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了走吧,来,吃点东西。”
他摇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我把白粥递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从床上下来,深深地看着我,他受了伤,可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凌厉,好像他一夜之间,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听着阿荣,我在被人追杀,我走后立马把我呆在这里的痕迹全部抹去,以免被我连累杀身之祸。”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脚步玄虚,就要翻窗而去。
我没有问他在被谁追杀,没有问他一个澜园公子怎会惹来如此横祸,更不会劝他留在我这里,我只是拉住他,把白粥塞进他手里。
“吃点东西,再喝药。”
他愣住,到底还是把粥和药喝了。
“公子,江湖凶险,多加小心才是。”
我能为这位故人所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他点点头,忽然展颜一笑,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一如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这个娇弱得好像一个姑娘的十岁孩子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这个看着好乖,我要他。”
六年里,悉心教导,嘘寒问暖,从不苛刻斥责,待我如兄如父,我曾一直把他当做亲人。
尽管他骗了我,就算他骗了我。
“公子的事情办完。”我看着他,好像又回到澜园的那个小院子里,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他说话了,“一起去塞外如何?”
“好。”
他翻出窗,几个跃步便跳到了对面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他换下的湿衣还泡在后院的盆子里,我收拾好床铺起身走了出去,就见羲和委委屈屈走了过来,低头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扯我衣角。
“怎么了?”我牵住他的手,耐心地询问。
他显然是有些生气的,把我的手甩开,大声质问“阿荣说要救我的鹰。”
我才想起
“对不起羲和,我忘记了。”我一下午都在医馆里忙,又去了张员外家,回来后也只顾着照顾着虹彦,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小鹰还好么?”
“张君治好了它。”他依旧是气呼呼的,“阿荣骗了羲和。”
说完他就回房,啪地一声把我关在门外。
我“”
我知道他虽心性变成了小孩,有些原则问题却看得十分重,譬如男子汉不能吃白食,譬如不能不遵守诺言。
我拍拍门“羲和,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理我。
我总觉得心里十分不安,眼下见哄不好他,也就没再多说,准备先去处理好后院的衣服,还有芷兰和张家的小厮都得去嘱咐几句。
虹彦这般狼狈,事情一定不简单。
我先去找了芷兰,可大晚上的去一个女子深闺总归不好,犹豫中屋外传来慌乱的惊叫声。张哥从里屋跑了出来。
“不好了!张员外家走水了!”
“快去救火!”
“快救人!张家一个人都没出来!”
我手脚发冷地跟着张哥冲出屋子,发疯似的往城南方向跑。
我赶到时已经晚了,火势冲天,人们只能往大门徒劳地倒水。没有一个人从这场大火中逃了出来。
这场火烧了一夜,直到白日,火才灭尽。
张哥跪在焦黑的大门口,一滴泪也没有流。
我跪在他身旁,耳边全是嗡嗡杂乱的声响。
直到我被张哥一拳打在脸上。
“我张家上下六十七口人!全死了!”
六十七人。
皆因我而死。
芷兰和其他几个师兄弟拉住他,我被羲和从地上抱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趴在地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做什么怪阿荣?”
“不是他救了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我家怎么会遭此灭门的劫难?我杀了你!”
“是那个人躲进了你家池塘,你要把仇算到阿荣头上,那我也有一份,你也杀了我报仇吧!”芷兰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丝毫没让张哥靠近我半分。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把芷兰拉了起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抽出芷兰头上的簪子,递给了张哥,“若我阿荣一条命,能换张家上下六十七口冤魂安宁,杀了我便是。”
“阿荣!”芷兰大叫,伸手去抢簪子。
张哥双目赤红,却任凭簪子被芷兰抢了回去。
“我景荣,誓为张家找出真凶,不死不休。”
“我也是我也是!”芷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张哥怀里“我也是!”
张哥满脸是泪。
一夜失去所有亲人,该是多么悲痛和绝望。我只觉得心口发麻,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却无暇去顾及。
吩咐芷兰他们回去通知了师父,又叫人去催促官府的杵作过来,我让羲和先回去。剩下的几人去府里看看情况。
踏过烧得焦黑的大门,尽管已经知道自己该是会面对怎样的地狱,但是在真的看到那些因为被烧得漆黑的尸体时,我还是止不住发抖颤栗。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我。
“羲和!你怎么也跟着进来了?快出去!”看到羲和居然跟在我身后,我立马去蒙他的眼睛。他却摇头“羲和没有怕。”
他拉过我蒙在他眼睛上的手。
牢牢牵住。
“阿荣你也不要怕,羲和在呢。”
他轻声哄我,好像我才是小孩。
在看到他深不见底的深色瞳孔时,我忍了许久的眼泪,猝防不及地掉了下来。
☆、徐青霜
大庭广众下掉眼泪,我很是羞愧,趁还没人注意到赶紧拭去,牵着羲和不让他乱走。
忽有衣袂破风之声,一个清朗男音从正堂外一棵树干被烧得焦黑的青松上传来。
“啧,来晚一步。”
来人身后是浅蓝的天空,冠束银白,黑衣窄袖,长得十分俊美,脚尖立在树枝上,面对这样的惨景,他却露出了微佻达的笑容。
“你是什么人?”张哥戒备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喂!你们可有见过一个喜穿红衣长得很美的男子?”
我脸色一变,拉着羲和微退了一步。
下一瞬来人已经抓住我的胳膊。
“看来你知道?”
“放手!”羲和扯住那人的胳膊,却他反手一掌打倒在地。羲和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淬炀功?”他疑惑地抬了抬眉,仔细看了看羲和,忽地一笑,“诶?看我找到了谁。”说着就放下我,朝羲和走去。
我急道“你敢再伤他!我死都不会告诉你那人的下落!”
男子转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打听的那人可不及眼前之人的百分之一。”
唯一的筹码都无法威胁这人。
我扑上去抱住男子的腰,朝羲和大喊“你快走啊!”
男子没什么动作,我却被一股力量一震,五脏六腑移错了位置似的,我重重落在地上,耳朵里全是嗡嗡声音,只听见羲和大叫我的名字,
“小孩儿。”那人轻笑着我的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能挡住我?”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挡得住一刻便是一刻。”
“张哥,带羲和走!”
我从袖里拿出一把短刀,这是我自羲和醒后便藏在身上的。
张哥扶起羲和往外走。
“我不走,咳咳,我不!阿荣一起走!”
“喂,搞得我像个恶人一样?”那人摸了摸鼻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
我“。”
“公子,你在玩什么把戏?”他朝羲和说道,“朝家里出大事了你还搞失踪?”
羲和一脸茫然。
俊美男子见他这样,轻松的神情渐渐凝固
“你?”
羲和从张哥手里挣脱开,扑过来心疼地捧住我的脸,为我擦拭唇角的血。
“阿荣疼不疼,羲和呼呼。”
“”男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羲和生气朝他怒吼“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们?”
“”他一张俊秀的脸都扭曲了,“娘的,这下事大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将短刀手下,喉咙里尚带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