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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令 第10节

作者:九尾窈窕 字数:22312 更新:2021-12-30 04:23:13

    王鹏脱口而出“乌尔哈图死前曾与聂玉棠会面。”

    高扬点头“确实,关于此事,聂大人也承认了。但你怎知聂大人要与乌尔哈图会面”

    “我”王鹏顿了顿,“聂玉棠私下里告诉我的。”

    “告诉你他预备要杀人”

    “对”王鹏斩钉截铁道,“聂大人觉得乌尔哈图进京若是见到了皇上或其他大人,两相商谈妥当的话,我亭州盐司必然大受影响,故聂大人决意先下手为强。”

    “唔。”高扬摩挲着下巴,转向聂玉棠,“大人,你可有什么说法”

    聂玉棠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乌尔哈图进京来,许多人都知道。但他来的目的,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表面纳贡,实则来找人商议与我大覃合作制盐之事,我恰好在那前几日遭到追杀,据刺客们所说,是由于我指使亲信,喏”聂玉棠朝王鹏跪着的方向努了努嘴,轻蔑道“就是这个家伙,说是由于我指使他在亭州为所欲为,导致民怨沸腾,故而想要替天行道来杀了我。于是本来我倒没怎么想见乌尔哈图来着,突然,就当真想与他见上一见。但这想法,并未告知旁人。之所以后来决定在琼林宴当晚相谈,也是临时起意。关于这件事,云大人可以替我做证,当时我坐在他旁边,乌尔哈图对面,想必各位大人们也都记得”

    霍启明,郭孝如等人均点头。

    聂玉棠接着说“席间,乌尔哈图掷了一只杯子予我,杯中有纸,相约亥时见面。我与他谈妥之后离开,走时乌尔哈图确实是活着的。”

    听完聂玉棠的话,高扬的手一直没离开过他的下巴,貌似陷入困境,苦苦愁思该如何替聂玉棠开脱才好的模样。

    王鹏不由暗暗心喜,觉得云逸之不在,刚才聂玉棠的这番自白无人可以作证,眼下是打击聂玉棠的大好时机,赶忙抢白道“除此之外,乌尔哈图死前曾留下一个血字玉,试问整个朝廷除了聂玉棠的名字里有玉之外,还有谁即便是表字,都未曾有人名中嵌有一个玉。”

    高扬的唇角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狡猾,颇有几分引君入瓮的意思,问道“照你的意思,就是说乌尔哈图与聂大人会

    面期间,聂大人刺死了乌尔哈图,而事实上聂大人逃离现场之时,乌尔哈图尚未死全,等人走后,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一个血字,是不是”

    王鹏听高扬说的如此确凿,一时倒不敢直接应了,怕有什么陷阱。

    高扬又问“你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王鹏忖了半晌,壮着胆子摇头“大人的意思就是我要说的。”

    高扬笑的憨厚“既然如此,本官也有一个疑惑,想请教一下你。呵,你怎知现场留有一个玉字呢”

    王鹏被打的晕晕乎乎,适才急着发难,此时一听,张口结舌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场诸位大人,甚至包括皇上,无一人晓得乌尔哈图留过字,依你刚才所言,就连聂大人也不知道,那你又从何得知”

    “我”

    “本官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这个血字并非乌尔哈图所写,而是凶手所写倘若是这样的话,为何要写一个玉呢本官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栽赃。”

    “你你们”王鹏不顾李朝钺在场,径自就要站起来,身旁的衙役迅速过去压着他的肩头。

    高扬一点儿怒气也没有,他觉得这个案子到此毫无悬念,王鹏如此愚笨,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早点招认了吧

    “王鹏,琼林宴后,百官皆留宿在宫中,聂大人的确是有嫌疑,但你也有,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乌尔哈图是否被你所杀”

    王鹏略低着头,一对眼珠滴溜溜的转,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他来之前怎知口供会如此经不起推敲,可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用以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李朝钺,王鹏突然以头撞地,声嘶力竭的喊道“冤枉冤枉啊大人血字绝非我所写,是乌尔哈图所留,是乌尔哈图”

    高扬叹了口气“王鹏,你当真如此冥顽不灵”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王鹏道“罪臣该认的都认了,假如要栽赃,为何不栽赃别人,偏偏是聂大人”

    聂玉棠听了,轻轻笑起来。他虽然由始至终都表现的比较淡然,但被人陷害,终究算不上是愉快的经历。他不像霍启明,判案严密,却略带宽和。也不像高扬思维审慎,讲究证据确凿。聂玉棠其人,是带着情绪的,只有这些年与他一起过来的人才知道,才会记得当年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处置了裘耀海,又是怎样利用兵部将郡王府团团围住的。别看聂玉棠嘻嘻哈哈,说的难听点,他是等人来犯,才好有理由加倍的奉还回去。当然,遇到善良的人,他都以礼待之。遇到自觉的人,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些,都是聂玉棠的原则。

    而他什么时候不讲原则

    就好比此时此刻,

    他觉得他的原则可以放一放了。

    他越是想杀人,就笑的越灿烂。诚如他本人所言,作为一个权臣,王鹏是无须肖想还能活着出去了,假如聂玉棠能够行使李朝钺的权力的话,恐怕王鹏九族都被灭了。

    聂玉棠看着王鹏,轻轻笑起来“唔,我也想知道,为何不是别人,而是我呢”说着,缓缓站起来,在堂中踱了两步,转过头来,又是一笑,眉眼处不止风流,更凭添了几分邪气。

    高扬一喝“来人呐,到堂下去写个玉字,好让王鹏心服口服。”

