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缺了一角裤子的人回到车里,一精神奕奕盯着少年的老太太说“斯斐,快去查查那人的生辰八字和住处。”
谢斯斐无奈“奶奶,你好歹看看您的宝贝孙子现在的惨状。”
“一条裤子,还能缺了你的”谢老太太努着嘴。
寻了几个月的人,果真不负众望被他们找到了。
谢家立刻向何父伸出援助之手,也提出了条件,要求将何欢嫁入谢家。何父辗转反侧,正月十五元宵节时,借机向何欢透露风声。
餐桌上,何诗睁大眼,嫉妒道“谢家想要联姻何欢,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大本事居然能搭上谢家。”
何欢低垂着头,眼睫剧烈颤抖,像被风吹得凌乱的蝶翼,低低喃道“我不认识”
何父咳嗽一声,尴尬又强势道“欢欢,你也知道爸爸生意上有难题,如果爸爸公司倒了,不只是我和你阿姨姐姐弟弟都不好过,你学画画的钱,还有上艺术院校的学费都成困难”
何欢咬着唇,不吭声。
母亲过世那么多年,父亲再没叫过他一声“欢欢”。他的父亲为他取名“何欢”,当初是真为他的降生而欢喜,还是“何必欢喜”呢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父亲甚至潜意识里自动自发地将他与他们一家分离开。
何诗咬着筷子“何欢,干嘛装模作样的,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得要死,等嫁进谢家,下一秒就要把我们这些寒酸亲戚甩在后头了吧”
“小诗”端庄的女主人呵斥一声。
何诗冷哼,甩开筷子离开餐桌,继母歉然地向何欢笑了一下,追了过去。
一顿饭,当即索然无味。
何欢坐到客厅里看着地面发呆,父亲生硬地斟酌字句。
“欢欢,爸爸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男孩子,这么多年从来不需要我多加操心,不像他们两个,一个不懂事,一个又任性娇气。”何父想摸他的头,被何欢躲开,便尴尬地放下手,“谢家条件好,既然是他们求着要娶你,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是个男儿,要是别人想娶,爸爸一定不会同意,但谢家想嫁进去的别说是女孩子,男孩也是排着队任挑的”
何书气红着脸跑过来哭喊“爸爸,我不要哥哥嫁给丑八怪。”
“胡说什么”何父紧张地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何欢,掩饰地发脾气,“何书,作业写完了没还不回去看书”
何书闹腾着“妈妈和姐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们说谢家大少爷是个丑八怪和病秧子,要娶哥哥冲喜”他扑进何欢怀里,牢牢抱紧了,“我不要哥哥嫁给病秧子和丑八怪你们都是坏人”
“何书”何父愤然,又看了一眼何欢,“欢欢,你别听小孩子胡说。谢斯年身体是不好,但身体不好能治。谢家人长得标致,他也一定不丑。再说男人的长相哪里有那么重要”
何欢腾然将何书扒开,一语不发,任由身后如何呼唤,径自走出了家门。
第22章 美少年与野兽2
第二十二章
李唐现在就在街上游荡,在此之前,何欢已经晃悠了一个晚上,脚磨出了血,身上的衣服露水湿重,寒冷浸骨。
在当铺里时,何欢已经告诉过他后续。他知道,经过这一夜,自暴自弃的何欢会回家,同意嫁入谢家。由于谢斯年的身体原因,婚礼的仪式极为简单,仅在家中请了关系亲近的亲戚吃了顿饭,连证都是旁人代领的,两人就这样结为夫妻。
谢家娶他冲喜,但谢斯年已然药石无医,两人别说握个手,连面都没见几次,谢斯年就去世了。谢家人没有为难他,并且知道他当初嫁进来并非所愿,因而给以庇护,照顾他直至他去世。
何欢感念谢家的恩情,安分地做了一生谢家媳妇。他的社交恐惧并未减轻,老来唯一的遗憾仅有作画无数,无一幅画得见天日,却都堆在画室成了废纸。
他的愿望是办一次画展。
如果何欢向谢家人提出要求,他们也必定不会拒绝。只是这个习惯了孤独,并饱尝一生孤独的人,始终保持赤子之心,永远如十九岁这年沉默而羞涩。
灵魂展示着最美好的年华,年轻俊美的少年站在李唐面前,眼眸刻着岁月酿成的深沉和孤落,却如个孩子般内敛而怯然地提出请求,干涩地说“请帮我办一次画展。”
