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皆谓成周天下衰弱,诸侯互相倾轧斗争,礼崩乐坏之象初露,陪臣执国命,王权零落,君不君,臣不臣,尤以东齐,宣鲁,行越最甚。然行越灵公前昏后明,由赵氏保全,君臣际遇,是为美谈。]
灵公十年春,大司马又请辞,竟得准奏。
后回乡荣养,为桑丘田家翁。
同年,灵公建行馆于桑丘,灵公十一年,禅位于世子翕,自号太主父,避居离馆,朝臣欣慰,皆曰世子虽然年幼,英明勤政,胜灵公多矣!
而送主父出城那日,一天到晚喜欢板着面控的年幼国君私下对赵无恤道“赵将军,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若帮我,我就把行越和吕赢都送给你——现在你不要行越,就只单送一样给你了,可满意?”
“陛下大恩,不言谢字。”素来跋扈专横的太傅兼大司马答道。
桑丘水绿山青,桑叶正收之时,采桑女子在田间,端是秀美风景。
一人头带斗笠,站在田边看南面那个皓腕如雪的也甚好,另个纤腰婀娜的也甚妙,不由食指大动。
他奔下田陇,正想找一个搭话,一只大手猛地扯过他单薄身子,圈在怀中。
“我当你赶着来帮忙农活,原来是为采桑女……”
“放手,赵无恤,你没见我正欣赏农田风景么?”
“说谎。”
“唉,这里就是你的地盘,寡人,不,本太主父被你欺负的狠了。真不如回都城!我那不争气的便宜儿子,可比你客气多了。”
“你可以写信回去问问,可有人欢迎你回朝?”
“……”
“当今国君比你好,你回去是多余。”
“你就向着他,那只狡猾的小怪物!他那点心思……”
“不去管他的心地,如今列国纷争如火如荼,西秦咄咄逼人,得到霸主地位依然不满足,大周前途凶险,行越这偏远小地,也只有‘他’能在乱世中支持下去。你不行……”
“你也不帮他?”
“那一位需要吗?”赵无恤叹息,那个表面十一岁的孩童,本身就是怪物,根本不需人帮忙,凤琅也经过调教,终于出师,比起他这个功力一直未复原的上将军,还更可靠些。
怀中抱着蜷起的瘦小身躯,赵无恤远望西面,“帝君,愿行越一片沃野,不要成赤地……哪怕是偷安一隅。”
“不上战场,你寂寞啦?”
一个暴栗,赵无恤道”你以为武人为什么征战?能做田家翁,谁愿举刀戈……多少年了,脑袋仍旧不清楚。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打我……好大胆子,我乃太主父……你要的什么,我自然清楚,你不过就是个……”
话未说完,嘴被堵个正着。
恰不知道谁人苦谁人乐,虽是个昏庸国君,换一个身份,未尝不可人。
十多年了,这冒傻气的温柔乡,依然是他归宿。
两人肆意缠绵,突然远处桑园边,行来一个落拓老人,那老头不知好歹,偏向两个不正经的人走去,在他们面前唱一诺道“两位,可能给路人一碗水解渴?”
赵无恤只能放下怀里人,从罐中倒了清水,将陶碗递给这路人。
老头喝完了,抹抹嘴,衣袖肮脏,牙齿却甚白,他白发披面,看不清相貌,只躬身谢了,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两位好心肠,能换的好因果,可惜的是天下气运使然,不是你我这等凡人能更改的,可叹,可叹!”他说完,手中攥的陶碗落地而碎,他则慢慢走远,一边走,一边唱,依稀是“成周三百年,大树倒,山林茂……”
赵无恤与吕赢愣在当场,吕赢扯扯他前襟问“可要抓他来问?”
“不,能说的他都说了,其实不说也是一样,命运如何,天也并不知道。” 桑叶青青,和风吹拂,赵无恤若有所思,望向西而去的路人背影,抱紧怀中人。
end
[番外——红丸案]
冬日细雨,绵绵而下,越地暖热,直到近元节才开始冷起来。
三年之期到,宫中撤了孝,只有国君还不肯除服,时常看到他一身白色常服,在宫中闲走。
月台莲池撤去,原先的景陂宫也封起来。吕赢再不谈风月,不弄琴曲,仿佛变了个人,只有偶尔在池边喂喂鲤鱼,顺便拿石头惊散它们,多少还有点夕日昏君的影子。
赵无恤进后宫,就看到他又在池边看鱼,他疾步到近前,将他扣进怀中。
“这样冷就不该出来。”半拖半拉,将这人拽进殿去,寻来他的狐绒裹着,端详一下,发现他最近气色还不错,满意点头“这半年总算养过来了。”
复位那年吕赢光是养伤,就花去一年多时间,刚下地不久又因为身体羸弱,思念兄长妻子,生了场大病,直到半年前才算彻底痊愈,半年里调养得法,若桃李的面孔尽复旧观,只是长久不出门户,比原来更苍白了些。
“大司马怎有空这时候进来?”吕赢奇道。
“要征询陛下意见……世子……”
吕赢闻言惊恐地看着赵无恤“他怎么了?”
赵无恤道“没什么,只是讲学的博士给吓坏了,不敢教一个三岁孩子那么多经卷文章天文地理……唯有臣去教他。臣一人事务太多,让凤琅入都城帮臣。”
吕赢微撇嘴,蹙眉道“你直接用印就是了,寡人不要听‘那个’的事情。寡人见他,是真正害怕。对了他已经能看奏折了吧?”
赵无恤苦笑“如今看起来倒不像只有三岁,几乎跟个六岁孩童一样,他面貌也越来越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