    “是。”

    大理寺的一个文官亲自带着一支手臂粗壮的笔,蘸进聂玉棠刚才用过的那个水缸,在王鹏跪下的地方写了一个玉字,说道“乌尔哈图死之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了一个字。关于这点,你说的不错。然而这玉你可有瞧出什么不同没有”

    王鹏看了良久,仍是一脸云里雾里。

    高扬解释道“乌尔哈图留下的玉字,在他伏尸的头顶上方,经仵作检验,他右手手指有破损,那本官问你,你若用右手写字,写一个玉,这玉字的一点是在何处”

    王鹏皱眉想了想,顺便一只手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而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高扬眯起眼来“怎么不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由本官来说吧。起初本官和霍大人校验时,就觉得这个死前留下的血字很有意思。一般来说,站在死者的立场,右手写字,那玉字的一点必然是在右下方的,可我们从凶案现场看到的玉,这一点却是在左上方,这样就显得很古怪。你在死前会考虑将整个字调转过来写这么麻烦吗如此只能解释,写字的人并非死者,而是站在死者对面的人。出于顺手方便,就将这一点加在了自己的右下方,完全与死者的视线相悖了。可后来仵作又证实,指尖的伤痕是死者自己咬破的,而非别人刻意用刀划伤,我与霍大人为此一度非常不解,难道真的是乌尔哈图自己吃饱了撑的写一个倒过来的字说起来,本官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的这个姓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如此,我们不妨来做个假设,假如当时乌尔哈图写下凶手的名字,有没有可能写的是一个王字在询问追随聂大人到琉璃阁的小宫女口中,我与霍大人才对这个想法愈加确定。因为凶手杀人以后,没留神乌尔哈图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时他一定非常着急,想要将血迹擦干净,可小宫女追着聂大人追到了这里,凶手再没有多余的时间磨蹭,必须赶快逃走,所以就急急忙忙蘸了乌尔哈图的血加了这一点,而来不及处理现场。就是在这着急的瞬间,堪堪有了错处。”

    说道这里,高扬就此打住。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

    王鹏伏地,满脸都是泪水

    ,他无话可说,执着至此,终究是功亏一篑啊

    他跪到李朝钺脚下,颤声道“皇上”

    李朝钺自顾自玩着玉扳指,目光定定聚焦在曲线起伏的螭龙上,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冷冷道“你该清楚,自己这条命是没得救了。”

    王鹏痛哭流涕“罪臣不敢,不敢求皇上宽恕罪臣千刀万剐都是该的,只是”他斗胆抬起头来直视李朝钺,目光中有一种近似虔诚的恳求。

    李朝钺知道他要说什么“王鹏啊,被你杀死的那些人,也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但”顿了一顿,似在斟酌,“说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谋财害命,又诬陷朝廷命官或许”

    聂玉棠闻言,心中冷笑不止,李朝钺的这种话几乎是在要挟,将王鹏的父母妻儿放到谈判中间来,王鹏还有选择吗他除了一个人可供出之外还有谁

    聂玉棠有时真希望自己笨一些。他简直呆不下去了,拔腿就想跑。

    王鹏却如获大释一般,激动地睁大了眼,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道“是”咬牙终于说出这个名字,“是,是郡王,安平郡王”

    大理寺的中堂内霎时鸦雀无声。

    人人都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这个当口,禁军统帅从外头赶进来,顿在李朝钺跟前“依皇上吩咐,郡府已搜查完毕,共有白银百万两,另外郡王人也已带到,就在门外。”

    李朝钺嗯了一声“钱银充公国库,人交由大理寺收监。”

    一句话,简单明了,盖棺定论。

    聂玉棠没说话,众目睽睽下,站起来抖了抖袍子,抛下所有人,径自向外走去,甚至没有同李朝钺打招呼。

    一步一步,嗒嗒嗒嗒走向门边。他的每一步仿似都踏在李朝钺的心上。

    群臣不敢妄议,就连一向规矩多多意见多多的郭孝如都不敢对李朝钺说,皇上,你看看聂大人成何体统。只因此时此刻,他们发现,向来都是先走一步的皇上,竟然默默坐在大理寺的一张寻常椅子上,不知为何,在聂玉棠离开的那一刻,肩头仿佛是有一种被遗弃被忘却的落寞。

    吱呀一声,大理寺的被拉开。阳光就这样照进来,照的他们之间的距离,丝丝缕缕,异常清晰,连空气里的微尘都颗粒分明。

    郭孝如亟亟追上聂玉棠,当着几百名禁军都在场的情况下,对他深深做了一个大揖,是仅次于李朝钺的,五体投地似的大礼。

    聂玉棠想,这个大礼他还当真受的起。

    此前郭孝如三番四次针对聂玉棠,但现下所有事情明朗,得知聂玉棠为亭州盐案所作的贡献后,对事不对人,还是要亲自前来赔礼的。此乃其一。其二恐怕还是为着他对郭贵妃之事眼开眼闭的缘故吧。

    呵。聂玉棠望着

    远处的晚霞淡淡一笑,抬脚向外走去。

    、帝都清歌

    心中,既没有洗清冤屈后该有的如释重负,亦没有那种拨云见日展望未来的美好期望,相反,一直是浑浑噩噩的。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大理寺的,也忆不起是怎样回到府里的,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梦,梦里从这里到那里,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

