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瑟抱着燃的身子再度陷入沉默,内力不断进入对方的身体,仿佛只要他的身子暖起来便会醒来般固执地重复着无用的事,然而不论过去多久,直至天边渐渐出现一道光芒,他的燃依然沉沉地睡着。
纳瑟突地喷出一口血水,心脏仿佛被捏碎般抽痛着,别人都懂的道理他又如何不懂?只是不想承认,无法面对罢了。
“燃……你很怕寂寞对不对?不如……我们一起为你陪葬,你看如何?”
“陛下!”
“呵呵……你们不是很衷心吗?”纳瑟挑高眉扫过所有人,“既然如此,就随我一同下地狱又如何?”
咒师护住自己的小徒弟,颤抖的说“陛下,请您冷静!”
“冷静?我很冷静不是吗?”纳瑟的眼睛里露出残暴的笑意,一一扫过众人的脸。
“陛……”暗卫的话被生生哽在喉头,他的身子如闪电般闪至纳瑟右侧,堪堪抓住一只正欲伸向纳瑟的惨白的手,眸中凶光闪现。
纳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光移向旁边,不禁诧异地道“她还活着?!”狐疑地看向咒师,又朝暗卫使了个眼色,“他就是黑神族神王?”
咒师点点头称是。
少女努力睁大眼睛,废劲地半抬身子,惨白干裂的嘴唇轻颤着“活……”
“她在说什么?”
纳瑟俯身过去,顿时瞪大眼睛,朝咒师道“你过来,她说可以救燃!”
咒师闻言亦震惊不已,却立刻跑了过去,扶起少女把了把脉,道“虽然刚才的咒术半途中止,却也多少产生了些作用,燃的血亦让她恢复了意识,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活不过七天,因为她的内腑已全部萎缩。”
纳瑟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腹部,虽然隔着薄薄的单衣也能清晰的看见那深深的凹陷,大概是因为长期昏迷又得不到照顾故使得脏腑萎缩变形,再加上被长时间的吸食鲜血,使她的身体得不好良好供血,所以早已虚弱不堪,若非燃的脐血,便会在毫无意识下死去。
“咳……呃咳咳……”少女缩在师的怀里痛苦地咳嗽,呼吸忽轻忽重仿佛随时会断,好半晌稍稍平稳,虚弱地说,“我们一族……拥有……咳……特殊能力……能……能接受……他人的……伤病……咳咳……”
纳瑟看向咒师“这……”
咒师摇了摇头道“我曾听说过拥有这种体质的人类,千年前曾有人试图占己有而引发战争,当时的两大族群因此灭亡,而这个种族也消失在战乱中,没想到他们的血统竟依然存在于黑神族中。”
少女虚弱的点头“我的祖先……被当时的……神王……所……救……只是我们的血统已不再……纯……所以……并非所有人都……遗传到……这……咳咳……我要死了……我想……帮你们……求你们记……记住我……”泪水溢出少女的眼眶,“我的……名字不叫……神王……”
纳瑟动容的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缨……我叫羽缨……”
“好,我会记住你,”纳瑟认真的看着少女朦胧的黑眸,他是自私的,此刻亦不会因为同情而放弃让燃活下去的希望,“黑神族不会灭,我会想办法治好黑神族的遗病,你且放心。”
“谢谢……”
“事不宜迟,开始吧。”
咒师皱了下眉,看着燃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并没把握,若燃已经完全没有生命力,那么就算少女愿意交换生命也无济于事,可看纳瑟的表情又一副事在必行,于是不再犹豫,握起燃的手腕仔细探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呵……”咒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陛下,多亏您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虽然极其微弱与缓慢,却依然存在。”
纳瑟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而屋内众人亦放下心来,至少不用陪葬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咒师扶起少女让她与燃面对面坐着,自己则在少女背后以掌心紧贴其后背,“她的体力所剩无几,无法自己施术,所以由我来助她完成,只不过……”
一个“只不过”又将纳瑟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慌的看着咒师。
咒师叹道“以她目前的情况,估计无法接受所有伤病,毕竟……燃伤的太重,凭她的身体能接受一半已很了不起了。”
纳瑟点头道“一半就一半。”
小心翼翼地让燃靠在自己宽厚的怀里,低头亲吻着他汗湿的头顶,握起他的手与少女紧紧相对,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耳畔,低喃道“快醒来吧,你答应过要与我游遍名山大川,踏遍万里河山……”
27
距离新皇登基已过月余,乌伤城内依旧延续着浓浓的庆典气息热闹非凡,祭天台下每日人山人海、繁华似锦,人们皆沉浸在这千年来难得的和平之中。
终于以国为名的炼之一族,如今已是这片人类大陆上最强盛之国。
