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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长歌 第1节

作者:任旸生 字数:24808 更新:2021-12-30 03:39:51

    一曲长歌任旸生

    文案

    这是历史向楚汉韩信和张良的yy故事,历史有改动。

    韩信在项羽帐前苦逼地做着执戟郎中,数策不用时,一个人却在天下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挥洒着他横溢的才华;从嫉妒到念念不忘,从被摸的害羞再到心动,最终弥足身陷;

    名满天下的张子房对此毫无所知。他只觉得他发现了一只可爱的大犬样的小朋友,容易害羞,经常调戏,万没料到,调戏着调戏着,狗崽子就变成了狼崽子,某一天就将狼爪伸进了他的被窝

    人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然后刚好这俩凑一对儿。

    一个小心翼翼的笨拙示爱,一个无所顾忌的高超撩汉。

    食用须知

    1本文c沉默寡言不通世故痴情攻韩信vs智计卓绝长袖善舞洒脱受张良

    2双洁,从身体到心灵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天之骄子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信,张良 ┃ 配角楚汉众人 ┃ 其它韩信张良c,历史向,楚汉

    第1章 零零一

    一

    韩信第一次见到张良是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彼时他还是项梁账前的一位执戟郎中,从前同项梁出过数条计策,却一直未被采用,正是才华抱负不展,人生低迷之际。那日,他正同往日一般守在账前,就看见营地外一人远远策马而来。

    来人骑一匹黑马,着一件灰色长袍,是个朴素的儒生打扮。他翻身下马,信手将缰绳递给前来牵马的杂役,面带微笑,行动举止之间显露出良好的礼仪。

    秦之前,也不知是哪一国的世家公子。

    韩信这般想道,压下了心中的那一点点不可言说的冒头的嫉妒。

    来人向着帐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在他面前停下来,用清朗的声音微笑道“还请这位兄弟为在下向武信君通报一声,就说张良有事求见。”

    张良竟是张良可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张子房

    韩信瞪大了眼看他,简直不可置信。对面的人也并不心急,倒是满面笑意盈盈,一双淡褐色的眼珠望着他,眼内波光粼粼。

    他顿了一下,转身进帐去了。

    二

    “张良。”项梁听罢喃喃重复一遍,沉吟片刻,道,“叫他进来。”

    执戟郎中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又被武信君叫住。

    项梁道“叫人立刻备一桌好酒好菜送我帐中来。”

    张良掀帘而入的时候,尽管项梁早已在心内提醒过自己,却还是不免在那一刹那暗自惊艳了一把。

    灰色的长袍罩着他清瘦的身体,两鬓散下的几缕乌黑的碎发衬着他苍白的面容,一双温润的眼睛还被帘子半遮半掩之时就含着笑意望了过来。

    正正对上项梁的视线。

    项梁不知怎的就有些不敢看他,手握重兵的诛秦领袖在那一刻竟慌慌张张的挪开了眼。心中一时想,这就是那个十年前博浪沙刺杀秦贼的张子房,也没比我小几岁,看起来怎生就这般年轻一时又想,怪道从前听人说他相貌有异,是个男身女相的病秧子。当时不在意,熟料真人竟这样漂亮

    张良拱手作揖道“张良拜见武信君。”

    项梁听着这声音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的失态,他虽有些狼狈,却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模样,抬起眼来道“张先生请坐。”

    酒菜端上来的时候,张良微微皱了下眉头。

    项梁何等精明之人,又对眼前人有种似有若无的在意,即刻捕捉到了,见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想来身上带病,便问“张先生可是不能饮酒”

    张良笑道“良虽不贪杯,却也是可以饮酒的。只是良前来有要事相求武信君,怕喝酒误事罢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带着令人舒适的笑意。因此虽是提起公事,却也不教别人厌烦。

    项梁来了兴致,问“不知张先生有何事与在下相商”

    张良笑道“自陈胜起兵失败后,武信君便是当今诛暴秦的民心之所向。武信君深明大义,不揽功劳,顺民意立楚后,更是众望所归。只是受秦贼迫害远不止楚一国,其余五国后人仍在暴秦之下无国可依,民意悲愤,亟待武信君伸以援手。”

    项梁嘴角一扬“哦此话怎讲”

    张良不疾不徐,只微笑着伸手为项梁斟满酒。他的手不大,骨节纤细,与陈旧灰暗的酒壶一衬,愈发显得那只手莹白如玉,看得项梁有些挪不开眼。

    张良笑道“在下前阵子偶见韩诸公子横阳君韩成,年纪虽小,却也十分贤明,重情重义。武信君何不扶持他一把,立他为王,想来横阳君和韩国后人都会对武信君感激涕零,愿为武信君生死效力。其余各国也可扶持,那时天下之民莫不赞颂武信君贤明,争相为武信君肝脑涂地,武信君诛暴秦大业亦可早日实现,如此好事,武信君何乐而不为呢”

    项梁一笑,将那杯酒一饮而下,道“不愧是张子房。这主意不错,不过立国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容我同陛下商量商量。”

    虽然项梁并未明确表态,张良已然知道他事已达成,便伸手又为项梁斟满酒,笑道“如此,便有劳武信君费心了。”

    项梁见他这番举动,也不由得笑了,他一把握住张良执着酒壶的手,道“子房不厚道啊,怎么光给我斟酒,自己却不喝吗”

    张良嘴角一弯,眉间却微微蹙起来,道“良身体不好,不比武信君海量,唯有让武信君先喝几杯,良才能陪武信君醉到最后啊。怎么,武信君不愿与良一醉方休吗”

    项梁哈哈大笑“好个一醉方休行啊,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杯盏碰撞,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项梁有些醉了,对着张良调笑道“子房,我都怀疑你当初究竟究竟有没有刺过秦贼,还是世人谣传。你生的这么漂亮,跟个大姑娘似的,性子也这么温温柔柔的,怎么也会干干这样要人命的事。不过要你真是个姑娘家家,我我早就想方设法把你娶到手,让你给我生好几个儿子了。”

    张良看来也是被人取笑相貌惯了,并不生气,好脾气的笑道“武信君醉了。”说着就想唤人拿解酒汤来。

    项梁攥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不满道“你走什么你怎么还喊我武信君你瞧我都喊你子房了,你也变个称呼,武信君武信君,喊着多生疏。”

