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似乎被胸口涌上的什么堵住了。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一只手掩住嘴,还是抑制不住。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
有温热的水滴啪嗒落在手背上。
脑海中却像走马观花一般,不断浮现出路萧的动作和神态。
路萧在对他笑,路萧吻他,路萧沉默无声地垂泪
他说喜欢他,又说他累了,要放手。他温温柔柔地抱住他,最后把他推开,两次。
凤二想,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就算路萧怨他了,只要路萧对他还有感情,想要挽回他就不过是一句道歉。
或者再抱着路萧,吻他,应该够了吧。
他还没有主动吻过路萧。再见面以来,路萧对他就没再像从前一样亲昵过。他也想吻他,但总是放不下架子。
脑海中有个声音近乎恶毒地嘲笑起他来:以后,再都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吻到路萧,没有机会挽回他的爱,甚至没有机会再见他一眼。
只是再见他一眼也不成。
“不不”凤二松开缰绳,痛苦地抱住头,“你胡说闭嘴”
马儿失去控制,跑进山间的一片小树林里后,嘶鸣了一声,将他掀翻。凤二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划出一道狰狞的血口子。
那个声音却还不愿意放过他:不是么
是你不珍惜他的。你既然不珍惜他,不喜欢他,就注定要失去他。
“不是的,不是”凤二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他摇着头,头发凌乱,状若癫狂。
“我爱他啊”他忽然大吼道。只那么一刻,气势又弱了下来,却还是哽咽着喃喃念道:“我我没有不珍惜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啊”
他泪濛濛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惊人的炽热,语气又轻柔又深情。
路萧曾经愿意拿命来换的,如今他说了,路萧却听不到。
有什么用呢
他想,他只是迟了五年,却错过了一世。
没事他来世,再说给路萧听。
一句不够,他说上十句百句,直到路萧相信他直到足够弥补他亏欠路萧的深情。
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提着一把锋利的长刀,缓缓步近他。
男人眼神冰冷,看着他如同看着地上的蝼蚁,宛若死神降临。
凤二狼狈地趴伏在地上,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甚至连躲开的打算都没有。
他甚至有种诡异的兴奋感。
他知道,男人是来取他性命的。只需要这一剑一切就都结束了。
或许是重新开始。
地府里,他还赶得及再见路萧一面。让他追上路萧,把没说的,想说的,在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前,通通对路萧说个遍。
他唇角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黑衣人手起,刀落。
凤二沉默地合上了眼睛。
第027章 社会我凤爷,人狠路子野
破风的声音,利器入肉时闷闷的“噗嗤”声。
凤二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他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黑衣男子。背对着他,气场冷峻。
而先前提刀的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柄长剑。
凤二知道这人救了自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却
那男子拔出剑,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了一番,摸出一块令牌,看了一眼,扔给凤二。
凤二接过。这是凤王储的手令。
其实即使不用令牌,他也可以猜到。那人自然是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抵达边境。
他也不在乎了。
黑衣男子这时随手解开了蒙脸的布巾,单膝跪地道:“请殿下恕罪,我来迟了。”
凤二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但渐渐睁大了眼睛:“你你是他的”
想到那个人,心里一痛,话便说不下去了。
这黑衣男子正是白术。
白术点了点头:“五年前您离开楚国,是王储殿下令我暗中保护您。”
“他叫你保护我”凤二愣愣地看着他。
“是的。当时我一直隐匿着,跟在您身后。但不知怎的泄露了行踪,四年前遭到了凤王的伏击,失去记忆,被人收留。直到最近,才重新与我们影部取得联系。”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凤二却听得心惊。
随即,心里又是苦涩,又是甜蜜。路萧到底还是想着他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路萧到底还做了多少事
“这些年辛苦你了,”凤二弯了弯唇角,笑容惨淡,“你回楚国去吧。在他坟前,同他说一句,在黄泉路上等我一等。”
