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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 第27节

作者:凉蝉 字数:22172 更新:2021-12-30 04:57:40

    分舍里头有个探子以前是在郁澜江上干船工的,对河运之事十分熟悉。约半年前,他和妻儿到江边看新船下水的仪式顺便领猪肉,无意看到了正驶进码头的一艘船。那只是一艘普通至极的商船,多运输瓷器、玉器、布匹等等。因妻子近日说要扯新布做衣裳,那探子下意识多瞧了几眼,却诧异地发现这船略有些奇怪。

    它吃水太深了。

    探子悄悄留了个心眼,此后上工放工都故意绕道郁澜江码头,果然发现了几艘吃水极深的怪船。船都是普通的商船,船上货物也都是平常的东西,但船只吃水的程度远远超过它可以承载的量。

    这件事情无头无尾,探子便把它放在了心里,也并未着力去查探。郁澜江上有明面的河运,自然也有暗面的河运,他曾做过船工,很清楚这些事情。

    这次负责整理鲁王府最近买卖情况的人,恰好就是这个探子。他发现鲁王曾在几年前卖出过两艘商船,购买的都是外地的商人。而这两艘易了主的商船,恰好是他发现的几艘怪船的其中之二。

    “你是猜测,鲁王假装卖船,实际上船仍是他自己的那两个商人要给他送钱,这和我们查的事情有何关系”司马凤一时没理解,“吃水深又怎样”

    “那探子说,看货舱的大小,即便全塞满了瓷器和绸缎,只留一个船工干活,船只吃水量也无法达到这么深。”迟夜白比划了一下,“除非运的都是石头。”

    “鲁王,走私石头”司马凤诧异道。

    “我想那些不是石头,而是从郁澜江对面运过来的泥土。”迟夜白低声说,“更准确地说,是用于烧砖的砖土或者砖坯。”

    司马凤大吃一惊,脚下顿时停了。

    迟夜白跑过了头,也回头等他。

    “他要烧什么砖”司马凤沉声问。

    “我也不晓得。”迟夜白坦白道,“但这事情进行得如此机密,居然还要从别处悄悄运土或是砖坯,定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

    司马凤走到他身边“你伤没好完,跟紧我一点儿。”

    迟夜白说的这些话让他对自己从未去过的九头山砖窑多了各种猜测。上头或者有别的凶险,他这回一定不能再让迟夜白受伤了。

    “我都好了。”迟夜白说。

    司马凤此时才终于和他说上一句和其余事情无关的话,深吸一口气,转身抓住他肩膀,手指一勾,解了他颈上的两颗布扣。迟夜白立刻抓住他手腕要挣扎,司马凤很凶地吼了句“别动”

    月色被灰尘掩盖了,但司马凤目力极好,他仍能看到迟夜白颈上那道细细的伤痕。伤痕确实已经结痂愈合,迟夜白说话也完全无碍了。

    迟夜白被他盯着脖子看了半天,十分尴尬“看到了吧确实好了。”

    他话音刚落,司马凤忽然低下头,在他颈上伤痕处吻了一吻。

    温凉的唇接触到伤痕,不知为何,突然让迟夜白头皮发麻,脊梁上窜起一股莫名的惊悸与慌乱。

    他一把将司马凤推开,大怒“做什么”

    司马凤哼了一声,跨出一步又站到他面前,捧着他脸,这回直接往嘴上亲下去了。

    “这儿没人。”他也怕被打,飞快地一碰就退开,“亲一个有什么关系。”

    迟夜白擦着自己的嘴巴“光、光天化日”

    “早就没日头咯。”司马凤快步继续往前,“走走走。”

    后脑一疼,是迟夜白窜上来狠狠揍了他一拳。

    司马凤没顾得上揉后脑勺,连忙跟紧迟夜白“小白,你用的什么皂角你脖子咋那么香”

    迟夜白没理他,干脆越走越快,司马凤顾不上调笑他,使足力气紧紧跟着。

    砖窑爆炸之声爆发的时候,边疆已经骑着马,快走到九头山的砖窑了。

    声浪惊吓了马儿,马儿直接将他掀了下来,狂撅四蹄跑了。这马是官府的,边疆忍着疼起身追了几步,忽听头顶树梢传来异响,随即便有一物重重擦着他后背,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吓出一声冷汗,连忙跪趴在地上。

    砖窑那头一片纷乱,吵嚷之声隐隐传来,烟火直窜上半天。边疆屏息等了片刻,又抬头仔细看了一圈,头顶的密匝树丛一片安静,只有风声鸟声,并无任何埋伏的人。他这才敢起身,摸向身后。

    落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半块砖头。

    这砖头与他之前在九头山砖窑里看到的那种城墙砖大不一样,它扁平粗糙,断裂处有些扎手,坚实细腻。边疆用胳膊比划了一下,这半块砖头约有尺半长宽,但确确实实不是用于修筑城墙的。

    边疆心头砰砰直跳。他认得这样的砖,每一个捕快都认得这样的砖。

    他转身猫在树丛里,小心地靠近砖窑。

    越是靠近砖窑,他便看到树丛、道路上越多砖头的碎块。都是一样扁平的碎块,有些光滑,有些却因为未经打磨,仍旧十分粗糙。

    边疆停在一块极为完整的砖块前。

    这些砖块还带着热量,应是从被炸的那个砖窑中炸出来的。

    他摸着那块砖,心中一时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这些不是普通的砖,而是“金砖”。

    “金砖”是一种一尺或二尺见方的大方砖,烧制过程极其复杂讲究,对烧制的泥土也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从泥土、制坯到烧制,再到出砖,全都遵循着一定的规范。而边疆也很清楚,“金砖”也绝非一般人可用的东西它专门用于修筑皇室宫殿、陵墓,而天底下只有御窑可以烧制。