    之后梦中的情境,又变换到了京华城里最高档的酒楼,耳边尽是恭贺道喜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吵得他脑仁疼。他一直不断地被劝酒,神思恍惚,直到字字句句汇成响亮整齐的一句“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他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这称谓是由于自己被李朝钺封了许安侯的缘故。

    从大覃开国至今,还没有哪个异姓的外人得以获此殊荣,聂玉棠是第一个。可即便是如此,他也相当之平静,并没有常理中该有的喜悦。

    何喜之有呢

    难道是为郡王伏法

    据说郡王行刑的那天,好多人都去看了,直叫大快人心。说是有个黑布套住了郡王的头颅,咔嚓一声,身首分离,鲜血溅出去一丈远。围观的百姓拍手称快,道皇上是明君,聂大人沉冤得雪。

    聂玉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表面上郡王是垮台了,实际上不过是找了个替死鬼,来给这场戏按上一个漂亮的收尾。

    或者,是为他位极人臣这件事而喜吗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略有嘲讽,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众人,得以一个人端着酒杯走到窗边,趁着朦胧月色想一想心事,其实翻来覆去想的,就是云逸之呢,云逸之去了哪里

    一连数日,都没有他的消息。聂玉棠差了小饭团去打听,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聂玉棠很有些忐忑。他知道云逸之做事向来都很有交待,鲜少这样没头没尾的。而他之所以如此着急,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他们说好,四月初八要一起离开京城。可眼下约定的日子已迫在眉睫,云逸之竟然在送过他小狗之后就失去了联系,着实不同寻常。以至于当夜回府的路上,聂玉棠坐在轿子里,一路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想,许安侯,许安侯人安心不安,又有何用啊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三刻,喝下一碗解酒汤,聂玉棠早早宽衣解带上床睡了。

    明天就是四月初八,他只能在心里祈祷云逸之当下是被某些很要紧的事情耽搁了,照理说,还是会如约而至的。

    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担忧云逸之会不会临时变卦不来,若是他反悔了该怎么办,毕竟,拐带一个朝廷命官逃亡,这责任一般人是担待不起的。然而下一刻又觉得自己绝对是多虑了,谁都会抛下自己,云逸之一定不会的。他不断的与自己博弈,终于在这种思辨的想法里睡去,遁入梦乡。

    香炉里焚的,是李朝钺特赐

    的冰魄,可以驱解人心中的沉郁愁思,李朝钺一直用它来解忧,是以当下聂玉棠睡得还算安稳。只是一个时辰以后,冰魄燃烧殆尽,只余最后残留的一抹香在半空杳杳消散,聂玉棠便没来由的做了一个噩梦。

    雾气森森的林中,他像一丝游魂,飘飘荡荡。参天古木遮蔽住了日光,将整个苍穹包裹起来,他害怕的不断奔跑,好像后面有什么穷凶极恶的野兽在追他。一路上,树叶勾坏了他的衣裳,划破了他身上的皮肤,带出点点血珠子往外冒。可无论他怎样奔跑,兜兜转转却始终都在原地绕圈子。他,迷路了。

    倏忽间,一个白衣人来到他跟前,伴随着一阵刺眼的银光,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一柄尖利的匕首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他几乎能感受到锐利的兵器刺进肉身带来的张力,一时吓得哑口无言,低头一瞧,发现抓住那把匕首的正是自己的手,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刀从胸膛中拔了出来,血汩汩的向外涌,将对方胸襟前的一片雪白染成了鲜艳的红。

    啊

    寂静的夜里,他被自己的尖叫声吵醒,陡的坐起,张大嘴猛力的呼吸,满额头都是冷汗。

    一阵穿堂风过,他无法遏制的打了个寒颤。

    梦中的景象太过于逼真,以至于他无法分辨虚幻与现实的界限,直以为云逸之当下果真是出了事,赶忙跳下床去,连鞋也没穿,赤着脚推开大门就往外奔跑。

    四下里无人,唯有一地清冷的月光,像冬日里落下的一层薄雪。他孤零零的站在园子中央,满院的海棠花被风吹得微微摇曳,花痕树影,寂静的不似人间。此情此景此地于他而言极为陌生,愣了半晌才醒悟过来,这是在李朝钺新赐给他的侯府里,而不是在那个他住了许多年的京城小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急速的喘息。月影西斜的后半夜,想来他是再也无法入睡了。

    他的视线飘飘荡荡,和他的心一样,不安,没有着落,后来好不容易注意到那棵大槐树,是由于白色的小花点缀在浓密的深绿之间,使得树后的黑影于夜色中被衬托出来,格外明显。

    聂玉棠定睛一望,恰好那个人正缓缓的从树干后面绕出来时,一身墨色玄衣,使得聂玉棠止不住喉头一哽,没有想到此番来的人竟会是他。

    李朝钺慢慢的向他走来,停在他跟前,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掌心中常年练习刀兵的薄茧,手执朱笔经年累月较常人略大的关节,一改其专横又磅礴的做法,温柔的,细致的,摩挲着聂玉棠的脸庞,顺着发鬓,沿着耳廓,游离至下颚,一边轻声说道“朕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鲜少这样温柔的同他讲话,不知道一年里会不

