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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 第5节

作者:凉蝉 字数:21125 更新:2021-12-30 04:57:24

    “不是毒是什么”阿四十分好奇。

    “我也不知道。”宋悲言十分坦诚。

    “难道她们不是中毒而死的”

    “甘令史的意思是,确实是毒,但可能不是我们平时常见的那些毒。”

    阿四咔咔咔地剥松子,若有所思。

    “我想起一件事儿。”他说,“你知道木棉人么”

    宋悲言老实道“不晓得。”

    当年庆安城的木棉人事件阿四并未经历,只是后来帮着司马凤整理卷籍时看到一二。那位凶手在行凶的时候也用了毒,却不是常见的毒素,而是他在收药途中偶然发现的混合草药。那草药十分怪异,检验不出痕迹,当时着实令庆安的巡捕和仵作大大头疼了一番。

    “世间的药和毒都有千千万种,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全都认识。”宋悲言说,“我觉得这个挺正常的。”

    “若是那毒是多种草药混合而成,岂不是更难验出”阿四说。

    宋悲言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中药配比讲究配伍,调毒其实也是同理。配伍是指根据病人实际病情,选择不同的药物配合治疗,其中这一味多少,那一味多少,都极有讲究。配伍中有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等七种说法,又称为“七情”。宋悲言跟阿四解释道“是药三分毒,内经将药分为大毒、常毒、小毒和无毒,说的就是这个理。既然药毒同源,其实就看如何运用七情。所谓相须、相使,说的都是多种药性的配合,但这配合是必须分主次的,就像领队打仗,肯定有将军也有小兵。而混合而制成的毒里面必定也有将军和小兵。”

    “你是说,擒贼先擒王”阿四虚抓了一把。

    “是的。摸清楚那当将军的是什么玩意儿,配合中毒症状,就能知道小兵是什么。”宋悲言摇头晃脑,“不过有的配毒高手喜欢乱混合,一味毒中可能有十几种东西,其中的分量非常微妙。能配出这种毒的自然是高手,能从细微症状中查验出毒里各种药性的,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说法阿四倒是明白。他见过许多凶狠狡猾的凶手,但最终都被老爷少爷揪了出来。如此一比较,自然是老爷少爷更厉害的。他了然点头,突然抽了抽鼻子“咦烧焦了”

    话音刚落,身后小院的门被打开了。甘乐意双眼发亮,指着阿四口舌哆嗦“去、去把、把你家少爷叫回来”

    阿四立刻跳下石磨“少爷和迟当家去金烟池了。”

    “立刻找回来。”甘乐意喘着气,“有眉目了。”

    阿四和宋悲言顿时都来了精神“什么眉目”

    “鼠须草,加含笑。”甘乐意说,“主要是这两味,六四配伍,间有瑞香、杜香、臭藤,都是常见的毒草,但若无一点儿药草的知识,绝对搞不出来。”

    宋悲言愣了片刻,呆呆地问“鼠须草毒不是显在骨头上么”

    “含笑中和了毒性,所以进不去骨头,全显在肉里了。毒应该是喂食进去的,所以别的地方看不到,喉头和牙龈倒是变色了。”甘乐意顿了顿,大吼,“去啊阿四告诉你家少爷,蓬阳城里头种含笑的地方不多,倒是倒夜香的人特别喜欢用含笑的水浸泡头巾用来蒙鼻子”

    阿四跑到一半,突地愣了“倒夜香的”

    他心中涌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春桐出事之前他拜访过那个夜香郎,但他着实瘦弱,也着实左手不利,他便没有在意。阿四牵了马飞快跑出去,心头咚咚乱跳。

    若真是夜香郎,便是他害了春桐。

    司马凤和迟夜白离开户籍处的时候阿四正巧找到了他们。

    两人在户籍处查阅了十九年前的资料,发现金烟池中卖出去的男孩不多,全都被鲁王府买下了。但鲁王府对这些奴仆并不上心,先后有几个人因为犯错被驱逐出去,之后去了哪里,再无记载。阿四抵达的时候慕容海也刚刚赶了过来,四人在户籍处前面碰头了。

    “那位沈大人出动了。”慕容海说,“现在已派了不少巡捕去往金烟池调查。此外我还查了查那位沈大人的事儿,发现”

    他看看迟夜白,又看看司马凤。迟夜白面色平静,补充完慕容海的话“沈正义是沈光明的弟弟。”

    司马凤一下就惊了“啥”

    他立刻想起一年之前与那位小友相交的种种,很是吃惊“江湖竟这么小”

    “知道你肯定没记住。”迟夜白说,“不讲这个了,阿四,你那边什么事情”

    阿四立刻将甘乐意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司马凤和迟夜白脸色都是一变,立刻往家里赶。司马凤另外嘱咐阿四“你和慕容去跟那位沈大人说一声,就说司马家的仵作验出了重要结果。”

    两人立刻领命去了。途中慕容海十分郁闷地问阿四“你家少爷指挥起我来倒是自然。我主人可不是他。”

    “慕容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阿四说,“你主人是迟少爷,那不就等于你主人也是我家少爷么”

