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川说得这样认真,晋容听得胸口又暖又疼,伸手环住寂川的腰,一面坐直了身子,不偏不倚,再进半寸就能咬到怀中人的嘴唇。
“你倒骑到小王身上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故意将滚烫的气息吹在寂川唇畔。
寂川给他一说,脸倏然红了起来,却又被他紧紧钳在怀里,无处可逃。
晋容故意离着他半寸远,偏偏不来吻他,呼出的热气几乎要将他灼伤,手伸过来解开他腰上的系带,探进衣服里,沿着他的背脊缓缓摸索,一寸一寸地往下滑。
晋容在寂川腰上轻轻掐了几把,怀中的身体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靠在他肩上,由他胡作非为。
寂川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燃烧着,渴求着,低声唤着晋容的名字。音节在口中辗转几遭,又在唇舌的缠绵中咬碎。
像拨开清晨的薄雾阑珊,像躺在柔软云端,像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着,一点点沦陷下去。所有烦恼愁绪,所有纷争名利,都倏然远去,淹没在一片白雪中,再也看不真切。
许寂川的世界里头,只剩下晋容一个人,他有年轻炙热的身体,滚烫的呼吸,和缠绵的吻。
夜风清凉,良宵梦好。只愿再无醒来之日。
寂川大小是个角儿,虽然到了天津府,到底也不敢每天到街上转悠,难免要被人认出来。晋容更不必说。
于是便三天两头雇马车去郊外游山玩水,倒也自在清闲。
盛夏,两个人牵手走在山涧旁,头顶浓荫遮住了热辣的日光,涧水潺潺,只剩清凉幽静。
寂川见到河滩与树林的交界处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庙,供着一尊月老,便走过去就地跪下,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晋容也跪在他身旁,冲月老道“我晋容何德何能,定是修了许多世的福分,又承蒙月老福荫,才有幸遇上身边之人。可惜今生今世,未曾种下太多善果。还望月老开恩,若有来生,别无他愿,只求再遇上许寂川一回。”
寂川听得感慨,自己又是何能何能才遇上晋容呢。心里想是一回事,嘴上却还是要笑他“哪有许愿还要念出来的。说给人听就不灵了。”
“你又不是外人。月老明白我的心意便是。”
晋容一边说,一边拉他站起来。他刚把力气都压在晋容手上,晋容忽然松开手,他立刻向后跌去。心中一紧,晋容却早已算好了,在他落地之前重新将他拉进怀里,就等着看他受惊的模样。
他定下神,狠狠剜了晋容一眼。“才刚许了愿,就在月老面前这样欺负人,也不怕他老人家动怒,下辈子让你投胎到海南岛去,天南海北,再也见不上面。”
“那我可得证明给他老人家看看才行。”
话音刚落,低头便来吻他。
“哪有在月老跟前这样胡闹……”
寂川想躲开,却被晋容搂着腰锁在怀里,打闹了半天,到底没躲掉。
亲吻又甜又软,起初像冰镇绿豆汤的清凉,又在唇舌几番纠缠过后,渐渐恰到好处地温热起来。
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个人啊。想到自己能这样被晋容抱在怀里,心口就不能控制地柔软起来。
山间清风穿过繁密的树林而来,吹起石庙上悬挂的红布条。月老一弯月牙似的眼睛,笑眯眯地注视着眼前的后生。
那天从郊外回到家中,楚瑜神色慌张地将寂川拉到自己房中。宣儿也在。
“怎么了,表哥?”寂川不解。
楚瑜指着桌上的账本。寂川走过去,翻着看了,是他们来天津之后的各项开支,记录得十分详尽。
“有什么不妥么?”寂川抬头问。
楚瑜急得直叹气,宣儿走过来,指着那页末的余额替楚瑜说了“师哥,咱们来天津府才半个月,你带来的银两,已经花去一小半了。”
“怎么会?”寂川鄂然。“咱们不是把家里的银票都带上了么?”