白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您若是这时寻死,便真是辜负了王储殿下的一番苦心。他从十年前就开始为您准备着,不是希望您在这时说这样的话。”
“十年前”凤二一震。
“是的。”白术沉静道,“十年前开始殿下就一直在楚国默默关注着您。”
那一年六月的凤王宫,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被逼至绝路的凤王储,满脸惊恐地看着一直被自己蔑视的亲弟弟,不断后退着,如同看见了来自地狱的修罗。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你敢动手我是你长兄,你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是么”凤二冷眼睥睨着他,“你在王的饭食中下毒,致王病重后将王囚禁在寝宫里,假传圣旨,伪造圣意,大逆不道之名,安在谁的头上更合适你身为人子,谋夺王位,是为不忠;身为长兄,戕害胞弟,是为不义。我如今奉天道,清君侧,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凤王储。
“但我仍有一点,如何也想不通。”
“屠城的旨意,是你下的。兖城守军明明已经投降。杀降俘尚且违背道义,更何况是无辜的百姓”
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事。
路萧的死就是因为那日受到的伤吧。
凤二眸中划过深刻的痛楚。他在他怀里吐了血,那么多。而他当时还没有预料到,那竟是永别。
凤王储似乎很不理解他在说什么:“那些蛮子忠于楚国,对凤国必有贰心,留他们做甚”
凤二看着他理所当然的丑恶嘴脸,怒极反笑:
“你以为有几个百姓真的会对一个政权效忠他们会效忠的,会从心底欢迎的,从来只有明君,只有政治清明的世道”
凤王储退无可退,被他一吓,腿一软坐倒在地,破口大骂:
“你你不要满口仁义道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么你还不是个给男人干屁眼儿的兔儿爷那个做了短命鬼的楚国王储干得你爽不爽要你背叛自己的父兄和国家,给楚国蛮子说话”
凤二的脚步顿住了,眸色一暗。
凤王储还在不知死活地讥笑道:“被我说中了哈,一对儿不要脸的”
忽然一道影子笼罩在他眼前,凤王储还没有回过神,颈部一阵剧痛。
凤二生生拧断了他的脖子。
在凤王储断气以前,凤玄亭在他耳边,语气近乎阴狠:
“你,不配提起他。”
凤王储甚至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这样瞪大眼睛,没有了气息。
“庚寅年六月,玄弘作乱,王上于正清殿后宫道诛之。”
凤二捧着一个木匣,缓步踏入王的寝宫。
没有人阻拦,殿前侍卫早已换成了他的亲兵。
躺在龙榻上的凤王已经病入膏肓,艰难地喘着气,睁大眼睛瞪着他。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权力变更的斗争,最后得胜的,会是凤玄亭。
出身最为低贱的,最不起眼的凤二王子。
两个月前,凤二手执虎符策反了一部分凤军,随即一步步控制王都禁卫军,悍然发动政变。
同时随着元帅身份的曝光,凤二成功得到了百姓的拥戴。他这一路,揭发凤王储的恶行,以清君侧之名排除异己,成为最终的胜者。
“父王。”
他跪在凤王的病榻前,将木匣奉上。
“儿臣身在边境,救驾来迟,望父王恕罪。”
木匣缓缓打开。
里面盛着一颗头颅。
凤王储的头颅。
“你你”凤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激动得努力要挺起上半身,最终还是无力地倒在床上。
完全已经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你这孽障”
凤二垂着眼睛:
“父王,儿臣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得益于您与长兄步步紧逼。”
“你你给寡人滚出去滚”
“父王,儿臣需提醒您,禅位大典便在明日进行。念及您病已至此,无需出席,但一道旨意还是必要的。”凤二面无表情,从怀中摸出一份拟好的圣旨,“父王只需在此印下手印即可。”
“滚你这孽畜杂种寡人当初便不该留着你”
面对已经彻底撕破脸的凤王,凤二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反正这些年,您从来便没将我当做亲儿子。可惜,我领悟得太晚了。”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才明白。
“哼”凤王重重哼了一声,“怪你命格下贱这个印寡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的”
“没有关系。”凤二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划破了手指,拿起凤王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抹上鲜血。
凤王死命挣扎,叫骂,却被凤二铁箍一般地钳制着,在那道圣旨上印下了指印。
凤二做完这一切,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凤王。
凤王还想叫骂什么,在凤二阴鸷狠厉的气势下,渐渐有些恐惧地收了声音。
“父王,您如今,已经不是凤王了。”
