两世纨绔,但是个有节操有准则的纨绔,不强抢民女,不赖账耍滑,身边结交的也都是身家清白的人,不乏会吟诗作对的风雅人士,再一看他弟,竟然和魔教教主勾搭上了
魔教这东西还能好搁武侠小说里,那是人人得而诛之,搁文明的法治社会,也是见一个唾弃一个的存在。
钟辞殊人怂没胆,暗搓搓佩服二弟有胆识。钟辞境从小就喜欢粘着他,钟辞殊料想不到一段时间没看顾着小弟,竟让他惹出这样的大祸。和魔教结亲是万万不可的,就算心里愿意,面子上也得不要不要,不然钟家岂不成了江湖人的靶子
钟辞殊私下探弟弟口风,想知道他怎么想,一问得知原来二弟喜欢的是来提亲的花鬼,而不是想攀亲的魔教教主,那个教主是一厢情愿。钟辞殊屁颠屁颠跑来告诉钟老爹,哪知他爹嘴上淡淡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他,油灯下眯着眼的表情险些将钟辞殊吓尿。
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便得知他爹应下了婚约,顿时觉得这世界魔幻了,索性撒手不管。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亲爹啊,他才发现一直没能看透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然而,事情不是他不想管就能不管,他最后还是被迫卷进去。说钟辞境像只兔子,那是真的像,平时看着软绵绵的好揉捏,逼急了能咬断人的手指,性子也倔得拧不过来。钟辞殊得知二弟跟人私奔,竟不觉吃惊,他吃惊的是魔教教主饥不择食,要他代替弟弟嫁过去。
钟辞殊咽下一口老血,怀疑魔教教主丫的是眼睛有毛病吧就算是爱而不得想要替身,也得找个像的,他和钟辞境虽然同父同母,可长相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怎么着也不该找到他身上。
疯子是惹不起的,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也是惹不起的,戴了绿帽子的疯男人更是惹不起的。魔教的人围住了燕阳城非要他出嫁,原本嫁个二儿子不心疼的钟城主,这回怎么也不肯让钟辞殊嫁过去。钟辞殊纨绔归纨绔,糟糕在他还有良心,硬是为了燕阳城的满城百姓答应出嫁。
魔教教主不知急成了什么德性,他一点头就拉着他上城墙,当着满城的人拜天拜地拜钟家老爹,礼成不顾钟城主铁青的脸,带着刚娶的娘子回老巢。
钟辞殊一路风尘仆仆被带往南疆,途中新婚相公活像他才是被逼婚的,连面都不出。钟辞殊刚被泼了一盆狗血,到了南疆又被连连泼狗血。小妾上门叫嚣,丫鬟冷脸相待,一会被诬陷,一会被投毒,又缺衣又少食,气得他堂堂一个两世纨绔子弟不得不想法子逃跑,结果刚跑出又被逮回去,丢进了魔教的监狱里。
消失了几个月的魔教教主终于出现,上来就问他藏宝图在哪。鬼才知道什么藏宝图啊,他要是有藏宝图,不等这些邪教人士出面,他自己早就跑去寻宝,为自己一辈子混吃等死拼一回了。可是魔教教主偏偏认定藏宝图在他身上,支使着人甩鞭子烙饼子给他上刑,他细皮嫩肉,从没受过苦,晕过去又醒过来,最后活生生疼死了。
死了之后,钟辞殊气得牙痒,魔教教主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没两下断了气,不知会有多郁闷,他一想又不禁幸灾乐祸,咧着嘴笑,笑着笑着,莫名抑郁。
钟辞殊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虽然喜好玩乐,可也有点小聪明。对于纨绔而言,大聪明不必,小聪明却不能少。他能猜到这其中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他爹知道,魔教教主也知道的。他死得不明不白,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心中委实不甘。
李唐和钟辞殊相逢恨晚,两人都是得过且过的,只要有条件皆是纨绔中的纨绔,换句话说叫做臭味相投。李唐有方法将灵魂放到其他世界中去,也算让钟辞殊再投一次胎,可钟辞殊对生没表现出兴致,而是选择和他做一笔交易。人死之后的灵魂若重归大地,便丧失了意识,真真正正与世界融为一体,而锁在瓶子里的灵魂却不同,既非有意识,也非无意识,他们将会永无止境地不断循环生前记忆,就像你打开一部电影,不断地播完重播,而电影里的人不知道永堕轮回,一遍遍演得深情。
