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刚伸到一半的手被少年抓住了。少年这才抬起头,眼角潮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脸也已经通红,双眼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定定地看着他。
方枢怀一愣。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药丸。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把少年给撩着了。
方枢怀僵硬地放开手,虎着脸快步离开,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剩少年一个人蹲在柜子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失望地叹了口气。
之后两人关系恢复了正常,少年又开始忙进射箭队的事情。
从朱浩奇那帮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情,方枢怀为他联系了老丁,这才知道自acac联赛结束那天开始老丁就一直在联系张晗栎,但全都被他舅妈给推了,声称他没兴趣也不会参加,而少年毫不知情。
现在少年已经知道这件事,又是一百万个愿意,两方一拍即合,老丁那边立马办了相关手续,恨不得他第二天就到射箭队里来。
于是少年拿着几份需要家长签字的文件去找了自家母亲。
这些日子跟舅舅那一家的官司已经提上了日程,张妈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住酒店总归不是个事,所以直接租了一个房子充当临时的住所。
张妈也说过让张晗栎过去跟她一起住,毕竟一直住在别人家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但少年哪顾得上这些,死活不愿意搬回去,张妈一过来就眼眶泛红直瞪着自家母亲,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不走”
方枢怀将张妈劝了回去,又回头问少年原因,少年默默地把头抵在方枢怀肩上,闷闷地回道“我怕跟妈妈一起住后,哪一天早上醒过来就发现她把我给打包带回德国去了。”
方枢怀好笑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小声地在少年耳边说道“那我到时候把你打包带回来。”
少年点点头,补充道“要揣身上。”
方枢怀笑“好,揣身上,一刻都不分开。”
对于自家儿子对自己的不信任,张妈心累得不行。
少年找到自家母亲,跟她说了这个情况,希望进射箭队练习,张妈仔仔细细将那些文件看了一遍,又问少年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后的打算怎么样,少年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张妈抬起头看着自家孩子看了好久,郑重地问道“你决定了”
少年认真地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我想跟他一起。”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方枢怀会站到射箭的最顶端,到时候他也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追随着他的脚步。
张妈对自家孩子的教育从来都是在大方向上强硬独断,小细节上放松缺口,若非必要不干涉孩子的意愿,就算有分歧也会通过全家沟通来解决问题。
这也就导致了在孩子没跟她说明情况前她一直以为孩子在国内过得不错,而在得知孩子的真实状况后又下了决心要把孩子带回去。
之后孩子坚决不肯回德国,她也知道了自家孩子喜欢方枢怀,并且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这件事。
性别问题在张妈这里根本不是任何障碍,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家孩子会因此受到伤害,这才约见了方枢怀,想要从他口中得知他对自家孩子的看法。
若是方枢怀对张晗栎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就算是拼着孩子以后会恨她一辈子的可能性,她也要把孩子带回去。
有个念想至少比毫不留情地告白被刺伤要好得多,而时间会冲淡一切。
青春期的疼痛,谁还没有呢过了几年就自动痊愈了。
但方枢怀的回复出乎她的意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认真地想要去认识那段感情,这让张妈欣慰不少。而那些根本不像是十五岁少年说的话也让她看到了巨大的可能性。
方枢怀自己没意识到,她作为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少年在说到“栎栎”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与缱绻,怜惜与喜爱。
