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毛巾贴到额头上的时候,郁子珩瑟缩了一下,嘴里也不知嘀咕了什么,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这时庞志浩赶了回来,说陈叔这会儿走不开身,只派了个弟子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阙祤奇怪于郁子珩竟然说中了,看这样子他应是才从外头赶回来,怎么会知道陈叔在忙?
来的是罗小川的一个师兄,叫程岳,阙祤去陈叔那里时也经常见到,还算相熟。
程岳被领上楼后,礼貌地对迎出来的阙祤行了个礼,道“执令使,师父听说是您亲自派人去找的,便知不是您出了要紧的事,他便专心忙手头上的活,只叫属下过来了,您别见怪。”
阙祤没空听他说这么多,拉了他的手腕便将人往里带,“你先来看看。”
平日里总是那么从容闲适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这般心急起来了?程岳被他拖着走,本还想好好打量一番这被师弟日日称好的地方,被阙祤这么一弄,倒有些紧张了。
阙祤直接将人带到床前,指着郁子珩手臂上的那道伤口道“这要如何处理才好?”
程岳先是被“教主躺在执令使床上”这个事实给震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家教主受了重伤且伤口情况看上去相当糟糕的这件事。旁边便有阙祤早备好的常用药箱,程岳吸了口气,将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法都驱走,找回了医者应有的稳重,着手为郁子珩处理起伤口来。
因为事先被喂了药,这一次郁子珩没有醒来,却也是痛得冷汗直流,手脚时不时便要挣动两下。
阙祤坐在他身边,每当他乱动时便伸手按住,不动时则一直帮他擦汗,一点不比忙个不停的程岳悠闲。
到最后只剩下包扎的一步,阙祤见程岳也忙得满头是汗,汗珠眼看着都要滴落到郁子珩的伤口上了,忙从他手中接过纱布,道“我来吧。”
程岳退到一边,抬袖在头上脸上抹了一把,接过婢女递来的水猛灌了两口,而后长出了口气,道“教主这伤误了治疗的时机,可不太妙。属下虽说细细处理了,可到底学艺不精,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问题,回头还须请师父好好瞧一瞧才行。”
“好,多谢你了。”阙祤绑好郁子珩的伤口,回身道,“他还发着热,烫得厉害,要不要紧?”
程岳道“应当是伤口的关系引起的,待属下请示了师父,煎了药给教主服下,很快便会好的。眼下也可以先将教主身上衣物除下,用酒擦一遍身……”
一旁的两个婢女俊俏的小脸上又泛起红霞,将头埋得极低,弄得程岳不知哪里说错了话,便不敢往下说了。
“我知道了。”阙祤捏捏眉心,对那两个婢女道,“替我送送程兄弟,再帮我送坛酒上来,然后就不用你们在这里伺候了。”
用酒帮人擦身这种事,阙祤也不是没做过,许多年前,在两个弟弟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也曾用这方法为两个幼弟降热。可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两个爱脸红的丫头影响,为郁子珩做这事的时候,阙祤便总觉得变了味道。
他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事揽了下来,可一想到要让别人看到郁子珩毫无遮挡的身体,又有些气不顺。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阙祤愤愤地想着,手下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他先将酒洒在毛巾上,用沾了酒的毛巾将郁子珩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又倒了酒在手上,从上到下一处处帮他揉搓了一阵,等郁子珩的身上泛起一层浅淡的粉红色,这才停了下来。
被褥上染了郁子珩的血,不好再用,阙祤便将脏了的褥单扯开来连同被子一起丢到里侧,又找了床干净的被子出来,为郁子珩盖好。
做完了这些,阙祤在一旁坐下来,觉得有些喘。心口又在隐隐作痛,眼皮也沉了下来,阙祤又多看了郁子珩一眼,确认他睡得安稳没什么异常,这才靠在床尾,任自己也沉沉睡去。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外头声音嘈杂起来,阙祤眉间弹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郁子珩发出两声轻哼,从被子底下抽出没受伤的那只手,便要去触碰伤口。
阙祤赶忙凑过去,握住了他那只手。
郁子珩挣了两下没挣脱,醒了。
“伤口还不能碰,你别乱动。”阙祤将他的手放回去,拿下他头上的毛巾,试了试热度,又换了个新的来,“烧得这么厉害,口渴么?”
郁子珩嗯了一声,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阙祤便去给他倒水,一回身,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不由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别乱动么?”
“吵。”郁子珩哑着嗓子道。
阙祤喂水给他喝,“你猜到是谁了。”
郁子珩喝干了整杯水,笑道“我耳朵又不是不好使,听得出是谁。”
“还不等我问问你到底去了哪里,就有人来帮我问了。”阙祤晃晃杯子,“还要么?”
郁子珩摇摇头,“那我现在告诉你,让他等我说完再进……”
“让开!”林当怒喝一声,“再要拦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阙祤不耐烦地将杯子丢在一边,向外走去,“说了什么危险都没有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这账我们回头再慢慢算。”
郁子珩闻言十分愉悦地道“好啊!”
阙祤“……”
在下边拦着林当的是庞志浩,明显被林当那句话吓住了,却还梗着脖子死死抓着楼梯口的栏杆,不让以林当为首的几人上楼。
阙祤从上头瞧见,不冷不热地道“志浩,让他们上来吧,教主已经被吵醒了。”
庞志浩这才退开。
林当狠狠推了他一把,同时抬头剜了阙祤一眼。
阙祤全当没看见,对被林当推了个跟头的庞志浩道“去吩咐人给教主准备些膳食,就我平常吃的那些清淡的便好。”说完也不去看已经走近的林当,转身又进了卧房。
“教主回来了怎么也不……”林当尾随阙祤进来,正要质问郁子珩两句,见了他那憔悴的面色立时把话都憋了回去,上前道,“这……这是怎么了?伤哪里了,重么?可叫老陈给你瞧过了?”