    金砖是指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有金石之声。苏州有一个“御窑村”,就是因为专门烧制金砖而得名。

    第94章 地上坟8

    正因金砖工艺复杂,极其特殊,因而也极其珍贵,非皇家不能使用。

    九头山的砖窑是绝对没有资格烧制金砖的,九头山这里的泥土更是绝对不可能烧出合格的金砖。边疆想了又想,冷汗直冒。土必定是别处运来的,那这金砖烧好之后,又是用在哪里呢

    重修城墙一事是鲁王提议,也是鲁王主持的。这是一件好事,又养活了一批工人,蓬阳的百姓十分欢迎,官府也绝无意见。但,既然如此,谁又会敢在九头山砖窑里偷偷烧这玩意儿呢边疆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他扔了手里那块砖,趴伏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过树丛,想接近人声最为嘈杂的地方。

    边疆的动作几无声息,因而藏在不远处的三个人并未知道他的靠近。边疆最先听到有急促呼吸之声在近旁响起,这才注意到三个隐匿于树丛之中的人。

    他立刻停了动作,屏住呼吸。就着火光,他看清楚了这三个人的面目。

    是那位失踪妇人的亲戚,以及和她丈夫一同来蓬阳干活的两个同乡。

    张松柏、班牧和刘大力藏在树丛里,因为周围十分混乱,三人也没有太刻意地压下声音。

    他们一开始确实是打算炸辰字窑的,甚至刘大力连炸药都安置好了。但夜间三人寻找王欢喜要跟他一起“值夜”的时候,王欢喜却说他跟别的人换班了。这是三人头一回与王欢喜值夜,因此也是头一回晓得,王欢喜常常在值夜的时候与别人换班,然后会消失大半天,被换过来的那个人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刘大力立刻到辰字窑拆了炸药。张松柏和班牧商量片刻,确定先找到王欢喜,然后再杀他。

    三日之内制造一次类似的砖窑塌方事件杀掉王欢喜这是刘方寸给他们的条件。在这个条件里,最为重要的显然是让王欢喜在一场“意外”中丧命。

    夜间的砖窑十分静谧,除了出砖的窑洞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漆黑的。

    三人最后在卯字窑外找到了王欢喜。卯字窑今夜不出砖,王欢喜却点了个火折子,悄悄走进砖窑里去了。

    刘大力要跟过去,被张松柏紧紧抓住。

    “卯字窑不能随便进。”他提醒刘大力,“谁都别动,等那厮出来。”

    卯字窑是九头山十四个窑洞里最为特殊的一个。它出砖极少,而且出砖极为秘密,只有管事大人手底下的一批心腹才能靠近。那些人孔武有力,却个个沉默寡言,没人能从他们口里打探出什么消息。因为卯字窑靠山而建,又是相对隐秘的地方,平时张松柏等人也不会走到这边来,所以如今说起卯字窑,三人都讲不清楚这里头究竟是什么。

    “等他出来等他出来了,你我还有机会杀得了他”刘大力低声道,“姓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班牧这小子捅捅半死的人还下的了手,他认识王欢喜,绝对杀不了他。你呢,你遇事撇得最为干净,王欢喜这种随身带刀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功夫,所以你也绝对不会先动手的。剩下的他妈不就是我么你是等着我冲上去杀王欢喜呢,我晓得。”

    张松柏的心事被他说中了,一时间张口结舌。

    刘大力不肯等,揣着炸药,趁着四面风声,悄悄绕到卯字窑外头,在砖缝里放好了炸药。

    一直到炸药点燃、砖窑倒塌,王欢喜都没有走出来。他在砖窑里头发出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掺杂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中,同样没人听到。

    砖窑爆炸的气浪把里面的砖块都掀了出来,张松柏三人连忙四处躲藏,就算这样,班牧也仍旧被砸得满头是血。

    张松柏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他看到落在自己面前的砖块,立刻话都说不出来了。刘大力不晓得这砖有什么古怪的,只催促着两人赶快上去捅刀子,免得来人了就不好下手了。

    “别去了不不,还是去吧。”张松柏跟班牧说,“你去,快一点儿”

    班牧少见他这么凶悍,抹了把脸上的血,拿着从王欢喜那里买过来的刀靠近卯字窑。他很快就回来了,说王欢喜被炸得只剩半边,“窑里全是这种大方砖,奇怪,我们平时烧的可不是这样的砖”。

    “别说了,走吧,快走。”张松柏不敢碰这砖,“这地方太凶险了,咱们仨也别图刘方寸的那些钱了,尽快走了为上。”

    “为什么”刘大力不干了,“这砖怎么了”

    张松柏沉默片刻,终于说出这砖的底细“我几年前去过北边的御窑村。这砖这是御砖啊,是皇帝用的啊,不是咱们这种地方能烧的。”

    其余两人愣了片刻,终于慢慢明白这句话的可怖之处。班牧立刻答应走,刘大力却仍旧不肯。

    “这刘方寸偷偷在这里烧御砖这孙子是要作反啊”刘大力擦擦脸上灰土,“这个机会过了就没有了。他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里,还不趁着机会狠狠敲几笔”