    会出现一次,聂玉棠觉得自己掰手指头都能算的清楚。

    上一回,还是李朝钺首次留宿后宫发生的事。

    彼时李朝钺始登基,一心扑在政事上,没时间壮大他的后宫,兼爱护一下那些如花似玉的夫人。

    可如此便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那就是,历朝历代,还真没有哪个皇帝到了二十五的年纪还没有子嗣的,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风言风语不是没有,而是李朝钺本身,无法叫人联想到断袖,更何况,男宠的影子也是半分都捕捉不到。

    聂大人虽然活脱脱一个八卦的素材,可惜,当时的聂玉棠为着李朝钺的声名,着实是乖巧的很,打死他也不会允许旁的人将他们的关系随便臆测的。

    朝中一干重臣,老臣,能臣看不过下去了,纷纷建议皇帝陛下还是要先顾一顾自己的私事比较好,国事虽忙,又岂会计较一时,连一晚上龙榻缠绵的时分都拨不出吗

    诸多元老都甚忧虑,忧虑的连太医都主动请缨,私下里聚在一起会诊,讨论皇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瘾。

    李朝钺最终没能缠的过这帮老朽,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决定去后宫某个佳丽处转悠转悠,打发一下春宵好时光。

    去之前,特特找了聂玉棠过来好生安抚一番。

    聂玉棠很懂事,很乖觉。他自知连陆世安都躲不过去的坎,李朝钺更没有可能糊弄过去。皇上这个位置不是普通人能坐的,既然要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自然也要担负着远超乎一般人的责任。假如有一天,大覃可能要与邻国打仗,李朝钺就是将自己卖了,娶敌国的女君都是有可能的。

    聂玉棠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并且自觉做的很到位。

    只是想通了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要把李朝钺与别的女人困觉这件事当成一件普通事,甚至不当一回事,除非聂玉棠失忆或者失心疯。

    他还是很难过的,在李朝钺与他打商量的时候,一味强颜欢笑的结果就是回到尚书府立刻就病倒了。

    本来只是小小的伤寒,可不知怎么的,竟犹如燎原大火般肆意开来,烧的聂玉棠三分清醒,七分糊涂,并时不时的犯浑。

    李朝钺在后宫的一位娘娘处呆了一夜,第二天上朝没见到聂玉棠就知道事情不对,当天夜里偷偷一个人溜出了宫,披星戴月的来到聂府,就瞧见聂玉棠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神志不清不算,一张小脸也惨白惨白,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眉心纠成一团。

    李朝钺坐在床沿,拂去他额头上的汗,将被子拉到他下颚抵住。

    聂玉棠的唇一直都是木芙蓉的淡淡粉色,那时却是青白青白的,还有些发紫。

    李朝钺俯身在他唇上小啄一记,末了深深叹了口气。

    聂玉棠身体不适,睡得

    浅显,稍一点动静便醒了,睁着大眼睛,蓦地一层水汽自深处聚拢,浮上表面来,嘴角却还假意的向上弯,试图传达一下我没事这个意思。

    李朝钺拢着他的发,柔声道“朕不过是去她宫里坐一坐,也不见得会发生什么,你”

    聂玉棠撇了撇嘴“我晓得,我也没说你”哽了一哽,酝酿好的一番违心的说话像是带动了心底的酸楚,半句谎话也没能说全。

    李朝钺揽着他的肩,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不妨聂玉棠一下子扑到自己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难过的说“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声音闷闷的,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李朝钺揉着他的顶心,轻声呵慰道“傻瓜。你是个女的,就能解决问题了”

    聂玉棠耷拉着脑袋不答话。

    他觉得此种事情再多发生几次,自己的命可能就要没了。老天爷怎么跟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呢倘若他是女的,至少可以免去一个麻烦,就是传宗接代的问题。聂玉棠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并且深信不移,可他又着实无力改变什么,最后越想越难过,脑袋深深埋在李朝钺的怀里,沉重的抬不起来。

    李朝钺喟叹一声道“你要是女的,哪里还能轮到我一早就嫁给陆世安啦,怎么还会上京来赶考,又何来遇上我一说。”

    聂玉棠闻言怔了一怔,如此说来,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傻兮兮的嗅了嗅鼻子,半晌,破涕为笑了。

    窗外紫薇花浓,暗香浮动。聂玉棠从他怀里仰起头,李朝钺轻轻吻下去。无风的夜,月光如水水如天。

    、帝都清歌

    彼时与此时,其实相隔的时间并不太久远,但心境,怀抱的温度都截然不同了。

    当下,李朝钺脉脉的望着聂玉棠良久,上前一步,一只手动情的拥住他道“朕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说完,倾身凑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蹭着聂玉棠的耳朵,“你呢,想不想朕”

    聂玉棠身形单薄,冷风一吹,微微抖动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李朝钺环顾四周道“怎么府里这样冷清,我一路过来,竟一个人都未曾瞧见。”

    聂玉棠本来抿着唇,经他这样一说,蓦地心里一慌,像兜头一桶冷水浇下来,彻底醒了个通透。

    因着第二天要与云逸之逃跑,而侯府是新建的,所以很多东西要从老宅运过来。且一时半会儿也运不完,聂玉棠便寻着这个由头吩咐下人们慢慢来,今夜就不必回府了,只让小饭团等几个亲信跟在自己身边。

    这几个亲信都是天一亮就要起来负责点火烧宅子的,等人来救火的时候,他聂玉棠早就逃走了。随后就会有人发现特地准备好的聂玉棠的尸体,是他买通重狱的看守,换出来的死囚。尸体,还新鲜着呢。

