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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 第1节

作者:顾雪柔 字数:18902 更新:2021-12-30 04:40:53

    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

    作品简介

    嗯,这是一个混乱的故事,有聪明的小受,忠犬的小攻,纠缠的情感,国仇家恨,男欢男爱,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还不是要被小攻压的直腰疼

    内容标签耽美,古色古香,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淼,李治烽 ┃ 配角聂丹,赵超

    1、卷一 摸鱼儿

    一轮朝日东升,京城新雪初化,瓦沿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折射着金色的晨辉。市集上人来人往,马车来去,晨钟七七四十九响,唤醒全城,当真是一派升平盛世,锦绣江山之景。

    游淼三个月里好不容易起了一次早,准备今日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去上次学,吃过早饭便一脸不耐烦,坐在马车里,晃悠晃悠地去太学,然而途经朱雀桥时,忽的又没了兴致,遂吩咐车夫打住打住,今日不想上学,寻猪朋狗友玩去。

    车赶到长隆西巷,游淼翘着二郎腿,见丞相府大门未开二门无人,贸贸然去敲,万一碰上丞相出门可不大好,便让马车拐了个弯儿,朝后门走,寻李延去。

    只有极其亲近的朋友才能走李延家的后门,丞相府下人都认得游淼,点头哈腰地请他进来,后院没几个人,游淼进来了便朝东厢走。途经马厩时,忽然一声惨烈的大吼,一个破烂怪物从柴屋里扑了出来,摔在他面前。

    游淼正走着,倏然被这么一骇,吓了个够呛,摔在地上,跟着的小厮也骇着了,捋袖子便大吼。

    “做什么的你”

    “仔细我们家少爷吓坏了教你扒一身皮”

    “反了想杀人不成”

    丞相府上的家丁也被吓着了,纷纷提着鞭子来抽。

    游淼定了定神,似乎看见一团破衣服。

    开始只以为是朋友家养的一个甚么东西,及至看到一群家丁围着那脏兮兮的家伙用鞭子抽,用木棍打时,才看清是个人,还是个男人,马鞭啪地抽下去,那人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了一地。

    那人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般,全身污脏,双手被捆着,被打得在角落里发出嘶吼,不经意间与游淼一瞥,两人视线交接,那男人眸子倒是十分清亮,然而却带着野兽般的嗜血之色。

    游淼头一次见这场面,十来个家丁打一个半死的男人,打得木棍都断了,游淼忙道“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回事”

    小厮跟着喝道“少爷叫你们先别打了”

    家丁们停了动作,那男人被打得奄奄一息,被十杆木棍架着,朝柴房里又一扔,里面响起身体摔在地上的闷声。

    府上东院二管家匆匆过来,给柴房上了把新锁,骂道“忘八蛋还好没把游少爷碰着”

    游淼不知这人犯了何事,也不便多问,又朝东厢去了,那时间李延也刚醒,一脸无聊地在府上吃早饭,身边站着一排丫鬟,见游淼来了,筷子让了让示意他吃,游淼便坐下喝了口茶,两人边吃边聊今天要去哪玩,找谁玩。

    这李延何许人也原来乃是游淼在太学里认识的好友,丞相府小少爷。

    当朝皇帝好吃懒做,醉心诗词歌赋,花鸟虫鱼,于是上行下效,朝中官员也是一个比一个的懒,丞相不上早朝,上梁不正下梁歪,丞相的公子也不读书,终日在家中养鹰斗狗,呼朋引伴,两年前游淼入太学,两人都是少年心性,结识后便一路混吃混喝,李延花游淼的银钱,游淼靠李延的关系结识了一群京城纨绔子弟,没事便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地随处闲逛。

    说游淼,游淼这厮也不简单,家中是沧州一带的大盐商,祖辈以贩私盐发家,累数世之积成一方首富,二十六年前父亲分了家,在江北一带种茶,种出家财万贯,茶田千倾,着实不简单。

    然而士农工商,商居下品,游德川动了给独子捐个官的主意。这年头有钱,要买个官是简单,但买回来的官,堵不住好事者的嘴,于是游淼的爹便想着让儿子带着点钱,上京念书备考去,预备下在科举中捐个三甲,这么一来,便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世家了。