    慕容海“那你呢”

    阿四挺胸“我也听你家主人的话啊。咱俩不要分这个,他俩都不分彼此呢。”

    慕容海“你什么时候见他俩不分彼此了”

    两人静了片刻,阿四却忽然一抖,不肯讲了“不说啦,免得我被少爷打。”

    另一边厢,司马凤和迟夜白已赶回家,直接去了甘乐意的小院子。甘乐意简单说了查验的情况,抖出一块帕子给两人看。帕子上星星点点,都是青黑的斑痕。

    “蓬阳城中含笑确实不多。”迟夜白飞快道,“因为蓬阳不适合种含笑,因而只有城北的角落里栽着几株。含笑香味浓烈,倒夜香的人常常摘了花叶熬煮成水,用来浸泡布巾,再将布巾用于蒙上口鼻,隔绝臭气。”

    司马凤眉头紧紧拧着“去寻夜香郎必须得快。若凶手是他,他之前只挑容珠小雁这些小姑娘下手,但春桐年纪应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里,他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且犯案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迟夜白紧紧随着他走出去,“司马,夜香郎这事情和木棉人着实很像。他也懂得用混合毒药。”

    “你都记得木棉人当时的事情么”司马凤飞快上了马,回头问。

    “自然记得。”迟夜白紧随着也上了自己的马,边走边说,“确实除了杀人手法和用毒方法相同之外并无其他相似之处,但”

    “还有一个相似之处。”司马凤脸色阴沉,“木棉人用死者手中的木棉制作成人偶,这个凶手割了死者的头发,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迟夜白沉默了片刻。

    “蓬阳少见这类凶案。”他低声说,“你别着急,找得到的。”

    “嗯。”司马凤应了一声,和他先后疾驰出去。

    夜香郎并不难找。他白日里没事可做,都缩在家中不外出。

    巡捕们接了大人的命令,团团围着那处小巷,等待下一步指令。巷中还住着其他人家,纷纷关门闭户把孩子拎回家,一时间四围寂静不已。

    有切剁的声音从夜香郎房子中传出,随后便是烹炒食物的香气。

    司马凤和迟夜白抵达的时候,阿四跟慕容海已经守在了那里。司马凤和巡捕打了招呼后,巡捕便踢开了那扇黑乎乎的木门,闯进房中。

    房中十分昏暗,厨房的烟气十分呛鼻,天窗漏下来几缕光线,蹲在灶前的人慢吞吞抬起头来,看着闯入者们。巡捕十分粗暴,直接将他拎起来,摔在司马凤和带头的人面前。那夜香郎不见慌乱,只蜷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司马凤脑袋里轰地一响,竟退了一步。

    “司马”迟夜白就在他身后,连忙出声询问。

    等见到夜香郎面容,连他也略略吃了一惊。

    眼前跪在地上的人面目瘦削,须发有些凌乱。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长得和木棉人是一模一样的。

    沈光明你们江湖人真会玩的主角,本文会出场,有一个全程参与的案子。没有看过江湖人的读者也不用去翻,这个故事独立于江湖人,等角色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会做好人物出场的介绍。

    第18章 烟魂雨魄10

    两年前在庆安城发生的木棉人事件是司马凤亲自去处理的。当时迟夜白也随着他一起去,因而如今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们两位见过木棉人。

    木棉人形容枯槁,神情怪异,举止也不似常人。他长得端正,浓眉大眼,但腰背佝偻,行走时姿态十分怪异。

    司马凤当时推断,木棉人应该是个神智错乱的人,从他用木棉扎人偶并称它们为自己妻妾就能看出来。司马凤记得很清楚,抓捕木棉人的时候因为他反抗,自己还上前去制住了他。当时木棉人亮着一双鼓突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死死盯着司马凤。

    夜香郎的神情与木棉人不同,但两人的长相实在是太像了。

    十九年前芙蓉院自缢而死的妓女沛沛她生的一双孩子那被拍花子买走,不知带到了何处的男孩以及现如今蜷在地上的夜香郎。

    在惊愕之中,司马凤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不能怪阿四,阿四没见过木棉人,他不知道。

    他心头一片难以抑制的茫然和酸楚如果当时来找夜香郎的是司马凤他自己,那么春桐就不会死了。

    巡捕们将木棉人押到府衙,司马良人已在那里等着了。

    他用自己的面子从那位沈正义沈大人那里换来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在上堂受审之前,司马凤和司马良人可以在巡捕在场的条件下,先审审木棉人。

    边疆留了下来,背挺得笔直,一双愤怒眼睛瞪视着夜香郎。

    夜香郎看到众人眼神,不惊不惧,倒像是毫无反应一般。他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略略弯腰,伸出手指专注地抠着地面的泥砖。

    司马凤扯着他换了个位置,坐在他前面。夜香郎眯起了眼睛换了位置后他正对着阳光,春日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很疼。

    一般犯人被拘捕后出现的恐慌和紧张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迟夜白和司马良人等人和边疆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司马凤开口。