远离人烟的人是不是都这样纤尘不染时光夺不走他们的热忱,苍老只及肌肤,天真久盛不衰。
李唐无从抗拒这些美好的灵魂,他们有着各自或是坦途或是坎坷的经历,却同样充满着希望、光明、快乐和执着。
他们也许曾经衰老过,但灵魂干净而青春,仿佛永恒。
李唐喜欢澄净的灵魂,也喜欢水煮活鱼味。
他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口袋里没有钱,出门太急连外套都没穿。他决定先回去,向何家人妥协。
谢家人心肠好,等谢斯年过世,他再借着他们的力量读书学画办画展,幸运的话一两年就能完成。
问题是他现在不认识路。
乖小九,你知道怎么回去吗李唐衣着单薄,站在冷风里。
小九想鼓起冷冰冰的脸你这次把我拉过来,根本没给我时间找数据。他一点也不想和李唐做任务,因为这人得空就吵他。
作为一团数据,小九完成任务的方式只有存在于人的脑海里,假装自己是个酷炫的系统,威逼利诱宿主完成任务,偶尔点所谓金手指,而这些“金手指”都是他提前从当前世界的电脑里荡来整理的私密数据,然后再教给宿主。
李唐不需要小九数据,未知比起完全可预见的未来有意思多了。
李唐孤伶伶地站在街头,打了个寒颤,眼睛渴望地盯着包子铺,饥寒交迫地想实在不行就用这张脸卖个萌自荐刷盘子求个包子,现在填饱肚子找回记忆要紧。
他迈出一步,突然一个男人拦在他面前。他仰起头,黑衣黑墨镜保镖打扮的彪形大汉低着头看他,雄壮威武的压迫感凌人。
李唐谨慎地倒退一步。
“小朋友别怕,我们先生见您站在这里看着包子铺半天,猜您是饿了,让我给您送点钱。”男人恭敬地弯下脖子,笑容憨厚,露出白得能打广告的牙齿,衬得皮肤格外黑。
李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边一棵树下停着黑色的宾利,车窗挡着,看不清里面的人。
嗨呀,一来就被献殷勤,我压力有点大。李唐眨巴一下眼睛。
嗯,那人眼睛有点瞎。小九下结论。
李唐不再客气,接过钱低声道谢,而后啪嗒啪嗒跑到车边敲了敲窗户,踟蹰两下,向着车内的人说“谢谢您。”
车窗没有撤下来,他看不清里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听见了道谢。
他后退几步,看着保镖上车,车子扬长而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跑回包子铺前买包子,还剩了不少钱。
狼吞虎咽一顿,身体里的记忆回归,那是何欢十九年以来的所有回忆。
不知昨夜的何欢该有多伤感,他不善于用言语表达感情,可心里的喜怒哀乐比常人还要敏感许多。
成为艺术家应具备的天质,对于他孤冷的一生不知是不是好事。
李唐刹那感同身受,神经也跟着纤细许多,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着手里还剩下的钱,足够他去请的士而不用挤公交。
公交那样人和人挤挤挨挨的小铁盒,好像要把他藏着的外壳给剥离开了,公之于众。
好害怕汹涌的人海,像张开大口的怪兽,企图吞噬着无助的我。李唐眼眶泛着湿润,漆黑明亮的眼眸像小狗的眼睛一般湿漉漉的。
小九抽搐地抛出一堆乱码滚。
李唐惶惶然,低着头咬着嘴唇。
小九被这样的李唐吓得安静如鸡,生怕又激起了这家伙的表演欲。这也是他不爱和李唐做任务的原因,彪起戏来就忘记他其实是个厚脸皮凑不要脸的家伙,有时候鸡皮疙瘩都不够用了。
李唐打的回去,按响门铃,保姆打开门让他进去。他还没走进门,里头就传出何书哭闹不休的声音。
他垂着头走进去,一大股烟味飘过来,何父坐在沙发上,脚边都是烟头,继母风氏正劝着何书吃饭,何诗抱着电脑看电视咯咯直笑。
“先生、夫人,何欢少爷回来了。”保姆扬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过来。
何书推开碗,碗碎了一地,他小弹炮似的冲过来,抱住李唐的腰“哥哥”何诗冷嗤一声,摘下了耳机。
“何欢,你这样一声不响就冲出去,不知道家里人也会担心吗”何父站起来叱喝。
“回来就好。老公你少说几句。”风氏劝道,又微笑道,“何欢,还没吃饭吧过来吃点。”
李唐低着的目光只见仰着头的何书向日葵似的笑容灿烂,他眨了眨睫毛,低低道“我愿意嫁。”
“何欢”何父愣了下,惊喜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就是太独立,什么都自己拿主意”