    张良任他攥着手,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为他斟酒,一边笑问道“那武信君想让良喊什么”

    项梁毫不迟疑“项大哥。”

    张良道“项大哥。”

    项梁本来就醉的脑袋一听这清清朗朗的声音更醉了,他满意的喝下杯中的酒,正要继续说话。就见张良又为他斟了一杯酒,笑着对他说“项大哥好酒量,不如再多饮几杯罢。项大哥自己可说过,不醉不归。”

    最后四个字声音低低的,吹气似的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项梁耳边呢喃,蛊惑得他又一连喝了好几杯,终于重重扑在案几上长睡不醒。

    张良抽出手,暗道终于结束了。幸好本就是在榻上饮酒,张良只需把项梁的身子扶正,又给他盖上被子,这才走出营帐。

    账外气息清新,也醒了醒张良的酒气。他略微振作一下精神,就看见对面走来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者。

    张良拱手行礼“范先生。”

    范增锐利的目光从这个年轻的后生身上掠过。只见张良,不见项梁。瞧这病弱的身子,却能在喝酒上放倒武信君,这拼的绝不是酒量。

    张良感到身上的视线一下子炙热起来。他明白这不是个好事,却也并不慌张,只拱手道“范先生,武信君在帐内饮酒醉了,在下已扶他睡下。还望范先生记得给武信君一碗醒酒汤,不然明早起来,武信君要头疼。”

    “多谢张先生好意。”范增道,眼睛朝外一瞥,“韩信,你送张良先生回去。”

    那执戟郎中站了出来。

    张良也不多话,一句“告辞”之后便随那侍卫去了,徒留范增一人在营帐前的阴影里站立。

    三

    张良方才也喝了不少酒,虽然神志清醒,却还是有些不胜酒力。他便没上马,让那侍卫牵着马和他一起慢悠悠的往回走。

    仰头望去,夜幕深沉,群星璀璨。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人披坚执锐,揽一身星光而来。他身后好一段距离,才见精兵的列阵。

    那高头大马上的人见到张良两人,立时停下,高声喝问“你们是何人”

    星光再璀璨,也照不清人脸。那人刚问过话,便有七八个精兵执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待到火光一亮,那人先是一怔,随即粗声粗气问道“韩信,这是谁”

    执戟郎中拱手道“将军,这是张良张先生。”

    那人转过脸来,驭马走近几步,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双重瞳尽显“你便是博浪沙刺秦贼的那个张子房怎么长得这么秀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从方才起一直未说话的张良笑道“古人不可尽信。在下观项将军高大威武,势不可挡。项将军也确实少年英杰,武艺卓绝。如今将军归营,威势更甚从前,想必是襄城一役,将军已轻易拿下。”

    项羽哈哈大笑“这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说话有意思的儒生我未见过你,你却能一眼就认出我襄城算什么,那帮子老弱病残不听话,我施了个巧计,破城后便将他们全坑杀了,今后看谁还不服我”

    那执戟郎中轻轻倒抽一口气,他身形微动,正欲好好说道一番,却听前面张良笑道“将军威武,果真势不可挡。此等风采,世间再无二人,在下正是凭此才一眼认出将军的。”

    项羽身心愉悦,觉得眼前这女人样的男人还真有些特别,便也与他多闲扯了两句“多谢张先生夸奖。张先生是来找我叔父的吗为何不骑马回去,偏要在地上走”

    张良道“武信君海量,在下不胜酒力。”

    项羽闻言哈哈大笑“你与我叔父拼酒,自是拼不过的。韩信,你好生护送张先生。张先生,籍这就先走一步了”语罢,扬鞭而去。

    原先围着他们的七八个精兵也迅速撤退,四周很快又黑暗下来,恢复静谧。

    项羽一路进营进账,原想对叔父报襄城的喜讯,熟料一掀开帘子却只看到叔父熟睡的样子。

    他问一旁坐着的范增“亚父,叔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范增看见他,浑浊的目光和蔼下来,语气却是冷冷的“哼,叫个病秧子给灌醉了。”

    前方已是沛公的营地,篝火明亮。

    张良转身,准备接过那侍卫手中的缰绳。

    熟料那执戟郎中竟攥紧了缰绳,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人“张先生,方才将军说话的时候,先生为何没有表示我不相信先生能漠视一城人的性命。”

    张良背对篝火转头看他,虽明知他看不大清自己的表情,却仍然习惯性微笑道“韩信,你这么年轻,良就提醒你一句。有些念头能不能说出来,要看听你说话的人是谁。”语罢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轻道“也别这么轻信别人。”

    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徒留韩信一人怔怔的看着他被火光映亮的单薄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历史同人,考据党请轻拍:3ゝ

    第2章 零零贰

    一

    高堂之上坐着一个男子,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鲜冠组缨,绛衣博袍,艳丽的色彩却掩不住他面上郁郁。

    台阶下站着的齐显道“怀王可是在忧虑定陶被破之事”

    楚怀王忧郁的眼睛望过来,细不伶仃的胳膊有些不正常的用力绷紧,道“定陶被破了,项梁也死了。这天下的走势该怎么样呢。他那个侄儿又特别残暴,孤这样的人怎么治得住他。”

    齐显走了几步,略微思索道“怀王,臣听说宋义在武信君出征之前就同他谈论过他此行必败,武信君不以为然,没几日,武信君果然战败身死。军队尚未出征就能窥见败兆,这宋义应该可以说是十分精通行军打仗了罢。臣以为,可让宋义作上将军,压一压那个项羽的锐气。”

    楚怀王瞥了他一眼,目光轻飘飘的,声音也仿佛含着梦似的“那宋义就是个儒生,还能压得住项羽这样的人物”

    齐显道“臣观现下局势,沛公兵力虽逊于项羽,但为人宽厚仁慈,颇得人心。臣以为,怀王可以与诸将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然后令宋义领项羽北上救赵,沛公西略入关,让两虎相争,怀王可坐收渔利。”

    楚怀王蹙起眉头,道“项羽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显”

