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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 第9节

作者:等闲 字数:22375 更新:2021-12-30 04:22:02

    收拾停当,看到窗外夕阳正西下,晚霞将碧蓝的天映红了一半,时间无多了。

    费力的将他拉出温泉,为他穿好衣服,轻声道“瑞,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温润俊逸的面容如今却是一片铁青,凤目之中悲不可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嘶声大笑道“好一个离开。先把毒盅植入自己体内,再离开,从此独自忍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留给我的是天涯望断,生死不知,你这是在救我吗你这样做这样做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声声是恨,句句是痛,字字是血,似从肺腑中涌出,血管中喷出。

    可是蚀心腐骨的何止是我,天涯望断的又何止是你啊,我的陛下,事到如今相见争如不见,就让那千山万水割断那毒发的痛,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不灭的希望。荐清此去生死未卜,福祸难测,但是最少我救了你,最少这思念和希望能让你坚定的活下去。

    悲愤的大笑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让他靠在我肩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瑞,我要去寻找解除毒盅的方法,相信我,半年内一定会回来。”

    他喘息着,恨声道“还在骗我,他会放你回来吗何况中了这啼血盅能不能活过”突然顿住,睁大眼看着我,目中闪过痛惜和了然,两行清泪缓缓滑下白皙的面庞。

    他已然明白了我的用意,中了这“啼血盅”的人一般是活不过一年半载的,若毒盅在他体内,宗熙只会幸灾乐祸,他若有事,我又怎能独活

    我相信这毒盅还有解,否则宗熙宁死也不会让我为他施救。

    毒盅在我体内,宗熙断不会坐视不管,这样我们二人都能活下来。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叶荐清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能够这么快就明白我的苦心,不愧是我誓死效忠的陛下,不愧是我倾心爱恋之人。

    我抱住他,微笑道“他若不肯放,你便没有办法了吗如此沮丧可不像我英明睿智、足智多谋的陛下。我的陛下应该是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是天下最聪明、最冷静、最坚韧、最。”

    我故意顿了一下,含笑亲了亲他的唇,见他的目中渐渐恢复往昔的神采,才道“最无赖之人。”

    他含泪而笑,泪珠挂在睫毛上,水波蕴在眼底,闪动着,荡漾着,半晌,轻声道“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泪中有悲有喜,欣喜与他的理解,悲伤于即将的分离。

    瑞,我不得不走,纵然宗熙没有提这个条件,我也不能让你见到我毒发的样子。

    我微笑点头,站起身来“瑞,我走了。去仔细翻翻我的书房,我留了东西给你。”

    我书房墙壁上有一道暗格,里面是南越地形图和这些年费尽心机收集到的宗熙每一次作战的详细记录。我不在的日子,如若开战,以他的聪明,再加上这些,应不致败落。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哭,为什么我写不出那种爱恨纠缠,又激烈,又感人的场面,偏偏就会耍小聪明。我生气了,下章要他们惨、惨、惨,决不能放过他们

    第十三章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见他凤目晶亮璀璨,神情喜悦无限,我心头一酸,我的陛下,你方寸已乱,此时用计,怕会输得更惨。

    摇头叹道“你想用碧月寒烟丸换取啼血盅的解药吗想比较宗谭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瑞,你的心绪不稳,现在是斗不过宗熙的。”

    若对手不是宗熙,此计或许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肠极硬,心机又深,恐不会上当,若他等到我毒发时再出现,怕是你不忍心见我痛苦万状,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让我回来,怎会不将每一步都算好我们的弱点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没有丝毫胜算。

    何况我已对他构不成威胁,若要救宗谭,大可回到南越后发兵来袭,用城池来换解药,何必再次犯险

    瑞皱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来,表情懊恼而愁苦,喃喃道“不错,我的心乱了,必须静下心来,不能太急切,否则,否则”

    他顿住,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哀痛,声音慌乱紧绷,目光难舍难分,却不再有泪。终于知道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吗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含笑道“瑞,我该走了。”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极端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他缓缓闭上眼,轻声吟唱“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声音幽怨凄凉,离愁无限,别恨幽幽,诉尽无可奈何的悲愤痛楚。

    无计想留,不愿看着我离开,不愿听到我远去的脚步,只得闭目,吟唱,让自己眼见不到,耳听不到,无感无觉,心中却有千万恨啊,怎可消除

    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恐断肠兮莫回首,与子别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声音一转,变为缠绵悱恻,情切切,思绵绵,道尽别离的难挨和盼归的渴切。

    恨到归时方始休,我的陛下,荐清亦怀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玉阶下春苔始生,凉风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觉百感凄恻。

    缓步走出,萧雨霁独自等在宫外小径之上,无言的将“秋水”递给我,便向内疾走。

    我涩然开口“等一下,让他一个人呆会儿,穴道会自行解开。”