    司马凤不问他身份来历,也不问他是否知晓命案,更不问他是否与命案有关联。

    “张小财,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双生兄弟”他开口问道。

    夜香郎脸上的平静神色顿时消失了。他猛地抬头,双目圆睁,嘴唇颤抖。

    “谁”

    “你原来不知道”司马凤笑了笑,“我以为你们是亲兄弟,该互相有连通才是。”

    “什么双生兄弟”夜香郎扯着铁链,嘶声怒吼。铁链子在地面砸了几下,溅起碎砖。司马凤一把抓住那铁链按在地上,夜香郎顿时就不能移动了。

    “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你娘亲有没有说过,你有个小兄弟”司马凤把声音压在喉头,一字字问他。

    夜香郎紧紧拽着铁链,胸膛一起一伏。

    “你俩一生下来,他就被卖了。卖到哪里不知道。卖给什么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司马凤说,“是不是死了已经死了吧反正见不到,和没死有什么区别呢对不对”

    夜香郎不断地摇头。

    “你确实有个双生兄弟,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司马凤拍拍他的脸,“他也是个杀人犯,你俩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模一样。”

    “少爷在说什么为何不直接问他金烟池的事情”阿四不解地低声说。

    司马良人笑了笑“四啊,你跟灵瑞学一学。他不是不问,是还没到问的好时机。方才你也看到了,这犯人被我们抓住且被押送到府衙,全程面不改色。他不是胆大包天就是不懂惧怕。这样的人恐吓没有用,威逼也没有用。怎样才能令他松懈和动摇说些他不知道的、但又对他极为重要的事情。”

    迟夜白一边听着司马良人的话,一边看着司马凤。司马凤全无平素的轻佻神态,蹲坐在夜香郎面前,极为认真。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个兄弟”他放轻了声音,语调减缓,“他也跟你一样,杀了好几个姑娘,将她们的手脚也拧断了。”

    夜香郎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作响,拳头抓紧了铁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兴吗你有个兄弟呐。”司马凤说,“高兴的吧虽然你兄弟也是个杀人犯,可他毕竟是你兄弟。双生子之间传说有些感应,是他教你怎么杀人的么怎样用毒,怎样下手,怎么销毁痕迹是他教你的,他怎么教的你写信可是你和他都不识字。他来找过你但你明显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他教你的吧你这样的人怎么知道怎么杀人呢杀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学不来的,太难了,你这样的人”

    “没有人教我我没有兄弟”夜香郎突然大吼,刺目的阳光令他睁不开眼,“我没有兄弟我从来没有没人我自己干的”

    甘乐意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收拾东西,把用于检验的东西全都一一烧毁。火盆里窜出火舌,吞吃了纤薄的衣片。他蹲在火盆旁边,一边烧,一边烤火,温暖自己因为在水里洗刷太久而觉得冰凉的双手。

    宋悲言从外面走进来,神态有些呆呆的。甘乐意不高兴看他这样子“机灵点儿,遇上什么事都别慌。怎么了”

    “夜香郎抓住了,司马大哥他们回来了。”宋悲言抓抓头,“这案子好奇怪呀。”

    夜香郎跟司马凤招供了,说的全是自己如何决意杀人和处理尸体的事情。

    他幼时确实被卖到鲁王府,在府中过了几年,因为猥亵府中侍女最后被打得半死赶了出去。无处可去,他只好随着别人去倒夜香,如此这般又是几年过去了,他如今负责的是东南角这一片,其中就包括金烟池。

    当年之所以会抱着鲁王府那侍女,全因她脚上穿了双青莲色绣鞋,发上系着簇新的绛红色发带。夜香郎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喜欢这两样东西,只说一看到就想起娘亲,想和她亲近。那侍女自然不想与他亲近,他沉默寡言,行事为人又十分阴沉,出了鲁王府之后穷困到极点,干的又是被人轻贱的活计,自然也没有人注意过。

    容珠是第一个与他和颜悦色说话的姑娘。

    他很喜欢容珠,又说容珠错就错在她实在不应该穿那样的绣鞋,系那样的发带。想“亲近”的愿望变成了暴虐的欲望,他辗转几日,终于去搜集鼠须草制了毒汁,迷晕容珠后拖上了车。折断容珠手脚的是他自制的一个把手。那把手形似人爪,可以张合,力气很大。因为当日在鲁王府被殴打导致左手无力,若没有这个把手,他连桶子都提不起来,因而总是随身将它携带。夜香郎在容珠身上尝到了女人的滋味,留恋不已,把尸体丢弃在巷子里之前,还割了一截头发作为纪念。

    “司马大哥问他为何要拧断手脚,又为何要用刀刺伤女人的腹部,他说”宋悲言眼睛里闪着光,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像是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他说是有人在梦里教他的。”

    甘乐意“什么啥玩意儿梦里”

    宋悲言“对呀。”

    不止是杀人的方法,连带毒汁的制作方法,夜香郎也说是有人在梦里教他的。他原本无心杀容珠等人,但他施暴之后,心里隐隐约约想起了梦中听到的话。有个他想不起形迹的人跟他说找怎样的药草,用怎样的工序制作,又告知他人体那个地方最容易拧断,刺几刀可以致死。他割了容珠、小雁和春桐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装在香囊里,一个个地给香囊命名,说那是他妻妾留给他的信物。