    一切的安排,全部依照他之前和云逸之商量好的计划行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李朝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一下子,便有些手忙脚乱,为免被李朝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聂玉棠寻思着,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的将李朝钺给遣走。

    只不过他满满当当的一颗心,又要记挂云逸之,又要分神出来应付李朝钺,岂是一个心乱如麻了得。结果别说零星半点好法子没琢磨出来,倒是叫李朝钺逮住了他走神的空档,轻易截获了他的唇。

    寂静的夜里,月色如流华,照的聂玉棠眉眼明晰动人,鬓边似染了霜雪。

    李朝钺知道他一路回来甚是艰难,能活着,已是不易,便难免有几分失而复得的心情,揽着他的手臂,情不自禁紧紧收缩,恨不能将他压到自己胸怀里。

    可即便如此,唇齿间的气息却仍是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只因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彼此的亲近,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不管是他在丹犀台上执掌天下,还是兴之所至,铺开画卷,意气风发的笑问“玉棠,你可要入画来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再熟悉不过。是以这个吻,不单单是一个吻,仿佛是叫他们两个人将过去发生的又再经历一遍,共度一遍,其间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说不清,道不明,搅在一起,成了一笔糊涂烂帐,点滴都在心头。

    聂玉棠想,难道自己又要被李朝钺这样哄一哄就轻易作罢吗

    难道

    他这几个月来的颠簸,受尽折磨与苦楚,到头来练就的一副铁石心肠竟经受不住他的一点点热情

    他真是很没用啊。

    可到最后,他还是纵容自己了,除去贪恋他的温柔这个理由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过了今夜他就要与眼前这个如此深爱过的人诀别,从此天各一方,不如,就在这最后一次的吻别里,倾尽全力,权当做以后的纪念吧。

    李朝钺亦有些患得患失,他说不出聂玉棠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原先聂玉棠闹,给他出难题,时不时翻江倒海的折腾,总让他为难。如今静静呆在他怀里,这样乖顺,静默,不再像彼时那样肆意的对待自己,他反倒不自如。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印证自己的位置,又或者是为了唤醒一些旧日情分。李朝钺吻得格外动情。

    他们两个人,像两片叶,紧密贴在一起。

    却又如这世上千般万般的道理,有高总有低,热情过后就会迎来冷却,最后也不知是谁先离开的谁,大约是一阵风,自然而然的,他们交错的呼吸便分开了,人,也分开了。

    李朝钺定了定神,从腰上解下一块玉,放到聂玉棠的手心。

    玉是沉敛的玉,光芒像珍珠一般璀璨,聂玉棠定睛一望,是连城璧。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连城璧能顺利回到李朝钺手里,还是他出面劝说自己的二哥交出来的。此时此刻,小小的玉璧静静躺在聂玉棠的掌心,像一朵九天落下的漩涡花,直钻入他的血脉。

    李朝钺道“朕最重要的东西,往后就交给你。你来替我保管。”说着,弯起他的手指,不允许他拒绝。

    聂玉棠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手心热辣辣的。

    李朝钺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道“夜深了,早点去睡吧,朕走了。”

    聂玉棠杵着不动,李朝钺又故作轻松地开了一句玩笑“怎么,舍不得朕吗”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今次回来,怎么也没有同朕要那买盐的一万两打算自掏腰包吗幸亏程铁峰来替聂大人你报备了。”

    聂玉棠垂眸轻轻一笑,心想,因为我要走了,我忘记了。

    李朝钺捏了捏他的手指,转身遁入夜色。

    于是偌大的花园里又只剩下聂玉棠,他一直站到快要五更天。

    冲天的火光亮起的时候,连城璧静悄悄的躺在聂玉棠的卧房里。

    没有被带走。

    李朝钺为何要这块玉璧,大覃历朝历代的皇帝为何将它当宝贝一样供着,不单单是由于连城璧是一块上好的玉,价值连城,更主要的原因是,连成璧中的心,乃是玉玺印。

    九州大陆上承袭帝位的玉玺,得者,谓之受命于天。失者,历来饱受非议,被称为白板皇帝。

    李朝钺要的不是连城璧,而是玉璧的心,可拿走心了以后,连城璧也不过就是一枚样式好看的吊坠而已。

    既然无心,要来又有何用

    启明星自东边带来第一道亮光,侯府中的廊柱,桌椅,花草,一一被点燃。聂玉棠亲见火舌顺利攀上木柱子,扶摇直上。朱门深宅转眼间就变作断壁残垣,雕栏玉砌也化作劫灰焦炭。所有的一切,连同他和李朝钺的感情,通通付之一炬。

    整个京华城陷在一团呛人的黑雾之中。

    聂玉棠趁乱在小饭团的护送下,从边门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出城。奈何马车尚未开跑,就被人当场截住了。

    截住他的不是别个,也不是李朝钺本人,而是时时跟在李朝钺身后的暗卫红鹤。

    红鹤一把拉住他的马车,着急的喊道“聂大人,皇上不好了。”

    聂玉棠一惊,仍自端坐在马车里,他怎知这不是李朝钺派人前来试探,好戳破他偷天换日的行径。

    红鹤却说的条分缕析,头头是道。说李朝钺深更半夜私自出宫来见聂大人,结果被刺客逮住机会,一剑穿心。

    霎那间,聂玉棠的一张脸失尽血色。

    红鹤还嫌不够,演绎的绘声绘色,同时还兼有些语无伦次,使得聂玉棠完全不疑这其中有诈,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他的所有怨啊,恨啊,不甘和愤怒,之前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的心,此刻却不知被抛到哪个角落。