    “怀王,项羽虽不傻,可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还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此番与秦军对上,他身负杀叔之仇,必不会有异议。”齐显道,脑内浮现出前几日来找自己的男子那张美人儿似的笑脸,还有那柔夷一般的手推进自己袖内的上好的玉璧,口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那男子对自己说的话,“此番必定会是沛公先入关,项羽性格刚强,定会两方争斗。就算沛公真的主持关中为王,以他的宽厚性子,必不会为难怀王的。”

    忧郁的眉头纾解开来,怀王道“明日宣诸将上殿。”

    二

    刘季站在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峣关,听着耳边斥候的报道。

    他收回目光,想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张良道“子房,我现在手头上有两万士卒,你说这峣关我能打的下来吗”

    张良向前一步,带着无奈的笑意道“沛公,这里靠近咸阳,秦军的防守都很强,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何况秦军素有虎狼之师的威名,我们两万对两万,实在太冒险。”

    刘季一向很信任张良,几乎事事都听他的,当下便也觉得自己愚蠢,忙问“那我该怎么做这里离关中很近了,得赶快攻下来啊。怀王之前可说,先入关中者为王”

    “沛公稍安勿躁,此事也很简单。”张良伸手安抚性地轻轻碰了刘季胳膊一下,从容不迫地笑道,“臣听说这峣关的将领是个屠户的儿子,商贾之家出来的人通常比较重利。臣以为我们可以让一部分士卒先行,伙夫营准备五万人的饭食,其余士卒占据周围山头多张旗帜,以作疑兵,杀杀他们的锐气。”

    说到此,张良缓一口气,将最后有些上扬的语调压一压,对刘季平静笑道“然后就需要广野君了,广野君口才甚佳,可让他拿贵重的宝物去贿赂那个秦将,此时胜败便全凭广野君一张嘴了。”

    刘季听得眼前一亮,他看着眼前人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道“子房你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呀就按你说的办”

    张良任他抓着自己的手,面上微笑不变,只一边同兴奋过度的沛公商讨,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三

    岑双接受了眼前这个花白胡子老头的见面礼,同时也相当于接受了他背后的人的提议。岑双把玩了一会儿那个黄金打造的马踏飞燕,愈发喜不自禁。他心内暗道,老子在这当了这长时间的将领,毛都没捞到。这刘季不过在个小地方造反,就有此等好物。若是我同他一起打到咸阳去,那阿房宫内不知多少美人宝物。刘季比我的兵马多,到时肯定以他为主,纵使最后捞不到什么官位,起码还可发一笔小财

    这样想着,岑双转头道“广野君,说句实话,这秦贼的暴戾老子也受够了天天修那个破宫殿,军饷都他妈发不下来,哪个傻子愿意给他干所以我啊,特别佩服沛公打入关中的义举,不然这样,你回去跟沛公说一声,咱们联手,一起向西把咸阳拿下罢”

    郦食其拱手谄笑道“岑将军果然深明大义沛公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奈何兵力不够,一路上来不知几多艰辛。将军如能助一臂之力,沛公必定感激不尽,咸阳指日可破”

    岑双哈哈大笑,道“行了,广野君回去罢。告诉沛公一声,酉时初刻,城门准时为他而开。”

    四

    酉时初刻。

    樊哙立于军前,领身后士卒缓缓进城。

    旗帜猎猎,赵瑛同岑双站在城墙之上,观地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不对赵瑛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他也算一名老将,细看之下就发现这军队的人数比之前远观山头张旗时看到的要少,如今堪堪不过两万人。

    他连忙对身旁的岑双道“将军,这人数不对。末将看这刘季先前恐怕是虚张声势,以为必定不敌,因着城中百姓才放他们一马。如今看来,其中有诈,我们可趁他们进城时一举歼灭。”

    岑双不慌不忙的看了城下几眼,拍了拍赵瑛的肩膀笑道“赵将军好眼力,不愧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老将不过”话还未完,赵瑛便觉得腰间一痛,他睁大眼睛向下望去,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腹间。

    赵瑛不敢置信。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岑双上战场的时间比他还长,没有道理他都看出来了,岑双还没看出来。难道说,他和刘季那个杂种勾结好了

    到了这关头,赵瑛不知怎的,竟生出无限力气。他拔出身上的匕首,也一刀捅进了面前还没来得及后退的岑双身上。岑双没来得及闪开,一下被捅了个正着,一双怨毒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他本想沛公兵马少了,他也可以在进入咸阳之后占有一席之地,至少平分秋色。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一切都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岑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赵瑛腹部血流如注,已将他的下半面铠甲染透。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高喊了一声“射箭守城”便因失血过多倒下了。

    城上士卒突遭此变故,大多还未来得及反应。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开始搭弓射箭,便拉弓边喊道“射箭守城”

    一阵尖锐的唿哨响起。

    樊哙一扬手“攻城”

    沛公的军队已进城一半,樊哙身先士卒,头一个冲上城墙,大杀四方。后来的士卒们源源不断,将城门两旁的人统统杀尽,将后面一半军队如开闸放洪般放进来。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战,时值黑夜又毫无准备的秦军被迅速拿下,峣关城的城墙之上已换为沛公的旗帜。

    “还是子房料事如神”刘季喜滋滋的对张良道,眼中尽是对他的信赖崇拜,“若不是子房说这只是将领的叛变,底下恐怕生变,一定要趁机破城,老子今日恐怕就栽在这儿了”说完,刘季才想起来自己说了粗俗的话。他的子房从前是韩国相国的儿子,家世显赫,礼仪学得也好,这下会不会生气

    刘季偷偷地惴惴地去看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呐呐道“嘿嘿,我这太兴奋了,一时就有些”

    张良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也懂得这位沛公体谅他的心情。只是他十二年前就已国破家亡,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了,从前的礼仪保留到现在,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张良笑道“良岂是那等成日里只知注重礼节的迂腐酸臭之人沛公真性情,待良亲切,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还是说,沛公把良当作外人,以为良这么小气”语罢,张良微微蹙眉,苍白的面容在夜晚火把的照耀下愈发显得他眉目如画,眉间眼角都流露出一丝委屈的意味出来。