    入夜,天竟然开始阴了,月掩星暗,凉风凄紧,浓夜幽黑。

    崎岖山路之上,独自踯躅前行,抬头但见树影阴森可怖,侧耳只听鸟鸣悲凉凄厉。

    正自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丝飘落,细细疏疏,点点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来你最会欺负落魄之人。

    笑声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叶将军”

    转弯角出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云拜见将军。主上让末将在这里等候将军。”

    文卿云,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之首,英勇而多谋,外表却似文弱书生。看来宗熙已经与南越接应的人马汇合。那么应该知道了宗谭的事。

    随文卿云来到昨晚的山洞,还有两人在此,是朱鸿飞与刘印风,四大名将竟来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极为恭敬,连声拜谢,才退出去,看来已知我救宗熙的事,应该是宗熙故意宣扬的吧,以争得南越重臣对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我掌心的伤口,然后小心包扎好,却一直没有说话。

    包扎完毕,我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听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会毒发,也许会在今晚也说不定。”

    我抬头看天,阴恻恻,雨蒙蒙,看不出什么时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会发作吗

    淡然道“不是说伤口愈合毒盅才算长成吗”

    “那只针对第一个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响而延缓伤口愈合,就不准了。你的伤口周围是黑的,那是它通过时留下的盅毒,说明它已经长成具备伤人的能力。”复又冷笑道“齐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没救了。”

    瑞的伤口曾数次崩裂,原来早已不准了,我还道只要伤口还未愈合就来得及。

    这些宗熙昨晚也没有说,否则今日断不敢拖那么久才为他疗伤,倘若晚了,没能救他,我却失去一身功力,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此处,心中万分惊惧愤怒,宗熙这招如此毒辣阴狠,直让人心折骨惊。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吗”

    宗熙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倒没有,他的死活何须我费心”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紧盯着我,眼中突然闪过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腕上一划,鲜血迸出,断然道“喝下去。”

    我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忽觉一阵心悸,浑身骨节开始犯酸,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淌血的手臂凑到我唇边,急道“时间到了,我的血可帮你解除痛苦。”

    解药是宗熙的血我摇头,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纠葛怕更是没完没了。

    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潜在心窝深处,不停的搅动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烧烘烤,心碎了、却仍被焚着。

    更有无数把刀在骨头上用力地刮着割着,无数的棍棒狠狠地敲着打着,全身骨节似寸寸断裂,再被碾成齑粉,挫成灰。神志却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点疼,每一分痛都清晰无比。

    蚀心腐骨啊,从来不知有这样一种痛苦,抵挡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声,忍不住想嘶声痛叫,声音到了喉间,却无法发出,只剩下游丝般的哀叹。碎裂般疼痛的骨节瘫软无力,无法撑住身体,身体就着宗熙的手软倒下去。

    宗熙紧紧抱住我,将手腕用力压在我唇上,我抿紧双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荐清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宗熙怒吼一声,见我还是不理,神色更见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紧我的下颌,俯身将温热的唇压上,我闭上眼,无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体缓缓流入腹中,所有骚动很快缓下来,疼痛一点一点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举动。他点头,将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边和脸颊残留的血迹,口中不停地问“好些了吗还疼吗怎么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喋喋不休的重复那几句话,不由着恼,咬牙道“闭嘴。”

    他闻言一愣,讪讪笑道“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了。”起身走到一边。

    我乏力的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来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给我,道“你身上都湿了,换上吧,现在的身体不比往昔。”说罢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叹口气,缓缓起身,拿过一旁的伤药,道“过来。”

    慢慢为他处理伤口,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

    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的看着我的左手,问道“你的左臂有伤”

    左手的确有些不灵活,宗熙真是心细如发。我点头,淡然道“无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时痛彻心肺,我闷哼一声,怒瞪着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损伤,外表却丝毫不显,是萧雨霁吧荐清,你若不想让这条手臂废掉,一个月内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里还有力气可用。

    虎落平阳怕是连丧家之犬也不如,叶荐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饭后,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没发作,而他一直没有提宗谭的事。

    至交好友,终至互相猜忌;至纯友情,非要掺入情爱纠葛,实令人惆怅伤怀。

    空山新雨后,几抹微云点缀万里碧空,林间清风徐吹,百鸟欢唱,涧下流水潺潺,跳珠飞溅。

    深吸一口涤荡人心的清爽空气,烦劳顿消。

    见雨后青山分外妖娆,想起幼时在此学艺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气顿生。

    手扶青松,大声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多愁善感,情长志短,终日忧思绵绵,岂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浓,我自胸怀坦荡,不动如山,此去便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哉