半个月以前,新皇纳瑟的绝对和平宣言,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新的开始,持续了千年战争终于结束,人与妖亦视之平等,且定乌伤为炼国王城,并永远定其为中立之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在此城内开战,违反者视为炼国之敌。
各地部族与国家亦热切地送来归顺请求,而炼国的人民更是以拥有这位千年一遇的英雄王而感到无上的骄傲和光荣。
几个月前,随着那伫立于乌伤城之北的黑色城堡轰然倒塌,乌伤老王的骨灰亦随之消散,整个乌伤城瞬间沐浴在暖阳之下,大雨过后,乌伤城的人们见到了十年来的第一道彩虹,血腥与杀戮正从乌伤以及人们的心中退去。
乌伤终于恢复了和平,甚至拥有更甚于从前美丽的姿态。
简朴素雅的建筑,无处不在的树木花草,毫无戒备的小动物穿梭在人群中,洋溢着幸福的暖阳,无一不使人着迷。
在这个战乱的世界里,曾经有着黑暗与杀伐之象征的乌伤如今却是人们最向往的地方,有人甚至为了一睹新皇的风采而久久不肯离去,至少这位空鹰族的少女已然对它深深地痴迷了。
当目睹了那位传说中的英雄王之后更是无法自拔地不惜献出部族珍宝当着各国使节的面大胆的向那位英俊非凡的新皇求取联姻。
对于这位十七岁少女的厚爱,纳瑟固然是拒绝的,甚至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孩童的玩笑一笑至之,却不料竟刺伤了少女高傲的自尊心,也让好不容易得来的悠闲时光画上句点。
这是一个平凡且阳光明媚的午后。
乌伤城之北后山之巅正上演着一场难分高下的比武,主角正是任性地将这后山的小小森林归为私有土地的年轻新皇纳瑟,而另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其单挑的人除了他唯一的徒弟外别无他人。
曾经被烧毁的森林已然恢复原貌,甚至比从前更加动人。
两个月前,纳瑟为了讨爱人欢心,特地寻来闻名天下的植木师与花农,诚恳地请求他们让这片小小的土地重拾生机,出于对新皇的崇敬与爱戴,两位大师当然是万死不辞,且尽心尽力,所以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如今俨然成了一个华丽的花园,在两位大师的努力下,不仅土壤变得更宜于种植,甚至出现了新的生命,亦成了他们研究开发新种花木的最佳地点,在园艺师的妙手下更是犹如仙境,某日心血来潮的纳瑟便在此处盖了一间小竹屋,闲瑕之时便抱着燃窝在此处悠闲自在。
然而,自在的时光总会被那么一些不识相的人打搅,比如这个眼里除了武艺就看不见其他东西的笨徒弟,当然,现在的他的眼中似乎多了些东西,那就是……
“喂,龙延,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凌棉是个粗人,却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警觉,可说是个极具天分的武将,像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把背露给别人的,在战场上若出现这种情况,紧接着便是死亡,更何况是面对纳瑟这般强大的对手,但他要么完全信任,要么完全不信的两极分化个性亦促使他对自己的师父毫无戒心,故而几次三番下来后脑勺已是伤痕累累。
“哇!!嘶……疼死了啊,师父!您怎么能偷袭我?”
掉手里的竹枝随手一丢,纳瑟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自己想死,难道还要我手下留情吗?”
凌棉的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上扬,睫毛又长又翘,镶在那张鹅蛋脸上实在赏心悦目,所以就算生气时瞪大眼睛亦没什么说服力。
“嘁!”不服的撇嘴,目光却不情愿的看向另一头“他们……师父,您不管吗?就这么任由龙延在您的那位身上摸来摸去?”
纳瑟抚着太阳穴,无奈的叹着气大步朝龙延和燃的方向走去。
当初在黑神族的偷袭中失去踪迹的龙延因为受了重伤而被一对猎人夫妻所救,之后碾转中又被凌棉所救,虽然龙延嘴里说着没什么,但凌棉的态度实在明显的令人发指,偶尔说的话亦是露骨的让龙延想打洞钻进去。
纳瑟轻轻地在燃身后坐下,顺势把熟睡中的人揽进怀里。
他的燃并没有完全恢复,光是这么抱着便能感觉到他的无力与虚弱,当日施术之时,本已失去意识的燃竟突然醒来,昏迷中的他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辛苦又固执的睁着眼望着纳瑟,微启的唇里漫出无数鲜血却说不出半个字,但纳瑟却懂了,他握着他的手发誓般的在他苍白的脸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吻。
至于那名可怜的少女,在咒师的帮助下勉强坚持回到王城,所幸龙延也早一步随着新棉回到城内,在他的努力下亦享受了半月的自由美好时光,最后如烟般消散,甚至不存在于族人的记忆里,纳瑟也并未忘记对她的承诺,立即下令龙延召集天下名医共同研究。
这也是龙延最近最头大的事,为此通宵了几个昼夜差点晕倒,惹的凌棉差点和纳瑟翻脸,一想到当时的情况,龙延便觉头大。
“嗯……”
在纳瑟怀里昏睡的燃突然低呤着皱起了眉心,纳瑟立刻紧张的看向龙延那只捏着银针的手刻意压低声音道“就不能轻点吗?!”