    游淼上京时只有十三岁,在家里娇生惯养,出门时吃的用的,带了十大车,丫鬟成群,小厮结队,浩浩荡荡地进天子脚下来求学。

    父亲游德川将上下事宜全给游淼打点了个妥当,进京后游淼借住于堂叔家中,拿着老父给的三千两银票,在学堂里认识了一群纨绔,头一年便花得干干净净。花完再伸手找家里要,被父亲写信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打发他五百两银子,年底再花完,就喝西北风去罢。

    “游小子。”丞相府公子李延上下瞥他。

    游淼“怎”

    游淼动了动筷子就不吃了,李延吃着粥,慢条斯理道“听说三殿下想召你入宫,当他的伴读”

    游淼根本不知有这回事,但一听就明白了“三殿下”指的就是当朝天子赵炅的小儿子,李延之父李丞相,六部尚书里有四个全站了太子一派,这三殿下少时得宠,却非嫡出,更非长子,在宫中无权无势的。

    但游淼不急着答话,只是笑道“真有这事只怕是开玩笑罢。”

    李延道“指不定过几日朝中就来人吩咐了,听说三殿下生性爱玩爱动,今年上元节时哥几个逛灯市时你记得不”

    游淼迟疑点头,约略记得元宵时灯火满街,人山人海,接踵摩肩的,谁认得出来谁是谁

    李延又说“据说他在灯市里远远的一眼就看上你了,让太傅宣你进宫去。”

    游淼长得眉清目秀,锦衣绣袍,柳眉星目的,脾气又好,家中又有钱,纨绔们都喜欢和他混一处玩,三不五时还把他压着亲嘴,三皇子看上他倒也是寻常。

    “哦。”游淼说“那三皇子是怎生个人物”

    李延不乐意了,冷冷道“你管他是怎生个人物我倒是问你,你去也不去”

    游淼翘着二郎腿,嘿嘿一笑,无缘无故就被三皇子看上了,要进宫去当伴读侍郎,换了寻常人家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但游淼还是知分寸的。平日里没少听李延这群纨绔子弟说,三皇子来日顶多也就封个王,真正要即位的还是太子。

    站了三皇子的队,就不能再巴上太子了,父亲送他来京城读书,是为了让他来日在朝廷捐个一官半职,这自毁前程的事,当然是不能做的,只得辜负三皇子青睐了。

    游淼笑道“你说了算嘛,这不是都听你的吗。”

    李延这才脸色好看了些,说“你要跟了他,咱哥俩交情可就吹了,你得想清楚,是我待你好呢,还是那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待你好”

    游淼哈哈笑,连声道“自然是你,哥俩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说么”

    吃过早,公子哥们来了两三个,俱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李延买了幅四十两银子的山水画,展开给游淼看,游淼一看那印就是假的,嘴上说“切,假货。”

    李延“你又知道甚么真货甚么假货了。”

    游淼“我爹房里就挂着这么幅真迹呢,你看看你看看,这印这里”

    公子哥们窃笑,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出言打圆场,说了句“喜欢就好。”那厢李延又与游淼争吵起来,李延把画一扔,恨恨地看他,游淼却是笑嘻嘻无所谓,翘着二郎腿喝茶。

    “今天玩什么去”良久后,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平二开了口。此人在家排行老二,纨绔们俱“平二”“平二”地喊,纨绔们也懂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丞相家的公子自然是要巴结的,盐商的嫡子却隐约高了一头,虽在京城无甚地位,却胜在有钱。

    众人不过将游淼当冤大头使,游淼心里却也通透,时常告诉自己,他爹送他进京上学,无非就是考个功名,认识几个纨绔子弟,朝中有人好办事,来日要使银弹也塞得进钱去。

    游淼笑吟吟地看众人,说“扬风楼听曲儿如何”

    众人都是纷纷叫好,李延臭着脸先是要与游淼打架,不片刻却被他嘻嘻哈哈地打趣过去了,少年人本就不记仇,刚过正午便又厮混在一处。

    酒饱饭足,及至太阳下山时,游淼回家去,才想起早上见着那事,遂好奇问李延,李延说“哦,那是个犬戎奴,上回教坊司里见着好玩,买回来的。”

    教坊司犬戎奴

    游淼正要问那是什么,李延却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2、卷一 摸鱼儿

    数天后李延做寿,晚上去李延家里喝酒时,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游淼依旧是大摇大摆,从丞相府后院过,看到几个家丁在用棍棒锤一个麻袋,麻袋里渗出血来,染红了院子里的雪地,麻袋里发出痛苦的怒吼。