张妈就彻底放心了。
但是现在面对放到自己眼前的这份文件,张妈却不得不小心对待。
“栎栎,我知道你现在对你自己以后的人生已经有了规划,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妈妈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做出这个选择就会坚持下去吗你喜欢方枢怀所以想跟他一起练习射箭,但是两年后呢如果你已经不喜欢方枢怀了呢等等你别急你别哭,我说的是假如,假如,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少年红着眼,斩钉截铁地回道“会的方方不会放弃这个,我也不会放弃”
张妈叹了口气,心想行吧,以后要是坚持不下去了,家里的公司还能给他。
这事就算是定了,张妈给他签了字,又回到满桌子堆积的事务中去,这段时间德国那边积压的事情也很多,需要她这边远程处理。
忙了几分钟,她发现自家儿子还没离开。
“怎么了还有事”
少年看自家母亲疑惑地看着自己,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伸出手不自觉地抠了抠书桌底下,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妈,你什么时候回德国”
张妈一愣,想了想自己的安排,回道“还得过一阵子,得等这边官司结束。不过这两天德国那边事情也很多,可能过几天得回去一趟。”
“哦。”少年肩膀微微垮了下来,明显有些失望,“那我先走了。”
张妈眯了眯眼,看着儿子离开,总觉得什么事情不太对劲。等人走到书房门边,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之前苦口婆心对少年说的话。
“栎栎啊,你看你现在住在方枢怀家里像什么样外婆家没法住了,妈妈以后给你在这里买一套房子,到时候你有自己的房子了,就不用住方枢怀家。”
“可是我想跟他一起住。”
“那他家还有爸爸妈妈,你住他家不方便。”想了想张妈继续循循善诱,“你看等你有了房子你就让方枢怀住到咱家来,妈妈反正不在这边,就你跟他,到时候就是你包养方枢怀而不是方枢怀包养你了,到时候咱说话也有底气多了,对不对”
想明白这一点的张妈脸都绿了
这是想让你妈离开给你包养方枢怀腾地方呢
臭小子你敢不敢自己挣钱包养方枢怀
对于自家母亲提出的那个只有他跟方枢怀住在一起的建议,少年心动得不行,他都想好了,到时候叫方枢怀住进来,特豪爽地说“不要房租,给你免费住”想到这他高兴得眼睛都快笑弯了。
方枢怀看他“想到什么这么好笑”
少年正偷偷乐着,听到这话差点脱口而出“想我包养你呢”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摇了摇头特理直气壮地说道“不告诉你”
或许是他的祈祷生效了,德国那边临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张妈回去处理,她很快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方枢怀对于少年心心念念想要包养他的想法一无所知,见少年听到母亲离开的消息很开心,以为是他觉得没人带他回德国了,顿觉好笑。
少年当晚就一脸兴奋提出了让方枢怀跟他一起住过去的建议。
方枢怀原本想拒绝,但看到少年那张殷切的脸便犹豫了。想了想,他问道“那儿有几间卧室”
少年一愣“两间。”
那好,这事便拍板了。
然后少年一脸懵逼地发现,方枢怀住到他家,他就不能跟方枢怀睡一起了。
简直绝望。
只不过绝望没多久,让他更绝望的事情来了期末考试。
这孩子在德国待久了,课业都轻松得很,考试也不难,哪里碰到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快委屈难受成一块蘑菇了。
方枢怀不得不安慰他“没事,数学物理和英语你都很好,化学也有进步。”
少年闷闷地把头搭在桌面上“那语文呢”
方枢怀哑口。
确实,这几个月来,少年的语文水平虽然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成绩在班里还是吊车尾。期末考试在即,语文老师愁得几次三番找少年谈话,给了少年巨大的压力,整晚的时间都花在了语文作业上。
方枢怀看着旁边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困得不行,却还是硬撑着看语文作业本的少年,实在是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要是撑不住就睡吧。”
少年一下子惊醒,摇了摇头“我看完语文作业再睡。”
只不过说完这话二十分钟,少年终于还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方枢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弯下身抱起少年,将他送回房间。