    甘乐意“这谎也太,太不像样了。”

    宋悲言点点头,蹲下来和他一起烧。

    “可是他说得很真啊。他还说杀了容珠之后惶惶不可终日,可没想到根本没人去金烟池调查,于是他看到小雁穿了青莲色绣鞋之后,又控制不知自己想和她亲近。”

    “我呸”甘乐意扯扯嘴巴,“亲近,呵,好笑。他杀人的方式一次比一次残暴,而且一次比一次胆子大。春桐年纪和他相似,他不找小姑娘了反而盯上春桐,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了,这种变化可不是什么梦中教唆能说明得了的。”

    宋悲言连连点头“迟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他把夜香郎和木棉人是双生兄弟的事情也跟甘乐意说了,甘乐意长吁短叹,直说人世间无奇不有,冥冥中万般难逃。

    宋悲言“甘令史,你说那个教夜香郎杀人的,会不会是木棉人的魂魄呀”

    “都是借口而已。”甘乐意断言,“怎会有这么玄的事情。”

    “若是借口,他又是怎么知道木棉人杀人的细节的呢”宋悲言小声问,“那人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他怎么晓得是谁告诉他的”

    “是谁告诉他的不重要。”司马良人坐在椅上,一边梳胡子一边说,“凶手杀了人,他便要受惩处。至于谁教的他,那是另一件事。”

    “我认为是同一件事。”司马凤不同意他爹的说法,在书房里走了半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当年木棉人的卷宗都是保密的,如果不是当年一起调查的人,不会有人知道手脚拧断的方法之类的细节,更不会有人教夜香郎割下头发后还要命名,还把她们当做自己的妻妾。爹,这不是巧合和偶然,太相似了。”

    “你想查”司马良人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手里的玳瑁小梳子闪闪发亮,“怎么查当年一起跟你调查的,除了牧涯便是官府的人,你有什么理由和能耐去查”

    司马凤吃了一惊“什么叫理由和能耐若真有一个教唆他人杀人的人存在,他便是潜在的罪人,且会制造出更多的凶手。这不是理由么司马家这么多年的根基,不叫能耐么”

    他把那卷宗放到书桌上,激起一片薄薄的灰尘。只是卷宗还未放稳,司马良人伸手就将它捞进了怀里。

    “理由太牵强。夜香郎说有这样一个人,你就真的信若你真想去查,就找出更多可以说服我的理由来。你现在虽然是司马家的家主,江湖上也有些薄名,但提起司马世家,我的名气还是比你要大一些。”司马良人说,“先说服我,不然不许擅自行动”

    司马凤十分泄气。可是自己爹说得很有道理,他只好接受了。

    “至于你说的能耐灵瑞,司马家这么多年的根基,是司马家的能耐,可不能算是你的能耐。”司马良人放下了小梳子,搓搓胡子的尖端,“把那么大的功劳和面子放在自己身上,可不是什么谦逊得体的好事。”

    司马凤不吭声,气哼哼地看着他。

    司马良人“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司马凤“爹,别叫我灵瑞。太难听了。”

    司马良人“不说这件事了,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讲讲文玄舟。”

    他生硬地将这个话题扯开,司马凤十分无奈。自己爹是个妻管严,自己的抗议着实没有什么威力。

    “文玄舟怎么了”他问。

    司马良人翻开手里的卷宗,找到了木棉人的那个记录。

    “说来奇怪,若不是夜香郎这案子,我还真没想起来自己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司马良人说,“十九年前,在庆安城,我跟他喝过酒呢。”

    第19章 烟魂雨魄11

    司马良人和文玄舟的相遇十分偶然两人同进了酒馆,馆内只剩一张桌子,于是便坐在了一起。

    十九年前的司马良人是为了办案才出的门,庆安城走了几圈,问了许多江湖人和官家人,心里有了些眉目,便稍稍松快下来。一旦松快了,便觉得腹中空空,馋虫酒虫齐齐闹腾起来。那日正巧天气转冷,飘了点儿小雨,他看到有个酒馆,便信步走了进去。

    文玄舟站在酒馆门口,也正抬腿往里迈。

    匆匆一瞥间,司马良人只记得那人年约二十来岁,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但眉目间又文气沛然,举止彬彬有礼,包袱里方方正正,显然是放着许多书。

    酒馆中只剩一张空桌子,他便和那青年坐下来,闲聊了两句。青年听他说了名姓,露出钦佩之色,连忙也把自己名字告知司马良人。原来他是个游医,游历中途经庆安城,现在还在寻找落脚的地方。交浅言疏,司马良人并未多谈自己的事情,只是简单的交流之中,也觉得这年轻人谈吐不俗,是个妙人。年轻人知道司马世家,也听过司马良人的名字,似是有心与他结交,但见司马良人兴致不大,也就不多说了,只是闲谈风月。