    那时天冷了,游淼揣着袖子停下脚步看,小厮只想回去喝口烧酒,不住催少爷进去,外面冷了。

    游淼好奇道“你们做什么”

    一名家丁笑着说“少爷吩咐的,今天要把这厮打死。”

    麻袋里静了下去。

    游淼又问“做什么打死他”

    家丁说“他开罪了少爷。”

    李丞相权倾朝野,搞死个人也是常事,没人能拿这俩父子怎么的,况且还是个奴隶。游淼只是有点好奇,李延不像小肚鸡肠的人,犬戎奴是拿钱买回来的,玩腻了可以送人或者转卖,打死又是何苦

    游淼进了厅堂,李延做寿摆酒,来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还摆了个戏台子,不少人都认得游淼,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游淼把贺礼放下就问“把外面那人打死做什么”

    李延正喝酒,爱理不理地说“本公子乐意。”

    游淼不知怎的,对那麻袋还有点上心,只随口说“做个寿还打死人,多不吉利啊。”

    李延说“我让他们悠着点打呢,明天再弄死,扔城外埋了就行。”

    游淼教训他“你说你,偏整这么麻烦事,看不顺眼,不会放他走么”

    李延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怒道“我乐意”

    “好好好。”游淼投降,本也没打算说什么,李延又瞪他,说“他朝你喊什么了”

    游淼说“没喊什么啊”

    平二又凑过来,说“游淼你要么下次哥们带你去教坊司买个。”

    李延道“他他不被卖教坊司里去就不错了。”

    游淼说“这人究竟是做甚么的”

    李延伸出手指勾了勾,凑到他耳边说了句“那厮是个陪床的,男人。”

    游淼刹那红了脸,也不知是酒酣还是厅里热,脸直红到耳根子,一席公子哥儿全在笑他脸嫩,游淼不怀好意地打量李延,说“你居然还好这口。”

    李延“好这口怎了小爷今儿是寿星,你要来陪床不”

    席间哈哈大笑,有人本就窝着龌龊心思,平素嫉恨游淼的,仇富的,嫌他与李延混得好,吃味的,遂出言挑拨。

    “还不知谁陪谁的床呢”

    一语出,众人又是哄笑,李延涨红了脸,游淼笑呵呵地甚是得意,酒过三巡,游淼边听戏,看到上头一武生一小生依依呀呀地唱着转圈,又想起了方才李延说的,遂搭着李延肩膀看戏,好奇在他耳边问道“女人我知道,男的怎么陪床”

    李延不耐烦了。

    “有完没完,你还真想陪床”李延说。

    游淼说“你借我玩玩呗,我也尝尝鲜。”

    李延“犬戎奴被我打破相了,下次带你去买个精神点儿的。”

    游淼“为什么叫犬戎奴”

    李延“犬戎人,北边抓回来的。”

    游淼又问“为什么破相了”

    李延“被我打的。”

    游淼“为什么打他”

    李延瞪他,游淼只是笑,每次他最会来这招,笑起来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谁也没法跟他当真。

    李延“他不说话,我让他说话,他不说,小爷把鞋子塞他嘴里,让撅屁股趴地上吃泥,他居然敢还手,小爷拿花瓶砸了几下,把他关起来了。”

    游淼会意,知道李延肯定挨打了,只怕那犬戎奴还起手来还打得不轻,戏唱了半天,游淼只好奇李延和那犬戎奴怎么玩的,男人也能玩那个遂起了讨要的心思,想把那家伙讨回去,好问问李延和他怎么个见鸡行事。

    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足足半个时辰后,游淼才说“哎,李延,你把那犬戎奴借哥们玩玩罢。”

    李延“死都死了,过几天带你去买个新的。”

    游淼“不定没死呢你不刚说了,明儿早上才打死拖出去埋。”

    李延“没死也不成。”

    游淼“买新的做什么浪费,我就随便玩玩,玩过了还你,你爱打打爱埋埋去。”

    李延“不给。”

    游淼“借几天嘛。”

    李延“你还真跟老子杠上了是不”

    侧旁一人听到这话,又调侃道“游少爷家大业大的,随便去教坊司买个成百上千填屋子,要个破奴做什么”

    游淼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李延听着又不乐意了,说“他他还买不起”

    游淼说“怎么买不起了杨风楼一夜也就那点钱”