“师哥,你平时戏服、头面都是自己出钱置办,每月的结余本就不多。又置了京城、天津各一套宅子,哪还有多少积蓄?”宣儿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贝勒爷可是空着手就来了,每天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丝缎,哪一样不是你出的钱?还要雇马车,雇厨子,雇老妈子……”
“好了好了,”寂川止住宣儿,“咱们长着张唱戏的嘴,还怕饿肚子不成?从明儿起,表哥带上胡琴,咱们上街卖唱去。”
这回轮到宣儿和楚瑜目瞪口呆。
“师哥,你可是京□□角儿,哪还有上街卖唱的道理?”宣儿道,楚瑜在一旁连连点头。“至少,你也去找个戏园子唱吧……”
“去找个戏园子,不就是往城门口贴了字儿,说我许寂川人在天津,盼着福晋快来捉晋郎回去吗?”寂川失笑。“一样都是唱戏,去街上抹个花脸儿,谁也认不出来,多少能赚几两银子。”
“可是……”宣儿还想劝他,寂川只是摇摇头。
“好了,我心意已定,去催厨子早些开饭吧。”
寂川朝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叮嘱宣儿“银两开销和卖唱之事,都千万别跟晋郎提起。”
宣儿撅着嘴,替他委屈。“我可还从没听说过,有戏子卖唱养着相好的道理!”
“不许胡说。我就是养他,又有什么不可?”寂川并不生气,说得云淡风轻。说罢撇下他们走了。
楚瑜看着表弟决绝的背影,叹口气,摇了摇头。
晋容早晨还未睡醒,迷迷糊糊听见屋子里有响动,一睁开眼便看到寂川坐在镜子前,脸上已画好了油彩,正在贴面勒头。
“你要去做什么?”晋容揉着眼睛,走到寂川身后。
“在天津开戏园的朋友捎信来,邀我去唱戏。正好这么些天没上台,嗓子痒。”寂川淡淡道。
“为何这么早就去?”晋容又问。
“晚些就该天津的角儿唱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得赶个早。”
“那……”晋容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那我就在家洗衣做饭,等夫君回来了。”
凤眼朱唇的人隔着镜子,冲晋容莞尔一笑。“娘子若是得闲,替我将衣裳也补一补,绣几朵木兰花吧。”
第10章 修书
天津的市集,丝毫不输京城的热闹。
满街的摊位,出售柴米油盐,各色蔬果,还有捏糖人儿的,扎毛猴的,耍大刀的,画皮影儿的,卖茶汤凉粉豆腐脑的……
唱戏的却只他一个。
他一身青衣,和着楚瑜的琴声,唱《鸿雁修书》。
王宝钏在家中苦等薛郎十几年,离人却杳无音信。她身体孱弱,自知大限将近,只盼再见薛郎一面。无奈家中清贫,没有纸笔,宝钏便撕下罗裙,咬破手指,写血书一封,托鸿雁寄往西凉。
“你若念在夫妻义,不分昼夜返长安。你若不念夫妻义,稳坐西凉莫回还。”
她忠烈半生,孤独半生,却不知那心心念念的薛郎,是否对得起这一番深情。
纵然周围人声鼎沸,西皮散板的胡琴调子一响起来,寂川便沉进他的戏里头,再不畏外头的喧哗吵闹。
起初只有三两个人围着他,道这青衣的面孔从未见过,瞧个新鲜。他一句句唱下去,听的人也越来越多,将他团团围住。人们听得那样仔细,方圆几丈,竟鸦雀无声,连叫好都怕惊扰了宝钏那番字字啼血的愁绪。
一出唱罢,人们终于回过神,这才鼓着掌叫起“好”来。
寂川走进人群,讨了一圈赏钱,虽说扔下来的都是些零钱铜板,他还是一一颔首道谢。
等他理好衣服站定,准备再唱下一出,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个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
“哪儿来的戏子!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赶在你裘爷爷的地盘上卖唱了!”大汉凶神恶煞地对他道。
“哎呀,裘二爷来了。”围观的人们低声耳语。
寂川定了定神,琢磨清了眼前的境况,将刚才讨铜板的小碗往裘二爷面前一递。“我们兄弟二人初来天津,失了礼节,还望裘二爷见谅。”
裘二爷朝那碗里一瞅,啪地一声将碗打落。“这么几个破钱也敢来糊弄我?你要在此地卖艺,每月需缴白银二两。不过嘛……”将寂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裘二爷脸上狰狞的神色变得暧昧起来。“你这戏子倒有几分姿色,来陪爷爷几晚,爷爷倒可以大发慈悲,免了你的保费。”
被掌声和爱慕捧习惯了,寂川差点就忘了哪怕在下九流里头,戏子也是最叫人不齿的行当。就连这样一个莽夫也不将他当作人看,不过是卖笑卖唱,讨人欢喜的物件罢了。
他心中冷笑,正想去怀里掏银子,还没抬起手,楚瑜不知道从哪里拣了半块砖头,一砖拍在裘二爷脑门上。一股鲜血立刻从那青亮的头皮上淌了下来。
人群愣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叫好,好像还在看戏似的。
裘二爷捂着脑门,恼羞成怒,指着楚瑜一声大喝“你这挨千刀的!今天爷爷就替你长长记性!”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寂川赶紧护在楚瑜身前,眼看裘二爷的拳头就要落下来,人群一阵熙攘,让出了一条道,两个骑在马上的富家公子走近前来。
“什么事这么吵啊?”为首的那个道。
“贺三爷,您来评评理,”裘二爷谄媚地迎到座前,展示他那满手殷红的血,“这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戏子,不懂规矩不说,竟然还将我打伤!”