    “好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宗熙大笑着走过来,一幅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挑眉道“荐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风吹动他如墨衣衫,猎猎飘动,更显得俊朗英挺,豪气逼人。似乎又恢复到那个爽朗豪迈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气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钦佩欣赏,又如何能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不该被外物所动摇。

    “荐清将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似乎还有一丝狡黠“便纵是妩媚秀丽如眼前隐隐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顾盼之间的风情。”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

    第十四章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

    不由心中感叹,他身处险地,兄长与好友俱中毒难解,国事、家事、情事交织纠缠,在这种种烦恼、诸多压力之下还能笑得如此欢畅,宗熙的乐观洒脱不能不怕令人佩服。

    出得山来,向南疾行,每到一处都有人将衣食住行打点妥当,攻守进退组织得滴水不漏,也不知南越此次出动了多少人马。

    宗谭伤成这样还能运筹帷幄,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也是世之奇才,宗熙若没了他,便如失去臂膀,从此国事缠身,怕是再不能这般潇洒自在,天下任翱翔。

    这一路行来才发现南越的触角已延伸到天朝皇城之外,怪不得宗熙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向瑞挑衅。宗熙,你们兄弟二人实在是欺他太甚了,他纵要反击,纵然手段激烈也是无可厚非。

    我的陛下,这一切都是荐清的责任,若非那年未弄清缘由就负气远走,扔下初登大宝还未坐稳江山的你,也不会让你陷入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境地,也不会让你任人欺负到眼皮底下,却只能隐忍。

    所以瑞毒害宗谭恐怕也不仅仅是为当年之事,他必须防范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心心念念要与宗熙一较长短,那么作为宗熙左膀右臂、南越肱骨之臣的宗谭自是首当其冲。而宗谭要帮宗熙谋夺天下,对渐露帝王霸气的瑞更是不能放过。此难原是在所难免,只是早晚而已。

    第三日上,安觉飞追上我们,带来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君之所托,劭谨记于心,天高路险,望君珍重。”

    他既能送信到此,应该是知道了一切,那些事只有瑞知道,难道他们兄弟和解了就算和解也不该如此之快。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如当初放过璇儿一样,瑞不会再害劭,经过那次一怒出走,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与我再生嫌隙。

    那么就是利用了,瑞对于可利用的人向来宽厚仁慈。

    我的陛下,你又在计量什么只愿你是真的冷静下来,不会再因为感情而做蠢事。

    这天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清幽的别馆依水而建,这别馆又是南越在中原的据点,极为隐秘又攻守兼备,若事有不好,立即渡江南下,便能脱离险境。

    又快到午夜了,房门轻轻一响,宗熙缓步跨入。

    从那天起,总熙都会在午夜之前,让我饮下他的血。“啼血盅”是用宗家人的血和毒物混在一起喂养的,宗熙的血进入我体内,盅虫感知到熟悉的血气,就会平静下来,暂时不释放盅毒。

    我没有再推托,异地而处,若中毒的是宗熙,我也会不计后果的救他。

    但是没想到的是,与直接喂养时只需很少的血液不同,要有足够多的血才能让盅虫感知到。而宗熙能有多少血啊十天不到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豪爽潇洒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倦之态。

    南越诸将已经开始明着暗着探问出了什么事我却无话可说。

    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不能任他如此了,就在今日说清楚也好。我相信还有别的方法,否则宗熙决不会让我去救瑞。他这样岂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仇家了,以他的精明不会做这等傻事。

    我抓住他的手,看着那本该匀称结实的手臂因这累累伤痕而令人不忍卒睹,坚定地摇头;“这样下去,先没命的是你。宗熙,若没有别的办法,就出去吧。那点疼痛忍一忍就会过去。”

    宗熙苦笑“忍一忍荐清,蚀心腐骨之痛你已经尝过,那天从发作到停止只有片刻之时,你就”

    不错,那天的痛苦的确令人生不如死,仅仅片刻发作便令我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宗熙,”我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还有别的解救方法对不对”

    宗熙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犹疑不定。会是什么方法让他宁可失血也不告诉我呢又是怎样的为难才会令爽快豪迈的他露出这般迟疑的表情

    半晌,他喟然叹道“是有别的方法。这只啼血盅我和大哥养了十五年,对我的气息极为熟悉,所以我才会要求你不能一日稍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若不用我的血,那么就只能肌肤之亲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好了。”

    肌肤之亲,真是好方法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宗熙啊宗熙,你转弯抹角,用你的情意、你的血和我的承诺一步一步将事情引到这般田地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我退开一步,怒极反笑,开口讥讽“宗家养这古怪的毒盅害人,却原来还有这个作用,能把敌人变成枕边人,实在是太高明了,真让荐清佩服之至。”