    李延说“二百两银子呢你买得起么拿得出二百两银子,小爷就让你。”

    少年们见游淼又惯常地和李延在耍嘴皮子斗富,遂纷纷起哄,游淼说“不就二百两银子嘛,你当小爷出不起么”

    李延斜眼乜他,心想早知多出点。

    游淼说归说,心想还真出不起,今年光剩三百两银子,这还是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了,本就是随口说说没扯到买上面去,但被李延这么一瞥,气又上来了,说“你把他打掉了半条命,现在顶多就剩个一百两了罢。”

    众人大笑,李延嘲弄道“买不起就别砍价,瞧瞧你那落瑟样,都憋到卵里去了。”

    游淼终究受不住激,怀里抽银票朝桌上一甩,说“买了”

    李延也不防他来了这一招,先是一怔,继而怒了。

    “小爷说了卖你么”

    鸦雀无声,众人见游淼也当真有钱,二百两银票,在如今京师能买一座气派宅邸,要么置个上百亩良田,杨风楼闻名京城的头牌粉头儿,赎身价也不过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花二百两买个男奴哪有这等事

    李延像头牛一般瞪着游淼。

    众纨绔又见势头不对,只怕要吵起来,忙纷纷出言打圆场,有说何必呢何必呢,教坊司里一个男奴也就是五两银子的事,又有人说今日寿星最大,事事得顺遂着他

    游淼一冲动,将银票甩了出来,自知也没有再揣回去的理,一来难看,二来骑虎难下,不片刻便恢复了那无赖相,笑吟吟地说“怎的又舍不得了”

    李延“你带回去,我看你放哪儿,不被你堂叔锤死还花二百两银子,冤大头。”

    游淼也懒得跟他说了,眼见一顿寿宴,就要不欢而散,又有人趁势过来巴结李延,游淼便不再吭声了,各自坐着,气氛僵得很。

    游淼提早走了,招呼也没给李延打个,带着小厮出来,看到麻袋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不知道死了没有。

    游淼当即就紧张了,二百两可千万不能打了水漂。

    游淼“没死吧死了你们可要赔我二百两银子啊小爷真金白银跟你们少爷买回来的”

    家丁们谁赔得起尽数吓得瑟瑟发抖。

    游淼吩咐道“把麻袋口解开,我看看”

    一名胆大点的家丁过来,解袋口麻绳,连声解释。

    “游公子明鉴,须怪不得小的,也没人来说,小的们不知道”

    游淼“算了算了,看看死了不曾,死了就不要了,奶奶的,我再去找李延把钱追回来。”

    家丁打着灯笼,解开麻袋,缓缓地拖,麻袋里先是露出一个脑袋,那人被打得七孔流血,一身肌肉却是硬硕健壮,手长腿长,随着麻袋朝外撤开,那人身下鲜血已化为紫黑,被打得屎尿齐流。

    小厮躬身去探那人鼻息,游淼问“死了么”

    游淼又想起一事李延说把人卖他,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要回去讨债的话,李延要故意奚落他,二百两银子终归是讨不回来了。人是活是死,也只得照单全收。

    棘手棘手游淼呵了口热气,单膝跪下去,侧到他胸膛,耳朵贴在他胸前听心跳,身体还带着点热度,未僵。

    活着。

    游淼说“来几个人,拿车上垫椅的棉褥裹着,带回家去,他叫什么名字”

    一家丁见游淼没再找麻烦,忙不迭答道“叫李治烽,是个犬戎奴。”

    游淼示意启程,小厮们前呼后拥地走了。

    3、卷一 摸鱼儿

    那天游淼把这名叫李治烽的犬戎奴带回家去,堂叔正在家里发脾气,游淼不敢大张旗鼓地惊动人,吩咐小厮把这半死的人放进房里,搁在屏风后面,又垫了点东西,像个狗窝一般,再勒令人,谁也不许说出去,便权当没这事,回房睡了。

    当夜下起了大雪,游淼躺在床上,想起了他以前在家时捡回来的一条野狗,睡到半夜,忍不住又起身张望,看犬戎奴死了没有。

    午夜时,屏风后传来拉风箱般的气喘,游淼只睡不住,悄悄起来,也不传外头的丫鬟,赤足从羊绒地毯上走过去,一身白衣胜雪,提着个小小的五色琉璃灯,朝屏风后看。

    犬戎奴断断续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半是要死了罢,游淼想起自己的二百两银子就不住心疼,揭开棉被,以琉璃灯照着细看。