    刘季一时间口干舌燥。

    从前他还是个亭长的时候,就喜欢在村里跟那些漂亮的寡妇媳妇儿们偷情,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贪财好色的毛病。当初刘季第一眼见到张良的时候,心下就是狠狠一震,对他也比对其他那些讨厌的儒生要客气的多。如今跟他的子房熟了之后,就知道张良不仅长得漂亮,人也没有那些臭儒生的烂架子和坏脾气,还特别聪明,刘季对他就越发尊重和听话起来。如今见他这副委屈模样,一瞬间简直愧疚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子房”

    张良噗嗤笑道“良方才只是玩笑话,还望沛公不要往心里去。这时辰不早了,沛公还不赶紧同萧丞官他们去点数士卒,如有逃兵禀报,我们的处境会难过一些。”

    刘季如梦初醒,连忙道“对,我得赶紧过去,老萧他们还等着我呢子房你就先回房睡罢,你身体不好,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语罢,赶紧匆匆跑去。

    张良也确实累了,便寻了间空房睡下了。

    五

    安阳。

    范增捏着军报冷笑道“好个张良先下宛城,再破峣关,这么危险难啃的两块儿硬骨头都叫他轻轻砸碎了,这一路西行,城池无不望风而下。要是没了他,那个泼皮无赖在宛城就得死。现在可好,要是那边行军脚程快,再过几日,他刘季就能入关中了”

    语罢,范增喘一口气,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喃喃道“前后夹击,不厌诈伪。这张良当真是心思缜密,手段了得啊。只可惜,竟是刘季那边的人。”语罢,两侧的腮帮咬得紧紧的,看起来似乎动了杀意。

    端桌上来的韩信手一颤。

    又是他。

    这个人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展示他的才华,让旁人不是仰慕依赖以他为中心,就是恨不得将他铲除而后快,又或者,被像他韩信这样的人,暗暗地在心底又赞叹又嫉恨。

    而不论哪种感情,起因都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太耀眼,出谋划策又极光明磊落,直教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项羽听罢却一反之前的狂躁,在此刻沉静的可怕。

    他们已在安阳停留四十天没有前进了。项羽曾与上将军宋义争论,要求与赵军里应外合,破了秦军,却被他驳回来“能叮咬大牛的牛虻伤不了虮虱。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军胜,士卒也会疲惫。我们就可利用他们的疲惫攻击;打不胜,我们就率领部队擂鼓西进,一定能歼灭秦军。所以,现在不如先让秦赵两方相斗,我们坐收渔利。若论披坚执锐,勇战前线,我比不上你;若论坐于军帐,运筹决策,你比不上我。现在,你还是得听我的。”

    那天回来后,项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骂宋义是个懦夫伪君子。韩信倒颇有些赞同那位上将军的想法,行军打仗本就不可冒进,像宋义这样的打法,他们的胜算很大,只不过颇费时间。可惜项羽心怀秦军杀项梁之仇,又一心想入关中称王,怕是听不进去。

    若是从前的他,韩信会想给项羽出谋献策,也劝告他不可急躁冒进。但自从

    他想起那个夜晚,那句附在耳边的轻语,还有那被篝火映亮的单薄的背影。

    神思一阵恍惚,心里面升上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韩信顿了顿,掀起帘子出帐去了。

    第3章 零零叁

    一

    宋义死了,为项羽所杀。

    当时已是他们滞留安阳第四十六天,项羽事前连亚父也未告知,当日晨朝上将军,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尽管那人头面目狰狞扭曲,仔细辨认下来确是宋义。

    当时韩信就在帐外,看见项羽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宋义和齐国密谋要反楚,楚王暗中要我杀了他,今天我就听令行事了。”

    诸将无人是傻子,心内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在场众人都惧怕项羽,只有听令。

    韩信同众人一起跪拜以示臣服,心内无波无澜,只罩着一层霜寒冷意。

    此后项羽领军势如破竹,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救了巨鹿之围。然后与秦军相遇,九战,绝其后路,大破秦军,杀苏角,虏王离,秦军中凡是不降楚军的统统烧杀。

    秦军破后,项羽在城中召见诸侯将领。他坐在城中主位上,横眉虎目,手中一杆浴血,一身铠甲银光闪闪,煞气毕现,远观犹如杀神降世。从前巨鹿之战作壁上观的将领入辕门无不以膝盖行进,无人敢仰头看项羽容貌。由此开始,项羽成为诸侯上将军,诸侯都从属于他。

    二

    张良被萧何一路拉进了秦国太史御令的库房内。

    “萧丞官要找人帮忙搬书,随便叫两个小兵就是,为什么要拉我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过来”张良无奈道,他一只手被萧何拽着,刚开始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勉强跟上他急匆匆的步伐。

    “那帮子兵儿自从进了咸阳,那眼睛都直了,都他妈抢这个黄金抢那个丝帛去了,轰的一声散得跟赶麻雀似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别说人,连个影儿都找不见,没一个想到过来找地图找籍册的。”萧何见张良跟的勉强,也自觉放慢了速度,敛起满脸的怒容对他笑道,“这不正好看见你在那儿转悠,想着你是个读书人,帮帮忙真是再合适不过。你放心,这搬箱子都我来,你帮我看看,有啥重要的有啥不需要的,分个类啥的。”

    张良听罢眉间微微一蹙,淡色的唇角却扬起,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他摇一摇头,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带着无奈的纵容又带点些微的谴责看了眼面前的人,道“萧丞官好思虑,沛公有你,后顾无忧,实为大幸。”

    张良本就生得女子一般柔美的面容,这蹙眉一笑的风情直接把萧何看得脑内一片空白,面上莫名发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赶紧甩甩头,红着脸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心内道,乖乖,怪不得沛公还有他们那一帮子见着儒生就一起吐口水拉尿的大老粗,就算见到留到现在的广野君也嫌弃不客气得很,独独对着这张良,莫说讨嫌不敬,一个二个要是有些好的东西争着都要往他跟前送,碰见难缠的事情也都要找他帮忙。原来这皮囊也真是个优势,笑起来都让人心里砰砰跳呢。

    萧何感叹归感叹,却仍不忘正事儿,拉着张良就到了一个个泛着陈年厚灰的大箱子前,开始了繁重的拾捡任务。

    张良略略扫过几眼,令萧何将总户籍册和各地的只保留最近十五年的这也差不多是这个短命王朝的所有年月了。然后自己掀开水利地图册的箱盖,忍着厚厚的漫天飞扬的灰尘一张张铺出来对比着看。