“打伤了裘二爷?那可实在该好好教训。”贺三爷还未翻身下马,跟在他身后的肖玉春已经捏着嗓子大叫起来“哎哟!裘二爷你可说错了话了,这王宝钏哪是什么乡野戏子,这可是咱们京城大红大紫的名角儿,我的亲师哥,许寂川呐!”
贺三爷定睛一看,也认出他来。“许老板?京城里到处是寻你的人,你怎么跑到这里卖唱来了?”
肖玉春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贝勒爷在街口卖字,师哥在街尾唱戏,你们可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双宿双飞呐。”
晋容在卖字?肖玉春又说了什么话,寂川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他一路拨开拥挤的人潮,奔向集市的另一端。
晋容真的在街口,坐在一只破旧的木凳上,面前摆着一方小木桌,四脚都放不平稳,用石块垫着。桌前坐了个扎着头巾的大娘,一个字一个字念着,要他代笔写信。
他写得仔细,眉目低垂,落笔一手清秀隽永的小楷。写完整整两页纸,大娘再三道谢,留给他几枚铜板。接着又来了一个老伯,十枚铜板,要他写一副扇面。
寂川隔着来来往往的人,远远看着晋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融了脸上鲜艳的油彩。
他的晋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即便是在街头卖字,也谦逊有礼,笑容温软。谁能想到他是大清朝的贝勒爷呢?
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能眼睁睁地要人家陪他沦落呢。若不是因为他,晋郎本该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若不是因为他,晋郎贵为皇亲国戚,又缘何要为了几枚铜板,在街头与人赔笑呢。
有人生来便是下九流,也有人生来就该骄奢淫逸,纸醉金迷。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往上爬,飞黄腾达;由盛及衰,江河日下,却是人人都闻之变色,避之不及的。
寂川拖着步子慢慢往回走,长街彼端,裘二爷还拉着楚瑜,在同贺三爷理论着。
“贺三爷,”他从头上摘下一支银锭草花,交到贺三爷手里,“你差人把这根簪子送到郡王府去,福晋问什么,如实作答,她定有重赏。”
贺三爷将信将疑地接过去。
“玉春啊,”他抬起头,对那不可一世的师弟道,“富贵人间梦,功名水上鸥。你飞得太高了。”
玉春望了他半晌,冷哼一声,唤贺三爷上马走了。
晚上晋容回来,手上沾着墨,说去城外练字。他也不拆穿,装作信了。
夜里并肩躺在榻上,他不舍得入睡,久久凝视着晋容的脸。
晋容觉察了他的视线,将他搂进怀里。“看我做什么?”
他抬起手指,沿着晋容的眉骨,鼻梁,嘴唇,逐一描摹。
“想记住晋郎的模样。”他道。
“人都是你的。每日睁眼就能见到,不必记得。”
你今晚是我的,明天便不是了。
他心里想着,贴到晋容跟前,讨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天刚蒙蒙亮,衙门的官兵便破门而入,将晋容请走了。
晋容不明所以,还安慰寂川“兴许是昨天在路上被人认出来了。我去同那官爷招呼几句,应该没什么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