龙延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将手中银针往纳瑟手背上一戳,换下一身铠甲走过来的凌棉正巧目睹这一切,立刻快步上前抓住龙延的手在纳瑟面前跪下请求恕罪。
纳瑟看看手背上的银针又看看因紧张而满头大汗凌棉叹了口气“哎……我说凌棉啊凌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啊?”
龙延缩回自己的手白了他一眼“笨蛋,下次再这样就把你扎成刺猬。”
凌棉咽了下口水,木讷的脑袋里终于回忆起这几个月来曾无数次目睹纳瑟与龙延还有楚满三人之间私下的相处模式,然而纳瑟毕竟是皇者,又是自己的师父,若哪天当真一个不高兴把龙延给砍了,那自己便是死一万次都难以补偿了。
龙延无奈的在他那粒黑溜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转头看着纳瑟笑道“痛吗?”
纳瑟轻轻捻起银针“在我身上当然是不疼的。”
龙延收起银针道“他的身子损伤严重,外表的伤正慢慢愈合,然而内腑却已半毁,哎……好好调养吧,总会有奇迹的。”
“嗯……”纳瑟小心翼翼地替燃整好衣服,又替他盖上薄薄的秋被,怀里的人像是寻找舒服地方似的动了动,在又一次皱眉后缓缓睁开眼睛。
纳瑟贪婪的看着爱人醒后茫然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略嫌苍白脸上落下数个轻吻。
意识渐渐回笼的燃终于发现让自己睡不安稳的罪魁祸首,不悦的触起眉头,别开脸,正好看见旁边正盯着他两看的龙延和凌棉,顿时觉得羞愧无比,反射性拉起被角试图掩去暴露在众人眼皮之下的脸。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纳瑟眼里自己无论什么动作都可爱无比,哪怕是这反射性的小动作也起到同样的作用,很快便被纳瑟紧紧拥进怀里堵住了正欲反抗的小嘴,直至全身无力地瘫在他怀里才被释放。
纳瑟满足的舔着被咬破的嘴角,嘿嘿贼笑两下在爱人耳边吹了口气“对……不……起……哦……”
燃的身子猛地一个激灵,原本苍白的小脸已露出两朵难以掩饰的红云。
旁边已然看呆的凌棉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龙延,从他的耳后到白皙的脖子,再往下……
感觉到灼热视线的龙延连头都不用回便想象到此刻凌棉的脸上会是如何露骨又贪婪的表情,他只觉脑袋快裂开了,在收到纳瑟好整以暇的目光后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拎起药箱头也不抬的便转身走人。
“呃?龙,龙延,你怎么走了?啧,我还有……啧,师父,关于那个一直在城外十里喊话的公主,您看要怎么解决?”
凌棉一边说着,视线却在龙延离开的方向飘移不定,整个心思都没放在正事上。
纳瑟见他这副模样实在觉得即可爱又好笑。
“师父?”凌棉得不到回应,心里有些焦急,“不如让我带兵劝退吧??”
纳瑟轻抚着怀中人露在被子外面的发丝边说“不用管她,随她去吧,那种小孩子,很快便会失去兴趣,倒是你……”
“既然如此,那徒儿告退了。”
凌棉很尊敬纳瑟,虽然到了愚忠的地步,然而却是个不太会做人的主,若是遇上别的君主,早把他砍了,至少此刻纳瑟看着他瞬间远去的背景很有想把他砍了的冲动。
暖风吹过,耳边传来沙沙声响,仿佛能感觉到精灵们在这片花园中翩翩起舞,花香伴随着清新自然之风溜进被窝里,深深吸引着他。
纳瑟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那粒不安的脑袋“出来吧,宝贝,他们都走喽。”
燃闻言犹如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又往里缩了缩。
纳瑟叹了口气道“哎……再不出来,太阳就要下山喽,好不容易你有精神,我还想带你到处看看。”
“……”
“还记得你的小伙伴吗?它们都在哦……”
被窝轻动了下,做完最后挣扎的燃终于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入目的是整片的绿色,还有那飞舞的蝴蝶,甚至好像还有精灵正在四周飞窜中与他招手。
不知何时离开已经卧椅,站在崖边将那重生的乌伤尽收眼底,虚弱的身子自然的靠进身后宽大的胸膛,确实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战争……结束了……”
脸上有什么滑过,被人轻轻抚去,身后的人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对自己的爱,也无时无刻都在宣誓主权,然而对他来说却依然如梦似幻,无法想象自己竟能看到和平到来的一日,更不曾想到竟还能拥有这个温柔宽大的怀抱。
他是属于他的,关于这一点,不用纳瑟说,燃的心里也已认定了,可纳瑟……却不只属于他,他是全天下人的英雄。
“这些日子,你总是昏昏沉沉,像只小懒猫。”
乌伤的气候虽比较暖和,可三月风吹久了也会有些寒意,纳瑟生怕爱人受凉,取来披风把人妥妥的裹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