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在即,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慌乱,有种事情隐隐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觉。
容大老爷愣了一下,容涂英问道
“昨夜我入宫之后,可有信鸽飞回容府?”
他早前就与禅定寺那边的人通过消息,吩咐为首的人在事情办妥,务必要通传一声,自己也好与他们里应外合。
可事到如今,昨日消息就传出洛阳了,至今仍未收到回音。
他伸手抚额,原本绾得齐整的头发因为他烦燥的动作而散乱了一些,他取了头上戴的三梁冠,几缕发丝垂在他额前。
容涂英张开的五指形成的y,影将他眉眼全部掩盖,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是那股烦躁却从他急速点地抖动不停的脚尖依稀能看得出几分端倪来。
他向来都是从容不迫,做事井井有条的,容大老爷与容三老爷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不安的情绪外露。
当下也顾不得容顾声之死了,忙靠近了他一些“怎么,昨夜宫中之行,劝说皇上并不顺遂?”
他摇了摇头,又将颊边几许碎发往脑后抚去,一双眼睛通红“昨夜里我劝说过皇上,容妃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今日必会哀求皇上,派大量兵力巡逻镇压不是问题。”说到此处,容涂英顿了片刻,换了个坐姿,手无力的垂落到一旁小几之上,曲指敲了敲桌面“可问题在于,昨夜禅定寺行动之人,至今到底有没有传了消息回来?”
他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禅定寺那批银两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除了大唐国库几乎已经被他搬空之外,容家百年积攒也在其中,若是出事,容涂英简直不敢想那结果。
容大老爷看他情绪外露,不由也受他感染,摇了摇头“并没有,昨你临出门时有过交待,我令人时刻守着。”
从昨夜到如今,别说鸽子,连每只飞过的鸟雀都被人打下来了。
容涂英听了这话,睫毛直颤,闭着眼抿着嘴唇,许久说不出话来。
“你别忧心,兴许是忘了。”容大老爷安抚了他一声,容涂英仍不说话。
“会不会是,你派去禅定寺的人……”
容三老爷有些怀疑,试探一般问了一句。
只是话未说完,容涂英便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此人乃是我心腹顾七,是昔日濮州顾氏之后,曾受我大恩,如今父母妻儿俱在我手中,他敢如何?”
容涂英用人,三分施恩,七分拿捏。
这顾氏乃是昔日死于太祖手中的世族之一,顾氏满门当年逃得残余族人,对燕唐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背叛了他呢?
“有没有可能,已经到了西京地界,凌家却……”
容三老爷又搓了搓手,上半身往前倾,问了一句。
西京里如今镇守的是忠信郡王庶长子凌缺然,容三老爷猜测着,会不会是这凌缺然见了大笔银子经过西京地界,将其独吞了。
他这猜测一说出口,容大老爷便觉得嗓子发干,看了容涂英一眼,脸色微变。
“七郎,你觉得三郎所言……”
容涂英此时哪怕烦闷异常,但听了这话,眼睛眯了又眯,却摇头道“不可能。”
“为何?”
容三老爷听他如此肯定,倒是有些意外。
顾七也就罢了,与大唐燕氏有仇,得知容涂英打算,又受制于容涂英,所以一心一意为他办事,不可能背叛就算了。
可凌家不同。
凌宪本来就生反骨,如今已经反了燕唐,自立为皇。
这样一个人物,又有什么不敢干的?
容氏百年积攒,加之大唐国库所出,天底下见了这批银子不动心的,则是少之又少了,容涂英此时却说得极为肯定,容三老爷眉头一皱,正要发问,容涂英叹了口气“二位哥哥仔细想想。”
到了这样的时候,哪怕他已经有些慌,但还并不乱,心中思绪清明,分析给两人听道“在这样的时刻,凌宪见银子心动,实乃人之常情。”容大老爷嘴唇动了动,“那你为何还说他……”
“但此事有个前提,那便是他拿着这银子得有用。”
容涂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这银子路经西京,再经由西京入河东道山西并州,送入都乐侯府严家手中,再由严家之手,换成矿产送往淮南y,氏手中。
制成了兵器才有用!
凌宪此时起兵,谋的是大唐基业,他此时抢了银子来做什么?
先不说他保不保得住,哪怕他就是保得住,这批银两落在他手中,若用不到实处,也与废物无异了。
倒不如借容涂英之手,将这批银子换为盔甲、武器,增强他军中实力,将来与燕唐之战中,才有可能得占上风。
第五百六十一章 郭播
他不是信得过凌宪为人,只是分析前因后果之后,凌宪并没有理由那样去做。
“银子不在凌家手中,更何况顾七早前领骁骑出城时,我便吩咐过,他若运银两下山,事成必会发信鸽通知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有人得知这批银两下落,打起了这批银两主意,还是他看走了眼,顾七见财起义,不顾父母妻儿,将这批银两劫走,也想趁这动乱之机,利用这批钱财混水摸鱼了?
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批银两下落不明,这桩事情实在非同小可。
“即刻派人,趁此时顾饶之尚未得皇上下旨锁城之时,快马出城,打听禅定寺消息!”