    萧何在这边搬得吭哧吭哧,看见那边张良认真的侧脸,禁不住凑过去道“子房你在看啥呢这大的灰,你在这杵着还不得生病啊。你要啥就叫我搬呗,你要哪一年哪个地方的我给你找。反正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随军的箱箧也不宜过重,要不我们各个地方的随便挑一张走算了。”

    张良转过脸来笑道“不一样的。”他素白的手指在两张图相似的地方点了一点“你看,这里这张图上有三条道,这里却只有两条。前面这张图是从前赵国所绘,后面这张却是秦朝所制,可见这二十年间有古道被掩盖。若是随便挑张图走,不知会丢掉多少生机之路。”

    萧何惊讶的张大了嘴,在他看来,这么大的两张图,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细细小小的字体,看起来都差不多,怎的子房就一眼看出了不同他想到这里不禁佩服道“子房,你可真厉害。果然你就是咱们的福星刘季老说有了你他就放心,我也觉得要是有了你,咱们必定能拿到天下”

    张良垂目笑道“沛公想要这天下也很简单,抓住两个人就够了。一是你萧丞官,有你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财力,现在缺的不过一员能统领全军的大将而已。”

    萧何瞠目。他想说,有你出谋划策就够了,要什么大将,还有谁行军打仗比得过你他又想说,咱们弟兄们都很信任你啊,让你做大将军也无所谓。紧接着他又想起,子房体弱多病,连马都不能多骑,要是远征似乎是不太方便。萧何想了许久,想说的攒了一堆,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呢”

    青色的袖袂轻轻地一回一转,最后停在胸前,只露出半只执着袖边的素白的手,张良微微抬眼,淡然笑道“良只是个偶尔献计的谋士罢了。”

    萧何见他姿态出尘,心内感觉不对,正欲反驳,眼角便瞥见一个莽撞大汉闯进来,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边向这边跑边大声喊道“张先生张先生我可找到你了你快跟我来,沛公出大事儿啦”

    来人正是樊哙。

    樊哙一看见张良,两个大眼珠子都亮了,过来抓住张良的手腕就往外大步走,口中还道“老萧啊,张先生我带走了,一会儿再给你送过来啊。门外两个小兵儿你随便使唤。”

    张良被他这么大力一拽,身形一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几乎是被拖着走。他踉踉跄跄跟了几步,有些哭笑不得地想,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要拉他走,难不成今日五行都满,单缺他一个张子房

    好笑归好笑,张良跟上步伐后还是问道“你给我说说,沛公是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些微的喘音,樊哙听到后立刻暗骂自己鲁莽,他连忙放慢了脚步,答道“咱们一到咸阳不是就进了秦宫吗嗬,那秦老贼可会享受,里面养了宝马,放了好些亮闪闪的珠宝,还有一屋子的美人儿。这不,沛公老毛病又犯了,就想住里面不走了。你说咱好不容易打到这地方,不是来享受的,这还有好多事儿都没做呢那个子婴还没了结,这关中父老乡亲也没个交代,那边儿还有一堆抢东西的管都管不过来,他倒想先享乐了,这哪儿行啊。我劝他,他还不听,把我轰出来。我就想啊,他刘季每回死倔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就听你的话。这不,我就把张先生你给请过来了,先生赶紧劝劝他。”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秦宫的门口。张良略一沉吟,对樊哙道“你先进去通报一声,跟沛公说,我要走了,现在来跟他道别。其余的你不用管,剩下的都交给我。”

    樊哙“诶”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进宫门里去了。张良方才同萧何忙了一会儿,精力有些不济,于是站在原地喘了一口气,稍微振作下精神,就见沛公披散着头,赤着俩大脚丫子就追出来了

    “子房你咋要走了呢这才到咸阳呢,你咋又要回韩国我不准你走,你过来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快跟我进来。”刘季边说边跑过来一把拽住张良,抓着他的手腕揽着他的肩膀就把他往宫里带,后面樊哙追出来看见这一幕,正正对上张良的眼睛。

    张良冲他笑了一下,继而边随着刘季往里走边正色道“臣已为韩王送沛公入关,沛公这里已不再需要良,良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刘季苦着脸道“子房,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跟我说就是了。别这么生分好不好”

    张良道“良不敢,沛公现今住在这秦宫里,虽然住得舒服,却可有想过为何我们能住进来这都是因为秦朝暴虐无道,沛公才能进驻关中”

    两人边说边进了宫内深处,樊哙留在宫门外看着。旁边一个小兵儿钦羡道“沛公待张先生真是好,明明之前还往别的儒生帽子里吐过口水呢,怎的这会儿就跟见了大宝贝似的。”

    樊哙在旁默默想,那是,张先生怎么能跟那些满嘴叽里呱啦酸臭味儿的傻子比呢。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张良从宫门内出来,原先有些恹恹的神色好了许多,他对樊哙笑道“方才精力不济,在里面睡了一觉,叫樊将军久等了,真是抱歉。沛公已经在收拾了,樊将军进去帮帮沛公,沛公今晚就撤出来。良现在还得去萧丞官那边帮忙,就先告辞了。”语罢,便由樊哙赶忙召过来的两个小兵儿给一路送了回去。

    三

    当夜沛公撤出秦宫,封了秦宫重宝财物的府所,还军霸上。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召集关中诸县的父老豪杰,当着众人的面口若悬河道

    “各位父老乡亲们被那秦贼的害苦很久了罢,大家拼死拼活给秦贼卖力气,别说啥像样一点儿的待遇了,就是稍微抱怨一点就得株连九族。平常说个话都得支愣着耳朵看看旁边有没得外人,生怕自己说错话就被杀了扔在集市旁边。哎呀,现在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那秦老贼前几日已经系着脖子向我沛公投降了,这个暴秦已经没啦”

    “之前我沛公和六国诸侯将领有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称王。今天我刘季进了这关中,我就应该称王。那我今天就跟各位父老乡亲约法三章,这个第一,杀人的人肯定得死。第二,伤了别人或者偷窃的,那得抵罪,其余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苛刻秦法统统废除。然后这各个官吏啊,农夫啊,商人啥的,各位父老乡亲该干啥就干啥,一切照旧。大家伙放心,我沛公来那是除暴秦的,绝不会伤害各位良民。而且我现在已经退回到霸上了,就等各位诸侯过来跟我履行条约呢。”

