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师傅早年绘制的,泽中变化很大,恐怕不再可靠了。”尚仙叹息一声。
“鸟兽会走,道路不移动,只要我们小心一些。也并非不能通过,所虑的是,大军走这样崎岖的路,是否可行。”毕环若有所思道。
尚仙左思右想,道“大王,臣想过了,这事断不可行,那块地方太危险。”
毕环道“可是从这里到楚境,却是捷径啊!”
尚仙道“不能犯险!其中的蠹虫猛兽,山岚瘴气,都十分凶险,恐怕不比齐军易于。不如进扑霞山口,臣一定能够……”
“子骁还没有恢复身体,需要修养,寡人也怕你太过冲动。锋芒露则易折。唉,走阴泽,是为了保存我军实力啊。”毕环如此说,尚仙顿时语塞,他横了横心,想起那张老师所绘的图,无论如何,这还是值得一赌的行动。
云楚军于是急进阴泽。
后世史中以此战为成周列国中奇险用兵之典范,而后人欲用的,成功者却寥寥无几,世人道那毕竟是传说,传说与真实,时常是有所偏差的。
自云楚使者走后,赵无恤领军挺进,在数度与庆举的交兵中,都获得了胜利,但是这胜利也并非轻松而得,兵力上能够互相抗衡的两只军队,若硬与对战,只会斗给两败俱伤的结局,而这些战场的士兵全都是行越子民,赵无恤又如何忍心屠戮?
因此每一次胜利,总是患得患失,踏前一步的代价,是性命。
幸而天佑,更多的百姓和军士都知道这其中谁是谁非。
失去了优势的庆举是外强中干,一遇如此凶狠的打击,立刻就崩溃了。就在第四次后退,逃奔丰邑的途中,军士哗变,庆举的那位得力干将,禁军统领方朔见大势已去,斩了庆举的脑袋,投奔到赵无恤营前负荆请罪,将士全都归附。
在那夕阳余辉下,罪臣扣跪,捧上了血淋淋的头颅,行越将士举起手中剑戈欢呼不已,赵无恤等人都明白,谁都不愿意将这内乱和杀戮再进行下去了,大军合到一处,吕赢在大司马与赵无恤的授意下,立刻宣布归降之将士皆暂免罪,若能救得越西君,由国君裁断。而为首的方朔却并不因为带头归降而得免。这样背信弃义,反复无偿的小人,人皆厌之。赵无恤将他绳捆索绑,押入了后军。
大军连夜不歇,只一日一夜就赶到了奉邑,此时大军兵分了两路。大司马勉强可以行走,带着朱秋与凤琅赶赴曲波救援被困的越西君,而赵无恤与吕赢则立刻进城,营救被软禁的宫中人。
又看见了熟悉的王都风景。吕赢十分感慨。
他原来巡幸出城,怎么也没想到,回转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了,这时候,他却觉得隐然有些不对,本来他更想先去见小牧的,却被赵无恤拦下,紧随他身边,连他们近旁的护卫,也增加了不少。吕赢虽然懵懂,却颇觉有些诧异,光见赵无恤那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有了心事。
而吕赢又何尝没有心事,他在进得那朝霞宫的一刹那,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和惶恐。
母亲和禹夕都无恙么?
一阵纷乱过后,军士占住了王宫的各角落。
吕赢与赵无恤疾步入后宫,因为情急,也并不管什么礼数了,立刻进入东宫。
东宫中的侍从宫女连日受着惊吓,见这么多士兵,早就吓得瘫做一堆
他们进入太后房中,只见一个宫装妇人苍白着脸缩在席前。
她一见进来的是吕赢,立刻惊叫一声“我的儿啊!”跌跌撞撞扑入了吕赢怀中。
吕赢虽然羸弱,还能及时抱住母亲,安慰地揽过妇人颤抖不停的肩膀。
如姬抽抽噎噎地哭着,那与吕赢七分相似的绝色容貌有些憔悴。只是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害,依然有力气哭得如此大声,吕赢的心也就放下了。
“母亲,儿回来迟了,累母亲吃苦,你可好么?”吕赢有点受不了母亲这样的哭法,可是他也知道这惊吓太大了,母亲承受不住。
如姬哭得天昏地暗,忘记了国夫人的威严,断续道“我瞎了眼,瞎了眼呐,竟相信了庆举那狗才!他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吕赢拍拍母亲的后背,顺便将她扶开去一些。
“母亲啊,你也把孩儿害苦啊,你可知道庆举是想杀了我!您也忍心,将我抛在外头……”
如姬一听,哭得更伤心了,道“我怎么能知道牧儿的心思!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心地……我不知啊。只是朝中大臣们撺掇他,那群奸臣,个个狡猾!”
吕赢见母亲哭得悲伤,也觉得心头酸楚起来,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小牧会如此对我……不过如今可好,我回来……”
如姬一面哭,其实泪已经收起了一些,她捂着手帕,也在思量接下去的事情,只是觉得难办,她这做娘的已经没了主张,不禁又想痛哭一场。
吕赢只管安抚母亲,直到如姬终于平静下来,他才回神,一看四面,护卫都在,赵无恤却不见了踪影。
而这时候,一个小将在门外大声禀告“公子,赵将军请您去陂景宫。”
如姬抬起头来“哎呀……禹夕……”她面色为难,望着吕赢,似乎有话,可是终究是没说,只管撇过头去,低声哭泣。
吕赢到底也有些关心他这位夫人。急忙起身告退,匆匆去了王后所在的陂景宫。这里门前也早就围起护卫。宫女侍从比之如姬处,还多一点镇静,站成两排,在廊中侯着。
再走入去,门口的卫士见是公子来了,都不敢阻拦。
小校停在了门口。里面就是夫人内室,闲杂人都是不能进的。
而赵无恤正立在中厅。
吕赢不知怎的,一阵不快,这里毕竟是王后居处,除了他这个王,又有哪个男人敢进到这里来?
赵无恤见到了吕赢,神色有些不属,仿佛心事十分沉重。
吕赢冷着脸进来,望了望他,道“禹夕呢,你见着了?”
赵无恤的神色也并不轻松,他注视着吕赢,仿佛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些什么,而他嘴中则回答“夫人在内房卧着安歇,无恤不敢入。”
这人穿着上将军甲胄,气宇宣昂,却还是以本名自称,吕赢身处禁宫中,心里自然而然盘算起来,这人到底是不肯对他称臣子呢,还是不敢领上将军身份?恐怕是前者居多了,不过吕赢素来散慢,脑袋里只模糊的想了一下,立刻也就放在了一边,可是那种没来由十分抑郁的情绪,依旧紧缠着他。
“公子,夫人只想见您,因此……”
吕赢点了点头,分珠帘走进卧房,两个宫女警惕地挡在面前,好似戒备着。
吕赢更觉得不愉快,斥道“怎么,连寡人也要挡驾!”
他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早就习惯宫中情境,一回到这里就立刻将自己还当做了大王。
他这一失口,在场人都迅速低下头,当作没有听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重重纱帘中床榻 上,却传来幽幽而冷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