    那酒馆里头的酒滋味相当好,司马良人和文玄舟一同喝了一壶,随之便告别了。

    “这是第一面,第二面便是在鲁王府了。”司马良人说。

    在鲁王府的第二次见面,司马良人初时并未认出文玄舟。那时距离他和文玄舟邂逅已过去了几年,他登门拜访鲁王爷,是为了给迟夜白找能够医治他的人。鲁王爷是个闲散王爷,江湖上朋友很多,朝廷内外也有自己的人脉。司马良人与他关系不错,虽不想和皇家人扯上关系,但他和傅孤晴都无计可施,只好抱着一丝希望来找鲁王。

    鲁王当时听他说明来意,立刻说自己府上恰有一位奇人。

    “文玄舟的模样和庆安城那一面倒是没什么分别,但我着实是没记住。”司马良人叹了口气,“等他说起那日酒馆的事情我才想了起来。鲁王与我说了许多他的事情,我心中也有怀疑,但当时确实没了其他办法,最后还是将他请了过来。”

    司马凤沉默着不说话。

    “他当日将你推入池中,只是无心之失。”司马良人叹了口气,“你就算再不喜欢他,也是他救了牧涯,对不对”

    司马凤眉头轻皱,语气颇有些不肯定“十九年前,沛沛的孩子被卖给了拍花子,随后那孩子便在庆安城周边长大。数年后夜香郎被卖入鲁王府为奴,恰好文玄舟也在鲁王府。”

    司马良人“你想说什么”

    “不是很可疑么”司马凤说。

    司马良人“证据呢能说服我的证据呢”

    司马凤“”

    他完全没有。

    司马良人挥挥手,让他出去“金烟池的事情且告一段落,你去看看其余人办的案子吧。十方城大户刘员外被窃案和晋阳村的三女投井案他们已经结了,你把卷宗都看看,及时给那边回信。”

    “平时都是你看的卷宗,怎么这回让我来了”

    “因为你是家主啊傻儿子。”司马良人说,“我跟你娘要出门去拜访故友,家里这些事情你多看看吧。那些虽然是我的徒弟,但也是你的师弟师妹,别太凶,以免他们不服你。”

    司马凤“哦。”

    司马世家是蓬阳的大户,有良田美池,每年光收租就收得不亦乐乎。司马凤接手的一般都是他感兴趣的案子,其余来找司马家帮忙的奇案在经过司马良人筛选之后,全都分散给了他其余的徒弟。

    司马凤在家里呆了几天,总算将挤压下来的案子都看了。除了两件证据不清之外,其余都十分确凿。他了结手头这些工作,跑去找迟夜白玩。

    但迟夜白不在院子里。阿四拎着一小袋瓜子走过,见他从迟夜白常住的房中走出来,悚然一惊“少爷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司马凤“什么事情”

    阿四“迟少爷不在”

    司马凤“不在。”

    阿四拍拍胸膛,把一堆话咽了下去。

    “也许回鹰贝舍别苑了吧。”阿四说,“你昨儿在书房里看卷宗的时候,宋悲言就缠着要让他带自己去鹰贝舍那里玩呢。”

    “甘乐意能放人”

    “就是甘令史撺掇宋悲言去缠着迟少爷的。”阿四呱嗒呱嗒晃着那袋瓜子,“甘令史一直想去鹰贝舍玩玩,想去海边找找尸体的。可迟少爷一直没答应。”

    司马凤“所以甘乐意也一起去了”

    阿四“是啊。”

    司马凤于是便牵马出了门,直奔鹰贝舍别苑而去。

    他出去不久,阿四又路经甘乐意的小院子,忽然听到院子里头传出器皿碰撞之声。他探头去看,见甘乐意正和宋悲言在水盆里洗东西。

    阿四“”

    他悄无声息地遁了。司马凤没打过他,但甘乐意是下得了手的。

    迟夜白正在院子里刷马毛。慕容海和其余人缩在小房子里分享情报,迟夜白不想参与,便一边晒太阳,一边帮自己的爱马晒太阳。

    他听到仆从通报说司马凤来了,话音刚落司马凤就风风火火冲进了院子。

    “甘乐意和宋悲言呢”司马凤问。

    “没来过。”迟夜白认真刷毛,看他几眼,“你怎憔悴了”

    司马凤松了一口气,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扮可怜,趴在那马儿刚洗了的屁股上“这几天天天晚上挑灯看卷宗,累坏了。”

    那马十分不爽,甩起尾巴连打司马凤十几下。司马凤被甩得有些丢脸,悻悻走到迟夜白身边,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迟夜白“滚开。”

    司马凤“累坏了,让我歇歇。”

    迟夜白“”

    他将手里的刷子一弹,刷子翻了个跟斗,打在司马凤脑袋上。

    司马凤抓起刷子,仍旧紧紧贴在迟夜白背上,伸手去刷马毛。

    慕容海等人挤在窗子那里,静悄悄地、津津有味地看。

    迟夜白一张白脸涨得通红,狠狠以手肘击打司马凤腹部。司马凤下意识躲闪,迟夜白从他身前挣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司马凤甩了刷子,紧紧跟上去。

    慕容海等人叹了口气,纷纷散了。“好吧,继续干活儿。”慕容海说,“小鹤,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记得招呼大家。”

    小鹤笑道“慕容大哥你这样当家知不知道呀”