    刘季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台下的众人不断鼓掌叫好。张良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萧何在他旁边感慨“如今沛公真是不一样了,这可都是子房耳提面命的功劳。”

    张良笑道“哪里。沛公本就是天赋之资,或许还不能同古时的圣贤相比,在当今的群雄中,也是最好的那一位了。”

    日子安稳的过了好几天。

    这晚张良睡下时,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回,仍是半丝睡意也无,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当他又翻了个身过来,借着月光,张良一眼看到门口悄悄进来一人。他心下大惊,忙去摸索床边匕首,正要大喊,忽听那人道“子房,是我”

    张良愕然“项伯兄”

    第4章 零零肆

    一

    黑暗中的人影急急道“是我,子房。你快跟我走,我侄儿明早就要攻过来了,他麾下有四十万将士,你们打不过的。我是连夜过来带你走的。”语罢就去抓张良的胳膊。

    张良眼睛不如他的好,黑夜中看不大清,只能先凭感觉反手一把揽住项伯的胳膊,道“项兄,项兄不急,先听良一言。”

    他的声音清朗镇定,呼吸平稳,语气徐缓,与平素无异,此刻却似一股清流漫进项伯的心,暂时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

    一点烛火在黑夜中舞起,盈盈的光将张良的面庞柔柔点亮。

    项伯的思绪不由得迁回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白日里杀人,后被官兵追捕,彼时身后是火把闪烁步步紧逼的追兵,前面是漫无边际教人绝望的黑夜。走投无路之下,他敲响了一扇门。惶惶的等待里,他一时想,拼不过就把那群狗贼杀了,能杀多少杀多少,总能拉个垫背的一起下黄泉。一时又想,也不知这屋主人怎样,要是不肯收留,自己就打晕他,把他拖到床底下自己装作这屋的主人。

    然而所有的想法都在门开的一瞬统统熄灭。昏暗暖黄的烛光里是一张温润美人的脸,美人冲他一笑,声音清朗且柔和“可是前日会稽斩杀狗官的壮士随我进来罢。”

    后面的事情简直如同梦幻一样,他被张良扮成他的老父,卧在床头,一双脚蹬在水盆里给一双柔夷似的手洗着,深秋的时节却面上滚烫的不正常。那群狗官来查之时态度客客气气,被张良袖金一贿赂,转了一圈便出了去,无惊无险。接下来的几日里,他被张良收留,待到风声一过,他改头换面,一路顺风顺水的就回到了吴中。

    项伯的心一瞬间定了下来。不管情况怎样危急,他认识的张子房永远都游刃有余。

    项伯坐下来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仍然劝张良跟他走“想当谋士哪里不能当那个刘季年纪都那么大了,比你都大了十几岁。哪里有我家侄儿年轻有为你跟我走,我把你推荐给他,我就不信他不重用你你在这受的礼遇,我侄儿一样不会少给你”

    张良听罢事情的经过,心中已然有了底。他避重就轻地一笑,道“项兄的美意良已心领。然而良此行是为韩王送沛公,若是一遇上危机就这样抛弃主上与事务随兄逃去,岂不是为人不义良听闻鲁公向来重情重义,爱憎分明,怕也不会瞧得上这样的良罢”

    项伯一时语塞。

    张良凑近一点,一双黑眸在烛火的映照下仿似润了一层水光。他的眼角弯下犹如月牙,道“虽然不知哪位小人给鲁公进的谗言,然而沛公却是从未有过想与鲁公一争高下的心意。不然沛公大可一举入秦宫,分官职,治百姓,何必退居霸上良以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项兄就算信不过沛公难道还信不过良吗”

    项伯舌头都打了结“不不,我我没有”

    “项兄信良,良不胜感激。”张良接过话头,继续道,“但是鲁公信不过沛公,如果这误会不解开,两方就贸贸然开打,事后再追查出来是个误会。其他诸侯要怎样想鲁公呢即便鲁公不在意名声,但是暴秦被诛,全赖大家共力,沛公入关破秦宫,擒子婴,也算大功一件。然而此等形势下奖赏未至,开战先行,难免不叫诸将寒了心啊。”

    深秋夜凉,项伯头上先起了一层密密的汗“那那我该怎么做子房,你可要教教我。”

    张良就等他这句话,当即道“此事事关重大。良须禀报沛公一声,还望项兄在此稍事歇息,稍后良必定让沛公亲自来向项兄致歉。”

    其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良掀帘而出又再次掀帘而入。刘季备上上好的酒宴来款待项伯,态度热络,两人很快就熟识起来。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一听说项伯家里有个儿子,刘季当场表示,他家正有个未婚的女儿,两方男未婚女未嫁,品貌年纪正当宜,干脆结为亲家

    项伯几杯酒下肚,此时已是很放得开,当场应下。张良从旁陪席,察言观色,此时一个眼风飞过去,早早准备好的小兵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就上来了。

    张良笑道“项兄此番前来辛苦,沛公作为亲家理当款待。奈何沛公一心为鲁公想,秦宫重宝财物分毫未取,俱都封存。因此眼下只好以这点薄礼备上,还望项兄卖良个面子,今晚同鲁公好好说道说道,明日一早沛公将亲自登门向鲁公致歉,愿误会解开,两家情谊常在。”

    语罢,那小兵儿对着项伯掀开盖子,匣内是黄金百溢,金灿灿的晃人眼睛。

    项伯喜笑颜开,揣着那木匣并沛公加送给自家侄儿的礼,骑上一匹快马,由小兵儿护送而去。

    他这一走,方才酒席上的热闹气氛一扫而空。张良疲惫的靠坐在榻上,几缕青丝垂下,衬得他苍白的面庞几分病气。青色的衣袍仿佛这时才显出它的宽大来,直显得张良形销骨立,一根腕骨不堪一折。

    刘季有些心疼他,却还是不放心的问“子房,你说项伯这能成功吗我听说那项羽身边还有个范增,总劝他要杀掉我杀掉你的。”