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等到了期末考试,少年勉强打起精神,煎熬无比地度过了最后的两天。
方枢怀“怎么样”
少年有气无力“我已经是一块蘑菇了,不信你戳戳我。语文的阅读理解我好几道都没做。”
“栎栎栎栎”杀马特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两秒后少年的脖子就被杀马特给揽住了,“栎栎你暑假有什么打算我打算跟我爸妈去日本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方枢怀给拂下去了。
杀马特有些愤愤不平,我就碰一下栎栎你吃个什么醋
但对上方枢怀的双眼,他又怂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方枢怀对他很不友好,简直到了仇视的地步。
说好的同学爱呢
少年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去,学校要集训。”
杀马特一愣“射箭”他倒是知道少年已经加入射箭队的事情了。
少年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杀马特叹了口气“原本还想带你去箱根泡温泉的,还有去看歌舞伎啊风俗店什么的”
“潘安。”方枢怀眼神一闪,突然出声,“我听说你最近在找同性恋的片子”
杀马特的声音仿佛被扼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戛然而止。
他觉得自己很冤。
明明是为了张晗栎找的片子,最后全特么算到了他的头上,而且说自己是同性恋的那个传闻越来越真实了。
你看,潘安自己都在看同性恋的电影
简直要掀桌
最后他给方枢怀留了个悲怆沧桑的背影,慢腾腾离开了。
少年呆愣不解地转头看向方枢怀,却被后者勾着唇角揉了揉头。
温泉也就罢了,还打算带栎栎去风俗店
“下次我带你去泡温泉。”
少年双眼一眯“好”
期末考试一结束,两人就收拾了东西,前去老刘老丁那儿报道。老刘已经早一步将方枢怀的手续办好,也一直在催着方枢怀过来,原因就在于七月底举办的全国青少年锦标赛。
每年六月底都是各省选拔青少年代表的时候,方枢怀这边刚结束期末考试,正好可以参加之后的选拔。对于老刘来说,这一次的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只要方枢怀去参加了,那绝对是第一没跑了。
两人又花了两天办手续,在第三天的时候直接加入了训练队伍。
虽说分别属于不同的教练手下,但平时的训练都是在一起的,一早进行体能训练,中午休息,下午进行手臂的专项训练,还有一大堆停弓撒放等练习。好在张晗栎在方枢怀的指导下姿势很标准,没出什么问题,老丁便让他直接用器材练习了。
两人没进队之前就已经引起了诸多注意,前阵子更是闹出朱浩奇特意去寻衅结果自己被打了的新闻,众人对这两人都好奇得不行,一下午,停留在两人身上的目光都可以把衣服都烧了。
王飞跟两人见过不少次,因此很快熟识起来,老刘手下也没什么乱七八糟故意去巴结朱浩奇的,因此这边气氛还算好。但方枢怀转过头,朝老丁那支队伍看去,很快便皱起了眉。
少年认出了队里一些人正是那天过来打架的,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颇有些上一世冷脸待人的意味,也没搭理别人,只自己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练习近距离撒放。
“好了下面继续练习”老刘从隔壁的休息室过来,朝众人大喊。
方枢怀站起身,刚准备回到队列里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声。
他抬眼望去,一瞬间呼吸一窒,下一秒熊熊怒火直接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朱浩奇一双眼阴鸷恶毒,死死盯着十米外的张晗栎,左手持弓右手快速拉弦,直接将箭尖对准了张晗栎冰冷的箭头在训练馆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意味来。
找死
方枢怀眼中狠厉一闪而过,他几步跑过去,走到了少年的身边,抬手握住少年微微颤抖的手。
少年在生气。
方枢怀第一次看到少年这么生气的模样,双眼像是两团火球,几乎能将人给灼烧殆尽,下颌的线条也绷得死紧,嘴唇更是微微颤抖着,全身肌肉紧绷,像是随时要爆发出来。
“栎栎,冷静”方枢怀抚摸着少年的脊背,另一只手握住少年紧握成拳的手使劲掰开,在他耳边轻柔地呼唤道。
不等少年有所反应,另一边的朱浩奇已经冷笑起来了“方枢怀,哪儿来就给我滚回哪儿去”
方枢怀转头,视线落到对着自己头部的那只箭头上,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很好。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暴怒的男声传来“朱浩奇你他妈在干什么”
听到这声音的朱浩奇双眼猛地一沉,箭头往下,右手瞬间撒放,羽箭自弓窗呼啸着飞出,朝方枢怀和张晗栎两人射过来。
