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二胸膛剧烈起伏着,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既想立刻冲到凤王面前质问,又知道当务之急是阻止悲剧继续下去。
半晌,他一拍桌子,暴喝:“带一队人跟我走!”
凤二一行人超尘逐电般赶到兖城时,凤军与白雁行带领的骑兵交战正酣。
他气沉丹田,以内力让声音盖过震耳欲聋的砍杀声:
“通通都给我住手!虎符在此,我看何人胆敢放肆!”
白雁行远远看见了他,一拉缰绳,也皱着眉道:“传令下去,停手,进城帮忙疏散百姓。”
他最后望一眼凤二,双眸中写满了愤怒,但没再多留,调转马头,进城帮路萧疏散百姓。
而城门口的凤军看到那标志性的银色面具,亦纷纷犹豫着撤退。
凤二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楚军,脸色有些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驱逐他们。这时,凤军的守城将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元帅,屠城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您现在这是……”
凤二眼睛也没眨,开始胡说八道:“你休要胡说八道!陛下仁慈英明,怎会下这样残暴不仁的命令,更何况我身为元帅却毫不知情,这必是有人假传谕旨!”
“这……”那守军将领本身为凤王储阵营的人,意思是想拿出凤王威胁凤二,谁料想凤二竟然直接把谕旨说成是假的,他再执意屠城就像在说凤王残暴不仁,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凤二,目瞪口呆。
“身为军人,必以虎符为最高指令,更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除了必要守城士兵,其他人立刻撤出兖城,不得惊扰百姓,不得有延误!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凤二气场一开,威严的气势逼得底下人心惊胆战,加之他手执虎符,没人再敢有异议。
“但……元帅……早已经有几队人进去了……”
“叫城中的人立刻撤出来,还用我教你们么?”
凤二说完,一扯缰绳,直接冲进城内。
路萧骑着马在奔逃的人群中穿行,身后的仅剩的一个将领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已经斩杀好几个在城中四处行凶的凤国士兵,原本青色的衣衫已经浸了大片不知道什么人的鲜血,脸上也是污迹斑斑。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个角落,翻身下马,冲过去,从茅草堆里抱出一个不知是谁藏匿起来的、仍在襁褓中的婴儿。
恰巧,一个年轻女人这时哭着跑了过来。原来那是她的孩子,她本以为此次难逃一死,才将孩子藏起来。这时见到侧城门打开了,又回来寻找孩子。
路萧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扶着瘦弱的女子,回头命令跟随的将领:“你护送这位夫人出城。”说着,掏出几块碎银,偷偷放入孩子的襁褓中。
那女子流着泪千恩万谢。
将领有些犹豫:“可……刚才殿下已经支走了另一个人,我再走……”
“我会立即去城门口与雁行哥哥汇合,不会有事的。”
将领只好领命离开。
目送他们走远后,路萧按说好的,逆着人流去寻白雁行。
此时城中百姓大多已经有序地疏散了,越接近城中心,人就越少,街道上也越安静。
路萧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一些,放慢了速度,仔细查看有没有伤者或像那个婴儿一样藏起来的人。
忽然,一丝微弱的哭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侧耳细听,顺着哭声的源头寻去,找了好几个街区,直到踏上另一条街道,终于看见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小女孩,站在街道拐角处大哭着:“呜呜呜……娘亲……呜呜……爹爹……我要娘亲……呜呜呜……”
路萧听着那哭声,觉得心都要碎了,马鞭重重抽打了一下,边赶过去边喊:“小妹妹,别怕,我带你去找爹娘!”
小女孩听到声音,抬头看见骑在马上的路萧。她犹豫了一下,迈开小小的步子朝路萧跑来。
路萧唇畔浮现出一个笑容。
忽然,那丝笑意僵住了。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凤国士兵出现在拐角。
他手中的长刀上,有鲜血顺着刀背蜿蜒而下。
他看见了小女孩,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住手!”路萧目眦欲裂,催着马匹再快些往小女孩的方向赶。他几乎敢肯定,那个士兵甚至不需动手,那匹马的铁蹄就可以将小女孩踏穿。
小女孩注意到了身后的危险,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怎么也跑不动了。
凤兵在路萧之前追上了小女孩。
他看着仅有几米之外路萧,有些嘲笑的意味。
一拉缰绳,马蹄高高地扬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路萧翻身下马,向小女孩飞扑过去,在马蹄抬到最高的时候把她牢牢的护在了身下!
