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虽然肚子饿,却恢复了点力气,又想去讨些食物,最好能得到些帮助,让他回都城去
可是,他却见昨天那老叟到他面前,冷冷的说:"快走吧,再不走,便有人去报官了。"
吕赢心头一酸,这次却没有哭。
他感觉到了一种羞辱,人皆弃他人皆咒骂他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咬牙,爬起身来,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走出了村子。
他怎么能回去在百姓面前被带走,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请求活命
戍刁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君王若有尊严,当然不会回去
便死在此地吧。
他在道路边走着,一路的细雨,他的衣服已经残破,他的形容憔悴不堪,摇摇晃晃。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累得走不动了。
吕赢抬头,正看见一棵大茜树,见那一树盛放的青绿粉白的花朵,被风雨摧折,凋零了一半,满地落英。
他叹息一声,歇在了树下,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不多时就蜷起身子,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于是慢慢伏下身,枕在树根上,躺在一地落花上。
寡人要死了
要死了
死在这里也好
茜花好美啊,寡人的朝霞宫里也有一棵,小时候,寡人和牧,总是在树下玩,把树上刚开的花朵用竹竿打下来
多好的日子啊。
寡人,后悔了
寡人,也许不该当一个国君的。
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让寡人死在这美丽的花树边吧
吕赢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
起死回生
一驾车行走在驿路之上,车上坐着两个青年,正谈笑着,一个人穿了官服,修洁的面貌,留着胡子,看上去气度稳重,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他身边坐着一个穿布衣的青年,这青年跨着一柄剑。
衣服虽然是布的,做工质地却很好,里面露出的内裳是绢制,似乎也嚣张得很,并不服从礼制。这青年下级士人的服饰,头上没有加冠,只梳了个发辩,短发到肩。
如果在北方宣鲁那种礼乐之邦,就会被视做十分粗野和奇异的打扮,而在行越倒不算什么。
行越本来就是蛮地,从大夫以下,短发文身的事情很普遍。
在吕赢当国期间,行越的礼仪更是混乱。
国君尚且时常穿了奇装异服,披散头发,上行下效,风气更自由,又或者太过自由了
这两人正谈笑,却听赶车的小厮惊叫一声,把车停下了。
那官服的青年似乎是主,不满意地问:"息儿啊,你这是赶得什么车"
小厮掀了帘子回道:"主子,我看见路边有有个死人"
闻言,官服青年大吃一惊,皱眉道:"死人倒在路边的你快去看看。"
小厮赶紧下车去查看。
两人还没拿定主意下车,小厮过来回话:"那死人,看上去好象是个饿殍。"
官服青年更惊讶了,他大喝:"胡说我治桑丘三年,百姓从未冻饿,连乞丐也没有,怎么会有饿殍"
小厮抓抓头:"想必是外地来的那衣服也不像这附近的人"
官服青年早就按捺不住了,提衣走到那个死尸身边。
只见一棵大茜树下果真有一人僵躺,脸色白青。
他探过手去,鼻息全无,真的是死了,见这死尸嘴唇干裂,身体又很瘦弱,一身衣服肮脏残破,大概真是饿殍,或是生了病死的。
青年长叹一声:"快叫附近的县丞来,这人既然来我桑丘,竟然还会倒毙路边,是我的失察"想到这里,他露出愧疚神色。
这个时候,那布衣带剑的青年,却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到尸体边,看了半晌。
然后他又半跪下去,拨弄着尸体。
"无恤,你这是干什么"官服青年怪道。
"子恙,你过来"
听朋友如此沉重的语气,朱秋就走到他身边,只见他的朋友也不嫌那尸体肮脏,正扯着尸体凌乱的衣服,三两下,露出胸膛。
瞬间,两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肮脏尸体竟有如雪一样白的胸膛,因为失去了血色,看上去就更是白得吓人。