方枢怀下意识地转身,想搂住身边的少年往旁边滚去,却被少年给搂住了,下一秒侧身重重地撞在地上,耳边却是少年一声闷哼。
方枢怀抬眼,看到不远处扎在地上的那支箭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瞬间满腔的怒火再也压不住,站起身一把抓起弓架上的一张弓,搭箭拉弦瞄准,箭尖直指朱浩奇。
朱浩奇的脸色顿时变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有老刘老丁的怒喝“方枢怀”以及周围几个学生惊恐的“不要”
他甚至还听到了少年阻止他的声音。
但方枢怀根本没有回应,而是双眸黑沉,冷笑一声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他从没像这一刻一样清醒,从没像这一刻一样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什么,自己所要面临的结果又是什么。
羽箭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呼啸着朝朱浩奇射去。
一道清晰的“咄”声后,朱浩奇面色惨白,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跌坐在地上。
训练馆中一片寂静,时间似乎都停止了,空气也黏着了,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苏翌”、“百年轮回”“ois”三位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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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处分
训练馆中一片死寂, 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一个开关,所有的画面都被定格住了。
朱浩奇面色苍白, 双眼惊恐地大睁着,倒在地上,他的身侧,一根红黄尾羽的箭擦着他的大腿根处牢牢钉在地上, 箭尾还在轻轻颤抖着,一同颤抖的,还有朱浩奇裸露在外的双腿。周围站了一大圈的少年, 都没有从刚才的突变中回过神来, 老刘和老丁也怔怔地站在原地,待视线在朱浩奇大腿处转了一圈, 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方枢怀。他将手中的弓扔到地上,转过身粗略地看了下张晗栎的伤势,接着上前扶起他,轻声在他耳边道“走吧。”
这两个字像是终于将凝滞的空气给敲碎了,老刘顿时怒上心头,低声吼道“方枢怀”
被吼了名字的人却根本没回头,而是低了眉眼, 沉声回道“我先送他去医院。”
声音清冷又淡漠。
身后没了声音。
被方枢怀搀着, 一瘸一拐往前走去的少年眨了眨眼, 敏锐地察觉到方枢怀的心情依旧很糟糕,不自觉地握住方枢怀的手,立刻被后者握紧了。
等两人快走到训练馆大门的时候, 王飞如梦初醒,迈开步往两人离开的方向跑过去,在另一边搀住了张晗栎。方枢怀眼皮一抬,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开。
王飞脸色有些僵硬。
虽然知道方枢怀的怒意并不是针对他的,但触碰到他眼中那股彻骨的寒意,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等三人彻底在视野中消失,朱浩奇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咬牙朝几人大喊“都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
有人回过神来,上前想要将他腿间那支箭拔掉,但用力拔了几下,那支箭始终稳稳当当钉在原地,连带着将朱浩奇的裤子也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拿拔箭胶来”老丁沉着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把箭拔了出来。
医院里,方枢怀陪着少年做了全套检查。
少年的伤在大腿后方,臀部以下四五厘米处。少年躲开的时候,那支箭正好擦着他的大腿射偏了,带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那道伤口却不是最重要的,方枢怀最担心的,却是伤口中是否有碳纤维残留,若是那支碳箭还有碳纤维残留在伤口内,等伤口痊愈后,那些碳纤维极有可能随着静脉经过全身,最后流入心脏。
好在医生做了细致的检查,确保伤口干干净净,这才做了包扎。
包扎过程中,少年始终垂着眼,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等医生走后,他才抬起头,眼角潮红,强忍着什么情绪低声道“对不起,方方”
张晗栎很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面对朱浩奇的冷嘲热讽刺了回去,或许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