“你有种就杀了寡人否则你这杂种别想住进这寝宫”
“您不用担心,承蒙您多年养育之恩,我不会取您性命。”他冷漠地说,“这宫殿,我也不屑住。当然,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侍人来到这里。这座寝宫,便给您一人留着,安度晚年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凤王惊怒的辱骂,转身离开了寝宫。
第二天,凤二踏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接受老国师的加冠之礼,在万民敬仰中,登基为王。
崇高的地位,无上的荣耀,百姓的爱戴。卑微的出身背景,却一步步爬到世间至尊的位置,那一天,凤二成为凤国所有男人最为羡慕、所有未出阁的少女最为倾慕的人。
但没有人知道,那一个晚上,他们年轻俊美的王,独自一人,慢慢读着一叠泛黄的书信。
凤二的唇角泛着笑容,在昏黄的烛光下,神情显得异常柔和。
在他每夜每夜的翻阅下,这些信大多有些皱了。他看到便觉得心疼,好几天没敢再拿出来,只敢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忆那清丽的小楷和那些他已经背熟的字句。
但这一天,他心中有种淡淡的骄傲。路萧希望他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于是他忍不住又将信拿出来,从中读着路萧的喜欢,借此缓解一下那疯狂蔓延的思念。
看到这些信,就好像看到了从前还深爱着他的路萧。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能在心中勾勒出路萧写信时的模样。
可惜路萧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今天,也不会夸奖他的。
想到这里,凤二稍稍有些失落。
“什么时候能去找你”他捏着一封信,低声询问,“你真的要这样罚我么一个人到老、到死”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你也不想一想,我要是做不好一个明君,怎么办呢”
“他们都要我立后。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个个都盯着我身边。你却连个托梦都没有,一点也不在乎我怎样。”
“你再不我真的要娶别人了。”
“骗你的。我谁也不要。”
寝殿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的低喃。
但,良久以后,渐渐有呜咽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里震颤起来。
良夜已深。
单调的脚步声在大殿里回响。
凤二本来已经抓着那几封信,伏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被这脚步声惊醒,他抬起头。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他面前。
“母后”他怔怔地站起来,向面前的女人请安。
陈妃如今已经是太后了气色较五年前好了许多。
这五年,碍于凤二,凤王早已经将她接出冷宫,好生服侍着。她的疯病也早已经好了,只是时不时还会出现些幻觉。
此时,她看着眼前自己高大英武的孩子,神色复杂。
最终,她叹了口气:“怎么在这里睡了你才刚刚登基,今日劳累了一日,该好好休息。”
“母后,我没事。”凤二在母亲面前,表情便没有平素的冷硬,语气也柔软了些。
“你在看什么”陈后看见了桌上的书信。
“没什么。”凤二垂下眼睛,默默将信收了起来。他这时其实不太想见人,但还是打起精神问道:“母后这时候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陈后看着他依然微红的眼眶,欲言又止。
“母后不妨直说。”凤二笑道,“我如今不似从前,什么都有能力满足您了。”
“母后没什么好求的,”她忙说,“如今这样,什么都挺好了。”
她看着凤二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就是我今日,去见了你父王。”
凤二一僵。沉默片刻,道:“母后见他做什么呢”
“他虽然做错了,但毕竟是你父亲。我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心里也难受。”陈后道,“你就当是叫娘安心,给他派个医官,好不好”
“母后别担心这个,”凤二唇角冷冷地勾起来,“我不会叫他死的。”
他神色已经冷下来了,陈后讪讪的,不敢再说下去。
隔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亭儿,娘知道,你自小就委屈了。是娘对你不起。”
“你如今心里有怨,娘知道。但,娘听着你唤我母后,心都要碎了当初的事,娘有错,娘不该瞒着你。但那时,娘真的不知道,他曾经存着那么歹毒的心,要害了你。娘还有什么留恋的呢娘不是要为那个人说些什么,只是娘不想你落个不孝的罪名啊。”
凤二看着自己语重心长的母亲,心里忽然就涌上一种很深的疲倦。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幼时的,成年的,交错着像一张网,密密匝匝地将他束缚在其中。
曾经有一个人要把他从这种束缚中解脱出来。现在,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
