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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上青云 第5节

作者:岳黄昏 字数:25721 更新:2021-12-30 05:21:08

    陆靖识拿下孟丘后,商西全省各州府纷纷归附,在城头上竖起了嵘王的旗帜,只有固安城头那面金色的皇旗在日头下显得格外刺眼。

    三月七日夜,世子大帐,陆靖识与林居安和沈亭正在讨论如何进攻固安。

    “不知这次世子还有妙计没有”林居安问道。

    他这几日终于想通了些。两军对垒,结果只能是你死我活,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便是战场上的终极正义。林居安错在非要拿伦理道德去衡量战争。普通人的道德是建立在“不杀”的基础上,而战争本就是杀戮。他非要把两个格格不入的东西放在一起,自然弄得自己万分纠结。想通这点之后,林居安心中的愧疚便少了许多。不过保留下一些愧疚也好,至少说明他现在还不是战争的傀儡,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陆靖识道“固安知府丁规行事谨慎,况且还有了孟丘的前车之鉴,他定然不会轻易上当。现下只有强攻这一条路了。”

    林居安看了一旁的沈亭一眼,刚想问他有何办法,却发现沈亭此刻正盯着自己头上的那顶白玉冠瞧。

    那夜陆靖识为林居安加了冠之后,就没有再把这顶发冠要回来,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把它当成了定情的信物。沈亭第二日便发现了林居安的不同,只是单单问了及冠的事,并未提及他头上的白玉冠。林居安知道沈亭必定认出了这是陆靖识的发冠,不过是在刻意回避罢了。自从那日他与沈亭说破之后,林居安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沈亭却多少有些尴尬起来。林居安被沈亭这莫名其妙的尴尬弄得也不自在,总想着与他谈上一谈,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沈大哥,以为如何”林居安问道。

    沈亭闻言愣了一瞬,回过神来看着陆靖识道“虽然现在摸不清固安城内的守军人数,但想来也不会比孟丘多多少。我们趁夜偷袭的话,拿下不成问题。”

    陆靖识点头道“没错。此外,前日斥候来报,南军正在集结,兵力不下三十万,不日就会渡过望北江。我们要早日拿下固安,尽快赶往齐州府与父王汇合才行。”

    嵘王一路兵不血刃,很快便拿下了云通,现在正率军前往怀宁。而陆靖识在孟丘多耽搁了些日子,便慢了下来。南军上次的围城之战虽然损失惨重,但嵘王在北方弄出了这么大动静,皇帝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当今圣上这次派三十万大军前来平叛,定是想要一举歼灭嵘王,永绝后患。林居安他们若不能及时与嵘王一部汇合,那处境就危险了。

    沈亭道“不知世子决定何日进攻”

    陆靖识道“明日子时。居安带一万人进攻东门,我和正均各带两万人分别进攻北门和西门。”

    固安城背靠宣河,东西北三面各有一座城门。其中北门是正门,城防也最为坚固;而东门曾经因河流改道重新修葺过,相对比较薄弱。按照常理讲,主攻东门才是正理,陆靖识这样安排又有何用意

    林居安疑惑道“世子为何不带人主攻东门”

    陆靖识道“丁规知道东门薄弱,会是我们主攻的方向,必然会集中兵力在此防守。而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佯攻东门,主攻相对空虚的北门和西门,想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林居安道“若是丁规也想到了世子所想,那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陆靖识笑道“无妨。那到时破城的首功便要落到预之头上了。”

    林居安也笑了,拱手一拜“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托。”

    三人商讨了明晚进攻的详细安排后,林居安和沈亭便告退离开了。刚一出来,林居安叫住了正欲快步离开的沈亭“沈大哥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同沈大哥讲。”

    沈亭面露难色,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了。

    二人来到了林居安的营帐内。林居安请沈亭坐下后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我和世子的事让沈大哥觉得别扭”

    沈亭急忙道“不是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断袖分桃之事我也听过不少。”

    林居安听了沈亭的话,心里觉得有些难堪“沈大哥这是觉得我以色侍人,攀附世子”

    沈亭更着急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沈亭这话着实出乎林居安的意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那想必沈大哥知道该如何面对世子了”

    沈亭点头道“当然。我与世子情同手足,不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那我就不一样了”

    沈亭纠结道“我本来把你当兄弟看待。可你与世子又是这么个情形,我便不知是继续把你当兄弟还是当弟妹。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始终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林居安哈哈大笑起来“沈大哥看我哪里像个女人”

    沈亭摇头道“你这浑身硬邦邦的,哪里都不像。”

    林居安道“这就不就结了。世子都没把我当女人看,沈大哥何必要把我当弟妹看呢”

    沈亭皱眉思索了一阵,道“你让我想想”

    沈亭是个聪明人,只是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又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才一时钻进了牛角尖绕出出来。林居安也不逼他,今日二人说开了,等过两日沈亭自然会想通。