方枢怀却摇了摇头,抬手在少年头上揉了一把“没事,刚才你做得很对。”
那个时候,少年手中也握着弓箭,若是气急了同样可以射回去,但尽管他被气得浑身发抖,也没有像朱浩奇那样做出那个动作。
“你做的很对。”方枢怀重复了一下,双眼再次柔了下来。
王飞一直靠在墙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此刻口袋中“叮咚”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抬头对方枢怀说道“朱浩奇说他是被老刘吼他的声音吓到,失手射出去那支箭的,朱副校长知道了这件事,要把你开除。”
不等方枢怀有所反应,少年已经瞪大了眼急道“明明是他故意射出来的”
他哪里是听到老刘的吼声被吓到,明明是生怕老刘过来阻止,就发狠放了箭。
“但他现在一口咬定自己是不小心放的手,方枢怀不一样,他是故意的。”王飞抬眼看向方枢怀。
王飞心想,真特么是个笑话伤人的人无辜了,没伤人的反而罪孽深重。
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拿着弓箭对人,是多严重的事情。
严重到足以被开除出射箭队。
任何人,哪怕是业余爱好者,学习射箭的第一课,不是瞄准,不是靠位,而是“不得开弓对人”,在专业射箭队,还得再加一句,“情节恶劣者开除出队伍。”
他们这些从小就接触弓箭的,箭头方向稍有不对便是教练的大骂,对于“开弓对人”这一点已经有了最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甚至有人站在侧前方不远处的安全地带对着他们拍照,也会心惊胆战,不敢开弓。
所以在见到朱浩奇开弓对着张晗栎、方枢怀将箭射向朱浩奇的时候,所有人震惊了。
谁都知道朱浩奇是一开始开弓的人,方枢怀的行为顶多是被激怒后的反应,要说开除,那第一个需要开除的就是朱浩奇。但朱浩奇那边到底是故意还是真的失手,全凭他一张口,而方枢怀这边却是真真切切的报复,无可辩驳。
朱副校长更是站在朱浩奇那一边,借题发挥,摆明了态度要严惩方枢怀。
“叮咚”短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王飞低头看了一眼,继续汇报那边的情况。
方枢怀始终眉眼淡淡,没什么反应,而是小心地查看这少年已经包扎好的绷带,低头问他要不要喝水。
回家之前,方枢怀去了一趟体校,他让少年在出租车里等他,又吩咐司机师傅将车内冷气开得大一点,确保少年腿部完好,摸了摸少年的头,让他放心,这才跟王飞一起下车,一路去了副校长室。
一走近办公室,两人就听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怒吼着“一定要开除开除这个没商量”
王飞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方枢怀,后者神色不变,已经抬手敲了敲门,接着伸手推了进去。
办公室内,老刘、老丁、朱浩奇都在,见到方枢怀进来,老刘和老丁朝他身后看了看,朱浩奇却是一对上方枢怀的视线,脸色唰得惨白,下一秒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退缩,暴怒起来,脸都变得通红,但他始终没敢站起来做什么。
巨大的办公桌后,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灰色西装裤的中年男人眯着眼打量着他,用鼻孔哼了一声“看来你就是方枢怀了。既然进了射箭队那就得遵守射箭队的规矩,我可不相信刘教练说的你是个新手,在这方面还没有相关意识”
方枢怀惊讶地转过头看老刘,他没想到老刘竟然会给他找这种蹩脚的理由。
下一秒便是止不住的讽刺和好笑。
要说新人,朱浩奇才是真正的新人。
他射了十几年的箭,“不得开弓对人”这条禁令早已经刻在了他骨子深处,连着血带着肉,跟射箭的本能长在了一起,但这次,他却毫不犹豫地违反了自己遵循十几年的规定,对一个孩子射出了恐吓的一箭。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却没什么后悔的。
朱副校长说了一大堆,他没听进耳朵,老刘却上前一步,眉头皱得死紧,沉声说道“要真开除,那他也得开除了”老刘抬手指向朱浩奇,无视他一张煞白扭曲的脸,“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失手,从他拿起弓箭对准自己的队友那一刻,就已经违反规定了更何况不管有意无意,他都把队友射伤了,方枢怀呢”
副校长脸色一黑,几乎要破口大骂。
这个时候,方枢怀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语调也很缓慢,像是午后广播中悠闲又懒散的声音,不响,却成功吸引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他说“我带张晗栎去医院看了伤,伤口七厘米长,三厘米深,缝了十五针。”
副校长的脸僵住了。
方枢怀继续声音清冷地说道“刘教练赶过来之前,他的箭尖指着我跟张晗栎的脸,但是在刘教练出声后,他箭头往下射出那支箭,瞄准的是张晗栎的手。这一点周围的人都看到了。”