他失了冷静,红着眼吩咐
“无论情况如何,务必要加快脚程回洛阳报信给我。”
容涂英想了又想,又转头向容三老爷道
“三哥,你亲自出府一趟,去让薛晋荣即刻来见我。”
容三老爷愣了愣,容涂英不耐烦的摆手
“再让人召王顺、韩恭等人前来容府见我。”
他所点名的每一个人都是十六卫府中镇守城门四面的人物,容三老爷也知事态严重,再看容涂英神情隐含焦滤,也就点了点头,站起身牵了一下袖口,起身出去了。
容大老爷临走之时看了神情疲惫的容涂英一眼,嘴唇动了动“若是疲累,先回屋歇息。”
容涂英头也不抬,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容大老爷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这两人一走,容涂英便闭了闭眼。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日前往大理寺时,姚释当时的表现。
此时他细细思索,想要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姚释当时曾奚落他进了大狱,莫非此事背后,有姚释捣鬼之故?
自己难道料错了秦王府势力,低估了姚释手中可用的人手?
他正冥思苦想,外面有人呼唤道
“七爷。”
一句呼唤打断了容涂英的思路,他满脸不快抬起了头来,门坎外有个随从勾着腰,探头往里看,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
这模样顿时令容涂英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一股无名火窜了起来。
那随从见他发火,忙跪了下去,惶恐道
“七爷,金吾卫所张大人派了人此时前来传信。”容涂英听着这话,脸色才缓和了许多,那随从看他神情,心下长舒了口气,接着又道“说是善正来了洛阳。”
善正是谁,那随从根本不知,提及这个名字时,脸上还显出迷茫之色。
只是令人前来传话的是大将军张巡,金吾卫的人过来时,还再三叮嘱过,务必要将这几个字告知容七爷的。
那随从当时也不敢怠慢,得了令便来了。
本以为看当时那侍卫一脸笃定的模样,又听说是张大将军亲自吩咐,容涂英听了定会欢喜赏赐他。
可是这随从一来便看到容涂英y,沉着脸,心中已经怵了几分。
这‘善正’之名随从又从未听说,不免有些忐忑,说完这话,容涂英却精神一振,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七爷,张大将军派了金吾卫的人过来,说是,说是‘善正’来了洛阳。”
随从又将命令重复了一声,容涂英听闻这话,顿时便笑了起来“听说此人与郭播出身鬼谷,向来焦不孟,善正既来洛阳,郭播必也到了。”
他一扫先前y,郁之色,“郭氏后人向来善推演卦术,如今来了洛阳,这样的贵客,又怎么能不见呢?金吾卫的人走了没有?”
那随从听着什么郭播,又听着出身鬼谷,此时也明白了过来。
善正的名声不响,但是郭氏擅卜卦推演之名却天下得知。
此时见容涂英欢喜,也不敢大意,忙就点头“还在。”
“你传我令,让他回去回复张巡,务必要将郭播留下,送来容府。”
这会儿正值风云将起之时,郭氏后人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来了洛阳呢?
听说郭氏向来与江洲谢氏的人交好,江洲谢氏乃是四姓之一,与崔氏关系亲近,秦王妃傅氏之母是谢家出身,有了这层关系,莫非郭播前来洛阳,是为了助燕追成事的?
容涂英想到此处,冷笑了两声,吩咐下人备了软轿,抬他回屋梳洗了。
无论郭播与善正来洛阳所为何事,但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走了。
他交待完,知道张巡必会将此事办得妥妥贴贴。
果不其然,容涂英收拾妥当,从房中出来时,在金吾卫‘护送’下,有两个穿了一身青色儒衫,头戴与身上衣袍同色幞头的儒雅男人已经在容府主宅之中等候了。
这两位一个擅丹青墨笔,一个擅天文地理推演之术,据说年少之时交情便好,时常相伴周游大唐山河。
只是与郭播郭氏传人响亮的名号来看,这位郭氏的后人从外表看来,只不过是相貌清秀,不见丝毫特别之处。
“早年曾有幸得以见郭老先生一面,被老先生风采折服,此后便一直遗憾再见不得。听说近几年来郭老先生身居深谷,并不外出,如今能见郭先生,也算是不枉我惦念多年了。”
容涂英大步进屋,郭播身旁的善正一听这话,便不由笑了笑,退让到一旁了。
他们这一趟自江洲而来,对于如今形式也是心中清楚。
知道眼前容涂英面甜心苦,不是易与之辈,此时笑语相迎,怕是有求于人了。
善正是个读书人,喜好画山水景物,又淡泊名利,十几年来没有入仕,只游历河山,对于容涂英来说,并没有多大作用。
因此容涂英一进门目光都未落到他的身上,他也不在意,转头看了一眼四周,便听郭播冷笑道“久闻不如见面,容大人的惦念,实在出人意表的,怕是家中长辈若得知这样的情况,也要称赞一声佩服。”
郭播话中透出讥讽之意,容涂英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吩咐下人“贵客到来,还不为二位客人上茶。”
下人领命前去,郭播皱了皱眉,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第五百六十二章 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