    先前在冰天雪地里,这人被冻得浑身发紫,血,尿,汗,呕出来的胆水混作一处,尽数结成了冰,现下被棉被捂了半夜,水都化了开来,身上有股难闻的酸臭味。他的手脚匀称,脚掌大,手指长,观那身长足有八尺,两条健壮的长腿犹如野马般有力,胯间那话儿与驴马一般,长得十分漂亮。

    游淼再看他脸时,忽地见他睁着眼,又是吓了一跳,险些把灯打翻在他脸上。

    他双目无神,定定看着那盏琉璃灯。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游淼“你还活着”

    他没有回答,游淼心道这问题得怎么回答说他想听犬戎奴和李延的龌龊事儿总不能这么说罢。

    游淼“一时兴起,你没事罢。”

    游淼拿着灯,在他脸上晃来晃去,那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游淼的脸上,琉璃灯的五色光从屏风后透出来,五彩缤纷的光芒转呀转,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游淼的脸。

    游淼“你花了我二百两银子呢,可不能死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游淼的脸,眼睛一眨不眨,许久后答道“李治烽。”

    游淼确认了他的名字,又说“为了你,小爷连李延也得罪了,你得识相点。明儿我给你请个大夫,你先躺着罢。”

    李治烽没有回答,游淼便把琉璃灯插在屏风旁挂着,回去躺下,这晚上他总担心二百两银子死了,时不时起身朝屏风旁张望,竖着耳朵听,及至天亮时,他又蹑手蹑脚地过去,见李治烽眼睛闭着,用手去探他鼻息。

    李治烽“我不死,你放心去睡。”

    游淼点了点头,又走回去,李治烽又说了句“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游淼莞尔道“你别死就成了。”

    游淼这会儿睡熟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被折腾了一晚上没法安睡,丫鬟进来时抽了抽鼻子,说“少爷,屋里什么味儿”

    游淼忙道“出去出去,都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游淼把丫鬟弄出去,忽然又想到了点事,说“把熏香炉子搬进来。”

    丫鬟莫名其妙,游淼又问“老爷呢”

    丫鬟福了一福,说“老爷上户部尚书的门儿去啦。”

    游淼正洗脸漱口时,门外地上又有小厮来报“乔儿正在二门外等着,预备下少爷读书的行当了。”

    游淼哪有心思去读书忙道“今天不去了,都下去歇着罢。”

    每日小厮都会准备伴读,书童也是家里带来的,每天大家作作样子,也无人来考校功课,于是都乐得清闲自在。

    游淼洗漱完,熏炉被抬了进来,满满地罩了把香,早饭也被送到房里吃,游淼又吩咐做了点消食开胃的粥点,浸了些油炸鹧鸪肉,让丫鬟撕成丝泡在粥里,吩咐人都出去,私藏了一碗。

    “我要洗澡,去预备下水,再把石棋儿唤进来。”游淼说。

    片刻后,那名唤石棋的小厮和一大桶水进来了,石棋便是常常跟着游淼的随身小厮,是游淼的堂叔给他派的。昨夜游淼买了个废人的事他也知道,进来就讶问道“少爷昨夜将那死狗藏房里了”

    “什么死狗。”游淼道“二百两银子呢,来来,搭把手。”

    游淼不敢让他堂叔知道了这事,只怕堂叔一看到李治烽,就要把他扔出门外去,再把他游淼被打一顿。先得把他的伤治好了再说,再告诉堂叔这是别人送的奴仆。要治伤就要请大夫,要请大夫呢,就要先把他洗干净。

    石棋揣着袖子,和游淼站在屏风后看,游淼说“看什么看,抱他起来。”

    石棋满脸抽搐,这人实在太臭,满心不情愿,却也只得帮游淼把他扛起来。李治烽一个踉跄,站不稳,游淼又问“你自己能走么”

    李治烽点了点头,脚却是软的,游淼和石棋把他抱到浴桶旁,将他头朝下泡了进去,哗啦一声两人都被溅了满身水,石棋一脸苦相,游淼又道“去找身干净衣服给他穿。”说毕便让李治烽翻过身,李治烽全然没了力气,靠在浴桶旁,闭着双眼。

    游淼拿起丝瓜棒子勉强给他搓了搓,捞起他的头发拨到脑后,看他的脸。

    “长得挺俊。”游淼说“你没事罢。”