    张良强打起精神道“无妨。项羽这个人,说好听点是重情重义,其实无非妇人之仁。在他眼里,真的亲戚才叫亲,就算项伯平庸无谋,眼界短浅,只因为是他项羽的叔父,说出来的一句话也比那个随便认的亚父范增这个真正的谋士说一百句来的管用。”

    刘季这才安下心来。他看着眼下几乎要昏过去的张良,赶紧轻声吩咐人将酒席撤下去,然后轻手轻脚将他的身子扶正,退去外衣,盖上被子。然后吹灭蜡烛,轻轻掩门出去了。

    二

    这边项伯一路进营进帐,将那几箱珠宝美玉带给自家侄儿,见项羽面有松弛之色,便又趁机将今晚经历添油加醋一番,将张良所言悉数告之,最后有些责怪道“那沛公不先把关中破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进来呢现在人家刚立了大功,你就去跟人家开战,让别人听了怎么想,这不是太不道义不如趁此善待他,反正他能跟我侄儿这么厉害的人抗衡能把我们怎么样明儿的一早他过来陪罪的时候,你给他个下马威就是,晾他也不敢怎样。到时给他随便封块地方,就当博个好名声。”

    项羽先见了宝物,箱盖一掀是各个璀璨夺目,本来面色就已经缓和,之后又听得叔父在那边所受礼遇,函谷关之气也消散的差不多。如今再听这一番言论,心内亦觉有理,便点头答应了。

    当时范增在侧,见此情形面色铁青,不由得阴阳怪气道“项左尹今夜说话分外条理分明,回来之前没少同那张良说话罢。”

    项伯听他扯到张良,口气还十分不善,不由得愠怒道“范先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子房人品高尚正直,十年前就救了我的命。我同他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故友相见,难免话多罢。”心内却暗暗道,这厮年纪这大,不见混出个什么特别响当当的名头,怕是见子房这个年岁就天下闻名,因此嫉恨年轻有为的后辈。这样的人,跟在羽儿身边,保不齐怎样教坏他。看来我得找个时日给羽儿好好说道说道。

    范增欲待反驳,项羽却被项伯的话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向他询问张良之事。项伯见此情景,心内顿时转怒为喜,不由得又将往事添油加醋一番,直把个张子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待到项伯心满意足离去后,范增面色不善地对项羽道“这个刘季,老夫听人说他原先在崤山的时候,是个十足的贪财好色的小人。现在进了关中,秦宫那些个宝物一个没拿,那么多美人,也一个都没宠幸,可见其子野心老夫叫张道长观望过他头顶的云气,又是五彩又是龙虎之形,这可是天子气这个老贼绝对不能留,羽儿听老夫一句,明日他来赴宴,万不可手下留情”

    项羽还沉浸在与叔父的对话中,心里想着张子房这个人还有些暗暗的高兴,琢磨着要不将人纳入自己麾下。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生气,心里忿忿道,天子气那个无赖流氓的刘老贼头上能有什么狗屁天子气亚父怎的不叫人看看自己,说自己头上的是天子气难不成他还比不上那个一把年纪的老色鬼况且他都已经答应叔父了,男子汉为人处世怎可出尔反尔

    范增见他不答应,心里面急的冒火,不由想道,这个孩子自己为他操心劳力,他倒没事儿人似的不上心。再这么拖下去,这心头大患何时才能消除不如自己强硬一次,推他一把好了。思及此,范增道“就这样,明日酒宴上,老夫以玉玦为信,项王下令将那六老贼杀了罢。”语罢,心里气仍不顺,摸着拐杖就掀帘出帐去了。

    范增出帐没多久,营帐前的韩信就听见帐内传来一声桌子倒塌的巨响,继而是项王的怒喝。

    身边的同伴早已见惯不怪,只是按例去另一个帐中叫美人过来作陪。

    韩信执着戟,轻轻闭上了眼。

    第5章 零零伍

    一

    陈平看着面前的人。

    张良望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流岚,随即垂目拱手笑道“还望陈都尉为沛公引见。”

    陈平笑道“各位请。”

    百余骑侍从被留在帐外,鲁公放话,只得沛公同张良才能进去。

    临进帐前,陈平特意晚了一步,为沛公打起帘子,等人进去之后才与跟随其后的张良并肩耳语轻笑道“多年不见,娘子还是这么年轻貌美。”

    张良不怒反笑,波光流转的美目斜斜地眺过来,轻声道“今日凶险,还望夫君助妾一臂之力。”一双素白的手主动攀上陈平的臂膀,却是一触即离。

    陈平面上笑意更盛。

    十二年前,这个美人儿突然闯入因着兄嫂探亲而只他一人在的家,虽然一身狼狈,神色有些慌张,陈平却可窥见他心中堪比石头坚定的意志。彼时他也不过十四岁,却仗着自己长得高大,又因着心中不可言说的某种隐秘,当即将这个美人儿男扮女装,化作自己的妻子,助他逃过了官兵的一场追捕。直到人都走了好几天,陈平才在阳武的城墙上看见了官兵追捕的事由,算算时间,原来美人儿竟是那天在博浪沙刺了秦王。

    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这人该有三十岁了,竟然还是这么一副招人的面庞,陈平有些恶劣的想。同时心底也不免窜上来丝丝叹惋,这人现已修炼到此等程度,他原还想多看几眼那年美人儿因着一套女装就脸颊泛红,露出的耻辱神情呢。

    二

    进帐之后,前方项羽身旁,一道蛇一样的目光密密的缠过来,正是范增。

    今日是张良第二次正面对上范增,第一次便是一年多前项梁的帐前。他与那目光一触即离,面上礼仪滴水不漏,笑意盈盈,待到落座垂眸时却在心内漠然想道,只要稳住项羽,其余变化皆可应对。纵使那活够了岁数的人目光再恶毒,这结果也遂不了他的心愿。年纪都这大了,还事事写在脸上沉不住气,真不知这数十年岁月那些个人情世故都教他学到哪去了。