    张松柏和班牧都不想去敲了,两人和刘大力商量不到一条路上,终于决定分道扬镳。银票一直是随身带着的,刘大力眼看着两人慢慢弓着腰往山下走,突然半直起腰。他才一动,张松柏立刻回过身来。

    “班牧。”张松柏低声道,“把你刀子掏出来。”

    班牧不停地擦额上流下来的血,从怀里掏出刀子,眼神茫然。

    张松柏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双眼死死盯着半蹲的刘大力。刘大力的手垂在身边,双手竟各抓握着一块石头。张松柏完全不敢松懈,紧紧拉着班牧,两人小心倒退着,一步步没入黑暗中。

    直到再听不到声音,刘大力才松了手里的石块,默默蹲了下来。他转身盯着外头,直等到渐渐来了许多救火的人才起身窜出去,随手拎了个水桶装作刚赶来救火,随即趁着众人不察,逆着人群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没有听到边疆悄悄缀着他的脚步声。

    刘方寸和马永志也正赶了过来。两人与刘大力在路上正巧碰上。

    “刘大人,不好意思,我们炸错了。”刘大力笑眯眯地说。

    “滚开”刘方寸懒得与他说话,恶狠狠吼了一句。

    “大人,咱们做错了,你也不批评批评不过我也觉得大人有件事情做得不地道。”刘大力说,“那卯字窑里头,怎么烧的都是御砖啊”

    刘方寸猛地抬起头,一双亮眼睛盯着刘大力。他站在马永志身后,马永志手里的火把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狠戾异常。

    “什么御砖”刘方寸压低了声音,“刘大力,你可不要乱说话。”

    此处十分僻静,起夜的人已赶到卯字窑那边救火,眼看匆匆跑过的几个人没有注意到,刘大力胆子愈来愈大了,跨出几步走近。马永志噌地一声拔出刀子,雪亮刀尖指着刘大力喉头。

    “刘大力,你觉得自己握着我把柄还是你以为自己能和我身边这位对抗”刘方寸冷笑道,“我手里又何尝没有你们三人的把柄你们骗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偷偷贪了多少银子,自己都还数得清楚么”

    “我那两个兄弟现在已经下山了。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没带着一千两银票下去找他们,他们立刻到蓬阳去见官。刘大人,我们怕什么呀我们没家没室,我们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呢你怕不怕”

    他没说完的话刘方寸都明白。最坏的是他们三人与自己同归于尽,而最好的呢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心甘情愿拿出一千两银子,奉献给这三头饿狼。从此这三人远走高飞,自己便日夜在此,担惊受怕。

    刘方寸点点头,像是答应了刘大力的提议,随即伸手在袖里掏。

    刘大力心中一喜,以为他要拿出银票了,忽听刘方寸低声喊了马永志的名字。

    胸口忽的一凉,刘大力还有一句威胁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就被马永志捅了个对穿。

    刀刃冰凉,从他胸前穿过,又从背后穿出。

    刘方寸袖手站着,再次点点头“永志,你料理好这尸体。连夜下山,守着九头山入蓬阳的城门,如果看到其余那两人,不用留活口,做得干净点儿就成。”

    马永志“好。”

    刘大力瘫在地上,看着马永志从自己身上慢慢抽出那把长刀。刘方寸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了,马永志翻了个手,朝着他颈脖再次挥下一刀。

    刀未挨近皮肉,一枚石子忽然从旁激射而来,当的一声打在刀背上。

    马永志慢慢抬头“阁下在一旁看了这么久,怎么人都快死透了才出手”

    树丛簌簌乱动,终于走出一个人来。马永志眯眼打量着他,半晌终于露出个笑容“哦,边捕快。”

    边疆一颗心在胸腔内咚咚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己是不够马永志打的,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刘大力被杀,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既然站了出来,就不能再踌躇,于是握紧了手中的刀,勉强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胡乱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永志似是觉得好笑,手里的刀子晃了几晃,突然一松。刀尖落在刘大力的脸上,从他鼻尖处,直挺挺地插了进去。

    刘大力剩下的半口气立刻没有了。边疆呆望着马永志抽出那把刀,刃上血淋淋的,然后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他的功夫虽然不至于特别好,但在衙门里也算是中上水平。边疆没敢再犹豫,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石块往马永志脸面扔去,随即立刻举刀,刺向马永志下腹。谁料马永志双目紧闭着,不躲闪也不格挡,手心把自己的刀往前一推那把刚杀了人的、还带着热腾腾杀气的刀子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刺入边疆腹中。

    边疆一时间还不觉得痛,举刀刺杀的动作也未见迟滞,但刀子却怎么都刺不下去。他定睛一看,马永志竟用两指挟了刀背,生生止住了刀子的去势。边疆立刻变式,改刺为砍,但这动作未能使满马永志忽然抬腿一踢,立刻将那把刺在边疆身上的刀子,又往里踢进了一截。

    “啊啊啊”

    剧痛顿时从伤处爆发出来。边疆手脚一软,咚地跪在地上。

    马永志夺了他的刀,似是懒得再与他纠缠,反手在他脖子上就是一抹。

    边疆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朝着自己挥来的刀刃。刀刃光滑锋利,是他昨夜才刚刚磨过的。他忍不住闭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到他身体忽地腾空,随即有人飞快地运指在他腹上伤处四周点了穴道。