何诗冷笑“爸,你别高兴太早。何欢迟早甩开我们。”
“小诗,怎么说话的”何父冷斥。
她甩下耳机,瞪了李唐一眼“你就守着那个丑八怪病秧子吧,祈祷别一嫁进去就守活寡。”
“何诗你太不像话了”风氏皱着眉。
何书恐惧地哭闹起来“哥哥,我不要哥哥嫁给丑八怪”
场面一时乱作一团,李唐耳根子疼,拉开何书又往外走。
“欢欢,你去哪”何父在身后问。
李唐头也不回“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吧。”
等出了门,李唐才发现又忘记拿外套,好在日头升起来,也没那么冷了。
城东和城西几乎横跨一座城,李唐手里没多少钱,赌气出来再进去太掉面子了,只能花一块钱去坐公交,全程在大脑里哭唧唧个不停。
小九烦得不行,再三威胁要放电,李唐学不乖,小九就真放出电流电得他一哆嗦,世界总算安静了。
何欢住在公寓里,离学校不太远。家里为他请的保姆时常换,唯恐他祸害了人家。
小小的公寓,他住了十七年。从最开始期盼着父亲来看看他,变成了习惯孤独。小时候何诗追着他骂他天煞孤星,克死亲母,他便觉自己果真是个祸害。身边常有人受伤,何欢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渐渐患上社交恐惧,害怕与人交往接触。
他的后母风景雨,姐姐何诗,弟弟何书,才是他父亲真正期待的夫人和子女。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诗书景雨相伴,浮生何等悠然。
而他是何欢。生亦何欢的何欢。
公寓不算太小,一间画室、一间卧室,还有客厅和厨房、浴室,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李唐先到画室里看画,何欢的画风偏向朦胧的印象派,唯美清新,似乎丝毫不受不渝现实的困扰。
挂在画室最醒目位置的一幅画是屋内一角,窗明几净,阳光金黄,乳白的窗纱微微扬起,被天光映得璀璨,清晰可见上面温馨的花纹。
这是何欢童年时印象最深的场景,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哼着歌哄他入睡,午后的窗口飘过云影,金色的阳光悉数漏进来,静谧安宁,岁月长久。
李唐将画取下来,埋下头亲吻它,又挂了上去。
门外传来声响,李唐出去看了看,保姆向他笑了笑,钻进了厨房。
吃过午饭,他躺在画室里小憩,梦里隐隐传来童谣声,安静悠远。
一觉醒来,李唐心情大好,端过画盘继续将画板上还未画完的画给补完。
等注意到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因为何欢的交代,保姆做晚饭就会离开,不会打扰到他作画的灵感。
李唐仔细收拾好工具,饭菜没热就直接吃。
刚放下碗,电话响了。
他沉默站立一会儿,慢慢地走过去接电话。
李唐望着天花板电话铃响了。我问上苍,要来了么命运。
小九
小九真受不了他在没人的时候也飙演技,搞得他无所适从,后槽牙一阵发痒。
他越是这样,李唐越是喜欢逗他。
他把话筒递到耳边说了声“喂”,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声音“何先生,您好,我是谢斯斐。请问您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和我家人想亲自上门拜访您。”
第23章 美少年与野兽3
第二十三章
李唐以为是何父打来的,诧异了下才回答“嗯。最近都可以。”
谢斯斐道“那么明天可以吗”
“嗯。”李唐拉着电话线,指节泛白,“明天下午好吗”
“可以的。请问您的地址是”谢斯斐明知故问。
李唐报上住址,挂了电话。
这么快就要见未来公婆,有点小激动。李唐跑回房间找衣服,家里第一次招待客人让他紧张起来,我人生里的第一对公婆,嘿嘿嘿。
小九吐槽公婆摊上你这儿媳妇够倒霉,成天惦记着人家儿子死后要干啥。
李唐从衣柜里扯出一件花哨的长袖衬衫,穿好了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少年墨发浓黑,脸颊苍白,眼眸阴郁,搭上宽大的花衣服,看上去显得更加清瘦可怜。李唐抑郁地换回去,心情难过,瞳眸泛着濡湿的泪光何欢一点也不妖艳贱货,嘤嘤。