    李治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从水里抬起来,发着抖,按在桶沿前,游淼的手背上。

    游淼咕哝道“这么大个人怎么连几个家丁都打不过”

    “他们给我吃了软筋散。”

    李治烽的声音很小很虚弱,游淼没听清楚,凑到他唇边问“什么”

    李治烽的声音是吁出来的。

    “武功。”

    游淼惊。

    “你还会武功”

    李治烽说不出话来,游淼还想问他点什么,但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得暂时不管,先放着再说。

    石棋带着衣服进来,游淼先把湿淋淋的李治烽放到自己榻上,给他穿上单衣衬裤,再套上一身布袍,用褥子卷着他,搬到屏风后去。石棋卷了原先的棉被,带出去扔了,游淼吁了口气,一切终于大功告成。

    4、卷一 摸鱼儿

    李治烽的头发还是湿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人色,他比游淼要稍黑一点,瘦得不成人形,颧骨很高,眉骨上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疤,多半就是那次动起手来,被李延用花瓶砸的了,那疤足有两寸长,从眉骨直拖到耳畔,好好的一个俊男,就这么被一道疤给毁了。

    他闭着眼,两道剑似的浓眉很漂亮,鼻梁也很高,手指修长,但脸色灰败,就像个死人,游淼又叫他“喂。”

    李治烽虚弱地睁开眼,瞳里带着些微棕色,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游淼从脖子上取出个玉,躬身系在他脖颈上,说“这是我娘给我的保命符,先借你用用。起来吃点东西。”

    游淼把粥碗放在热水盆里,翻出一把小玉哨,待得石棋回来,两人抱起李治烽,让他坐好,游淼年方十五,石棋才十四,两个半大少年要摆布这么一个大男人,简直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把一碗温热的粥给他喂下去。

    吃过粥,游淼又打发石棋去请大夫,今天看这样子也不能出去了,便索性在房里坐着,翻翻书,发发呆。

    李治烽在屏风后咳了起来,游淼忙过去看,李治烽吃过粥,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皮肤色泽较深,不及游淼细腻。手背上青筋毕露,咳嗽时侧着身,死死捂住嘴。

    游淼给他顺了顺背,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心想等大夫来了,若说治不好,就扔出去罢。可是这么大个人,外面风大雪大的,扔在巷子口还不行,得扔远点,也怪可怜的。二百两银子早知道不做那事,游淼光是想起来就忍不住的心疼,又暗自提醒自己记得,扔他的时候,要把娘给他的玉佩拿回来,免得和人一起扔了。

    “你多大了”游淼同情地问。

    李治烽“庆朔十一年。”

    游淼点了点头,今年是庆朔三十三年,也就是说他已经二十二了。

    游淼回到桌前坐下,捂着手炉,想了一会,又过去把手炉放到李治烽怀里,于屏风后他的地铺旁坐下,问“哪年被卖到京城的”

    李治烽“七年前。”

    十五岁就被卖进教坊司了,游淼依稀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抄家发配从军的大户,女人们就会被卖到教坊司做妓,里头男的也有不少,但犬戎奴这玩意,倒是他第一次听说,只不知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历,看他模样,倒不像个当小倌的。

    “少爷。”

    外头石棋声音,游淼马上起身出去,老大夫一身风雪,提着药包,游淼把大夫让进来。一脸担心地站在旁边看,石棋只是连使眼色,游淼眉毛一动示意,问怎么了

    石棋小声道“老爷回来了。”

    游淼眼珠子转了转,说“召我没有”

    石棋摇摇头,游淼道“先不管他。”

    大夫没有问李治烽的来历,也没有问为什么游家少爷房里会住了个男人,只是眉头深锁,认真诊脉。

    石棋朝李治烽说“我家少爷为了你这赔钱货,可是请的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十两银子呢。”

    什什么游淼犹如遭了晴天霹雳,瞪着石棋,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你请这么贵的大夫”

    石棋说“少爷,你得想,赔钱货值二百两银子呢,万一再加十两能治好,不也划算么”

    游淼快没钱了,窝的一肚子火,只得道“好了好了。”

    “老爷回府了”

    “老爷”

    游府三进四院,风雪逾大时,外面犹如下着刀子,马车停在府外,轿子又把游家老爷抬进二门,晃悠晃悠停在堂厅外,游德祐刚揭开帘子便一个哆嗦,嚎了几声,轿子应声又朝前抬了抬,戳进大门里。