    边疆浑浑噩噩睁开眼,看到的是正抱着自己在林间急速飞奔的司马凤。

    “别说话我帮你止血了。”司马凤低声道,“现在带你回蓬阳找大夫。”

    马永志一刀挥空,站在当场愣了片刻。

    救走边疆的人武功不止比他高出多少,但却没有对他对打的意思,显然与打败自己相比,救下边疆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马永志在刘大力的尸身上擦干净刀子,继续往前走去了。

    他既然没有办法看清楚司马凤的动作与形迹,自然也不可能听到迟夜白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声音。

    鹰贝舍擅长隐匿,迟夜白脱了白色外衣反穿,因里衬是浓厚的藏蓝色,与夜色几乎融在一起,无人注意。

    他与司马凤一路走上来,自然也看到了边疆所看到的金砖。

    两人躲藏在卯字窑周围,迟夜白耳朵尖,认出了不远处边疆的声音,两人立刻循声而去,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边疆。

    他与司马凤极为默契,此时不需要任何商量,两人立刻分工,一个带着重伤的边疆回蓬阳救治,一个留在这里,继续观察事态发展。

    马永志与刘方寸回合后,迟夜白认出了刘方寸的官服,确认这一位就是九头山砖窑的管事人。在砖窑里秘密烧制金砖,管事人不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果然听到刘方寸等到众人扑灭火情之后驱散了工人,只留马永志一人在场,与他商量起这事情来。

    “卯字窑没了,我们得跟鲁王报告。”马永志说,“大人,我是连夜去禀报,还是你写好了”

    “不别说千万别说”刘方寸站在砖窑门口,腰背有些佝偻,看上去十分恐惧,“不可说、不可说”

    “九头山这里的事情,瞒不过鲁王的。”马永志低声道,“大人去认个错,不会有事。”

    刘方寸大怒“你懂得什么”

    他指着自己脚下半具黑糊糊的尸体。

    “这个就是王欢喜,这是王欢喜是从小就看着鲁王长大的王欢喜”他几乎语无伦次,“可是让我找人杀了王欢喜的也是鲁王他让王欢喜来监看金砖的烧制,但是又觉得他知道得太多,如今金砖快要烧够了,他不需要王欢喜了,所以才要杀了他”

    “大人”

    “我是什么玩意儿我就是鲁王养的一个混帐,这官帽也是买回来的,他要护着我吗他需要吗”刘方寸盯着黑洞洞的砖窑,慌里慌张地说,“我之前那位大人,不也是因为说漏了一句话才被撤下去的么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么我找不到他了,他一定也不见了鲁王,鲁王烧金砖,那是逆天犯上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好我还去说什么、我还去报告什么”

    马永志沉默片刻,低声问“那,大人,你想怎么做”

    刘方寸呆滞地站着,良久才嘶哑地开口“逃,我这就逃。你,你立刻回去,给我把银两收拾好,还有把我跟鲁王通信的那些信笺也拿出来,千万千万别丢了。”

    “大人”马永志大吃一惊,“那些信笺鲁王的人不是说过,让你看了立刻烧掉么”

    “怎么敢烧这是把柄,是我最有力的把柄。”刘方寸低声嘎嘎笑出声,“老子逃之前,还要来个将功赎罪,先告鲁王一状,等他进了天牢,老子天南地北,哪儿去不成,哪儿去不得”

    马永志连连点头“大人高瞻远瞩,小的佩服。我现在就回去为你收拾,那些信笺是放在”

    “床头暗格里,你把那檀木架上的香炉挪一挪,便能看到炉子底下有个钮,按下去那暗格便弹了出来”刘方寸仔细说道。

    迟夜白无声地缩在树顶上,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蠢货”。

    刘方寸没能说完全部的话。马永志的刀子照样给他来了个对穿,末了还拧了一把,溅了那杀人者一身的血。

    把刘方寸的尸身踢到一边,马永志脱了沾血的外衣,大步走了回去。

    迟夜白在树上一动不动。他听出马永志在套话之时,已经猜到这位大人身边的心腹只怕也是鲁王的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果见那仆从换了整齐衣服,背上驼这一个包袱,骑马风风火火地下山了。

    第95章 地上坟9

    马永志的目的地是鲁王府。

    迟夜白悄悄缀在他之后,远远看到鲁王府,便知道今晚不能善了。

    那砖窑里头的金砖,看来就是鲁王的手笔,想来江上商船往来运送的砖坯,也是他的意思。但鲁王府戒备森严,迟夜白并无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渐渐拉开了与马永志的距离。鲁王府周围并无繁华街道,再加上此时已经是深夜,路上除了马永志一人一马的声响,一片静谧。迟夜白伏趴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屏息凝神。他熟悉这样的静谧暗处藏着许多人,因而这静谧也是极其危险的。

    只见马永志骑马飞奔,忽的亮出右手臂。他手臂上缚着一块金色令牌。

    令牌亮出之前,迟夜白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机括之声。

    没有人攻击马永志,令牌就是他的护身符,他顺利穿过了这条大道,停在了鲁王府的后门。

    迟夜白此时才注意到,后门外俨然还有一架马车。

    这马车他见过几次,是鲁王派人去请霜华的时候的车。他心中一紧,随即果然见到有仆从扶着霜华,从车上走了下来。霜华手中抱琴,显然也是被请来的。

    这念头在迟夜白心中一转,随即他便知道不对从金烟池到鲁王府,哪怕只是一个来回都远比他从九头山到鲁王府更近。如果霜华此时抵达鲁王府,那么就说明鲁王请她过府的时间是在自己追着马永志下山前后。但那时候砖窑已经爆炸,纵然鲁王不知道爆炸的是哪一个窑,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请一个琴师到府中奏琴玩乐。