“娘,我这一世,都在叫您高兴,叫父王高兴。您总说着为我好,我知道的,可有时候,我其实也会累。”
凤二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慢慢开口。
“但是你知道么也有过一个人的,他一心只要我高兴,别的什么也不要我做,什么都随我,都依着我。我对他笑一笑,他都会很满足。”
他说着说着,一些黑色的回忆涌上,像要将他吞噬。他的瞳孔在放大。
“他那么喜欢我, 但我总叫他伤心难过。他在我面前哭了很多次,我从来没有安慰过他,抱他一下,一次也没有。我还不相信他。”
凤二的神情渐渐变得恍惚,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现在走了。”
“我大概是太不讨人喜欢。连他也丢下我了。”
“可是娘我还没有告诉过他,其实我也我也好喜欢他。”
他说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心上,将自己凌迟。但与此同时,又有种奇异的快感。
他曾经信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信过路萧。其实现在回想来,那些谎言都那样拙劣。
但因为编织谎言的,是他曾经仰慕过的、信任过的人,所以他甚至没有给路萧留一条退路,固执地让两人走进了死胡同里。现在他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却再也走不回去了。
他好像在审判着那个伤害了路萧的人。那个伤害了路萧的自己。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他把过往那个自己踩在了脚下,然后得以重新有资格去去爱路萧。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路萧已经死了。
陈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亭儿,娘知道你的心了。”
五年前,她就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但她竟不知道,自己错得这样离谱。
她诋毁了一个人,让她的孩子陷入这样大的痛苦之中。
现在,她后悔不迭,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儿子。
“很多年前我也为一个人一意孤行过。那时候,我选错了人。”她用手缓缓抚着凤二的背,只能用单薄的语言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我想,你遇到的,是个好孩子,是个更值得为他一意孤行一次的人。你不要难过,也许他还在等着你。”
第028章 再见路萧
“参见陛下。”
年轻的华服男子牵着姣美温婉的女子,向凤二行礼。
“起来吧。”凤二淡淡地扫了一眼二人。
这是六王子和丞相之女。当初正是因为丞相之女说要抗婚同他在一起的刺激,让他明白了自己对路萧的心意。最后她仍然嫁给了凤六王子,两人如今倒是恩爱非常。
凤六与凤二倒没有太多交集。凤二只知道这个弟弟自幼身体便不大好,被送去凤国临邦莱国休养,直到五年前凤二回国不久后,凤六也才回到凤国。
正因如此,路萧才会误会与丞相之女成亲的人是凤二。
成亲后的王子都需搬出王宫,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号。那之后凤二和凤六的交集就更少了,只隐约知道凤六是个有名的才子。每次宫宴见面,虽然凤六不像其他王子一般轻蔑他,但也不过是个点头的交情。
如今看着这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妻,凤二便百感交集。
“听闻陛下偶获采薪,我与内子特意进宫探望陛下。”许是打小病弱的缘故,凤六也是斯文温雅的性子,“陛下如今大好了么”
“无碍。”
凤六进宫,实则是受了陈后的嘱托。凤二自打登基以来,日日都勤于政务。这本是好事,但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实在是太勤奋了。
他一登基,各种改革措施接踵而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就要上朝,非但百官叫苦不迭,凤二的身体也吃不消。很快,就在朝堂上昏倒过去几次,原本强健的身子也消瘦了一大圈。
陈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怎么劝也没有用。最后她想到了凤二如今唯一还留在王都的血亲兄弟其他王子,尽数被凤二流放至外地去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他进宫劝凤二一劝。
然而,凤六虽然看出这位王兄是有意在折腾自己,又哪里知道该从何劝起呢只能与凤二寒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请他为了天下黎民,注意身子。
凤二含笑听着,点一点头。
凤六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听不进去,在心底无可奈何的叹气。
却突然听见这位王兄说:“你如今多大了”
凤六怔了怔,回道:“臣弟比陛下晚生五年,如今正好廿三岁。”
二十三。凤二在心里算了一算,比路萧也小了三年。
“那正好。”他说,“孤王听闻先祖父继承其兄穆公的王位时,也不过二十五。”
那是凤国三代以前的两位君王。穆公膝下无子,早早立其弟襄王为储君,后穆公英年早逝,襄王便是凤二等人的曾祖父。