    然而,总算还有些微弱细小的声音,在怯怯的提醒着他,他今日是要赴约的,为此,聂玉棠决定在去皇宫的半道上,令马车于醉仙居巷口那棵大树下停住,容他与那人见上一面。

    红日东升,淡淡的柔雾般的金粉色落在树冠上,将聂玉棠的脸笼在一片模糊阴影里。

    身形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仿佛有重担挂在肩头,就要将他压垮了。

    云逸之匆匆赶来,走的气喘吁吁,但站在街角不远处,见到聂玉棠的那一刻,他还是开心的笑了。强忍住身上的痛意,向聂玉棠走去。

    只是还未靠近对方的身边,却听到一把凉凉的声音,夹在风里,飘渺的传入自己的耳朵。他凝神细细听来,是一句对不起。

    云逸之蓦地身体一斜,险些要栽倒下去,好在用剑支撑住了,喉间一阵干涩,快要透不过气。

    四月初八,四月初八。

    他们说好的。

    最后关头,聂玉棠却反悔了。

    于去向皇宫的路上,半道跳下马车,在这里等着云逸之,就是为了先同他说这三个字,对不起。

    云逸之的手指紧紧握住剑柄,指节发白,像是要挣断了。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他不顾一切的赶回来,回到聂玉棠身边,到头来等待自己的竟然只有聂玉棠的一个背影。

    这道背影,堵住了所有的可能。他们的江南,他们的雨,新醅小酒,桃红春绿,醒来时我尚年少你未老的约定,眼看都要成为一场幻梦。

    可他还是不死心,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聂玉棠身侧,想要看他一眼,问问他是否真心,或者让他看自己一眼,只一眼未曾料想,自始至终,聂玉棠一直背对着他,哪怕他已走到近在咫尺的距离,哪怕近的几乎能触到对方的背脊,也没能看到熟悉的眉,熟悉的眼,仅仅是看到聂玉棠轻轻抬起手,指尖顺着树干斑驳的纹路轻轻游走,像在细数过往的伤痕,一边低声呢喃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了这儿多年,一切都成为了习惯,该要怎么办。逸之,我是真的想走啊,奈何心却不许,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云逸之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楚。早在江南回来之时,他便有些担忧,怕聂玉棠好了疮疤便忘了疼,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再没有多余的话,他将那把折扇轻轻塞回聂玉棠的手里,转身默默离开。

    聂玉棠的额头抵在树干上,身后响起的是云逸之的脚步声,正在渐行渐远。

    他自问不是一个三心两意,心猿意马的人。可他对云逸之的感情是真,对李朝钺的不舍也是真。即使在面对陆世安一事上,他都断的果决分明,绝不拖泥带水。然而在云逸之和李朝钺之间,他是真的无法取舍。说再多也于事无补,说再多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负心辩护,不如不说。

    他也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能。倘若此刻回过头去他是真怕自己会心软,会在李朝钺濒死之际,和云逸之远走高飞。

    当然他也有千百个理由可以让云逸之留下来,但那对云逸之而言,实在是不公平的。

    他聂玉棠不能这样自私啊。

    所以尽管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聂玉棠到底是没有开这个口,他的手指在云逸之离开时,无可遏制的微微颤抖,却也只是任凭他的衣袖就这样从自己手边轻轻滑过

    原来,该要一刀两断的并不是他和李朝钺

    原来,到底是低估了自己对李朝钺的感情啊

    、帝都清歌

    殊不知聂玉棠所慨叹的天意,乃至今日这逃亡路上的横生枝节,其实不过是一场戏。

    人总以为自己是戏里的主角,以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却永远不知道编戏的人,才是所有人的主宰。

    若说聂玉棠其人,向来锱铢必较。那李朝钺便着实可以称的上是算无遗策。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尤其是本来属于他的东西,有一天要逃离他的掌控,更是万万不能。

    这一场大戏,启承转合的关键全在与聂玉棠听到李朝钺遇刺的消息后,会不会主动来自投罗网。

    若是来了,那么李朝钺只要抓一个云逸之便可。

    若是不来,那李朝钺的守卫们也已经将京华城堵了个严实,要将他们一同抓回去。

    与李朝钺的心思相比,聂玉棠终是天真了一些。

    其时当聂玉棠与云逸之分别后,在他看不到的转角,云逸之还没有走出多远,便遇到了不多不少十八个暗卫。

    彼此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暗卫们之前吃过他的苦头,今次云逸之落单,怎肯错过如此大好良机更何况,带云逸之进宫根本就是皇上的旨意。

    没有惊天动地的决斗,没有风云变色的厮杀。云逸之早已身受重伤,此刻绝不可能是十八个暗卫的对手。

    他云逸之并非万能的啊。

    从来,亦只有聂玉棠将他当做万能的,一次次辜负了他,一次次叫他失望,好像他这个药人,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活该喊不出一声痛,可就算他不说自己痛他也是会痛的啊。

    云逸之有一刻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特别是当他想起这些天被锁在镇魂塔中的遭遇,他几乎是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能活着回来,靠的不单单是运气,更多的是为了固守自己的承诺。他答应过要带聂玉棠走,就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到。为着这个坚持,才能逃出生天。