    迟夜白心头咚咚直跳。他看到霜华进了门,马永志也紧跟在她之后进去了。

    霜华要保护,但马永志和鲁王的谈话,他也想听一听。迟夜白立刻做出了选择他先是悄悄从房顶爬下,随即无声地在巷中飞奔。鹰贝舍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全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监视鲁王府,他熟悉他们的藏匿处,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鹰贝舍弟子。

    “周围我们还有七个人。”弟子告诉他。

    “我知道。”迟夜白说得极快,“你,立刻去找司马凤,去他家里找他。告诉他,九头山上的凶手是鲁王的人,现在已经进入了鲁王府,我也在鲁王府里头。另外,一定要告诉司马凤,金烟池的霜华姑娘也在鲁王府中,极可能有危险。司马凤如果不在,就告诉甘乐意或者阿四,你认得他们么”

    “认得。”那弟子立刻领命去了,很快身影便消失。

    迟夜白转头对另一个弟子说“你立刻通知周围的几人,掩护我进入鲁王府。”

    看着那弟子离开后,他飞快贴墙游下,从怀中抄出几块碎砖。这只有拇指大小的碎砖是他离开九头山时从地上捡拾的金砖碎块,此时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片刻之后,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妇人的怒骂,随即便是犬吠、柴门开合、男人与女人的互相斥骂之声。那犬吠越来越近,周围几棵树上的鸟雀也惊得乱飞,一时间各种声响纷迭,令人耳乱。

    鲁王府周围的静谧氛围在这些杂乱声音中突地一变,迟夜白隐隐察觉到了杀气。

    他将碎块左右弹开,碎块便落在了大道两边的屋瓦上。他在碎砖上蕴了化春诀的内劲,砖块在瓦片上来回弹动不止,周围顿时一片簌簌之声。声音才响起,果见两侧隐秘之处中立刻跃出数道黑影,循声而去。随即又有几人从那静谧之处蹿出,分散到各处,以便监视更广的范围。

    此处距离王府后门已经很近,迟夜白借着夜色掩护与这短暂的防卫空隙,一阵风似的闪入了半掩的门内。

    关门的仆人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没人看到是怎么回事。

    迟夜白藏身于廊下,等那几位仆人离开之后才悄悄爬出来。

    若是司马凤过来,他肯定就进不来了。迟夜白心中毫无来由地掠过这样一个想法他轻功比不上我。

    深夜的鲁王府沉默而安静。迟夜白藏身于院中假山内,开始回忆自己所看过的鲁王府地形图。

    蓬阳的每一处权贵家宅地形图,鹰贝舍都有,获取的方式各式各样,他记得鲁王府的地形图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才从别人手中购得的。但年月已久,不知道房舍是否有改变,迟夜白循着地形图上的标识,选择了先查探鲁王府的书房。

    马永志进入王府之后,管家立刻将他一路带到了鲁王的书房。

    “王爷正和文先生下棋。”管家说,“你要不等一等”

    马永志知道这下棋只是幌子,两人摒退周围仆从,往往是要商量秘事。

    自己这件也是秘事。马永志摇摇头“事关紧要,请务必通传。”

    管家禀报说马永志来了的时候,文玄舟顿时站了起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黑子,此时也顾不上了,全都扔在了棋盘上“让他进来”

    马永志进了书房,头也不敢抬,径直走到鲁王面前,深深跪了下去。

    鲁王仍旧坐在榻上,手指间慢条斯理地转着两颗玉白的棋子。他不出声,文玄舟也不出声,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马永志。

    马永志冷汗直流。

    “你来,是刘方寸那里出了事,还是烧砖出了事”鲁王问。

    “是砖窑出了事。”马永志结结巴巴地说,“卯、卯字窑。”

    鲁王一愣,手里两颗棋子忽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什么”他声音都变了,立刻从榻上跳下,冷冷地问,“抬起头说出了什么事”

    马永志战战兢兢地抬头。

    砖窑里有人杀人骗钱,这件事他知道,刘方寸知道,文玄舟知道,鲁王自然也知道。刘方寸接手砖窑的第一天,便从马永志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和上一位大人不同,他为了向鲁王表示忠心,立刻把这事情禀报了鲁王。刘方寸以为鲁王会觉得这是件容易牵扯到出砖窑秘密的坏事,但文玄舟却建议他,将计就计,利用那四个人,把鲁王派去负责盯着卯字窑工作的王欢喜杀了。

    王欢喜知道的事情太多,包括老鲁王的,还有现在这位路网的。眼看金砖烧制就要完成了,鲁王也认为文玄舟的提议很有道理。

    于是便有了刘方寸和张松柏等人的提议。

    今夜砖窑的巨响鲁王府自然也是听得到的。但鲁王和文玄舟都以为一切按计划进行,确实没有想到中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

    等马永志将九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说完,鲁王终于慢慢坐回了椅上。

    “你说有神秘人救走了那个捕快”鲁王的声音很低沉,“你竟然没有追上去”