"你说乡人乞丐能有这样的身体么"青年冷笑一声,在左边胸膛,接近心脏的地方,找到了七颗殷红的痣,排成一个稀疏的北斗,看过一次便不会认错,这稀有的痣,找遍行越,找不到第二个。
青年又扯下那件女人的外袍,已经成了碎布一样,可是青年扯开布料,金光闪过。
"月蚕的丝混在里面,虽然不牢固,却可以变化出五彩,平时是蓝色的。"青年把飘出丝线的布料递给朱秋,朱秋立刻就领会了。
他急忙伏下身,拨开那尸体的乱发,那张脸虽然肮脏,却轮廓分明,骨骼清癯,睫毛长长,沾满了早晨的露水。
朱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退三步,靠到了车边。
"难道他___"
"是的,一定就是他了"青年又是一声冷笑,却似乎有点忧郁,他怜悯地看着地上的这人,已经这样不堪的死去了。
这赤裸了一半的尸体,依然是散发出一种凄楚和美艳,胸口的红色七星,似乎还有生命力一样,红得鲜丽,一头长发凌乱,却如同黑色的泉水,流泻在地。
吕赢,我又遇到你了。
当时我发誓,再见到你时,便是你的死期,却不想,竟然应验了么
朱秋就是桑丘守,他为人豪爽,急公好义,是个颇有贤名的官吏。
在他治下,这一带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教化兴盛,与当地世家的交情,也让他行政顺畅无比。
与他最好的一个朋友,就是赵氏现在的当家人,赵无恤。
自从四年前他弃官回家乡"务农"后,就接下了赵氏家主的责任。
这一家既从商贾,又曾入仕,诗礼传家,富能敌国,与中原互通声息。
这家族的声势规模已经到了极盛之时,以至于在中原提起行越,也会有人提到赵氏。
按照道理来说,如此情势下,赵无恤没有理由归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家主却连年挽拒朝中要他复职的旨意,情愿当着土财主。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的做法不能不说是明智的。
他一走,吕赢便当政,弄得国无宁日。但凡忠臣,诤臣,直臣都遭祸害。
三年里连换了三任三公,十多个士大夫,退隐的人数字惊人。
因此上,相比那乌烟瘴气的朝廷,赵无恤的乡野日子过得实在惬意。
但是也许就在今日,他就要和这样的日子告别了。
因为,他很不幸的又遇到了那个灾星。
不甚吉祥的北斗星。
他抱着剑,看看赵家祠堂上罗列的牌位,长长叹息一声,然后挥出他的剑。
祠堂的蟾蜍积雨台立刻碎为两半,在石头做的蟾蜍中,藏着一个石头盒子,是用整块玉石磨制成的,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如同泥土一样,丝毫不起眼的一块东西,快步入了房间。
房里,朱秋正倒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扭成一团,烦恼得死去活来。
见友人进来,手里托着的那个东西,顿时一跺脚:"你到底在想什么赵无恤"
赵无恤一挑眉,只说了两个字:"报恩。"
说完,他走到床边,用手掌将那土块捏碎,土块中间,出现了一个柔软的,犹如鲜肉一样颜色的东西,一接触到空气,立刻像有生命一样蠕动起来,又仿佛在萎缩。
赵无恤急忙将东西塞进床上那人的嘴中,再合上他的牙关。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赵无恤,只好一边揉捏他的咽喉,一面硬将那肉块塞了进去。
那肉块一到喉咙口,就顺滑的进入了那人的身体。
赵无恤松了口起,坐到床边,端起茶杯喝水,喝了一口,见床上那人的喉咙发出奇怪声响,又端起茶,捏开那人的嘴,把剩下的水都倒了进去,丝毫也没顾及到有一半都洒到了床上。
朱秋双眼瞪大,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场面。
然后赵无恤没好气地说:"子恙,你看什么呢"
"刚才,那是"
"是商羊,家父献了半只给先君,就是孝公,另半只留在了家中。"赵无恤在壁柜上找到了酒,便倒了一些给朱秋,余下的自己喝起来。
"便是传说中那起死回生的灵药"
"哼,传言而已,没有试过,今日就试试看,反正,原本就是该给朝廷的东西。"
"正是,搜奇经中说,商羊出,必献皇家,不然有横祸。"朱秋点点头,他没想到,这赵氏也忒大胆,竟敢把商羊藏在自己家中这么多时候。
朱秋看看床上没有动静,喉咙却发出淤塞声音的尸体,一阵寒冷。
"无恤,你说,若没能救活,他的尸身,是不是要送往都城去"朱秋问。
"死要见尸,可以安定民心,我们需要跑这一趟。"