这下子换老刘的脸彻底黑了,止不住地愤怒“这叫失手”
“要是你射出的这支箭是擦着张晗栎的脸过去的,哪怕你把他的脸都射伤了我都能姑且相信你一句失手你特意换了方向,现在跟我说你失手这明明是蓄意伤害”
“你要真想开除人,好这事咱们彻底公开,张晗栎朱浩奇方枢怀,还有旁边那些孩子,人证物证都堆到一起了再做判决,该开除开除,该惩罚惩罚,最后什么结果我都没话说”
老丁上前一步拦住激动的老刘,朝脸色铁青的副校长说道“校长,这事顶多算是孩子们不懂事,胡乱玩闹,男孩子谁没个气血上涌头昏脑热来着”
方枢怀在办公室只待了十几分钟。
临出门前,方枢怀慢慢踱步到朱浩奇身边,倾下身,以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轻飘飘地对他说道“一厘米。”
朱浩奇原本被这股气势压住显得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
他知道方枢怀在说什么。
那支箭离他的皮肤只有一厘米,不多不少,一厘米,脑中原本毫无概念的那段距离在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正是准确无比的一厘米。他的大腿根处甚至还能感受到箭尖刺进裤子,擦过自己的皮肤时所泛起的丝丝凉意。
他射伤了张晗栎的大腿,方枢怀便以这种方式还给他这个警告。
他抬头看进方枢怀的眼睛里,瞬间被那里面翻涌的黑暗情绪所摄住不敢动弹。
他在告诉他,若有下次,他不会再获得这一厘米的仁慈。
等方枢怀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全身冰冷僵硬的朱浩奇才回过神来,只须臾,被震慑住的回忆让他整个人都暴怒起来,眼中仇恨一闪而过。
走出校门,朝出租车走去的时候,方枢怀一眼就看到了焦急殷切往车窗外看过来的少年,胸腔内堆积的暴烈情绪忽然就松了开来。
因为右腿不能动弹,少年只能别扭地扭着身子,双手搭在落下的车窗上,眉头紧蹙,一副担忧无比的模样,见到方枢怀的瞬间,疏淡的眉瞬间舒展,双眼也亮了起来。
方枢怀打开车门,听见司机在前面不满地咕哝“又开冷气又开窗,这不是浪费吗”
“方方,怎么样了”
方枢怀低头,看到少年的腿因为扭身的姿势怪异地扭曲着,小心地给他摆正了,口中回道“记过,让我先回家等消息。”
“那你没有被开除”少年揪住他的衣角,急切地问道。
方枢怀随口嗯了一声,事实上就算是被开除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放心,沿着少年的裤腿伸进去,沿着包扎的绷带摸了一圈,确保伤口没有崩开,才放下心。
少年也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这会儿自责的情绪又漫了上来,闷闷地说道“方方,对不起”
他觉得这件事始终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这么冲动,方枢怀根本不用面对这一切。
方枢怀却轻轻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耳垂低低叹了一声“傻瓜”
是他低估了朱浩奇的无脑程度,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这些日子你先在家呆着,我会陪着你,等你伤口可以拆线了再想其他的事情。”
回到家,两人随意收拾了一下,张妈委托打官司的律师过来找张晗栎说明了一下情况,见到他右腿的状况显然吃了一惊,少年想到对方跟自家母亲一直有联系,怕他跟母亲说了让她担心,忙请求那律师帮他保密,说自己只是轻伤,没什么问题,几天就好了。
那律师一开始还有些为难,少年千般保证万般承诺,他才勉强答应。
终于把人糊弄走,少年低低叹了口气,刚才这么着急,后背出了一身汗,加上今天一整天的训练,身上黏腻得不行。
方枢怀像是知道他在难受什么,从卧室里出来扶着他走了回去“我帮你洗澡。”
少年一呆“你帮我洗”
方枢怀点头,开了花洒,将水温调好,回过头见少年还愣在原地,皱了皱眉“把衣服脱了。”
少年这才有实感,僵硬着手臂脱了衣服,只剩下一条内裤。
下一秒,他就听到方枢怀用他那惯来好听清冷的声音说道“把内裤也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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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生日
少年听到这句话简直傻眼了。
原本在方枢怀面前只留一条内裤就已经够羞耻了, 现在方枢怀还要他把内裤也脱了
一想到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全裸,他觉得自己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脸颊瞬间通红,脚趾也忍不住蜷缩起来。
方枢怀再次回头,看到的就是整个人像虾一样全身泛红的少年。