    马永志又开始冒冷汗“我、我追不上。”

    鲁王转头问文玄舟“知道这事情的会是谁”

    文玄舟想了想,答道“轻功这般厉害,又如此急公好义,尤其可能和那位边捕快认识的,应该就是鹰贝舍的当家迟夜白了。”

    已在窗下听了片刻的迟夜白“”

    不是我。他心中默道。而且那一位的轻功也不算特别厉害,是马永志功夫不够好。

    “尽快杀了吧。”只听鲁王继续平静道,“卯字窑出事了,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马永志连忙开口道“刘方寸和刘大力我已经杀了。”

    “那另外的两个人呢”鲁王问。

    马永志没有丝毫犹豫“我方才下山追上了两人,也一刀捅死了。”

    迟夜白一直跟在他身后,并没看到他下山途中杀人,便知他在说谎。

    但这谎言也未能保护得了马永志。他话音刚落,喉头便传出浑浊的喘气声。文玄舟掐着他脖子,直接拧断了。

    “脏”鲁王挥挥手,“你尽快将他处理了。”

    “你说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么”文玄舟甩了甩手,低声问,“王爷”

    鲁王没出声,抬头看着文玄舟。

    两人自小相识,一晃几十年已经过去了。鲁王慢慢闭上了眼睛“莫说笑。”

    文玄舟弯腰从他脚下捡起了棋子,放在棋盒中。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鲁王闭目沉思。

    今天白日里他和文玄舟争执了一回。文玄舟告诉他自己在霜华后脑插入了针,鲁王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霜华只是金烟池的一个妓女,一个鲁王不可能放在眼里的卑贱人物,文玄舟在这样的人身上花时间和心思,鲁王认为他太不应该。在这件事情还未成形之前,能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但文玄舟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但文玄舟却说,鲁王身在蓬阳城,那么就绝对不能不防司马世家和鹰贝舍。

    在鲁王看来,司马世家目前还没有动静,鹰贝舍不过是一个情报机构,自己也没必要去招惹。反而是文玄舟,三番五次地要跟迟夜白对上,这才招致这两方的敌意。

    霜华和司马凤关系匪浅,文玄舟认为这大有可为。凡是自诩大侠的人,无不急公好义就算不急公好义,也要装出急公好义的样子来,何况司马凤这种赤诚的人。迟夜白他难以接近,司马世家的人个个都身怀武功,而目前看来,只有霜华最为柔弱,也最好下手。霜华绝对是司马凤的弱点,文玄舟因此才决定抓在手里。那根针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他现在还不清楚,但,只要扎了进去,总有一天是有用的。

    鲁王对文玄舟的想法不置可否。

    “文玄舟。”他开口道,“你我目标一致,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你不必问我也已经清楚。”

    “您是王爷,有事不可不问,您说的话,我也不可不听。”文玄舟笑道。

    鲁王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恼怒,于是睁开了眼。

    “王爷说你我目标一致,倒是有些不对。”文玄舟说,“虽然我们都是想重建神鹰营,但你在意的是如何像你父亲一样,培养一批为国家、为朝廷忠心不二的死士,而我则没有你这样的抱负。”

    “你只想享受操纵别人的快感。”鲁王低声道,“对,我知道的。你对迟夜白感兴趣,无非是因为他是神忆人,而此生除了你姐姐之外,他是你接触到的第二个神忆人。你当年参与对你姐姐的折磨,感觉愉快么”

    文玄舟深吸一口,坐在鲁王一侧,抓起棋盘上棋子把玩。“非常、非常愉快。”他轻声笑道,“王爷心中是家国天下,只怕是理解不了文某人的了。一个拥有世间最卓越记忆力的人在你面前,被你活活折磨到发疯,最后死去。姐姐比我出色,比我优秀,一直都这样,但这有什么用呢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再优秀、再卓越的人,我也能操纵他们的生死。和让他们自戕相比,我更喜欢”

    “别说了”鲁王烦躁地站起来,“越说越远”

    “乐正,你要听。”文玄舟亲昵地喊鲁王的名字,“你既然想跟你爹那样重建神鹰营,怎么能对神鹰营里头这些事情不闻不问呢其实听起来恶心,你若亲身去做,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说不出的乐趣”

    “别说了,你我想法不一样,我只怕永远理解不了你的乐趣。”鲁王走了几步,回头道,“这批损毁的金砖数量不多,不会对神鹰营的修建有大影响。你让他们尽快完工。我现在要亲自去一趟官府,让他们把砖窑关了,之后再去清扫痕迹。”

    文玄舟也起身跟在他后头。

    “听闻那皇帝,准备送庆王世子作质,跟狄人讲和”文玄舟问道,“庆王世子之后,便是博良了罢。”

    迟夜白一直凝神听着,此时心头一动博良正是鲁王的儿子。

    “实际上,博良也在那名单之中。但狄人使臣见过庆王世子之后,一定要那孩子过去。”鲁王声音忽变低沉,“庆王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前几年在战场上连胜狄人十二场,杀敌无数,现在他们指名小的这个,又要送到那边,只怕有去无回。”

    “庆王怎么说”

    “庆王庆王已经病倒了,庆王妃手捧长子灵位长跪东宫,恳求她的祖母跟皇帝说情。跪了三天,被人抬着送回王府了。”鲁王顿了顿,冷笑一声,“我绝不能让博良遭遇这样的事情。”