郁子珩那时不省人事,只记得阙祤在帮自己忙活,便道“林长老别担心,只是些皮外伤,阙祤已经帮我包扎好了。”
“他?”林当一脸的不信任,“他懂什么了?快叫人去把老陈找来!”
跟着他进来的尹梵转身便又要出去。
阙祤正想说处理他伤口的不是自己而是陈叔的高徒,好教他们可以不必这般担心,才张了嘴便听庞志浩在楼下道“执令使,陈叔来了。”
☆、安心定志
陈叔脚步匆匆地上了楼,林当等人都以为他已得知了郁子珩的情况,也正为此心急,谁知待他提着药箱走进来,众人竟在他脸上看到了满满的喜色。
林当登时老脸一横,道“老陈,你这什么意思,教主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在那里高兴?”
陈叔斜了他一眼,道“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林当气得吹胡子。
满屋子的人,除了郁子珩之外,谁都不知道陈叔在为什么高兴。对上了陈叔的眼神,郁子珩心里便有了底,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来,对阙祤招招手道“过来这边坐。”
阙祤没搭理他,给陈叔让出了地方,“陈叔,他的伤您听程岳说了吧,要紧么?”
知道郁子珩并不想这个时候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些有的没的,陈叔便没提阎王笑解药的事,只走上前来,将药箱放在床头矮几上,坐到郁子珩身边,道“教主就会胡闹。”
“那是要紧还是不要紧?”尹梵追问。
祝文杰也道“教主究竟去了何处?是什么人伤了教主?”
“停停停!”郁子珩咳了两声,“你们吵得我头疼,快饶了我吧。”
尹梵的目光在阙祤身上扫过,“教主……”
“我现在很累,没那么多精力和你们细说,”郁子珩道,“不过到底出了什么事,相信外头很快就会传开了,到时不用我说半个字,你们也都会知晓。”
“教主,”尹梵还是不甚放心,“要不……属下先扶您回和风轩?”
“我都这样了你还折腾我?”郁子珩放赖,“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们先都出去,快走,吵得我难受。”
尹梵和祝文杰对视了一眼。
“快走!”郁子珩催促,又低低咳了起来。
二人不敢抗命,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阙祤站在一旁看着他,等他不再咳了,也要出去。
郁子珩一把拉住他,“你去哪儿?”
“你不是说都出去?”阙祤无辜道。
郁子珩正色道“记住,你不在那个‘都’里。”
阙祤“……”
林当看上去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郁子珩也不好再赶人,歪头看了眼又被陈叔解开的纱布,可惜道“阙祤绑好的,就这么拆开了。”
“……”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阙祤真是很想抽他,“你怎么知道是我绑的?”
郁子珩反问道“不是么?”
“……是。”阙祤说完了又补充解释道,“伤口都是程岳帮你处理的,我见他后来也累了,才搭了把手。”
陈叔在往伤口上洒药,郁子珩被痛得直抽气,咬牙等着那阵疼痛过去了,才道“等下还是你给我绑。”
“陈叔在这里,可轮不到我献殷勤。”阙祤这般说着,还是捡起掉落在他身边的毛巾,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药我才制出来没多久,连我那弟子程岳都还不知道,教主倒是赶上了好时候。”陈叔端平郁子珩的手臂,将药均匀洒在伤口上,一边晾着伤口一边道,“这可是活血生肌的名贵之物,不能浪费太多,若是身体弱一些的,我会让他一日换两次药;似教主这般身强体壮的,一日到我那里去一次也就是了。”
郁子珩“……”
陈叔手向旁一伸,“纱布拿来。”
阙祤忙要过去帮忙,才迈出两步便见后头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的林当两只手捧着纱布送了过来。
陈叔用看怪物的眼神稀奇地打量着林当,哼笑一声,“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有办人事的一天。”
“明明就是你一直在跟我闹小孩子脾气!”林当没好气道。
陈叔“……”
这屋里要是没有郁子珩和阙祤,陈叔大概不会将这句话往什么诡异的方向上想,可那两个人偏偏就在。于是他怎么品这句话怎么觉着不对劲,等给郁子珩重新包扎完了伤口,才呸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当“……”
陈叔一抬头,便见两个小的都是一副想笑又拼命忍着的表情,瞪起眼睛道“笑什么笑?都伤成这德行了,当是好事儿呢?”他威胁地看着郁子珩,“还想不想要了?”
郁子珩微弯的背立刻挺得笔直,严肃道“我怎么会笑呢,陈叔您看错了,我都快疼哭了。”
阙祤对这套虚伪的说辞嗤之以鼻,正想问问陈叔那句想不想要指的是什么,就看到他对着自己轻轻摇了下头。阙祤怔了怔,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教主,现下可以说了吧,”林当拖着把椅子过来,看样子打算长谈,“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郁子珩还没说话,陈叔就转过身来一脚踹翻了林当才拖过来的椅子,害得正要坐下去的林当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林当又怒了,指着陈叔的手都在哆嗦,“老陈,你还没完了!要不是看你不懂武功,我早就狠狠教训你了,好让你明白我不跟你斗是因为我处处让着你!”
“快省省吧。”陈叔嫌恶地抽了抽嘴角,“教主需要休息,不便陪你聊天解闷,出去!”
“什么聊天解闷,我这是正……”
陈叔沉着脸,“出不出去?”
林当这一辈子,在他面前也总是矮上那么一头,憋着一口气跟他对瞪了半天,最终转身哼了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