    宗熙眼中闪过痛苦和难堪,恼羞成怒,冷笑道;“你当初软硬兼施求我救齐瑞时就该想到这一步,今日的一切是你不惜下跪相求,不惜挟恩要债、不惜断交威胁,用尽种种手段求来的,你当初既然答应我的条件,现在又发怒不嫌太矫情了吗你要反悔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谁叫我”

    他愤愤转开头,一把推开窗,风夹着雨丝灌入,他迎着那凄风冷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周身却燃起猎猎怒焰,让满屋都似笼罩在凛冽风暴之中。

    宗熙平时爽朗豪迈,震怒时却极为尖酸刻薄,往往毫无顾忌的出口伤人。他这番话丝毫不留余地,却无一不是实话,让我无言以对,却不能不悲愤交加。

    “不错,我反悔了,并非叶荐清不守承诺,只因为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唯一的生死之交,我不愿玷污这份友情。宗熙,我决定不去南越,你也不必管我。你说的对,这是我用尽手段求来的,蚀心腐骨也是我应得的。”

    宗熙猛然转身,瞪了我片刻,然后仰天大笑,笑声却充满无尽的悲凉“荐清,你的口才真是太好了,一句话就能将人逼得无路可走,连言而无信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救你便是玷污友情,难道看着你疼痛而死才是至交好友,那么恕我做不到。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生死之交,就是即便我死,即便让你恨,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受苦而不管。”

    宗熙,若论口才,我哪里比得上你话说到这一步我还能怎样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叶荐清从不信命,这一刻却不能不埋怨造化弄人。

    他拿出匕首,在手臂上一划,将血滴在碗里。我欲阻止,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单手扣住我双腕,苦笑道“放心,我若死了,你就真的没救了,所以我不会死,坚持不住的时候自会收手。”

    我知道阻拦不了,冷冷说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我的决心也不会变。便是你的血流干,便是我死也不会变。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明日就分道扬镳吧,你回你的墨辰宫,我回我的将军府。”

    宗熙怒瞪着我,咬牙道“好一个血流干也不会变,你就如此践踏我的心。”单手一扫,将血碗扫落在地,“那好,我就看你忍不忍得过今晚。”转身走了出去,将门重重一甩,半片门板碎裂在地。

    我无言的看着撒落了一地的血,心如刀割,伤了他我亦不愿。

    他二人一个是至爱,一个是至友,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顾,到最后却一个也顾不了。

    心脏传来一阵悸动,骨节开始酸麻,盅毒要发作了吗

    我慢慢蹲下身,尽量调整呼吸。心又开始被撕扯焚烧,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痛难忍。蚀心腐骨啊,心碎了,骨裂了,被磨成粉,烧成灰。

    我倒在地上,正面对那碎了的瓷碗,那一刻剧痛难当之下,竟突然动念,想要去舔舐那碗底残留的血。手缓缓的伸过去,在碰到碎瓷的瞬间猛然顿住,屈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叶荐清,疼痛便能让你卑贱至此吗

    不,我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引来更剧烈的疼痛,心脏似被一双手如拧麻花一般拧住,每呼吸一下便拧紧一圈,却不能不呼吸。骨髓中似被插入无数根又长又细的钢针,搅动一番后,又如抽丝一般的一根根拔出。

    我蜷缩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秋水”长剑,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的命运和我是一体的,再艰难也要忍下去。

    瑞,幸好承受这疼痛的不是你,幸好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你现在在做什么批阅奏章苦思良策独自饮酒或是在想我。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我缓缓闭上眼,耳中却听到一声轻叹。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我,身体触到柔软的床铺,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解开我的衣服,随着身体被又湿又凉的重物压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唇边,疼痛似乎消退了些,我闭着眼微笑,柔声轻唤“瑞。”

    重物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弹开,粗重的喘息传来,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我努力保持笑容,看着床前的裸着身体的黑影“宗熙,你的自尊不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你是故意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努力喘息一下,道“是,我怎会认错”

    话未说完,尖锐的疼痛突然卷土重来,不由痛叫一声,马上咬牙忍住,不敢再开口。

    宗熙俯身抱住我,叹道“如此逞强,真该不管你。”

    似乎奇迹般的,只要皮肤贴上他光裸的肌肤,疼痛就会稍缓,我吸口气,确定真的好多了,便想退开些,他却突然抱紧,道“别动,我不会做什么。你只要贴着我,让盅虫感受到属于我的气息就可以止痛,就算疼痛不能完全消失,凭你坚强的意志,余痛应该可以忍耐。”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耐,但是心痛要如何忍啊。如果你没有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其实这样躺在一起也没什么。

    少年时期意气相投,经常彻夜长谈,困了便同榻而眠。闯荡江湖时丢了钱财,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分吃一碗饭。深山迷路,恰逢大雪,也曾抱在一起取暖。我的游泳是他教的,学会后经常一起下河摸鱼,江里洗澡。那次被江湖宵小暗算,中了埋伏,虽然杀了那些人,两人却都中了毒镖,没有伤药,便互相为对方吸吮出毒素宗熙,这样的情谊不该变啊。