    而他之所以会去镇魂塔,还要从三堂会审的前夜讲起,即云逸之送完聂玉棠小狗回到府中发生的事。当夜太医院的江勉突然造访,请求云逸之一同前往郊外大慈恩寺脚下的镇魂塔,据说里面关的都是麻风病人。皇上下令一把火将这些人烧死,江勉却表示十分的不赞同。

    云逸之虽然纳闷,但救人心切,便没有多问,随着江勉一同去了。

    这一去,竟是险些有去无回。

    因为镇魂塔中的麻风病人不但身体上残疾,病入膏肓,心里上更是有严重的问题。起初见到云逸之还顾着几分礼仪,之后狂性大发,便不管不顾饿朝云逸之扑过来,拼命撕咬。

    云逸之的血于他们而言简直是圣药,那些麻风病人当夜便趁着云逸之被江勉从外面窗户通过竹管吹进来的迷烟给迷倒,一时间神志不清,动弹不得,便肆无忌惮的割破了云逸之的静脉,争着

    抢着去吸食着他的鲜血。而云逸之却只能如待宰羔羊,眼睁睁的任他人为所欲为。

    命悬一线时,他脑中浮起的是聂玉棠的脸,想到不知李朝钺之后会使出怎样凌厉的手段,便愈加担心聂玉棠的安危。为此,云逸之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开杀戒,使得镇魂塔中垒起的尸体其后不断叠加,断臂残肢,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而云逸之如一尊古佛,跏趺而坐,身旁竖着一柄古剑,一边凝神洗髓散去体内迷毒,一边默诵往生咒替这些人超度。

    他从镇魂塔出来之时,李朝钺还特地准备了一支箭队,几乎将他射成一只刺猬。

    如此这些,聂玉棠都不知道。

    其实只要当时聂玉棠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或者稍稍留心一下云逸之,便不会错过他身上的血腥味,不会错过这么多明显的蛛丝马迹。

    云逸之灰心的觉得,他之所以没留意,是因为太爱李朝钺,正如他自己所言,爱得成了习惯,眼里还能容下谁。

    他有想过去找李朝钺算账,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当他在转角遇到暗卫时,并不是说他受了重伤,就真的不能杀出重围,而是想到自己一旦走了,聂玉棠怎么办要眼睁睁看他扑回李朝钺为他设的陷阱里吗

    云逸之身上遍布着窟窿,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凭身体的本能去阻挡朝自己刺过来的一剑又一剑。最后当暗卫们的剑终于刺中他的胸膛的时候,云逸之苦笑着想,怎么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我想的,记挂的仍旧是你呢哪怕你其实根本不想要我

    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统共三十六根销魂钉,根根分明,尽数打在了云逸之的奇经八脉上。

    皇宫的边门,云逸之被抬进去的时候,聂玉棠正穿过神武门,穿过未央宫,神色慌张的四处寻找着李朝钺的踪迹。

    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宫里的人怎么像是一夜之间少了一半,他们去了哪里品位低的宫人一问三不知,稍有品位的则是三缄其口,聂玉棠甚至都找不到一两个合适的人可以询问。

    他是当真乱了方寸,其实只要他稍微冷静一下,便可窥出其中的一些端倪,那就是眼前这一切全是李朝钺一早就安排好的,令他得以毫无阻滞的进入宫门。

    但人算不如天算,李朝钺再英明神武又如何,至少,他算错了聂玉棠进宫的时间。

    比他预料的早了许多

    想来是老天爷偶尔促就的神来之笔,既然让李朝钺撞破了聂玉棠的偷天换日,那怎么说也该让聂玉棠撞破一些李朝钺的手段才可以算的上公平。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这一幕。

    勤政殿的侧面是一处小校场,四处种着碧绿的梧桐,为方便李朝钺疲惫之时可以散步,习武

    ,稍作休憩之用。

    聂玉棠本来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但他慌神之下,一气乱跑,便跑到了他原本不该去的地方,看到他不该看的东西。

    纯属意外。

    校场上,李朝钺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手中持着一柄玄铁重剑抵在云逸之的下颚,姿态傲慢孤绝,隐隐透出几分杀意。

    十八个暗卫随身侍候在旁,列的是至阳的天罡绝命阵。

    聂玉棠喉头一紧,事实上,在看到李朝钺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了云逸之地上血迹蜿蜒,红的刺目,云逸之正一动不动的躺在正中。

    聂玉棠吓得当场倒退半步,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血

    为何刚刚才分别的人,转眼已躺在血泊中聂玉棠一边想,一边支撑住发抖的身体向云逸之飞奔过去。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零零星星的线索不断拼凑起来,终于隐约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尤其是眼前的光景更使得他猛的看清所有的前因后果云逸之受伤了。

    不但如此,还伤的很重。

    那一身白色的袍子像是从血水里浸透过后捞出来的,却有深浅两色,层次分明。深的已转成褐色,是旧伤血迹。浅的在日光下红的耀眼,是新伤所致。

    新伤旧伤,皆是拜李朝钺所赐。

    难怪方才经过他的身边,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聂玉棠后悔不已,他本该可以早些发现云逸之的不妥。

    滔天的愤怒自心底涌起,霎那冲至脑门,聂玉棠知道自己受骗了,咬牙切齿的迸出两个字“卑鄙”