    慕容海“知道的。”

    那被刷了一半的马孤单单站在院子里,且被拴着,只能垂头丧气地来回绕圈走动,心里果断将司马凤这厮恨上了。

    鹰贝舍别苑的院子处处是迟夜白她娘亲的心思。他在翠竹掩映的廊上走了一半,听到司马凤跟上来,便回头看着他。

    司马凤“”

    迟夜白这几日都在想那位“先生”的事情。他甚至问过慕容海,当年的那位先生什么模样。但那位先生只在司马家活动,连慕容海也没有见过。

    司马凤“都说过了,你别乱想。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已经过去。你现在好好的不就行了”

    迟夜白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心中始终不安,似有重要事情被我忘了,不想起来,很难安宁。”

    “那就想些别的事情吧。”司马凤说。

    他和迟夜白信步走到水池边上。池子是引进来的活水,池边栽着一株高大的海棠,正开了满树的花,一朵朵不要命地往水里坠。水里颓唐的莲梗都拔了,看起来有些寂寥,新生的小鱼苗在水面下窜来窜去,水面便显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司马凤有些畏水,不敢走近,于是巴过去靠在迟夜白肩膀上,权当自己和水之间隔着一个稳妥的人,安心了几分。迟夜白抬手推他。司马凤一把抓住他的手,脸上笑嘻嘻地邀迟夜白去喝酒“霜华说金烟池的姑娘们想要多谢你我,设了个宴,你去不去”

    迟夜白“滚开。不去。”

    司马凤“霜华很想多谢你。她说你若是不去,她以后就不给我爹当线人了。”

    迟夜白“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不给我爹当线人,我爹肯定恼我。”司马凤在他肩上蹭来蹭去,“他一恼我,必定要骂我打我。他骂我打我,你不心疼我”

    “”迟夜白无言以对,只能冷笑,“你想太多了”

    说话间他侧了侧脸躲开落下的海棠,不料面颊正好碰上了司马凤凑过来的唇。

    司马凤的一句“你肯定心疼我”只说了一半,也断在那里。

    他是想借机亲上去的他已借机做过许多次这种事情但没想到这次居然真能碰到且没有被迟夜白打,自己也愣了。

    迟夜白大吃一惊,立刻抽身躲开,不料忘了面前就是池子,哗啦一脚踏了进去。

    第20章 烟魂雨魄12

    池子不深,水刚没过膝盖。但人这样突然地进了水,无论在陆上多么风流倜傥,也始终是狼狈的。

    迟夜白站在水中,春天未消散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窜,令他有些冷,又有些清醒。正想说话,司马凤也哗啦一声跳了进来。

    “”迟夜白不解,“你进来做什么”

    “你没事吧”司马凤的脸有些白,“对不住。”

    “我没事。”迟夜白知道他畏水,让他且先上岸,“你上去吧。”

    “可我心里挺高兴的。”司马凤突然说。

    迟夜白“”

    他有点头疼,又有些许紧张,眼神垂下来,看着浮在水面上的落花。落花随着涟漪在两人湿透了的衣裤边上打转。司马凤拉他的手,迟夜白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他感觉司马凤的手凉得厉害,还有些微微颤抖。

    司马凤幼时在水里扑腾过几回,差点有死无生,因而不仅他自己,就连他家里人和迟夜白都知道他怕水怕得不得了。迟夜白见他踏了进来,心头的一丝怨怼便没了踪迹,只觉得柔软。司马凤见他没动静,连忙抓起他的手亲了亲。

    迟夜白“”

    司马凤“小白,我是认真的。”

    迟夜白在他手里攥了个拳头,控制着不去打他。

    司马凤“我说了多少年了,你总是不信我。”

    迟夜白摇摇头,只当听不懂。“玩笑归玩笑,大家都别当真。”他慢慢将手抽回,“你得记住你是谁,我也得记住我是谁。”

    他抬腿上了岸,留司马凤一个人站在池子里,半晌才慢慢走上来。

    迟夜白沿着走廊踱回房。用内劲一分分烘干衣裤的时候,他想起了在庆安城调查木棉人时发生的事情。

    庆安城是郁澜江上的大港口,十分繁华。与庆安城隔江相对的,是因堡主出家且身亡而急速败落的辛家堡。

    当年举办的武林大会开了三天三夜。辛家堡这地块太值钱,江湖人吵闹不休争执不断。所有人都觊觎着辛家堡这地块,纷纷抛出各路人情,要给自己争取。武林盟主林少意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在几个关键时刻起身说了些话,把争议的重点拉回到少意盟和辛家堡的恩怨上。林少意的少意盟也在郁澜江边上,因为和辛家堡的陈年旧怨而遭到辛家堡堡主的报复,最终火烧少意盟。少意盟大火一役中,林少意失去了自己的妹妹和不少人手,少意盟损毁严重,前去援助的武林人士也死伤无数。林少意是辛家堡地块最有力,也最有道理的竞争者。