方枢怀一愣,随即好笑, 心道这孩子估计是害羞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头“想什么呢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洗澡,只能我帮你洗。还是说你想直接顶着满身汗睡觉了”见少年老老实实摇头, 他再次说道, “那就把内裤脱了。”
少年忸怩了半晌,脑中乱糟糟一团, 最终还是就着几乎半瘸的那条腿把内裤给脱了,只不过羞耻心作祟,还是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兄弟。
虽然已经跟方方表白了,可是小栎栎还是不能随便乱看的。
他抬眼看向弯下身子在浴缸里小心地试着水温放水的方枢怀。浴室里蒸腾着一大片水汽,潮湿又朦胧,其实沾在身上不太舒服,但是少年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他一直知道方枢怀长得很俊美, 完全是自己希望长成的那种模样, 轮廓分明, 线条深邃,他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此刻他侧脸对着少年,嘴唇微微抿着, 神情专注又认真,拿手试探着水温。
濛濛的水汽中,方枢怀倾斜着上身,高挑的身材依旧被衣裤所包裹着,衬衫上几处地方已经被打湿,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下面劲瘦结实的肌肉来。衬衫袖口被他挽到肘部,露出一截遒劲有力的小臂。许是他平时锻炼的原因,露出的那截手臂肌肉线条清晰优美,又恰到好处。
少年顿了顿,视线再次在方枢怀被衬衫长裤包裹的修长身体上转了一圈,接着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细白光裸,趾尖微微蜷起的双腿,心中蓦然一动。
“方方”少年舔了舔唇,唤道。
方枢怀估算好水位,拧上水龙头,接着将身边一张小板凳放到水下。少年身上的绷带绑在大腿距离臀部四五厘米处,站着淋浴很艰难,方枢怀便让他坐在小板凳上,这样他擦洗也就方便许多。
听到少年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疑惑地对上少年的视线“嗯”
“潘安说男男关系有几个阶段。”
听到杀马特的名字,方枢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男关系
少年继续道“从一般关系到互看身份证的关系,再到互看的关系。”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想了想继续道,“我妈妈已经给我办了,我可以马上给你看。”
“不用了。”方枢怀回道,直觉后面还有什么话,“然后呢”
“然后”少年脸色慢慢变得绯红,声音却没有丝毫犹豫,“然后是互看小弟弟的关系。”
方枢怀“”
少年还在继续“你给我洗澡,可以看我的小栎栎,我能看一下小方方吗”
方枢怀“”
他觉得他得去找杀马特算个账。
少年还捂着小兄弟,一脸殷切地看着他,仿佛只要他说一声可以,他就立刻把手给移开。方枢怀一头黑线,走到少年身边,扶着他往前蹦去,口中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别听潘安乱说。我给你洗澡,只在你后面给你洗,不看你的”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小栎栎。”
方枢怀扶着少年跨进了浴缸,让少年背对着自己,满腔都是对杀马特的迁怒,自然没注意到少年失落的神色。
他有些泄气。
方方不想看他小兄弟,是不是就是说他不想把他的小方方给他看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俩的关系还没亲近到那种地步
少年脑中一团混乱,一下子是他们现在还处于可以互看的关系,这算什么程度,一下子是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互看小弟弟的程度,一下子又是互看小弟弟的关系,之后呢,又是什么关系
“坐下。”后背被方枢怀的一只手给抵着,温度比自己的体温要高,他听到方枢怀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听话地两手撑着浴缸壁,在方枢怀的帮助下朝小板凳上坐下去,但刚接触到水面的瞬间,他便忍不住弹跳了起来,艰难地弯曲着腿,双手撑着身子,眼泪都快飚出来了,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被抛之脑后。
“烫”
方枢怀瞬间默了。
少年碰到热水便弹起来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队里一个中年朋友给他两岁的儿子洗澡时候的情形。小孩子对于热度的感知要比大人敏感许多,孩子父亲觉得温度正好,让他坐下去洗澡,哪知孩子屁股一接触水面就弹了起来,又不太会说话,只知道半蹲着,屁股怎么都不下去。他父亲面色如常,让他坐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这样,最终那孩子是半蹲着洗完的澡。