这两人显然都已经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刚才的施救,只能说是尽个人事。
两人又谈论起如何奏报朝廷,如何运送的问题。一时就忘记了停在床上的尸体。
可是过了约一个时辰,两人正饮到半酣,床上,却传来了巨大的如雷的咕噜声。
他们两人同时扑到床边,只见那吕赢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青白的死色,而恢复了活人的颜色。
他们两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血管的红色痕迹在皮肤上蔓延开来,呼噜声则发自肚腹,随呼噜声一阵阵响,血管的颜色越来越快的出现。
两人退开一步,简直怕那尸体真的复活过来。
可是只一会儿,呼噜声止歇了,尸体还是没动静。
但是,事实上却非如此,朱秋惊道:"他有气了"
赵无恤拿起一面铜镜,放在吕赢鼻端,少顷,白雾升起。
朱秋一见,已经面无颜色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力乱神的事情。
赵无恤却收起镜子,默默地走了。
冉医师是桑丘名医,对着那"起死回生"的尸体检查了一番,捋着白胡须苦笑。
他指着身边两个大小伙子,骂道:"竖子竟会胡言,说什么起死回生,他当时是死在哪里,你们可还记得"
朱秋扫了扫自己的额头,回道:"是在路边吧。"
"一棵大茜下面。"赵无恤说。
冉医师点了点头:"开的是什么色的花"
"白色,好象还有绿色。"
"果然如此。"老医师叹息一声:"红白的大茜较常见,也没有毒性,绿白的大茜,树龄只要上了百岁,便生奇毒,不过我老儿行医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上种大茜之毒的人,他想必是在树下躺了太久,身体虚弱,才被毒质入侵,以至于假死。"
"先生,您说他是假死"朱秋问。
老人点了点头:"难道老儿骗你不成果真是假死而已,只要按摩肢体,施加针灸,便能救转不过,如今看来是不用老儿出手了,他脉象平和,只是为何不醒,却有点古怪,恐怕是茜毒太深。"
赵无恤道:"大概是胡乱给他吃下商羊所致。"
"无恤不要自责,这是天意。"朱秋道。
赵无恤露出异常不快的神色道:"要死要活倒也没什么,如今这样不死不活,才教人觉得麻烦。"
老头儿还在检查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边叹息:"你们果然给他吃下了商羊么那奇物老夫也只是听说,未曾见到,实在可惜。"
"不过就是个土块罢了。"赵无恤瞥了眼床上死鱼状的吕赢,不禁心头无名火起。
"先生,他何时能醒"
老头摇头:"我下过针,激他不醒,若再不醒,这人酒色过度,质虚弱,又饿了许久,这样下去也是个死。"
朱秋叹气道:"无恤,你也不用烦恼了,既然他仍旧要死,我们便上路将他送去丰邑吧。"
赵无恤却脸色阴沉,自从他拣回这"东西"。心情便不爽到极点,若吕赢活着,他一见便杀之,也是爽快,若吕赢死了,那更是好事,但是现在却
这时候,朱秋送了冉医师出去。
赵无恤暗自叹了口气,自忖道:虽然说过定要杀他,可是我亦算是欠了他的,救他一次,他一样要死,倒是老天教我还了情。
赵无恤看看床上人,那小子睡着了一般。
仔细看,那张年轻俊美的脸,竟还和多年前没什么区别,想来是宫中日月太好度过。
好个逍遥的昏君。
一见这张面孔,前尘往事触动情肠,心头怒火又起,手不直觉就伸向前去。
等他触到了吕赢温热的脸,本来的愤怒更加炽烈,可是,他却无法用力。
他反而轻轻抚摩过这张可恨的面孔,手指划开他柔滑的发丝,享受那轻软如丝绸的质感。
手指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的扫过那红润的薄唇,滑过他细巧的脖颈,蝴蝶一样的锁骨,印着七星的胸膛。
这一切都太过奢侈,太过冶丽,太过诱惑人
"你这昏君"赵无恤恨声道。
他伏下身去,慢慢贴近这安详的睡眠的美人,身上茜花的气味竟然还没有消散。
无恤好象被这一起一伏的呼吸所吸引,他更靠近他的面孔,那只不甚客气的手已经探入了寝衣内,而另一手,放开了剑柄,将青铜的气息沾染上那人闭合的双唇。
手指尖几乎没有阻碍的通过了珍珠色的齿列,如同他在喂他商羊的时候所做的,但比那一次要温柔一些。
指尖触到那柔腻软滑的内部,那绝妙的境地。
赵无恤低声咒骂一句,用舌尖代替了指尖。
是的,他亲了他。
亲了这个无耻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