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郁子珩翻了个身向外看,阳光隔着纱幔照进来,还有点晃眼,他便将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挡在了眼睛上。
这时,阙祤从外边进来,见他还赖在床上,无奈道“烦心的事这么多,也亏得你还睡得着。早膳都放凉了,还不起?”
“你去哪儿了?”郁子珩一开口,才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不由咳了两声,“帮我倒杯水。”
阙祤倒了水走过来,“我去看看陈叔。”
“都回来了?我睡了这么久?”郁子珩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也不去接水杯,“什么时辰了?”
“午膳快要送来的时辰。”阙祤将被子递给他,“怎么,也要我像喂陈叔那样喂你喝水?”
郁子珩手肘撑在床面上,将身子支起一些,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把杯子递还给他,皱眉道“凉的。”
“一上午都被你睡过去了,水还能不凉?”阙祤放回杯子,将郁子珩的衣衫拿到他旁边,“起来吧。”
郁子珩却又躺了回去,手也缩回到被子里,“不想起,再躺一阵子,你陪我么?”
阙祤直接上手去掀他被子,“陪什么陪,快些起来去吃点东西。顾门主和小桥都练了好半天剑了,你不早就惦着继续练博元修脉么,现下我又派得上用场了。”
郁子珩轻颤了一下,一边伸手想把被子抢回来一边又往外头看了一眼,喃喃道“也没变天,怎么这么冷?”
“你说什么?”阙祤一个晃神,被子又被郁子珩给拽回去了。
郁子珩用被子将自己裹好,“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被子这么薄?”
阙祤蹙起眉,坐下来,抬手试了下郁子珩的额头。他并没有发热,额上的温度甚至比平日里还要低上一些。那是怎么回事?阙祤收回手,问道“你说你冷?”
郁子珩本能地朝温热的源头靠过来,含糊地唔了一声。
阙祤低下头,细细看他脸色,“你这煦湖岛上,何曾有过冷的时候?”
郁子珩被他说得一怔,对上他的视线,眨了两下眼睛。
“这几日你有没有自己练博元修脉?”阙祤脸上现出几分严厉来。
郁子珩委屈道“我答应了你不会,自然说话算话,你可不能冤枉我。”
阙祤面色缓和了下来,眼中担心却更甚,起身道“我去请陈……我让人叫程岳过来给你瞧瞧。”
郁子珩伸手拉住他,“别去了,就是有点冷,没事。程岳每日都在想怎么能治好陈叔,还要安慰那几个师弟师妹,也够他辛苦的了。”
手腕被他抓住,阙祤才惊觉他五指竟是冰凉,连忙反握住他的手,又坐了回去,连着自己的手一起塞到被子底下。这一塞不要紧,竟发觉他身上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自己的体温一直是偏低的,和郁子珩同塌而眠时总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今日一早起来时也是一样,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全身发凉的?
“陪我么?”郁子珩抓紧他的手,拼命汲取上头的温暖。
阙祤叹了口气,褪了外衫躺下,从郁子珩身下扯出半边被子盖上。
郁子珩立刻靠了过来,手脚微蜷着缩进阙祤怀里,舒服地轻哼出声。
阙祤拥着他透着寒意的身体,心头沉闷异常。
还不等阙祤想出个所以然,郁子珩的身体已经暖了过来,估摸着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
被子裹得太严实,郁子珩觉得有些热了,抬起埋在阙祤怀里的脑袋,踢了踢被子,问阙祤道“想什么呢?”
阙祤坐起来一些靠在床头,道“你除了冷,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郁子珩摇头,“现在也不冷了。”
“让程岳给你瞧瞧吧。”
郁子珩伸手捏了下阙祤的脸,“也不是什么大事……”
阙祤拍开他的手,“我不放心。”
郁子珩意外于他的直接,笑道“你都这么说了,就算为了让你安心,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用了午膳后,又去了药房。
郁子珩到陈叔房里看过一眼,才在阙祤的逼视下乖乖让程岳给诊了脉。
程岳对着郁子珩的腕子纠结了半天,反复确定了好几遍才道“依脉象看,教主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啊。”
郁子珩收回手腕,抚平衣袖,看向阙祤,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可是他先前无缘无故地咳嗽,好了后又有过胸闷的情况,今日又不知怎地,全身发凉。”阙祤按住要站起来的郁子珩,“人好端端地怎么会出现这些症状?”
程岳认真地想了想,道“许是这段时日,教主太累了。”
阙祤转头看了看郁子珩,心说这倒是极有可能。他从长宁宫负伤回来后,也算得上是养尊处优的过日子了,可那么多事压在心上,任谁都可能会喘不过气来。他累的不是身体,是心。
“属下给教主煎几服药调理调理吧?”程岳问道。
“不用。”
“好。”
郁子珩和阙祤同时出声。
“不用什么不用?”阙祤道,“听我的。”
郁子珩哭笑不得。
程岳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二人半天,等郁子珩不耐的眼神递过来,才回过神似地干咳一声,叫来师弟去配药,“教主这几日按时服药,好生歇着,暂不要饮酒了,膳食也清淡些,尤其是忧虑不要过重。”
见郁子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阙祤只好应下,又在心里重复一遍。
又到了该给陈叔喂药的时候,程岳跟他二人行了个礼,便同端着药过来的罗小川和方虹馨一起进了陈叔的房间。
“你自己怎么一点也不当回事?”出了院子,阙祤到底没能忍住这句话。他本来想照着郁子珩的头来一下的,念及他最近身体状况欠佳,没能下得去手。
郁子珩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什么?”
阙祤瞪他,“我说你自己的身体,好歹上点心!”