凤六乍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越想越不对味,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叫他大惊失色:“陛下,您这话”
在一旁端坐的丞相之女也吓得面如土色,跟着夫君就要跪下。
“你莫慌。”凤二扶起他夫妇二人,“孤王是为这天下打算的。如今孤王只有你一个兄弟在身边,又无后代,你的才名孤王也听过。孤王少不得为以后的事考虑些。”
“王兄还不到而立之年,日后必定会子孙绕膝,臣弟”
“我不会立后,也不会有后人。”凤二忽然打断他的话。
凤六呆呆地看着眼前面色坚决的兄长。
他知道这位王兄手段狠辣,此次进宫,也是碍于陈后迫不得已。本只想随意应付过去,却没想到,这个王兄会抛给他这样一个惊悚的消息。
“王兄”
“孤王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很明白了。”
“殿下,今日的药。”空青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放在桌案上,对着坐在床榻边看经书的男子道。
男子穿一身不起眼的青衫,墨发用木簪随意挽起,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但仍然显得清俊秀逸。
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楚国已经向天下宣布了死讯的王储,路萧。
此处乃楚王宫后山,杳无人迹,很是清净。路萧自请来山中修行,为楚国祈福。楚王对他虽仍然余怒未消,到底放心不过,命人在山中造了几间竹屋。后来空青请求继续跟随他左右照顾,楚王也同意了。
路萧就在空青的帮助下,种了几垄蔬菜,每日自力更生,除了给菜苗浇水除虫便是静坐、拨念珠、背诵佛经。日子一久,身上也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白雁行时常来看他,受不了他太安静,总打趣着说他是要得道成仙。
时间就这样一日日流过去,路萧虽然一日比一日清瘦,气色却好了不少。他心中宁静许多,最初时常纠缠他的梦魇,也就不大出现了。
路萧看了一眼空青,放下经书,愁眉苦脸地对着那碗药。犹豫了半天,还是喝不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不要再叫我殿下啦。我如今也是个平民百姓。对了,昨日听雁行哥哥说,白术这两日回来了”
“是。”空青一边递上蜜饯,一边说,“他说是凤二殿下要他回来的。就昨日回到的王都,先去同影部报道了,估计待会儿便会过来。”
路萧轻轻哦了一声:“我也许久不见他,倒有些等不及了。不若你这便去找他,带他过来吧。你俩久别重逢,也该有些话要聊聊罢”
空青:“殿下,您不要再找机会将药倒掉了。”
被戳穿心思,路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要再唤我殿下了”
“这么多年了,实在改不了口。”空青苦笑,“我就在这里看着您喝。”
路萧无可奈何,只好端起了药碗。
皱着眉头喝了一半,一个黑衣男子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到路萧,立即恭敬地跪下:“属下昨日归国,向影部汇报完已是深夜,不敢扰殿下清梦,故今日才来见过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快起来。”路萧像是看见了救星,眼前一亮,伸手有些困难地扶起他,“不怪你,我现在也不是什么殿下,以后这些礼便都免了。对了,如今你们也已经不必再暗中保护我,我在东厢给你留了一个房间,空青,你快带白术去看看。”
空青无言以对:“殿下,您这样”
白术先是一头雾水,而后在路萧不断使眼色下,只好顺着他的话对空青道:“那你便带路吧。”
空青白他一眼,看着路萧已经喝下了一半的药,叹了口气,也就不再为难他了,领着白术走了出去。
“殿下的腿这是”一出房门,白术就皱着眉抛出疑问。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多年的老搭档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右腿腿骨碎了,陛下寻遍王都所有医官,没有人接得上。恐怕以后都要坐在轮椅上了。”
白术大惊。
空青唉声叹气:“那药便是养筋骨的,可是殿下嫌苦,总喝了便吐。殿下如今迷上了佛经。白将军说殿下看着豁达,日日能调侃也能笑,但心里仍然过不去兖城的坎,否则也不会日日颂佛念经殿下是想为死去的兖城百姓超度。我想他的腿他也是自己不愿治。”
似乎是印证了空青的话,听着两人走远,路萧唇畔的笑容慢慢便散了。
他蹙着眉,手腕一翻,剩下的半碗药便尽数倒入了痰盂里。
最后一滴药液倾倒完毕时,他忽然感觉一道影子遮住了眼前的光。
他抬头,愣住。
英气俊美的男人像一堵墙伫立在门口盯着他看,眼中翻滚着种种情绪,眼神灼热得仿佛要把路萧吞没。
“你、果、然、没、有、死。”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路萧心里一颤,有些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但他还是轻轻笑道:“我吗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请求父王另立储君,父王同意了,但考虑着有些事情不能同天下人公布,干脆宣布了我的死讯,将我送出宫外。”