    剧烈的疼痛变成隐隐的抽痛,虽然难受,却可以忍耐。

    我闭上眼,轻轻开口“宗熙,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他身体紧绷,声音却懒洋洋的“那一件”

    “哪件都行,说来听听可好”

    宗熙低笑两声“那就从第一次见面说起,我独自到乱石沟勘察地形,见到”

    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将初次见面的情形娓娓道来,一切便如在昨日。那时我找了个僻静之地将新想出的阵法用树枝摆出,摆好后很是得意,想回去跟师傅炫耀一番,却突然来了一个英挺少年似乎毫不费力就便将其破解,我又惊又佩,上前打招呼,向他求教,他却说什么也不信这阵法是我所摆,还出言不逊,我好胜心起,约他第二天再来,重新摆阵给他看。

    那时战事已近尾声,只要有空暇,我们就在那乱石沟较量阵法武功,越较量越是互相钦佩,都觉获益匪浅,遂成好友。那时我们都撒谎隐瞒了身份,而且见面就是比拼较量,几乎不谈什么话,竟然都没有揭穿对方的身份。

    从第一次见面,说到第一次偷偷逃出南越去找我,说着说着,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着。

    我却因疼痛一夜未眠,回想过去的事,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怨愤渐渐消退。

    宗熙也极为在乎这份友情,否则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性情,又何曾顾虑过什么

    第十五章

    这里是据南越墨辰宫二十里的沉香浦,环境清幽,四面环水,乘船方可进入。

    宗熙让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浦中有一处上古冷泉,泉水一年四季寒凉透骨,真比冰雪还冷,却不凝结,据说每日泡上一两个时辰对恢复功力很有用,但是因为太冷,时间一长便消受不了。

    这冷泉的名字叫“东风”,东风原当代表暖意,这泉水如此冷冽,竟会有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曾问宗熙为何叫这个名字,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转眼到沉香浦已经两月有余,一日三餐固定有人送来,却是一个长相平凡的聋哑之人。

    而这里原本就是南越的禁地,任何人不经皇帝允许便不得入内。于是我每日除了泡冷泉,练功外,只是看书、独立、闲坐,若不是宗熙每日晚间的到来,便真如与世隔绝一般。

    也许宗熙真的想让我与世隔绝呢,每次来都很少谈起外面的情形,但是我想也想得到。

    这一路之上宗熙根本不加掩饰,高兴的时候忘乎所以,生气的时候大发雷霆,伤心的时候借酒发狂。我二人又都性情暴烈,争执起来便忘了周遭,那三人对宗熙崇敬爱戴,虽然不能说什么,却早有不满,加上宗熙夜夜到我房里,我们的关系恐怕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宗谭病重,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在此情况下,我的到来必然在南越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宗熙也必然有诸多为难之处。

    与世隔绝也好,以我现在的尴尬狼狈,原本也不宜见人。

    但是困在这弹丸之地,终日寥寥,唯有只影相随。惆怅寂寞无人可论,忧郁烦恼对景难排。愁君未见,欲断无肠,个中滋味非言语可以表述。

    这些日子和宗熙相处得不算好,他是天之骄子,我亦非平庸之辈,都是自幼便被众人捧得高高的,极少受委屈,而现在,一个情怀难解,忧心亲人,不甘不忿;一个伤痛缠身,相思入骨,寂寞难排。

    两个性情刚烈狂傲之人碰到一起,面对种种压力,重重纠葛,深深矛盾,又都不肯退让回转,往往是针锋相对。

    每每激烈争执,结果却大都无疾而终,有时候前一刻还在互相讥讽,怒目而视,突然之间看到对方气鼓鼓如小孩子赌气一般的的表情,又觉好笑,不由自主便笑起来,于是握手言和,换得一两日的心静。

    但是很快不知什么原因又会起争端。

    若在当初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也许能酣畅淋漓的打一架倒好,但是现在力量相差悬殊,又怎么打得起来

    若是彼此的情谊浅一些也好,干脆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为何却是今生唯一的至交好友情深意厚,有着太多无法相忘的过往。

    每次他含悲带怒而去,我心中亦十分难过,而他不论国事多么繁忙,不管心中有多少气愤不平,却决不会忘记我的盅毒,每夜必前来。

    就这样争吵、赌气、和解,然后再争吵、再赌气、再和解,循环往复,已将我二人的耐性消磨殆尽。

    前些日子,因为宗谭伤重,几次险些丧命,他心情极差,见我无动于衷,说话便尖刻起来。我想起今日种种皆因那人,见他如此,更觉愤愤不平,于是反唇相讥。

    瑞常说我一开口便能气死人,再加上深恨宗谭,出言更是不留情面,宗熙无言反驳,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开始赌气。