李唐第一次将两种选择摆在一个人面前,满心以为钟辞殊会选择前种,却没想到他选择了后者。同样是轮回,一条路是重新度过一生,也许有苦难,也许是坦途,你不知道,却可以创造全新的历史,而另一条路,则是你将在沉沦在你的过去里,不断重复过去的磨难,办不到的事依旧办不到,悲剧就在终点等候着你,你将如何选择
李唐过去不觉,而今竟对一个个瓶子感到丝丝渗骨的恐惧。他问钟辞殊为什么,钟辞殊笑着说他看剧要先看结局,确定是be还是he,好有个心理准备,而未知太可怕了,甚至比be还让他害怕,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那一刀是宰还是不宰下来,他怕坚持不到结局就弃剧。
李唐想想认为很有道理,订立契约,答应帮他宰了魔教教主给他报仇。
他到这个世界时,刚好是五岁,还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躺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一年前夫人去世,而今最爱的长子就生了病,钟父心中悲切焦急,过去敬鬼神而远之,这次病急乱投医,找了个长着两撇奸邪小胡子的江湖神棍来给他看病。神棍捏捏他的胳膊,探了探脉象,捋着下巴说“贵公子恐是命不久矣”
李唐奄奄一息地睁着眼,钟父疲态的脸色尽是悲痛和殷切“求大师救我儿一命”
神棍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斜觑钟父一眼,咳嗽两声。钟父是关心则乱,没看出神棍的意思,还是浩叔激灵地献上了一锭金子。神棍收起金子,端正脸色道“钟城主所谋之事已非正道,上天收他回去便罢,若强留,钟家迟早有灭顶之灾,也无子孙之福。”
钟父神色一凛,低头看了眼床榻上的孩子,沉沉道“殊儿不得有碍,大师慧眼通天,还望救他一命。”
神棍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此药连服三日即可。”说着又掏出两只锦囊,道,“万幸上天有好生之德,钟家仍留一线生机。我这有两只锦囊,红色的稍后便可拆开,绿色的请留待有朝一日危机之时再拆开,做与不做,全待钟城主自行商榷。”
钟父接过锦囊,恭敬地深深施了一礼,转身让人备重金酬谢,再回头时哪里还能见方才的那位老神棍
李唐再度醒来,人就在地下的密室里。
钟辞境时常给他带吃食,阿音是个哑巴不能陪他解闷,钟父便将小哑巴差遣到钟辞境那儿,另派了贴身侍卫阿良陪着他。浩叔亦仆亦师,给他授课,教他武艺,为人死板,李唐秉着混吃等死的态度,马马虎虎学着,少不得要被教训。
钟府的地下室原本不算太大,因钟城主怕太拘着他,便不断扩大了密室的范围,正中心修了一处宽敞的地宫,奢华地点缀着终年不灭的夜明珠。
这一待便是十五年。
第53章 今天又被狗血泼死了3
第五十三章
闯进密室的人正是魔教左护法秦柳, 愣是见多识广如她,甫一见到面前的场景也吃了一惊。
漆黑的地底不用烛火照明,而是在墙壁上镶嵌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四处散落宝物的奢华卧房里,右侧摆着文房四宝和一柄入鞘的宝剑, 正中一张雕工精致的红木八仙桌, 放置着上好的天青釉汝窑茶具和一盘桃花酥, 其后一尊金猊铜熏炉袅袅娜娜地氤氲炉烟, 隔着朦胧缥缈的软烟罗纱帐,一眉目青涩的少年盘腿坐在铺满金石玉器的紫檀高床上,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满头青丝随着他抬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 露出因久居暗室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那一刹那, 秦柳听见胸腔不受控制的剧烈一颤, 连呼吸也跟着紊乱。她自问见过的美人如云,却从未见过这般的少年,荒荒寂寂, 冷冷清清,犹如一汪寒潭古月。
“阿音。”少年轻声唤道,声音清凌凌的, 白玉似的手指撩开薄纱。
隐在暗处的阿音面色不带惊惧,快步走到少年面前,蹲伏在床前。少年探出两只光着的脚丫子,左脚脚踝上带着一串金铃, 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那是已逝钟夫人为他到寺庙里所求的锁命铃铛,上面刻着繁琐的梵文,据说听见铃声的妖邪十丈以内不敢近他身。阿音取了鞋袜,挡着窥探的视线,帮他穿好鞋子,而后起身将薄若轻烟的纱幔用金钩钩起,躬身立在一旁待命。