    李朝钺却充耳不闻,虽然他看到聂玉棠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镇定。而听到聂玉棠口中的两个字时,脸上毫无表情,手中的剑却是叮一声打在云逸之的肩膀上。

    下手快狠,瞄准肩胛骨的位置。

    饶是云逸之,也止不住轻轻发出一声闷哼。

    聂玉棠急忙朝他们这个方向奔去,还没靠近,就被十八个暗卫集成的人墙堵住。

    李朝钺蹲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云逸之“你胆子不小,这么多年,没有谁敢抢朕的东西。”

    聂玉棠高声喊道“你放开他。”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便奋力缚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再上前半步。

    李朝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托着腮,手肘撑着膝盖,冷冷的打量云逸之。

    他喜欢云逸之什么呢长的好看吗李朝钺想着,指尖又摸出一颗销魂钉,在云逸之的脸上拉出一条血痕。

    所谓销魂钉,是专门针对习武之人的经脉与气海,叫对方丧失内劲,全无半分反击的能力的暗器。

    聂玉棠双手握拳,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

    李朝钺半侧过头,看着聂玉棠,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蓄着莹莹的泪水,明明就要落下来,

    却还倔强的忍住。李朝钺的唇角不由溢出一抹残忍的笑。

    他扔掉了销魂钉,拿出一把匕首,放到火盆上烤了一烤对准云逸之左手的手腕处直戳下去,复又一挑,鲜血霎那喷涌而出,聂玉棠气的浑身发抖,几乎是站不稳了。他听到李朝钺凉凉的嗓音“云大人真是有能耐,三番两次跑去救那浑小子,所以现下叫他对你巴心巴肺的,盘算着要远走高飞,是不是”看了一眼聂玉棠,又道,“那傻小子似乎是将你当做无所不能的,既然如此,朕是不是该要给你个机会表现一下,不知,云大人若是成了废人会如何”

    聂玉棠意识到李朝钺要干什么,不顾一切,发了疯的向前冲“李朝钺,我来了,你放开他”可他赤手空拳的,又怎么抵得住暗卫们形如铁锁般的手劲,聂玉棠的四肢被箍牢,骨头被扯得生疼,从脱臼到骨折,始终没能挣脱束缚。

    李朝钺原本就是一个铁腕的帝王。他最受不得忤逆,最听不得聂玉棠口中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是向着云逸之的。嫉妒之火在胸中烧的如火如荼。李朝钺红着一双眼,犹如地狱而出的修罗,毫不犹豫的弯去,挑断了云逸之的手筋脚筋,正如当年那些歹人对聂玉棠做的事一样。

    云逸之仰躺在地,手脚早不能动弹,他知道会有这一刻,干脆闭上了眼,迎接命运。

    一阵戳心的刺痛传来,手脚的筋脉逐级断裂。云逸之疼的有片刻的痉挛,止不住微微颤抖。风一吹,疼痛入骨,仿佛绵长永无止境。

    他大口喘息着,像离开了水之后濒死的鱼。

    李朝钺见状,拍了拍手,像是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居高临下说道“不如这样,你若是现在还能爬过去,爬到聂玉棠身边,朕就放了你们,如何”

    聂玉棠双手握拳,眼泪再也止不住,啪的掉落在地,日光之下蒸发的无影无踪。

    他知道,李朝钺这是要羞辱云逸之,他怎么能让这一切发生,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云逸之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看聂玉棠,他看到了聂玉棠眼中那滴泪,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看见了。想到自己还值得他的一滴眼泪,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悲。

    “怎么不爬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李朝钺揶揄道。

    聂玉棠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但此刻理智战胜了一切,他清醒的认识到,要在老虎嘴里拔牙,他不能示弱,深深的望着云逸之的眼睛,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别过来。”却仍是带着低低的哽咽。

    云逸之攀在地面的手指闻言突然松开,他觉得聂玉棠的脸再也看不清,似一团雾气散开,师父说人死前就是这般,他想,或许是我终是油尽灯枯了

    李朝钺却不预备这么快就玩死云逸之,狠狠踢了他一

    脚,对身旁的侍卫道“给朕拖去天牢关起来。”说着,往聂玉棠走去。

    他要慢慢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卡了好几天,上一章我修改了一下,情节没变啦,就是怕云大人的内心波动提前泄露咳咳,那啥,皇上确实是作假的,因为他是皇上

    、帝都清歌

    两指捏住聂玉棠的头颈,一把拎了起来。聂玉棠竟然无从反抗,径直被李朝钺带到勤政殿里,往床上狠狠一甩。

    骨折的手臂碰到床板,咔嚓一声,疼的他直抽气,身子也弯了起来,像一只虾。

    殿中光线半明半寐,幽深如一口古井。

    李朝钺望见他的手臂,略一皱眉,转身自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玉瓶,挑了一抹膏脂于指尖,顺着聂玉棠的手腕缓缓涂匀,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目不斜视,唯在聂玉棠反抗时,漠然的说了那么一句“实力悬殊,就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了。省省吧。”

    说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直勾勾的看着聂玉棠。

    “哈。”聂玉棠冷笑一声,言不由衷的赞叹道,“是啊,皇上好手段。”

    云逸之也算是立过汗马功劳的人了,居然说杀就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并且毫无愧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聂玉棠以为,外间常有人道李朝钺冷性薄情,阴鸷狠辣,果真是没有说错。他今日落得如斯田地,怨不得旁人,全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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