    如今堡主已死,其夫人也自缢身亡,倒是留了个孩子可那不懂事的小童如今也在少意盟,被少意盟照顾着。武林大会最后,武当来的风雷子和少林性海方丈一锤定音就给了少意盟吧,死了那么多人,如今也没什么可赔偿的了,且让他拿去。

    少意盟拿下了辛家堡之后,立刻着手改造。林少意想把它改建成一个与庆安城相对的港口,并取名为“永安港”。

    庆安原本已经是郁澜江上的大港,在争夺辛家堡地皮的时候,朝廷也借助几个江湖帮派的势力要插一脚,就是想拿下辛家堡,将其和庆安城的港口一同改建为一个贯通大江两侧的巨港。如今辛家堡和少意盟拿下,林少意做的事情和朝廷所想差不多。

    当时司马凤和迟夜白刚刚解决了木棉人事件,听闻盟主林少意正在永安港的工地,便去拜会他。

    三人年纪相仿,当年少意盟大火之时和之后的调查中,司马凤和迟夜白都出了大力,林少意将两人看作知交,热情接待。

    但工地上着实没什么好东西,林少意便拎出了自己带来的桂花酿。

    少意盟的桂花酿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酒,林少意和迟夜白都很喜欢。喜欢那酒,又恰好心情不错,于是便多喝了几杯。

    回来的路上迟夜白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两人步行过桥的时候,他突然拉着司马凤就亲了上去。

    司马凤被他吓了一跳,僵了一会儿之后立刻揽着迟夜白的腰,将那个没有章法的吻逐寸加深。

    唇舌辗转间,迟夜白品尝到司马凤口中浓醇的桂花酿香气。或者还有其他的,他没想清楚的东西当时他也糊涂了,只一点点尽力汲取。司马凤已经足够温柔,反倒是他显得急躁。最后吻得狠了,他把司马凤的唇角咬伤,血沁了出来。

    迟夜白一尝到血腥味立刻就清醒了,连忙将司马凤推开。司马凤虽然被咬伤了,却还是笑着的,要来牵他的手。

    迟夜白窘得酒都醒了,恨不能立刻从桥上跳进郁澜江里。或许是他神情太可怕,司马凤渐渐也敛了笑容,为难又无奈地看着他。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当刻的事情太过可怕了。

    “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你打我吧。”司马凤知他窘迫与为难,最后是自己低了头,笑嘻嘻地跟他道歉。

    迟夜白一想起当时的事情就觉头疼。他站在走廊的拐角深深呼吸,一大簇开败了的迎春越过木栏,鸟雀的声音在海棠树上鸣响。司马凤从水池子里走了出来,站在池边远远望着他,表情有点儿呆,又有点儿可怜。

    两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除了彼此父母,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久。迟夜白比司马凤年纪小一点儿,他娘亲生他的时候,司马良人和傅孤晴正好抱着司马凤去鹰贝舍拜访。迟夜白是未足月的孩子,生下来时十分虚弱,从小就很多病。傅孤晴说男孩子练武能强健身体,便常常让他爹娘带他到家里来,跟司马凤一起学武。他的第一个朋友是司马凤,第一次放风筝是跟司马凤,第一次下海也是和司马凤一起,就连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惊悸,也是源于司马凤。

    当日两人下海去玩,司马凤水性不好,却要随着他深潜,结果差点儿就上不来了。

    已经过了十几年,那时候的恐惧感已经变得模糊了,但只要一想到“他会死”,迟夜白就手脚发凉,冷汗涔涔。

    那个吻对他来讲十分可怕,仿佛打开了一道关窍,令他通透,也令他憎厌自己。

    司马凤甩干了身上的水,三步两步跳上走廊,朝他走过来。

    “还是去吧。”司马凤说,“霜华她们知道你脸皮薄,所以只是在沁霜院听听曲儿看看舞,绝无其他。”

    他说着话,还是忍不住动手,把迟夜白肩上的头发都给他拨到后面去了。

    “我明日就回鹰贝舍。”迟夜白低声说,“今晚吧。”

    为了接待司马凤和迟夜白,霜华夜间拒绝了不少客人。她还跟几个姑娘凑了银子,跟妈妈买下自己一晚上的时间。说是设宴,也只是在霜华房子里摆了一桌子菜,欢喜热闹地吃一顿罢了。

    要是接待司马凤,那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可还有一个迟夜白。迟夜白喜欢什么样的曲儿,喜欢什么样的宴席,她们全都不知道,因而越简单越好。

    “霜华做的酒酿丸子特别好吃,但她最喜欢做的还是炸豆腐。”珉珠开开心心地把菜端上来,又开开心心地给两人介绍,“豆腐上撒的这些葱花儿是我摘的。我在香珠楼的院子里种了好些。”

    迟夜白笑问“你们那里还能种这些啊”

    “悄么么地种,妈妈不知道。”珉珠笑道,“龟奴倒是晓得的,但他也不说我。只那么一小角的地方。这葱长得可好了,特别香。霜华炸了豆腐之后一定要撒上一些的。”

    豆腐是金黄的,上头落着翠绿葱花和浑圆葱白,看上去很是可口。

    “霜华她们呢”迟夜白问,“落座吧,不必这样拘礼。现在你们是主人,我和司马是客人,客随主便。”