少年跳下床,随脚踢开挡路的一只玉樽,露出身后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青玉香枕,鎏金宝树,珐琅彩壶,飞天翡翠,白玉髓,芙蓉石,紫玛瑙,蓝尖晶,红黄白绿黑,五颜六色沉沉地压在锦被上,将整张床占了个满满当当。
要说天下首富的府邸应该雕梁画栋,极尽纷奢,然而他们刚刚一路行来,虽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却未见丝毫奢靡放纵的场景,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佩服钟家的勤俭有度,哪知道钟家不是戒奢宁俭,而是把满府值钱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来。
秦柳不见他有丝毫惶恐,而是步履平稳地走到她面前,面孔似是被天山寒雪冰冻过一般漠然,两瓣泛着淡桃粉的嘴唇张阖,吐露玉石相击般的声音,道“容我吃两块桃花酥再同你们走。”
秦柳
眼见着绝色的清冷少年走到桌边,将精致可口的桃花酥胡乱往线条秀美的嘴唇里塞了又塞,鼓着嘴毫无形象地咀嚼咽下,末了捞起茶壶直接将对准壶嘴灌了几口。秦柳最见不得人这般毫无礼数,行止粗鲁,但面前的人竟不叫人生厌,反倒有些无拘的洒脱。
大概是因长得好。
“城北的赵记糕点铺最好吃的还是桂花糕,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晚上几个时辰,兴许有幸尝尝。”他一本正经地推荐,“不过桃花酥也不错,听闻外面正是四月,采了西山山寺桃林的带露桃花捣碎作馅,入口香味似淡实浓,不落甜腻。”
秦柳大感兴趣,钟家大公子的气度远胜钟二公子,明知前途未卜竟然还大谈吃食,胆量倒是不小。“钟公子好兴致,我家主上请了燕阳名厨在贵府揽月水榭设宴,正等着公子前去赴宴,若不嫌弃,不如同我走一遭,断不让公子失望。”
李唐暗赞魔教教主好脸皮,连下属说起鸠占鹊巢也不带一丝惭愧。他坦然颔首,欣然道“贵教教主以珍馐佳肴款待,我如果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
秦柳抿唇微笑。
李唐回身,随手将床帐撕下一段白色的布条,蒙住眼睛道“我久居地下,不见日光,受不得刺目的光线,只得由我家小仆领着。腿脚怕是慢了些,还请姑娘莫恼。”
秦柳盯着他薄唇皓齿,再望了眼扶住他的哑奴,应声道好,挥挥手让几名下属在前开路,自己走在两人身后,不知是防着他暴起逃跑,还是担心他摔倒。
一路走过幽暗的通道,直到从书房敞开的机关大门里走出来也没出什么意外。秦柳领着人走出钟家的藏,钟家大公子在石阶上驻足,抬手挡在眼前。
秦柳回首一望,便有些痴怔了。因为十五年不见天日,少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抬起手时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纤巧如玉,堪堪易折,苍白的脸庞上爬起一丝不堪日晒的淡红,犹若他口中四月的山寺桃花,泼墨似的青丝懒散地垂在身后,唯余几绺贴着面颊和纤细的脖颈,愈发衬得皮肤更白,乌丝更黑。
怨不得花鬼说钟府的宝贝在藏,别说是钟洺修,如此绝世至宝,连她也想将人藏在暗处小心呵护,只供自己赏看。
哑奴走回屋内,取了把伞挡住日头,小心地扶住他的手。秦柳不敢再看,似怕被魑魅夺了魂魄。
揽月榭建在水边,夜里凉月清辉,是钟府极美的去处。但四月天气还算不了多暖,在水边设宴虽然意趣到了,人却容易受凉。
李唐边走,边适应光线,走到揽月榭前就摘掉蒙住眼睛的白布条,赞了一句自古情深留不住,还是装逼得人心。
却见四面透风的水月轩中,一抹水墨画似的白影在四月的天身披大氅,背对着他望着湖面,手中一把皑皑白骨制成的骨箫,绕梁的袅袅箫声裹挟着苍凉幽鸣破空而来,不见一丝幽怨凄凉,愣是将箫吹出了杀伐之气。
蓦地,乐声一断,那人悠悠转身,露出的温润苍白的眉目纳尽天下风华,雅致的模样像个不染纤尘的孱弱世家公子,凝眸含笑端视着他。
“教主,钟公子带到。”秦柳温婉一笑,莲步轻挪架着来不及反应的阿音退下去,将李唐一人留在这里。
李唐脚步僵在原地,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刺瞎自己的双眼,假装没认出对面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能力,不管那人换了一副什么皮囊,现在只需要看一眼就认出人来。这人究竟是哪来的本事,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他们两人的孽缘不仅没斩断,到了这一次到达了巅峰。