    一连几日,他来去匆匆,午夜前到来,看着我饮下他的血便的离开。我也不推辞,喝完后将碗一摔,一言不发,径自进房休息。

    几天后,宗熙千方百计,终于求得一位归隐名医的帮助,暂时压住了宗谭体内的毒性。他心情好转,日间也赖在这里不走,谈笑风生,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他既一心示好,我也并非拘泥计较之人,于是休兵罢战,握手言和。

    可是方才和解每几日,便有不速之客上门“拜访”。

    那天清晨,宗熙方才离开,宗谭便来了。虽说这里未经宗熙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但以宗谭的身份声望,谁又敢拦他

    只见他脸色灰白,眉间隐隐显出黑气,眼睛混沌疲惫,全身似乎只剩下一堆枯骨,风一吹就会散架一般,歪倒在躺椅上,被几个人抬着进来。

    虽说心中恨极,但乍一见到那个原本外表儒雅敦厚、笑容恬淡闲静之人变得如此形销骨立,还是暗自心惊。敬爱的兄长变成这等模样,怪不得宗熙会那么难过。

    看宗熙的面子,原本不想与他计较,但是他却执意让我难堪。

    说什么为当年之事向我请罪,神情诚挚恳切,言辞之中却透着恶意讥讽。

    说什么叶荐清才貌出众,屈居于此太过委屈,他已向宗熙建议空出中宫之位,邀我进住墨辰宫,却分明将我比做女人。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带来几个女人,听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宗熙的嫔妃,她们在这里冷嘲热讽不说,还对我品头论足,言语无礼。

    叶荐清一生还未曾如此受辱。我气怒已极,却不愿和她们一般见识,只冷冷对宗谭说了一句“你害宗熙还不够吗”

    然后一掌击断旁边碗口粗的柳树,凛然道“叶荐清一生杀人无数,不在乎多杀几个,不怕死便跟过来。”说罢转身离开。

    没人跟来,一是惧怕我的本事,二是此行瞒着宗熙,他们当然不想将事情闹大,很快走得一干二净。

    我拔剑将屋后的树木斩得七零八落,才渐渐压下满腔愤怒。坐下来沉思。

    宗谭大概不会明白我的话,但就是他病态的溺爱,才将宗熙一步一步推到这般田地。

    倘若没有这次的意外,宗熙知晓我的感情已有归属,虽然也会有不甘不平,也会难过,但他心胸开阔,豪迈豁达,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今却因宗谭释放的“啼血盅”,陷入这般进退维谷、难消难解的痛苦境地。

    当年也是如此吧,见到宗熙因我成亲而醉酒癫狂,出丑于大庭广众,宗谭便也要让我出丑,才会派人去招惹莲。

    如此精明持重之人,一遇到宗熙便会做尽蠢事,想来真是可怜,也着实可恨。

    今日之事,大概是因眼见宗熙痛苦却无计可施,心疼、气愤之下,才会执意羞辱于我,大概是想将我逼走。

    他就不怕我迁怒宗熙吗也或许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我若迁怒,又会和宗熙起争执,说不定就此决裂,也可一了百了。

    也许宗谭是对的,我在这里只会让宗熙更加痛苦。

    真的该走了,功力已恢复五六成,若要走,除了宗熙应该没人能拦得住。趁送午饭时抢了船只离开便是。

    但是未到午时,宗熙便急匆匆赶来,应该是听说了上午的事。

    他一进门看到我已收拾好行装,脸色大变,目中怒气勃然,却努力压抑住,问道“为什么要走你体内的毒盅还未解除,这样一走倘若毒发,谁来救你”

    我苦笑,看来想不告而别是不可能了,他这一来,恐怕也走不了了。

    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该走了。至于盅毒,随它去吧,倘若一生都解不了难道我就在这里幽居一生不成”

    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恐怕等不到解除毒盅,我先孤寂烦闷而死。

    宗熙似乎松了一口气,挑眉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是我的疏忽,你若嫌闷,到墨辰宫住些日子可好也省得我每日来回跑。”

    “墨辰宫,”想起方才宗谭的话,怒气上涌,宗熙,竟连你也这么想吗

    冷然道“宗熙,说实话,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愣,定定看着我,目光犹疑,神情有些不自在,却欲言又止。

    连一句朋友都不说吗或者你已不当我是朋友,而是当成与那些女人一般,只是须多用点儿心罢了。

    我涩然道“那么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墨辰宫”

    他皱眉道“荐清,你怎么忽然计较起来若你想要,什么身份我都能”话未说完,突然顿住,随即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喜悦,伸臂揽住我的肩,嬉笑道“如此计较身份,是不是表示你开始在乎我了,难道今天那几个女人让你吃醋了”