    “为质三年,但庆王这孩子只怕活不过三年。神鹰营来得及么”

    “来得及。”鲁王声音低沉,有如金铁,“他当年也参与到我爹爹的神鹰营建造之中,他最明白神鹰营的初衷与作用。对内,对外,都是利刃。只是当时的人不懂用而已。”

    文玄舟点点头“只要找到那笔钱,再建两个神鹰营也不是难事。”

    鲁王应和道“确实如此。”

    两人谈及这个问题,却没有再细说下去,先后离开了书房。

    迟夜白一直藏匿在角落,凝神细听两人脚步声。直等到两人都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悄悄跟上。

    鲁王和文玄舟分头离开,迟夜白选择紧跟文玄舟,他打算去查一查这个新的神鹰营在什么地方。

    但文玄舟却没有离开王府。他走过中门,似是略为思索了一阵,又扭头转了一个方向。迟夜白仔细一想,他的去处是鲁王府侍卫的武器库房。

    料到他是去取防身武器,迟夜白小心地隐藏身形,等候文玄舟。

    文玄舟在靠近武器库房的时候突然停了。他侧头听了听,随即走向库房旁的另一处房舍。

    “怎么把地牢打开了”他问守在房舍外头的侍卫,“有贼子”

    侍卫立刻挺直腰杆“不是,是王妃手底下的人犯了错,要责罚一二。”

    文玄舟顿了顿,弯腰从那侍从鞋底下拽出一根银白色簪子。簪子素净简单,只嵌了一颗明珠。

    “你不是王爷的侍从,你是王妃的人。你的任务是保护王妃,怎么来守地牢了”文玄舟似笑非笑地问,“还有这个,这簪子是你的你踩在脚下做什么”

    侍卫咽了口唾沫“不、不是我的。”

    “确实不是你的。”文玄舟轻声说,“你不如告诉我,金烟池霜华姑娘的簪子,为何会掉在你的脚下”

    迟夜白大吃一惊。只见那侍从嚅嗫半天,干脆让了开来“文、文先生还是自己进去看吧。我我不敢讲。”

    司马凤带着边疆,因为边疆伤在腹部,不能骑马也不能颠簸,他便以双臂抱着他,一路跑回了蓬阳。边疆因为失血,脸色极为苍白,为两人打开城门的兵士大都认识边疆,不由得纷纷凑上来询问。司马凤根本顾不上回答,只一阵风似的,把边疆带回了家。

    “甘乐意宋悲言”他踢开大门吼道,“出来救人”

    应声而出的却是正在厅堂中谈话的司马两人和英索。

    英索是今夜抵达蓬阳的,迟夜白与司马凤刚刚离开城门奔赴九头山,她便已经到了。

    她带来了三封信,分别来自迟星剑、田苦和林少意。

    因田苦和林少意传送这些思敏信件的时候全用鹰贝舍的鹰,英索便干脆让他们一起送到鹰贝舍,以求保险,然后再由自己亲自拿过来。

    三封信说的都是调查的进展。田苦和沈晴终于找到了那笔钱财的去向俩人几乎翻遍了杰子楼存放的书册,终于在当年朝廷的一个嘉奖令里找到了端倪。当年奉旨查办神鹰营并受了嘉奖的那位官员,往上追溯,竟是鲁王妃父亲的学生。鲁王妃的父亲与老鲁王同朝为官,但政见不合,分属两派。鲁王死后那老大人也请辞返乡,女儿之后嫁给了鲁王,他死在了家乡。

    问题在于,那位查办神鹰营事件的官员呈交给朝廷的账目中,一开始就少了那一笔钱。

    找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恰逢沈晴胎动,田苦日夜守着她,竟突发奇想,猜测出一个可能性来钱财应当在鲁王手中。鲁王与文玄舟合作,但没有把这笔金子的下落告知文玄舟,反而以此为牵制,让文玄舟帮他办事。

    田苦进一步猜测文玄舟和鲁王的目的也许有一半是相同的,那就是两人都想要获得神鹰策和神鹰营的所有资料。但获得资料之后,鲁王的目标和文玄舟显然不一样了,所以他的妻子手中掌握着那笔下落不明的银子,但他却始终对文玄舟守口如瓶。

    司马良人不置可否。和田苦的猜测相比,少意盟和鹰贝舍传回来的消息更为重要。

    林少意和唐鸥等人亲自去拜访了九江派的汪帮主,意外发现汪帮主身受重伤,竟一直卧床休养。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九江派和三意帮争夺的那块地盘,最近频频有人活动。那些人武功高强,行动齐整,不似江湖草莽。九江派有不少弟子都被打伤,那块地现在俨然成了三意帮的囊中物,但三意帮却没有经营,反而任由那些生面人在其中频繁出入。唐鸥与沈光明前去查看,发现除了一帮武艺高强的陌生人出没之外,还有不少工人也在那块地盘上生活,似乎正在修建一座寨子。

    鹰贝舍的消息和少意盟的消息正好互为补充。鹰贝舍的探子从商船着手,从船底碎屑、船工谈话等地方寻找蛛丝马迹,终于确定从郁澜江对岸驶过来的那几艘吃水极深的怪船上载的,果然就是砖坯。而他们其后更发现,从九头山上烧制出来的一部分砖块,会被严密谨慎地包裹起来,以布匹、瓷器等名义运送到商船上,再通过商船返回对岸。船舱底部扒拉出来的碎屑很快送回了迟星剑手中,迟星剑立刻认出,这些秘密烧制和运送的砖块,不是普通的红砖,而是御用的金砖。