期间他好奇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水太热了”
孩子父亲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知道,我刚才是在玩。”
方枢怀“”
方枢怀有些自责,默默拧开水龙头,加了些凉水。期间少年一直在尝试坐下去,只不过一次又一次失败了,艰难无比地撑着身子。
“方方,还是烫”
澡很快洗完了,方枢怀只给少年搓洗了后背,前面让他自己洗,全程下来,确实没看小栎栎。对于这一点,少年始终耿耿于怀,又失落又难受。
接下来的两天,体校那边下了通知,方枢怀和朱浩奇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倒是没有开除,只不过需要写五千字的检讨书以及保证书,停训三天在家反思以作惩罚。
张晗栎的伤还没好,方枢怀没有异议接受了这个惩罚,在家照顾伤员。
对于张晗栎来说,在家的这几天,他也正好有事情做。之前在外婆家差点被表弟砸坏的瓶中模型花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差不多完成了。他小心地将舰部的最后几片木片用镊子塞进去固定住,接着摆正了瓶子从上方看下来。
层层叠叠的木片形成了“n1701”的字样。
终于完成了。少年双眼一眯,心下高兴得不行,接着又举高瓶子,从下面看过去。
飞船底部,舰碟连接处,刻着几个瓦肯词。
thyuzud。
uzud,fang。
惩罚还没结束,少年的生日先到了。
当天早上,张晗栎是被方枢怀叫醒的。大腿受伤以来,方枢怀几乎是天天任由他睡到自然醒,甚至开始穿着家居服学做饭,少年简直幸福得不行,今天一早被叫醒,脑中顿时想到了方枢怀要给他什么惊喜,于是也不管睡没睡醒了,兴致勃勃地跟着方枢怀出了门。
两人出了j市,一路到了隔壁市的云松山。
两人来得还算早,但坐缆车上去,已经有不少人沿着阶梯往上爬。少年看着石阶上众多埋头往上走的大叔大妈,疑惑地看向方枢怀“咱们这是爬山啊”
他腿还伤着呢,怎么爬啊
方枢怀点了点头,接着走到少年身前蹲下来“你上来,我背你上去。”
少年回头望了一眼下方深渊一般的高度,立刻趴上去了。
“方方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方枢怀的声音很稳,似乎背上背着个人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给你求个福。”
“求福”
“嗯。”或许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不可避免地对这些东西有了莫名的敬畏,上一世参加重要比赛之前,老高也会给几人一人一个小福袋,说是运气全都给他们了。
王飞好几次笑话老高“封建迷信要不得啊老高你以为转了锦鲤就一定会转好运吗太天真了”结果一转头他自己就在微博上一次次地转发锦鲤。
方枢怀自己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想法,只不过在少年被老丁收进队伍后,给他求个福的想法越来越迫切,似乎这样才能消弭心下的各种担忧与不安。
云松山上的道观是全国有名的祈福地点,平时游客便很多,好在两人今天出来得早,石阶上人虽然多,却还没到摩肩接踵的地步。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位气喘吁吁的大妈对着两人说了一句“看,这俩兄弟关系真好。”
少年听到这话,鼻尖一皱,心道我们才不是兄弟。
爬了一半,方枢怀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少年有些心疼,坚持要下来,两人便在半道的树荫处休息。旁边正好摆了一个摊位,桌子上垂着太极图,桌后的老头留着长须,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模样。
“哎,小伙子,要不要测个字”老头眯着眼,热切地打招呼。
少年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接着又期待地看着方枢怀。
后者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你要是想测就测吧。”
“我这什么都可以测,你可以随便写个字,或者写你名字。”老头拿出一个本子,在少年眼前摊开。
少年眨了眨眼,抬手写下自己的名字。
老头拈着胡须看了半晌,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凶”
一旁的方枢怀“”
“一成一败,一盛一衰,惟靠谨慎,可守成功。小伙子你自我意识过重,很容易一败涂地啊”
“啊”少年眨了眨眼,有些无措,最后那个成语他听懂了。
方枢怀皱眉,现在招摇撞骗的不是尽说好话么不想做生意了
老头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方枢怀却没心思听下去了,伸出手对少年说道,“走吧栎栎。”
老头急了“哎,小伙子别走啊,你要是不满意我再给你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