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万万没想到江锋会正对着自己说话,江锋那双眼睛正视着自己。他一时间惊着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过那张纸,而江锋已经转过头去看着林末。
林末不为所动。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江锋许久没来。林末变得更加冷漠。一天也不会说几句话。过了几日他接到一封信,看罢眉头终于舒展了许多。
流苏立在一边,见林末拿起那封信,默诵一遍,放下。自己对着窗外笑起来。随后又拿起那封信,又读了一遍。
他就这样看了许多许多遍。
“研墨。”林末说。
流苏上前来给他磨墨,重按轻转,先慢后快。手里动作不停,眼睛却往那封信上瞟。只见上面字迹潦草,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署名是江锋。
流苏收回目光,垂眸研磨,然后默默退下。
林末提笔,默想一会才下笔。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自己看了一遍后却又轻叹了一口气,将那几张纸揉皱扔了。如此反复几次,最终信上也只有寥寥几字而已。
“寄去吧。”
流苏接过来就要往外走,却又被叫住。
“回来,我要改改。”
作者有话说
☆、叁
江锋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寄信来。
时节已至初秋,天气转凉,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场雨,将庭院内芭蕉洗的翠绿。
林末则一直在练武,鸡鸣便起,日落才罢。且风雨无阻,无一日停歇。每日练罢还要写字,一张又一张,开头全是“江兄”,只是无一张寄出。
“少爷最近是疯魔了?一直在练剑。”
“你还不知道?最近邪教猖狂的很,到处杀人放火,这正道和邪道肯定有场大战。少爷要去参战,自然要加紧练剑。”
流苏正在扫院子,听了这话忍不住想起江锋,不知那个人会不会也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听说正邪大战必然会死很多人,有些江湖客死去后没人收尸,只能横尸荒野。
如果那个人死了没人管,他一定会找到他,给他收尸,找个好地方埋起来。就当是报恩。
流苏想罢摇摇头,哪里有这样想自己的恩人的,莫名奇妙。那人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天江锋终于来找林末,流苏正伺候林末写字。林末长的秀气,字却刚劲有力,棱角凌厉。
流苏见他稳稳下笔,直到听到江锋声音,他笔锋抖了一抖。
“谁?”林末冷冷说。
“还能有谁?”江锋笑着说,“我说林公子,你是对朋友都这么冷淡啊?还是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冷淡?给你写信你只回几行字,不给你写信你就一封信也不给我寄。我还是不是你朋友?”
林末冷哼一声。
林盟主并不在府中,江锋便有恃无恐,将整个盟主府转了个遍。
“诶我发现你家新来了一只鸟儿啊。”江锋说。
林末没理他。
“你们家的狗好像也换了一条。”
“林兄,你这每天闷在屋里读书写字,就不觉得无聊?”江锋又说。
林末无奈放下书,终于把目光转向江锋,道“江锋,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锋就笑“我想带你出去转转。”他挤眉弄眼的,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晚他们很晚才回来。流苏见林末脸色很不好,江锋在他身后嬉皮笑脸地赔不是。林末看也不看他,径直回了房,然后在江锋面前“砰”的一声关上门。
江锋摸了摸鼻子,叹道“真不经逗。”说罢便大摇大摆离开了。
晚上流苏伺候完林末睡觉,合上雕花木门出来,转身便看见江锋。
他吃了一惊,随即唇上冰凉一点,是江锋手指竖在他嘴唇中间。黑暗里看不清江锋面容,只能听见他带笑说道“嘘。”
说罢他轻手轻脚推开门进了屋子。
那夜江锋并未从林末房间里出来。流苏候在门外,听见里面越来越大的争执声音,叮叮当当的响动,林末的质问,江锋压低声音的辩解。
随后是低低的喘息声。
他还听见林末低声念江锋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那时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落在庭院,打到芭蕉上。流苏垂眸安静立在门外,听了许久的雨声。
作者有话说
☆、肆
破晓后流苏敲开少爷房门,里面狼藉一片。少爷早已醒来,斜靠着墙壁沉默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流苏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并未看见江锋。
“别找了。”林末突然出声道,声音冰冷。“他走了。”
流苏听闻一愣,抬眼看向林末,见到他直视着自己,眼神冰冷锐利,心下一惊。
原来江锋来时他看向那人的眼神,他的欲言又止,他趁少爷不在时偷看的那些来信,少爷都是知道的。流苏心中苦笑,正准备听林末骂他痴心妄想,林末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冷着脸出去了。
流苏呆了一呆。