    他的身上带着清雅的脂粉香气,看来是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匆忙之间,没来及洗澡换衣。清晨从我这里离开,就去找女人,现在又说这等话,岂不好笑

    我一把推开他,寒着脸,缓缓道“宗熙,你的行为让我感到耻辱。”

    “耻辱”他闻言脸色一下子变青,眼中闪过痛苦和愤怒,恨声道;“和我在一起就让你感到耻辱,那么和他在一起呢你不曾住过他的寝宫吗他便没有嫔妃吗哼,我记得他曾将你打得鼻青脸肿,你就不觉耻辱了吗”

    我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当初他没有实力与其他皇子抗衡,而能够得到助力的最简单、最有效、最牢靠的方法便是联姻。

    “他有,但是这么多年却从未让我见过任何一个。他会生气,生气的时候甚至会出手打我,但是却从未曾利用女人来刺激试探我。我也住过他的寝宫,他知我不愿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所以一直很谨慎,决不会让宫女内侍们发现,更不会大肆宣扬,至今,全天下知晓我们关系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他事事顾及我的尊严,处处用心,决不会让我在外人面前陷入尴尬境地,更不会让别人来羞辱我。还有”我回头看着宗熙,缓缓道“还有,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从未在他的身上闻到过脂粉香气。”

    宗熙脸一红,恼羞成怒,愤然道“你是铁石心肠,我可不是,你当我每天晚上好过吗即便是白天找人宣泄也是被你逼的。”

    口无遮拦的宗熙,我转开头不看他,断然道“所以我更该离开。”

    他一把握住我的肩头,极力压抑怒气,叹道“是我的疏忽,今天让你受辱。你怪我不够谨慎,不够用心,不够顾及你的感受,我承认,但是,荐清,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做到。”

    我摇头“宗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不可能,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无能为力。我们做朋友时意气相投,何等轻松快活,而这三个月又是怎样我可以暂时不走,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今后要何去何从”

    宗熙沉默了片刻,道“这些日子太乱了,我们的情绪不好,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我会好好考虑,给我一点时间。也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点头,贸然离去确实不够冷静,我该做的是面对而不是逃走。

    当送午膳的小船靠岸时,一个上午没得清静的我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

    挥手叫送饭之人离开,那人却径自走过来,举止优雅的将食盒放下,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含情凤目渐渐湿润,盈盈欲滴,我心中狂跳,惊呼“瑞。”

    第十六章

    当送午膳的小船靠岸时,一个上午没得清静的我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

    挥手叫送饭之人离开,那人却径自走过来,举止优雅将食盒放下,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含情凤目渐渐湿润,盈盈欲滴,我心狂跳,惊呼“瑞。”

    他除去易容,露出温润俊逸的脸庞,目中含泪,笑容却灿若朝霞,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清,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疾步上前,紧紧抱住他,眼眶也不由自主地酸涩发热,思念、爱恋、怜惜、喜悦、担心种种情绪在胸中奔涌翻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动情地低唤着“瑞,瑞,瑞”

    整整三个月啊,正自寂寞难挨,愁肠百转之时,日夜思念之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怎不叫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激动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忙放松双臂,却见他面色潮红,软软靠在我身上,难受的喘息着,虚弱细微的声音道“清,我头昏。”

    说罢竟俯身呕吐,我大惊,赶忙抱起他,平放在床上,急问“瑞,你哪里不舒服”

    他痛苦地闭上眼,有气无力的说“大概是中暑。”

    中暑我看看他身上,恍然大悟,那送饭之人的身材比较胖,他为了扮成那人,在衣衫内裹上厚厚的布。南越的盛夏,气候潮湿炎热,便是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会头昏,何况他穿得如此厚重,在正午时分划船行驶在毫无遮挡的湖面上,难怪会中暑。

    我又懊恼又心疼,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的疏忽,方才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却更是懊恼,长叹一声,哀怨地道“连老天也捉弄我,盼了又盼的重逢啊,明明设想的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他满脸愤懑,满眼无辜,又无限委屈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我不由大笑,安抚地拍拍他的脸,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出点状况也不算什么。好了,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他听话的闭眼。如此乖巧,看来真的很难受。

    我起身走出去,看到一人扮成送饭之人的样子,乘船离开,那人方才应该是躲在船底,看来瑞一时不打算走了。

    打了些冷泉的水来为他擦身。

    暗自思忖他能找机会混进这南越禁地,一定来了不止一天两天,宗熙难道不知吗不对,宗熙方才邀我住到墨辰宫,或许已经有所察觉。要尽快安排他离开才行。

    “瑞,你好些了吗”

    他点头,气色好多了,体温也降了些,看来这冷泉之水还能消暑。我又道“瑞,这里很危险,你要尽快”