“那那我呢”凤二有些激动地质问他。
那他呢他听到他的死讯会怎样
凤二握着拳头,压下心里暴烈的感情。
他都不敢回想前些日子的自己。直到某一天,他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楚国的规矩。
楚国王室的君王与直系继承人,人人都有自小随同长大的暗卫。按理说,主人一死,暗卫也必须殉葬。
而那时,白术依然跟在他身边,继续履行王储的命令
想通了这一节,他的狂喜一点都不敢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让白术回国,再把国事扔给已经被他封为储君的凤六王子,自己就悄悄尾随着白术。
这一路,他越想越委屈,既期冀又难过。期冀的是也许可以再次见到路萧,难过的是他明明还活着,却根本没有打算同他联系,哪怕只是说一声都好呢
叫他不用每日每日都活得那样辛苦绝望。
他质问完那一句,双眸紧紧地攫住路萧。
但这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在其中。他自己没觉察,路萧也只是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路萧知道了凤二登基的消息,心里不是不为凤二高兴的,却没有想过要再主动联系。他也有预料到凤二会设法找他,但他同样没有想到,凤二会丢下国事亲自过来。
他耐心地同凤二解释:“我确实没有刻意瞒着你,但我如今所有消息都对外封锁了,不方便再同外界传信。你又才刚刚登基,我知道你忙,所以”
他的话完全不能叫凤二信服。凤二闷闷地问:“你你是不是还记着兖城的事”
路萧的瞳孔放大了一些。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凤二凝视着他,有些委屈道,“那时我真的不知道父王下了那样的命令。我一听到消息,立刻就去兖城阻止了他们”
“我知道。”路萧笑了笑,“我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自己过不去。
他那时是自己尚且无法自救的时候,又怎么能考虑到凤二的感受。
那是为什么凤二很想这样子问,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问不出口。或许他其实已经隐隐知道答案了,只是仍然不愿意承认。
心中那股郁闷愈演愈烈,凤二胸膛起伏着,突然几步上前,一把攥住路萧的手腕:“跟我走”
被他一拉,路萧猝不及防就要摔在地上。凤二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目光震惊地落在他的小腿上。
路萧一只手慢慢揉着脚踝,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凤二解释道:“我走不了啦。”
凤二呆呆地看着他。
“那天在兖城”他偏开眼睛,“你看到了的。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你就放过我吧。”
凤二浑身一震,抿住唇,眸中掠过一丝痛楚。他二话没说,将路萧打横抱起来,朝门外走。
几间竹屋隔得并不远,凤二刚踏出房门,就被两个暗卫拦住了,拔出剑凌厉地指着他。
空青大喝道:“放开殿下”
凤二没有回话,只是将路萧抱紧了些,同他们对峙着。
两个人怕伤了路萧,当然不敢真的动手,白术只好同凤二讲道理:“凤王陛下,殿下如今身子孱弱,经不起您折腾了,还请陛下放开我们殿下。”
凤二听到这话,目光有些紧张地投在路萧身上,似乎在确定他的情况。
路萧不太愿意看到这种场面,对着明晃晃的剑尖,他的确感到有些晕眩。他叹了口气:“你们让开吧。”
“殿下”暗卫两人大惊。
“殿下,您还嫌他害您不够”空青对路萧说着,眼睛却在不满地怒视着凤二。
路萧柔声安抚他:“他只是要同我谈一谈,不会有事的。”
凤二见到路萧向着他,心中大喜,眸子里也不免带了些得意,连空青针对他的话都忽略了。
他低头吻了吻路萧的发顶,宣誓主权一般看着两个暗卫,有一种怎么也不会放手的架势。
三人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路萧只是愣了愣,空青就气得破口大骂:“你还有什么脸面来找殿下,你这”
“空青”路萧和白术同时出言喝止了他。
凤二不再理会他俩,抱着路萧,用轻功离开现场。空青还想再追,被白术拦住了。
“你怎么也拦着我”空青又气又急,对搭档不满地低吼道。
“你没看出来么殿下是想息事宁人。”白术很无奈地看着凤二远去的身影,“他如今身为凤王,殿下却已经不是殿下了。他要带走殿下,充其量就是掳个楚国平民,但凤王要是在这里伤了,两国再起什么乱子,我们担得起么殿下也绝不愿看见这样。”
“那就看着他带走殿下”
“他不会再伤殿下的,你看他方才紧张殿下的样子。你若还是担心,不妨跟着他们,但不要惊动凤王。你且看着。”白术说到这里,表情突然有些古怪,“只怕这次是他要在殿下身上碰钉子了。”
第029章 交心主动骑乘y
六月的凤国王都,细雨如丝,如烟雾,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绵绵地随清风飘散着,是一种轻柔的凉意。
路萧慢吞吞地自个儿将轮椅推到窗前,手扶在窗檐上,将一盆山茶花往内移了移,不叫它被雨水淹了。
屋檐下挂着一排细密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他白瘦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