    游德祐这才颠儿颠地下了轿子,游德祐中年发福,吃得肥头大耳,家住京城,专做江南六路生意,常给游家跑腿报信,打听朝中动静,日日珍馐美味,胡吃海塞,吃成这幅模样,刚走进厅堂便累得不行,小妾忙上前服侍,递过热毛巾,生起炭盆,游德祐这才好过了些,边抹手边问“游淼呢”

    游德祐还是得照看着这麻烦侄儿的,一来游淼是游德川那房的长子嫡孙,地位终究不一般。二来游家终归得有个人照应,按游德川之意,明显就是打着让儿子去做官的主意,不可不理,平日游淼混吃胡闹,游德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管家答道“侄少爷就在家里老爷可要唤他过来”

    一语出,游德祐突了眼,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白天的,那小子居然能在家安分呆着”

    小妾笑着给游德祐按肩膀,解释道“该是今天大雪,也没地儿去了吧。”

    游德祐说“罢罢罢,唤他过来,让厨房做点小菜,把午饭吃了再说。”

    说话间游淼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盯着大夫看,大夫只眯着眼,足有一炷香时分不吭声,入定了一般,外头管家声音响“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说说话儿,吃午饭。”

    游淼只得过去,临走时不放心,掏了十两银子给石棋,又摸了些碎银与他作赏钱,小声吩咐石棋看着,方匆匆跟着游德祐过去。游德祐也没说甚么旁的事,只问他功课学得如何,平日都和谁在一处玩云云,游淼记挂着房里多了个人,又刚吃过早,也吃不下,过了便匆匆回房去,说是看书。

    游德祐更是惊愕,只以为这侄儿转了性,唤了他一声,说“站住”

    游淼“咋啦”

    游德祐道“我且问你,上月宫里来了个人,送了个信儿”

    游淼想起了那事,忙道“三殿下找我当伴读”

    游德祐冷笑一声,说“你去不去”

    游淼有点迟疑,游德祐又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就这般懵呢三殿下那人说是不错,可终究不是太子”

    游淼因犬戎奴一事和李延闹翻了,现想到站队的事就有点忐忑,京中少年都不大,然而这群纨绔哪个家里是省油的灯自是耳濡目染,早知朝廷派系斗争那一套。各自都早早地站了队,一边倒地跟着李延混。

    但其实跟了三皇子,也并非说就全不好,来日太子身登太宝,若不铲除兄弟党羽,但凡稍有点骨肉之情,三皇子就是被封王的。他游淼现在若投了三皇子,以后封王时,也可跟着去富甲一方。

    游淼素来没甚志向,安安稳稳地窝在一处便够了,要能自己说了算的话,倒不如现在投了三皇子,只要“老三”不谋反,不忤兄,荣华富贵倒不比当官的少。但游淼也知道,他爹现在就指望他当个官儿呢,还能怎么样

    游淼笑道“我原就没想进宫去。”

    游德祐点头道“知道就好,上月就帮你回了他。”

    唉,人在京城,身不由己,游淼刚要出去,外头又有人来送信,说“侄少爷,丞相府上公子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游德祐胡子微翘,眉毛一跳一跳,游淼接了东西,见是一块牛皮上写就的,李治烽的卖身契。

    游德祐“那什么”

    “没。”游淼说“没什么。”

    5、卷一 摸鱼儿

    游淼把卖身契收进怀里,朝堂叔嘿嘿笑,匆匆走了。

    “怎么样”游淼一回房便问。

    石棋道“大夫说不碍事,都是皮肉伤,有几处内伤,让咱去配一方天王保命丹给吃下。受了风寒,一直未好,只怕伤了肺,开了这副药,过段日子不见好,再唤他来看看。”

    游淼点头,石棋又说“可是这天王保命丹着实不便宜,也要十两银子”

    游淼止不住的肉痛,但二百两都花了,也不计较这点了,掏银两给他,说“去买罢。”

    当天下午石棋把药抓了回来,游淼把保命丹给李治烽喂下去,再拿了个瓦罐子,就着火炉,坐在房里给李治烽熬药,熬着熬着游淼忽觉不对,自己本是大少爷,怎么买了个奴隶回来,反倒变成服侍人的那个了