    “离开”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目光求恳,神情渴盼,微微噘起嘴,不满的抱怨“你又要说杀风景的话吗我历尽千辛万苦才见到你,没说两句话就赶我走,真是无情啊。清,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理,抱我就好。”

    千辛万苦怕也不足以形容他此行的艰难困苦,尤其还要忍受内心的煎熬。

    我心一软,在他身侧躺下,抱住他,柔声道“好,什么都不理。瑞,说说你如何来的”

    “还说什么都不理呢,又哄我。”他嗔怒地瞪我一眼,凤目却含着笑意,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道“你走以后,我日夜思念,忧心忡忡,实在熬不住,于是安排好一切,跟了过来。可是来到这里却无法进入沉香浦,我一连观察了几日,才想到这个方法。”

    一句“安排好一切”,说的轻描淡写,其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辛劳,他是一国之君啊,有偌大的国家要安排,哪会那么容易

    他果然早就来了,那么必然已经知道我和宗熙的情形,看着宗熙每天晚间来,清晨离开,却毫无办法,他的心中该怎样的痛苦啊,对着我却一字不提,也未表现出分毫。而平日里只要我提到宗熙,哪怕是不经意之间提起,他都会怒不可遏,不依不饶。

    怀着如此痛苦,这几日,他要怎样才能熬过来这样的他怎能不让我心疼

    我紧抱住他,闭一下眼,压下心中的痛楚,尽量平静的开口“瑞,你是如何安排的”

    他抿唇而笑,轻道“你猜。”

    我的陛下,你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啊。若早知你要跟来,我会交待他们牢牢看住你。

    勉强揣度“找人扮成你的样子,称病,让宁王暂时代理朝政。”

    他与劭和解,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吧。劭毕竟是皇子,事关国家兴亡和我的安危,他纵然心有芥蒂也还是会帮忙的。

    瑞轻轻摇头,笑道“皇兄自幼接受正统的皇子教育,处理一般的朝政毫无问题。但是,我没有称病,清,这一点你没猜对。”

    没有称病若公然离开的话,宗熙早该知道了,他用什么方法瞒过宗熙呢还能顺便为宗熙制造一些麻烦。难道是

    “你,难道你御驾亲征了”

    他赞许的亲亲我,笑道“还是我的清最了解我。”

    两国一旦交战,必然死伤无数,此刻南越之人必定恨你入骨。我的陛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敢来,若被发现,要如何是好

    我猛然推开他,坐起身,怒道“瑞,此举太过凶险,立刻想办法回去。”

    他却丝毫不在意,优雅地舒展开身体,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南越宗熙。我每天找人扮成我的样子,在阵前晃一圈,他不会想到我在这儿。”

    我叹口气,瑞什么时候怕过危险,就象当年逼太子澜造反,就象孤身引祈月教的高手入圈套,他惯于险中求胜。

    “战事如何了”

    他伸手将我拉倒,紧紧抱住,笑道“两国各自在边境屯兵二十万,但是还没有正式开战,只能算一些小磨擦。清,你为何不问我让谁为帅”

    “李长庚为帅,莫将军坐镇京城。”

    师傅虽然能征善战,但曾经和宗熙交过手,宗熙作战最会找人的弱点下手,恐怕早有破解他的良策。而且,以师傅的本领声望,坐镇京城,也可以防止劭有什么异动。

    而李长庚虽年轻却极为沉稳,也未曾与宗熙有过照面,当年随我征战东昌、西璜,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由他挂帅,再加上“南越地形图”和宗熙的作战纪录,纵然是宗熙亲自出战,一时之间怕也奈何不了他。

    何况我在这里,宗熙恐不能去边境作战。南越“云飞风羽”四将虽然厉害,但是我天朝也是人才济济,岂无良将

    怪不得宗熙这阵子心绪不宁,实在有太多的事让他忧心。

    宗熙为人疏狂,最讨厌那些缠身琐事,以前有宗谭,他不愿做的,宗谭都会帮他做好。以宗熙的懒惰,大概日常的政务甚至宫廷琐事都是宗谭处理。现在宗谭变成这样,他伤心难过之下,要将所有事情都揽过来,再加上边境告急,还与我三天两头起争执,不焦头烂额才怪。

    若非如此,宗谭又怎么会有机会带人来羞辱我,明知这一切不是宗熙的错,可是我还是迁怒于他了。为什么越是亲近的人,越会肆无忌惮的对他发脾气

    “清,你在想什么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我苦笑,没有丝毫不妥,我的陛下,你是最优秀的谋略家,是天生的王者。

    现在瑞无所顾忌,宗熙的心反而乱了,面对象瑞这般强劲的对手,一旦心乱,就只有败。以宗熙的刚烈狂傲,败怕是不死都不如,所以他不能败,最少不该败得如此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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