    刘季先是诚惶诚恐地把昨夜张良对项伯讲的话又说了一遍,见项羽方才倨傲的面色缓和下来,又道“唉,想一想以前刘季和将军共破城阳,情如兄弟。后来又一起讨伐那个秦老贼,只不过将军和刘季兵分两路,各自作战罢了。唉,这我也万万没想到,咋个我就一不小心就先进了咸阳呢哎呀,后来我刘季想破了脑袋啊,终于让我给想明白喽一定是将军在巨鹿一战声震天下,后来又九战秦军,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秦军惧怕楚军的声威,都知道将军到时候要来咸阳,那还挣扎啥呀,看见咱们一路的就直接投降了呗。我说为啥这都要到都城了,这帮子秦军都他妈束手投降呢。我刘季这是大大沾了将军的光啊”

    “这关中本来就是将军破的,自然理当将军称王我这做兄弟的只是替将军先扫一扫战场,怕有宵小之辈过来揽功罢了,不料那些个蠢材竟然冲撞了将军,实在是该死要知道那秦宫里头我啥也没动,各个库房都贴着封条,就等着将军过来取呢。没想到我这番诚意也有小人挑拨离间,故意要坏我们兄弟感情,还想坏了将军的名声,真是包藏祸心但是现在终于能让我又见到将军了,听说巨鹿之战打得漂亮却着实艰险,我还害怕将军受伤,现在看到将军无恙,刘季也安心了。”

    刘季这一番话,说得项羽是既得意又有些羞愧,他不由赶忙道“我本来也不相信沛公会这样待我,都是你那个左司马曹无伤在我面前嚼舌根,我看他是你身边的人,当然不免起了疑心。”

    只这一句话,今日便断送了一位壮士的性命。

    捏紧了手中的玉玦,范增深深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只见下座的张良笑意盈盈“所以说小人挑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听者心思狭隘身陷沼泽。将军此番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小人恶意,同沛公重修兄弟之好,实在令臣钦佩不已。臣从前还觉得将军实在年轻,再怎样出色有为也免不了冲动二字,却没曾想将军有如此上佳品性气度,难怪将军这一路西进的短短时日,楚军已冠绝诸侯,诸将皆奉将军为尊。”他说话时目光只望着项羽,连身子也向那边微倾。面上眉眼弯弯,声调态度都十分温和有礼。这一路下来,只让人觉得他欣慰诚恳,偏偏毫无恭维之嫌。

    项羽哈哈大笑,看向张良的目光多了一份热切“我就喜欢听张先生你说话每次你一说话,我就特别开心不如这样好了,反正大家来都来了,我就请大家好好吃他一顿顺便也叫张先生多陪我说说话。”

    张良笑道“如此,良与沛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席间气氛高涨,项羽与刘季隔空举杯,张良从旁陪话。

    他引着项羽讲述巨鹿之围,这本就是项羽引以为豪的战事,讲起来自然也十分得意。张良面带微笑,双目凝视这位鲁公,侧耳倾听十分认真。他时不时应一声,又或者打个岔,同鲁公聊几句兵法,但也不聊太多,抓着项羽的神色掐着点地再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去。

    项羽觉得他此前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如此尽兴过。他早就想好好将这番战事炫耀一番,奈何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成器,同他说个话也畏缩得跟个鹌鹑似的。讲给那些个美人儿罢,也只会娇滴滴的说句“大王厉害”之类的,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今天张良一来不但能同他论战事,还能同他谈兵法,完全理解他到底有多厉害,在哪一步上走得最精妙,时不时还有个刘季捧场。尽管旁边的亚父总是不阴不阳地插话进来,弄的气氛险些尴尬,好在最后都被张良春风化雨地给翻了过去。

    项羽愈发赏识张良,便就愈加觉得范增实在毫不识趣,心中怨怼,同时也舍不得这般好的气氛,便直接无视了席间范增有意展示给他的玉玦。

    范增气急败坏,冷哼一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张良,张良微笑向他举杯敬酒。

    他被那得意似的笑容刺了一下,连带那张美人儿脸也看着痛恨,范增绷着下颌退出营帐,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与项羽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年岁看着更小些,他走上前来拱手冲项羽道“堂兄和沛公误会冰释,可喜可贺。如今二位一起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乐的,就让项庄舞一段剑法为大家助兴罢。”

    项羽自然应允。

    张良脸上笑容淡去,一双眼眸迅速扫过项伯的位席。项伯即刻会意,连忙笑着起身道“一个人舞剑太没意思,我也来陪侄儿一段罢正好看看侄儿如今剑法如何”

    两人同时拔剑起舞,觥筹交错间一片刀光剑影。张良见项羽看得也颇有兴味,还时不时指点两人一番,便趁此离席出帐去了。

    他难得步履匆匆,一路来到军门前找到刘季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一把拉起樊哙。

    樊哙一脸紧张“张先生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良道“现下宴上情况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非项伯挡着,沛公已然没命。不过我恐怕他年纪已大,挡不了项庄多久,这才来找樊将军。”

    樊哙急道“那还说什么我现在就去救沛公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语罢携刀就要往前奔。

    张良一把拉住他,语气低沉严肃“樊将军听我一言。硬碰硬不是好办法,你进到军帐中后”他附在樊哙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樊哙听罢,大笑道“我明白了还是张先生想得周到没问题,我听你的”说着执起长刀盾牌,就撞进宴帐中去。

    张良笑着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樊哙进去时起先还一阵喧闹,接着便无甚大的响动,不一会儿,项庄项伯都退了出来。

    再过约莫一个时辰,樊哙架着醉了酒还一边嚷嚷着“我没醉”的刘季走出了营帐,张良紧随其后。

    离了宴席,刘季醉态收敛从樊哙臂下绕出来,冷静道“子房,现在怎么办”

    张良道“范增有杀沛公之心,一计不成,难保再生二计,沛公还是趁现在快走罢。”

    刘季有些犹豫,道“没有和项羽道别就走,不太礼貌罢”

    樊哙看刘季婆婆妈妈,真恨不得将他打晕了带走,忍不住喝道“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在乎这种零星狗碎的屁事现在咱们都是在人家砧板上的肉了,难道还等着人家拿把刀来宰吗现在不逃还等到啥时候”

    刘季急了,也忍不住喝道“你懂个屁那老头子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因为没个场面上的理由来杀我。要是我现在就跑了,那个死老头还不知道给老子头上扣啥屎尿盆子万一那项羽一受他挑拨又打过来咋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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