他就势一滚,然而来不及了。马蹄落下之时,重重地踏在他右边的小腿上。
他发出一声惨叫,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偏过脸,他看见受惊的马匹又一次扬起前蹄,而他已经痛得瑟瑟发抖,没有力气再躲了。
他只能抱紧了怀中哭喊的女孩,强提真气护体,祈祷能抵抗这一次马蹄的践踏。
恍惚间,他听见一声撕裂般的呐喊:“路萧——”
钉着铁掌的马蹄重重地踩在他后背上。
痛楚还没有蔓延,一口鲜血已经从路萧口中喷出。
好似一道鲜艳的血雾。
凤二眼睁睁看着马蹄踩在路萧身上。
一瞬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再回神时,已经满目都是鲜血。
那个士兵和马匹的尸体扔在一边,凤二的剑上滴着血。
他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手颤抖着,抱起血泊里的路萧,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耳边有女孩哭泣的声音,在寂静的背景里令人压抑焦躁。
他看见路萧的前襟、下颌和口中全都是血,伸手小心地擦去,却根本无济于事。路萧面色青白,胸膛还在轻轻地起伏,每喘息一次,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
血越擦越多,凤二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手足无措。他好像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可以吐这么多的血。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很小声地唤了一遍路萧的名字。
温热的液体轻轻滴落在路萧脸上。
他的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模糊,他胡乱抹了一把,忽然看见路萧的眼皮颤了颤。
一瞬间,凤二欣喜若狂:“路……路萧?”
那双琥珀般澄澈的眸子缓缓地睁开。
四目相对,凤二看见路萧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脸。他的心怦怦跳动得剧烈。
“你有没有事?我带你去找军医……”凤二唇边浮现出一个笑意,他换了个姿势,想抱起路萧。
他松手的那一刻,路萧推开了他。
路萧受了伤,并没有非常用力,只是一个轻轻的动作,凤二却就这样向后倒去,跌坐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路萧,似乎还没有明白路萧为什么要推开他,又爬起来对路萧伸出手,想抱住路萧:“你、你受伤了,要看军医啊……”
然后被路萧第二次推开。
“不劳你费心了。”
小女孩在这时跑上前,哭着抱住路萧。她刚才看着凤二失去理智发狂地杀了那名士兵,很害怕他,一直不敢上前。
路萧抱住她,一边慢慢抚着她的背,一边看了凤二一眼。
就那么一眼,让凤二全身都如坠冰窟。
他有些明白过来。
渐渐地,他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不,不是我下的命令……”他嗫嚅着,想向路萧解释,“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能把这些算在他身上,然后用那样的……那样的眼神看他……
凤二徒劳地伸手去抓路萧的衣袖,一道银光劈了下来,他不得不狼狈地收回手。
白雁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路萧看见他,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吃力地将怀里的小女孩抱给白雁行看:“雁行哥哥……她……”
白雁行二话不说将小女孩接过,交给身后的副将,然后把路萧抱起来,翻身上马,迅速离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眼都没有看凤玄亭。
直到他们走了很久,凤二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先前的意气风发全然消失不见,神情恍惚僵硬,眼神没有焦距地喃喃细语:
“不是我下的命令……真的不是我啊……你不要……不要那样看我……”
第026章 死讯
麻烦总是接二连三地来。兖城一事让凤二满心的憋屈,但还没等他回到王都,一道圣旨直接让凤国大军全部惊掉了下巴。
擢凤二至将军之位,令他立即赶赴边境,从此镇守边关,非有召不得回王都。
经此一役,凤军不少年轻将领对凤二都是心服口服,简直将他视为战神一样的存在,骤然接到这样的旨意,凤二还未有表态,底下人倒先炸开了锅,为凤二鸣不平。
说实话,凤二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并非全然这样任人摆布。
如果是五年前刚刚回到凤国的凤二,也许真会二话不说,立即赴任。
但如今的凤二,已经在凤国权力的最中心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不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政治白痴。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他心中有很多疑点还未解
开。
七日以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来到了凤军驻地。
这男子是凤二宫中的管事,名唤锦年。这些年凤二培植势力,多多少少也有他一份帮助在其中,倒算得上是凤二的心腹。
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木匣子。交给凤二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到书案后几步,垂手而立。
凤二打开木匣。
里面有几份卷轴,以及数十封信笺。
卷轴打开,是五年前凤楚和谈时的详细记录。这是份抄本,看得出誊抄得有些急促,但一字一句条理都非常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