一想起这次的任务是斩杀魔教教主,他就两眼一抹黑,看不到未来。想想上一世,这人哄骗他说做个公平的交易,最后虽然真的让他见了艾里尔母亲的坟墓,但中间还有无数个爬不下床的夜晚。
李唐胆战心惊,万一被他知道这回的任务是杀了他
方墨状似不知他心里思绪的跌宕起伏,浅笑道“天冷,钟公子不妨来小酌一杯。”
李唐壮了壮胆,故作轻松地步上石阶,坐到围炉旁的小凳子上,中间炉上煨着一壶酒,飘着的酒香熏得人暖烘烘的。他侧了侧首,瞅着青年白衣墨发,眉目清朗,身体羸弱,完全看不出一丝魔教教主的嗜杀残虐。
方墨为他斟了一杯酒,眉宇益发温润“钟公子容华极尽南国风采,不知尝起来是何滋味”
李唐豪爽地将小杯子里的酒牛饮而尽“我好吃酸喝辣,尝起来怕呛着教主了。”
方墨眸中掠过一丝带着华彩的笑意“南疆好酸辣,钟公子正合我胃口。”
李唐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噤若寒蝉。什么叫做人面兽心这种人就是啊。李唐分明从那人仙风道骨的吟吟浅笑里看出了“干死你哦”四个大字,大有不把他折腾到哭天嚎地不罢休的架势。但与此同时,他心底某个角落诡异而隐秘地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痒,像有一只爪子不间歇地挠着他的心口,别的不想,就是想闹腾得那人没法子装腔作势。
两人心思各异用了一餐,倒也算和谐。李唐光顾着吃,方墨便微笑着给他夹菜。等吃饱了,方墨才道“钟公子也知,贵府二公子背信弃义,致使我教中损失一位教主夫人。我为了迎娶夫人,命教中众人收纳珍宝,费心费力置备新房,如今钟二公子逃了,在下不仅面上无光,教中新房也白修了。”
这逻辑,就像是买了一样东西,为了凑够包邮价又买了一样,完了还觉得自己挣了。太邪性了。
李唐苦哈哈绷着脸点头,自觉道“教主说得对,不如我们赔你一个教主夫人”
方墨对他这么上道的行为颇为意外,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哦钟公子打算如何赔偿我”
李唐乖乖跳进他的圈套“你看我如何”
方墨似笑非笑打量他,痛心道“虽然较之令弟皮糙肉厚了点,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可是钟城主似有不愿,依殊儿看”
李唐笑着磨牙,心想以后有你受的,“家父那里有我说服,教主放心。”
方墨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活生生笑出了他满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扑上去咬上几口。
李唐从没在府里晃荡过,因此也没有住的地方,被方墨自作主张安排在了他的院子里。李唐稍坐一会儿,知道钟城主定会担心他,让阿音带路前往钟父院子。
钟城主和方墨在城楼上大打了一架,受了伤,正躺在床上养伤。李唐进去,乐呵呵严肃一张脸戳着他的臂膀,说“爹也打不过那魔头”
钟洺修瞪他一眼“臭小子,你爹我是一时不察,否则怎么会输给他”
李唐偏着脑袋垂头丧气“连爹都不能给我撑腰,看来我不得不嫁给他了。”
钟洺修一口气没喘上来,怒喝“胡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不容许他娶你。”
李唐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瞅着他,似有深意道“爹是不是有事瞒我为何境儿能嫁,我不能嫁当初魔教求亲,境儿不愿,我就提议由我替他,爹不许,现在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得我来。”
钟洺修面色难看,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守在一旁的浩叔和哑奴,两人会意退了出去。他叹了叹气,道“百年前,钟家家主是前朝皇帝身边的影卫,末帝临终前让先祖偷偷换出还是婴儿的皇长孙,并将一张南疆藏宝图交到先祖手中,期望以此复国。”
李唐心念电转,这下就狗血了。难道他就是皇长孙的孙子
钟洺修向他点了点头“你就是前朝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