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慢腾腾地收拾屋子。将打翻的桌椅摆好,打碎的瓷器扫到一处,将扫落的书籍归位,将一片狼藉的床单扯下来,对着干涸血迹愣了一瞬。
江锋后来再未出现,林末没什么异状,仍旧疯了一般地练武,只是不再写信,也不再把江锋的信拿出来默看。
他像是忘了还有江锋这个人一样。
只是他会不经意间看向墙头,会在写字时心不在焉。笔尖悬停纸上许久未动,浓墨滴下晕开大片墨迹也浑然不觉。或者是回神之时,笔下已写了好几个江锋的名字。
终于熬过秋冬,一月二月过去,正是烟花三月。林盟主已经回来,林末却离家远行,林末此次远行来的毫无征兆,也并未带上仆从,只身一人便于二月纵马南下。如今已走了将近一月,终于要回来了。
如今邪教猖獗的很,连临安城都有几户人家遭到邪教毒手,家破人亡。府上的下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流苏隐隐有些不安,心想正邪大战迫在眉睫,只怕临安城也无法幸免,会被卷到这里面。那时候他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奇的是,邪教这样无法无天频频作恶,而那位邪教教主却只是隐在暗处,从未在江湖上露面。
“刘江哥,你陪我去买些东西嘛,我一个人拿不动。”
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炸响。流苏转头一看,是侍奉小姐的丫头。登时头大起来。林末走后他算是个闲人,不能再以要干活为由拒绝,只好答应。陪着小姑娘上了街去。
临安城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十分繁华。此时三月,天气和暖,街上买卖东西的人都多了许多。街道两旁都是小摊贩,卖些胭脂水粉,酥糖薄饼,风筝纸扇等物。
小姑娘带着流苏在人群中穿梭,玩的不亦乐乎。
流苏四下打量,见这一条街边都是酒楼客栈,四处挂着酒旗。他正要收回目光,却看见一个白衣身影正从一家酒楼出来。他心中一动,正要仔细看看,却被人群挡住,拨开人群再看,却看不到那白衣裳了。
他有点失落,又觉得自己好笑,哪里穿白衣就一定是那个人?就算是又如何。他见少爷不在,便会离去,与自己有何关系。
回到府中便见仆役在府中匆匆忙忙准备东西,说是少爷今日便要回来,要准备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作者有话说
☆、伍
那日流苏还是同往常一样准备睡觉,却听见有人惊恐的喊叫声。出去一看,便看到熊熊大火从前院烧起来。
所幸后院还未起火,流苏吃了一惊后便起身逃跑,也不敢去管别人。他逃出林府,正想从大路逃跑,却见远远的有几个黑衣人飞奔过来。于是立刻矮身藏进路两旁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他大着胆子透过草丛缝隙向外看,却看见一双白色缎面靴子不紧不慢走过去,垂下的白色衣角上是溅上去的鲜血。
流苏睁大了眼睛,忙用手捂住嘴巴。他心如乱麻,明知自己应该赶紧逃走,却迈不动步子。耳边能隐隐听见府里惨叫声、哭喊声、怒吼声,还有大火的噼里啪啦声,房屋倒塌的声音。
而那双白色靴子稳稳站着,没有一点局促。
他探头看去,见一个白衣人在冲天火光前负手而立,姿态悠然,似是在观赏一般。
流苏看见他英俊侧脸,被火光映成微红。
是江锋。
远处传来马嘶,有人策马而来。流苏知道那是谁。他慌忙看向江锋,以为他会离开。却见他仍是闲闲站着,竟是像在等林末一般。
过了一会他转过头去,神态悠然轻松,跟身后那人打招呼说“回来了?”
林末僵在那里。
他们在冲天火光里对望,流苏在外围着看他们相对。那两个人身边就像是有个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外人阻隔在外面。他看见林末不可置信般问江锋“是你烧了我家?……我父亲呢?”
“被我杀了。”江锋痛快地说,神色坦然。他微笑道“不仅是你老爹,我还杀了林夫人和林小姐,哦,其实林府上上下下我杀的连条狗都不剩了。”
林末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震惊而痛苦“你……江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邪教教主啊,”江锋笑说,“邪教教主杀武林盟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林末睁大眼睛。
“咦?你不知道?”江锋笑问,“我还以为你早已知道了呢。”
“你……”林末嘴唇颤抖,“所以你接近我,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假的?都是利用我?”
“啧。”江锋有些不耐烦似的,皱起眉说“提起那些做什么。”
“今日之事是要你明白,邪教迟早会一统江湖。我今日不杀你,是念在往日情分。但你若是不识好歹挡我的路,那就休怪我无情。”
林末静默许久,随后惨然一笑“江锋,我恨你。”
江锋不可置否地耸肩“我知道。”
“我一定,会杀了你。”
“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此时有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在江锋旁边跪下,为首一人说“禀告教主,确认人已经全部杀光。”
“一个都不剩了?”
“是。”
“好,”江锋笑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