    “我这次为了你。”游淼郁闷地说“可真不容易呐,你这赔钱货,赶紧把药吃了快点好罢,做什么都成。”

    李治烽吃下天王保命丹,脸色好看了些,只是盯着游淼看,游淼道“真邪门儿了,怎变我服侍你了喝罢。”

    游淼把药碗端给他,东西也不收拾,折腾一天以后累得半死,上床挺尸去了。

    当夜李治烽胃口好了些,已能吃下稠米煮的鸡粥,游淼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让厨房熬了一大碗,又打发石棋去买人参,灵芝等药材,该补的都给李治烽补了下去,免得躺着麻烦。睡觉前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参汤给他灌下,方径自去睡。

    夜半时听见声响,游淼马上被惊醒了,初时以为进了贼,及至抬头一看,见到一个身影,便知是李治烽。

    该不会想偷东西逃了罢,游淼不敢乱动,借着窗外的白光看清楚了些,发现李治烽在收拾白天的药碗,饭碗,把手炉放好。收拾到书案前时一顿,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卖身契,继而没事人一般,把它放到一旁去。

    翌日,因李延那事,无人来找游淼,游淼更不可能倒贴上门去,价成日就在家中百无聊赖,有时过去看看李治烽好了没有,有时和他说说话儿,李治烽的话很少,像截木头。游淼初时倒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一问再问。

    游淼“犬戎是甚么”

    李治烽“人。”

    游淼你怎会被卖到京城来

    李治烽“打仗输了。”

    游淼“想回家去么”

    李治烽摇了摇头。

    游淼“你在教坊司都做什么”

    李治烽只是看着游淼,不作声,药罐沸了,游淼便说“自己去把药喝了。”

    李治烽沉默地去喝药,游淼说“喂,犬戎奴,你要怎么报答我”

    李治烽“从今往后,你让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你让我活,我就活,你让我死,我就死。”

    游淼有点动容,没想到这家伙也会说点长句,游淼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怎么分派他了,他问“你会干活么会服侍人不梳头会么”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问“洗衣做饭打扫,粗活会么”

    李治烽注视药碗,略一点头。

    游淼“打架会么”

    李治烽“会一点。”

    游淼“你还会做什么”

    李治烽喝了口药,答道“陪床。”

    游淼想起来了,问“你和李延上过床”

    李治烽摇了摇头,游淼想了一会,说“等你病好了,你就服侍我罢,服侍得好的话,过几年再放你家去。”

    游淼不知道和男人上床要怎么玩,不过看李治烽那模样,身子多半还不如自己,现在可不能胡乱折腾他,万一又死了太不划算。

    游淼坐在案前,又问“你会陪读么过来给我磨墨罢。”

    李治烽喝完药,过来给游淼磨墨,一撩袍襟,单膝跪在游淼案边,那动作霎是大气,又卷起衣袖,骨节嶙峋的手指捏着墨棒,在砚台上反复研磨。游淼看了一眼,只觉这人和小厮们都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你认识字么”游淼又问。

    李治烽点了点头。

    游淼震惊了,还有奴隶认识字的

    李治烽磨过墨,起身又去收拾东西,片刻后过来,就在侧旁坐下,以拳抵着鼻前,忍了几次咳,游淼胡乱写了点什么东西,便在纸上乱涂乱画,看不下去书,只是甚无聊,趴下去时正想着李延等人的事,在家里闷着也无趣,然而开罪了李延,也不好巴巴地去讨嫌。

    更麻烦的是钱又快花完了,上次给的五百两银子才花了不到三个月,得想个办法怎么朝家里要才行。

    游淼斜眼瞥这赔钱货罪魁祸首,见李治烽正在看案上他乱涂的东西,神情冷漠,李治烽见游淼看他,视线便移到游淼脸上,与他对视。

    李治烽不仅磨墨的架势很奇怪,跪坐的动作也很奇怪,旁的人都是随便一跪就算,要么就是坐着,李治烽却把两手搁在膝上,腰杆挺得笔直,像朝中那些当兵的一般,隐约有股肃杀之气。

    游淼朝他招手,说“过来。”

    李治烽起身两步过来,又躬身跪下,就这么跪着也比游淼高了个头,低头看他,游淼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游淼右手握着笔,左手手指分开他的衣领,勾出那枚玉佩,说“这保命符果然有用。我娘留给我的,你看,你那半死德行,两天就治好了。”

    李治烽没有回答。

    游淼又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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