你他妈就不能有点何欢的沉默内向吗小九受不了魔音灌耳,憋着气问,见公婆你要妖艳贱货做什么
李唐害羞地红着脸婆媳之间剑拔弩张又一团和气的关系十分考验演技,从前我一直很向往,想要亲自演上一演,奈何没人肯娶我
小九咬牙鄙视谢斯年要不是要死了也不会娶你。
李唐爱他。爱死他。
小九
洗完澡,李唐去冰箱扒拉牛奶,莫名想到苏澈拿着奶瓶把牛奶倒到他身上的场景,老脸不禁一红。
那么主动勾引他的小妖精,他还从未见过。李唐一想起苏澈的脚丫子再也见不到,更忧伤了。自从撩了苏澈的脚丫子,他再也没兴趣抠脚,人生顿时丧失了一大乐趣。若是对别人来说还不痛不痒,对他而言问题就大了,他本来就无聊透顶,现在又少了一大寻欢的方法,这下时间多用来睡觉了。
李唐洗漱完躺在床上,心想至少有一点可算安慰,苏澈必然过得好,说不定后来拿了一仓库的影帝奖杯。他那么惊才绝艳天资过人的人,观众怎么能不爱
何欢家楼下的花点开得很早,老板每天六点半就到店铺里,七点钟定时有人送来新鲜的花朵。漂亮优雅的花店老板娘从一束白百合里挑出一枝花瓣莹润沾着露水的单独放在瓶子里,而后慢条斯理地回身整理起其他的花束。
叮铃铃。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清冷的风吹进来,她转过头,望见一身乳白色线衣的干净少年迈进来,鬓间的黑发被风拂起,露出澄澈清雅的面容。
惊鸿少年与满室花香相映成趣,女子微微一笑“小欢,你今天很俊气呢,是不是要见重要的人”说着语调促狭。
李唐低低垂着眼,睫羽挡住了他眼中的羞涩,但面庞却出卖了他听到夸奖的不自在。他束手无措地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插进裤子的口袋,略微侧首道“苏姐,我要一枝白百合。”
苏荷抿嘴一笑“知道了,已经帮你备好了。”她转身取过那枝花递给他。
白璧无瑕的花瓣优雅地舒展着,露出金黄色的花蕊,浮动的花香盈人。
李唐小声道谢,将钱放在桌上就走了。
买好早餐,回到家里将客厅里何欢母亲照片前的百合花换上新的,微微俯身亲吻她的脸庞,唇上触到冰凉的玻璃。
我的母亲一定也是个温柔优雅的美人。李唐感伤,他的记忆太过混乱,早已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小九被他忧伤的语气感染,正打算安慰,忽听李唐又道
毕竟能生出我这样丰神俊秀的儿子来。
小九不想说话,并丢了一记白眼。
可惜我基因再好,到你这都打了对折。李唐意味深长,儿子,你可争点气吧,爸爸失望。
小九只想回当铺啃电池,恼怒地放电,李唐被电得一个激灵,终于识趣地安分啃油条。
午后的阳光暖融,苏荷小憩一觉醒来,刚解了锁换上营业中的牌子,风铃便在身后响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她嘴角轻轻扬起,目光落在面前的三人身上时愣了愣。
为首推门的青年俊逸不凡,望上去仅有二十五六,身穿笔挺正式的黑西装,衬得风华正茂,且绅士的行为更令人对他产生好感。他身后走进来一位妆容精致、优雅高贵的妇人搀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满头花白的头发都盘了起来,衰老的容貌也无法阻挡雍容大气。
苏荷即使认不出他们身上面料不凡的衣服,也知道他们不是常人。古人说“以貌取人”不是没有道理,养尊处优的人保养好精神年轻,不似被生活所累的人满脸皆是现实划下的伤痕。
一个人的气质是经历与所读过的书结合,暴发户穿着精美的衣裳也掩饰不住庸俗的姿态,而教养良好的人即使是简单的衣服也能得体雅致。面前的三人就属于“得体雅致”中格外“得体雅致”的人物。
谢斯斐朝她笑了笑,道“麻烦帮我们挑一束花,上门拜访用的。”
苏荷笑着点点头,扶着一朵问“您看主花选康乃馨和芍药,搭配薰衣草和满天星可以吗”
“会不会太艳了些”谢夫人询问地望向老太太,“我看何欢的照片,看起来是个冷清的孩子。”
老太太宽和笑着,眉间冷厉的纹路被抚平“冷清才该多添点烟火气。”
“何欢”苏荷吃惊扬眉。
“您认识他吗”谢斯斐问。
“啊,嗯。”苏荷诧异,何欢一直一个人住,也不见有人拜访过,平时除了买花和早点,备些画画的颜料纸张就很少下楼,“你们拜访的对面那座公寓的男孩吗”
“是的。”谢斯斐开朗笑了笑,“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