    九江派和三意帮交界处的土地粘性大,适合烧制砖块,与苏州地区的御窑村周围的泥土极为相似。于是泥土制成砖坯,运送到九头山砖窑烧制,烧制完成后再返回原址。

    有一些话迟星剑没有在信上说明,而是让英索转告司马良人。

    “九头山砖窑是鲁王主持修建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鲁王都参与其中。他们是生怕在山里烧砖,引来乡民怀疑,才这样谨慎。但随着砖块烧制成功,必定要投入使用,为了尽量确保无人发现,鲁王肯定会对周围的村镇进行清洗。”英索转述迟星剑的话,“当年鲁王在皇城旁边修建神鹰营,也是这样的。”

    司马良人眉头紧皱,正在思考,便听到自己儿子在外头哇哇乱叫,忙和英索奔了出去。

    边疆被送到了甘乐意的小院子里,甘乐意出来一看,差点栽倒在地“怎么送个死人过来”

    “没死”司马凤抓着边疆的脖子,“还有气儿”

    “你要把他捏得没气儿了”司马良人怒道。

    甘乐意和宋悲言连忙把工具拿出来,为边疆止血。边疆已经陷入昏迷,甘乐意连打他几个巴掌都没醒过来。

    “不行,我这边没把握。”甘乐意转头道,“叫大夫阿四去找大夫”

    “不可”司马凤飞快道,“边疆是在九头山砖窑那里受的伤,他发现了砖窑的秘密”

    “没有大夫他就死了叫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甘乐意气得大吼。

    在一片忙乱中,阿四拔高了声音“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他转身跑出院子,恰好与一个越墙而过的人撞了个满怀。

    “阿四,是我。”

    阿四抓住这个不速之客,定睛一瞧,立刻认出是鹰贝舍的一个探子。

    “怎么了”他心生不安,想到现在鹰贝舍监视着的地方就是金烟池、鲁王府和自己家,连忙问道,“是鲁王府出了事还是金烟池”

    “司马少爷在吗”探子问他,“我们当家有要紧事要告诉他。”

    阿四连忙把探子带到甘乐意的院子里。甘乐意和宋悲言在房中忙活,司马凤、司马良人和英索都在院子里站着。那探子语速飞快,把迟夜白交代的事情一口气全都说了,末了还不忘添上关于霜华的那一句。

    走到院门口的阿四顿时回头,窜到他面前“霜华”

    “霜华姑娘现在正在鲁王府内,当家认为她有危险。”探子又说了一遍。

    司马凤和司马良人飞快对视一眼,司马良人点点头“你去。”

    “好。”司马凤转身奔出院子。

    英索听到现在只有迟夜白一个人在鲁王府,自然也呆不住了,紧跟着司马凤离开。

    阿四在原地踌躇片刻,跑到屋门口把宋悲言叫了出来“小宋,我现在要跟少爷去鲁王府,你去叫大夫。”

    他匆匆跟宋悲言说了那可靠大夫的地址,也跑了出去。司马良人没有留在院中,他走回书房,唤出了自己的心腹侍卫。

    “你们立刻带一队精锐连夜用令牌出城,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叮咛道,“用最快速度赶到曲将军府上,不管府内人说什么,也不用管曲永昌什么态度,一定要把夫人和双桐小姐保护起来。先保护在曲府内,不要回来不管怎样,若我这边没有传讯,一定不要回来。可以通过鹰贝舍的那边的探子跟迟星剑大侠联系,暗号你们都知道。”

    那几个侍卫领命去了。

    司马良人回房换了衣服,出门牵马。

    管家知道家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虽不明就里,但仍旧担心。“老爷,这是去哪儿”

    “去官府。”司马良人上了马,看着前方说,“去见咱们蓬阳的官老爷。”

    “又有案子么”管家说,“少爷方才走得那么急,是去救人”

    “嗯,他去救别人。”司马两人笑道,“我是去救我们自家人。”

    文玄舟把手里的簪子在指间轻轻转了一圈,一步步走下地牢的阶梯。

    几乎所有王府都有这样的一个地牢。不听话的仆人、不听话的妻妾、不听话的任何人,都可能进入这个地牢。鲁王府的地牢很少有人使用,但每一个进入这里的囚犯,全都没有机会走出去。

    门口守着的人鲁王妃的侍从,所以霜华得罪的是鲁王妃。

    但今日鲁王没有请过霜华,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当是鲁王妃直接请过来的。

    文玄舟想起了今日他和鲁王在书房谈论事情时,端着茶水走进来的鲁王妃。

    鲁王妃和鲁王是自小相识,竹马青梅,情深意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情深意笃的。虽然文玄舟觉得鲁王对王妃的敬意、惧意也许远远多于情意,虽然文玄舟不知道这些敬意和惧意从何而来,但应该与王室背地里的种种利益有关。

    他对那个女人背后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自然也不会去探究。

    今日在房中他与鲁王说起霜华脑袋里的针时,鲁王很生气,而鲁王妃正好从廊下经过。

    文玄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但他很懂得嫉妒、怨怼这些负面的感情。鲁王妃无头无尾地听到了那些话,极可能认为鲁王对霜华怀着不一样的情愫,因而才反对文玄舟去接近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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