    “雪芙在蒸饺子呢。”珉珠说,“她做的饺子特别好,今儿晚上做的是鸡肉馅儿的,是她的拿手菜。”

    迟夜白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你们都爱做菜”

    “平时没事做,就做菜咯。吃吃家乡菜,感觉也高兴点儿。”珉珠笑道,随后指着门外悄悄说,“雪芙是芳菲集的头牌,霜华是沁霜院的头牌,平时你们都只晓得她俩弹琴唱歌,可她俩也是很有趣的人。”

    “我知道。”司马凤喝着酒,笑眯眯地点头。他不让迟夜白喝酒,只给他倒了茶。

    迟夜白略略低头,听珉珠叽叽喳喳地讲话。珉珠身上有不太浓烈的香气,妆容也并不浓,所穿的衣服和所佩戴的饰品都十分简单。迟夜白知道这是因为今日宴席里有一个他。这些姑娘们各各舍去了她们卖笑生涯中真正拿手的部分,以另一副面貌出现在这里。

    迟夜白看着桌上热腾腾的菜肴,头一回感觉到这些女孩子和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孩都是一样的。喜欢同样的东西,热衷同样的东西,只是因为身处不同的境地,才有了各自迥异的命运。

    他很惭愧,抬头去看司马凤。司马凤拿着酒杯和身边的两个姑娘讲话,眉目间全无嬉笑和轻佻之意,只当身边的只是普通江湖女子。那两位姑娘显然和司马凤也是熟悉的,笑得毫不顾忌。

    “迟少爷,你喝酒吗”珉珠问,“霜华这里有桂花酿,很好喝,别的客人都喝不到的”

    司马凤立刻跳出那头的谈话,打断了珉珠“他不喝。”

    迟夜白“嗯,我不喝。”

    珉珠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兴致勃勃地问起迟夜白各种各样的江湖故事了。

    “迟少爷,你跟司马少爷都很好。和我们见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的。”珉珠说,“尤其是司马少爷,他是珉珠见过的,最好最仗义的男子。他从不胡乱动手动脚,特别规矩,而且很敬重我们。金烟池好多姑娘都喜欢他的,我也喜欢他呀。他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大侠,正气凛然的。”

    珉珠夸得太过了,迟夜白忍不住笑出声。

    司马凤假装生气地看珉珠“你啊,怎么老对着别人夸我,为何不直接与我讲。”

    珉珠神神秘秘地对着迟夜白笑,摇摇头,似是吞下了一肚子的话。

    司马凤轻咳一声,招呼珉珠“别整这些了求你们。珉珠,你家乡那个曲儿好听,给迟少爷唱唱”

    迟夜白“她家乡是哪里”

    司马凤“唱了就知道了。”

    珉珠笑了一会儿,看看迟夜白,鼓足勇气红着脸开口唱起来。她声音稚嫩清亮,唱着那些山间小调,合着其中情意,颇有些缠绵

    “高台挑起明灯盏,

    凤凰飞来心缠缠。

    凤凰有朝离家去,

    山花入来喜漫漫。

    高台又点明灯盏,

    雪天我屋好烧炭。

    山花莫要离我岸,

    阿哥共妹暖成双

    ”

    第21章 十二桥1小剧场

    十二桥楔子

    郁澜江整条河线上的山都不高,除了赤神峰。

    赤神峰归荣庆城管辖,是荣庆的名山。传说上古天神创世之时,因兄弟相争,最后劈开苍茫大地上一条裂缝,是为郁澜江。而那兄弟还有一位亲妹子,身着火红衣衫,于苍天中叩拜,恳求兄长们停止屠戮,还天地安宁。然恳求不得,她最后使尽浑身神力,将那不断崩裂的深缝封住,最后化身成郁澜江流域最高也最秀美的一座山峰。

    荣庆城虽然临江,但已接近郁澜江上游,河道较窄,不利于行船,因而荣庆的港口不成气候。但荣庆城周围满是大川大岳,河道上的商业远不及陆地商业繁荣。郁澜江有一条支流流经荣庆城,唤作扶燕溪。扶燕溪虽名为溪,但水面较之平常的溪涧还是宽厚许多,溪上更有十二座小拱桥,是荣庆一处好景。

    五月的一个清晨,城门打开,涌进许多在城外种地的商贩。新鲜嫩翠的蔬菜装在扁筐里运送进城,准备带到集市上售卖。

    扶燕溪上还漫着薄雾,桥上人影影绰绰。

    随爹娘来集市玩儿的小童看着那座桥,有些发愣。桥上站着个红衣的女人,一动不动。

    他回头扯了扯娘的衣角“娘,那里有人看我。”

    她娘亲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生怕遇到拍花子“哪里”

    小童指指桥上。桥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女人只以为是小童看花了眼,在他脑袋上打了一记“别乱说话,吃你的糖去”

    小童拿着糖块有滋有味地吮,看着爹娘摆好了小摊子。还带着露水的菜叶又青又嫩,小童弯腰从菜叶上抓起了一条肥硕的青虫。

    “扔了扔了。”爹说着,指指一旁的扶燕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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