郁子珩这才侧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这不是有你么。”
阙祤被噎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都是些小毛病,过后就没事,我便没在意。你也听到程岳说了,歇歇就好了,”郁子珩刮了下阙祤的鼻子,“别担心了,嗯?”
“他可不是那么说的。”阙祤嘀咕了一句,这一天内第二次拍开了他的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郁子珩表情很迷茫,“我想到了什么?”
阙祤“……”
“啊,你说适才……”郁子珩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抿了抿唇,道,“我在想我义父和孟尧他们怎么那么坐得住,过了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阙祤道“会不会是你想错了,他们并没有你所认为得那么需要雪山灵芝。”
“不该,”郁子珩抬手捏了两下眉心,“我总感觉……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等什……”阙祤话问一半,才想起程岳刚叮嘱过郁子珩不要忧虑过重,后头便没说出来,转而道,“别想了,随便他们等什么,你回去接着睡觉。”
郁子珩露出个坏笑,慢悠悠道“阙祤,你说我这病要是憋出来的呢?”
“怎么憋……”又一次话说一半停住,阙祤告诉自己不要和病人一般见识。
郁子珩在他肩上轻轻撞了一下,“说啊,怎么办?”
阙祤面无表情干脆无比地道“那就憋死吧。”
郁子珩“……”
☆、无独有偶
阙祤身上的毒解了以后,随着内伤的恢复,之前被伤痛折磨得瘦弱的身体渐渐又结实起来。最近一段时日跟着顾文晖和苏桥过招练习,胸腹上好看的肌肉也重新现了出来,郁子珩时常便要趁他不注意伸手探到他衣底胡乱摸几下。
这会儿他看着身边这人前不久还瘦削的双颊上新长出来的那么点肉,心里满满都是欣慰,凝视他的睡颜好半天,最后忍不住伸手过去戳了戳。
阙祤纤长的眉颤了下,翻了个身背对他,将脸半埋在软枕里,眼睛都没睁开,道“别闹。”
郁子珩低笑一声,凑过去抱紧他,嗅了嗅他散在脑后的长发,满足地叹息出声。
阙祤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有些凉,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掀开眼皮往外边瞄了一眼。
天透着点要放亮的意思,可还是黑的。
“我就想抱抱你,还早,接着睡。”郁子珩反手和他十指交握在一起,一个浅吻落在他的耳后。
他的脸还带着温热气,阙祤心说还好,转回身来,抹了把脸道“今日怎么醒这么早?”
“你说得好像我多贪睡似的。”郁子珩没告诉他,这一整夜心口一直闷得慌,几乎没怎么睡。
阙祤就着房中不明不暗的光盯着郁子珩的脸看了一阵,拿开他的手坐起来,“自从顾门主和小桥来了之后,议事的事你又推给了两位护法,整日吃吃睡睡地没个正事。难得今日醒得早,起来吃点东西,我跟你去练功吧。”
郁子珩骑着被子耍赖,“我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勤奋的……”
阙祤下床披衣服,“练功好好理一理你的经脉和内息,说不定近来身上那些不适的症状就都好了。”
郁子珩这才跟着他坐起来,“有人比我自己还担心在意我,这感觉真不错。”
阙祤没再问郁子珩他那日说的兰修筠与孟尧在等待着什么的事,如果郁子珩能确定他们等的是什么,那也就不会只用“什么”两个字来代替他们所等待的东西了。不管他们等什么,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郁子珩都不能以眼下这个状态去迎敌,阙祤只希望,他至少能在对方找上门来之前,把身体养好了。
这些本都是和他毫不相关的事,但从他握住郁子珩伸过来的那只手的那一日起,便打定了主意要陪着那个人一起面对了。
许久没练博元修脉,为了避免出错,阙祤特地先背了遍口诀,确保没问题才坐下来和郁子珩一起继续往下练。
依旧是从郁子珩进阙祤退开始练起。
进者为辅,退者为主,这一回合便是阙祤受益。没过多久,他便觉曾经受损过的丹田处暖洋洋的,说不出地舒服。真气沿着经脉一路游走,不急不缓,却能感觉到它每在身体里行上一个周天,便会强上那么一点。
可没过多久,郁子珩竟突然撤了内力。
他用的劲力很巧妙,在真气正好运行一个大周天回归丹田后让自己与阙祤的两道内力轻轻撞击了一下,而后各自退开,将伤害降至最低。
饶是如此,阙祤也有被人当胸击了一掌的窒闷感,好在运功并未到最为关键的时刻,不致造成内伤。他先是感到意外,清楚以郁子珩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不可能无缘无故冒着会让自己受伤的危险强行撤力,除非……
阙祤猛地睁眼,顾不上自己胸口的疼痛,起身来到郁子珩身侧,扶住他双肩,皱眉道“怎么回事?你要紧么?”
郁子珩本就没什么力气,索性靠在他身上,“我没什么事。没伤着你吧?”
阙祤见他脸色泛白,一只手还按压在心口处,也没理他问自己什么,斥道“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事?”他喊来了外头守着的弟子,叫人去将程岳找来。
“只是适才运动时不知怎地心口有点疼,”郁子珩倒安慰起他来,“只那么一下,这会儿已经不碍事了。抱歉,我一时恍神便收了内力,你真地没伤着吧?”
这种抽痛的确会让人措手不及,可他收回内力的时机却无疑是掌握好的,这人心里,当真是将自己放在了第一位。阙祤拿开他的手,帮着他在心口揉了几下,“我没事。为何会这样,是我们练功的法门出了错?”
郁子珩摇摇头,枕在他肩上,“我也不知,按理来说不该。”
“不急,你回去好好想想,残缺不全的东西也能被你化出一套完整的心法来,如今有全套口诀在,自然难不倒你。”阙祤低头看看他的脸,“能走么?”
郁子珩直了直身体,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笑道“你在夸我聪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