    借着夜色的掩护,五万大军兵分三路悄悄向固安城进发。

    林居安带领着一万人直奔东门。月色如洗,甲光映寒。林居安端坐马上,弯弓搭箭,借着月光瞄准了城头的守军。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风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下一瞬,远处便传来了守军的惨叫声和慌乱的呼喊声。

    高亢的角声吹响,传递着冲锋的信号,东门的进攻率先开始了。“冲啊”,几千人高声呼喊着,架着云梯,推着冲车如潮水般涌到了城墙下。城头的守军并未慌乱太久,想是早就预料到敌人随时会进攻,迅速做好了防御准备。矢石有如暴雨,铺天盖地砸向了如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士兵。

    林居安骑马立于远处,身后是两千张弓搭箭的骑兵。一道道箭雨,袭向城头的守军。对面的守军不断中箭倒下,而林居安的士兵也不断从云梯上摔下来。只有城下的冲车还在不停地撞击的城门,“咚咚”的闷响给人一种大门马上就要洞开的错觉。

    城头上的守军手持火把,连成一道火霞,而攻城的士兵则全部隐没在了黑暗里。这似乎是一场光明和黑暗的较量,但双方谁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呢这还是一场矛与盾的角力,关键不在于谁的矛更利,谁的盾更硬,而是在于谁的意志更坚定。

    喊杀声和刀兵碰撞声响彻夜空,双方一时陷入了焦灼。从对面守军防御的情况看,陆靖识赌对了,对方果然在东门囤积了大量兵力。林居安虽然在这里遭遇到了强烈的抵抗,但心里却很是振奋。只要他们能在这里多拖住敌人一刻,陆靖识便有更大有机会攻破正门。

    攻城的士兵遭遇到的抵抗太过顽强,渐渐力不从心,生了退却之意。林居安心道不好,命令传令官传令下去“首开城门者,立头功若有敢退却者,里杀无赦”

    城下的士兵再度鼓舞起来,迎着乱飞的矢石,不要命一般继续向上冲。一拨人倒下了,另一拨人再冲上去,如此似无穷无尽。

    林居安此时发现城楼上有人手持火把,不动如松,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看样子似乎在指挥作战。林居安断定此人定是丁规无疑。射人先射马,禽贼先擒王。他立刻取下一只长箭,引弓拉弦,将弓弦拉至十二分满,方才瞄准了城头上的人。松弦,利箭乘势飞向城楼。可惜,林居安这次并未如愿看到那人倒下。他射偏了。丁规周围的人围了上来,没有再给林居安第二次机会。

    就在林居安后悔自己学艺不精的时候,城楼上出现了骚动,下面的城门突然打开了想来是陆靖识或者沈亭已经攻破了城门。

    林居安大吼一声“跟我冲”便率领两千人,拍马向固安城内冲去。

    刀兵并起,厮杀震天。林居安第一次见识了手中这柄唐横刀削铁如泥的威力。只见寒光一闪,他便轻易劈开了敌人身上的铠甲,鲜血喷出,溅了林居安一脸。城内的守军虽见大势已去,却还在拼死抵抗。直至东方天边的霞光染血,驱散了漫长的黑暗,这场惨烈的厮杀方才停息。固安守军无一人倒戈卸甲,全部战死。

    、第二十六章

    三月的清晨,远处吹来的微风带着些许的凉意,一头便扎进了粘稠了血腥里。东方微微发亮,曦阳欲现还羞。城头的守军终于挺过了黑暗,迎来了光明,还有死亡。

    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林居安翻身下了马,踏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沿着空旷的街道向城中走去。现已到了城中小贩们出门摆摊的时候,但此时街道两旁的铺子却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有不怕事的小贩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细缝,想瞧一瞧外面的状况,冷不丁对上林居安随意扫过的眼神,立刻如见了地狱修罗一般,“砰地一声合上了门框。“地狱修罗”无奈的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陆靖识的那匹青白毛色混杂的狮子骢。他们很快来到了林居安身前。沈亭跳下马来,一把抱住林居安,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两下,笑道“预之,干得好”

    林居安被沈亭这两掌拍地差点儿吐出血来,他一把推开沈亭,狠命咳嗽了两声“咳咳,我没被守军射死,若是被沈大哥拍死了,岂不是冤枉得很。”

    沈亭“哼”了一声“又不是女人,装什么柔弱。”

    林居安听沈亭那这话揶揄他,便知道沈亭的心结终究是解开了。林居安取笑他“怎么沈大哥不在兄弟和弟妹之间纠结了”

    沈亭一耸肩“自然是兄弟好。”说着瞧了一眼翻身下马的陆靖识,道“叫弟妹还隔着个人,岂不是显得咱俩疏远了。”

    陆靖识来到林居安身前,问道“什么兄弟,弟妹的你们俩打什么哑谜”

    林居安看着陆靖识,突然想起了孟丘的那一夜。就算按沈亭先前的想法来算,他也是“妹夫”而不是“弟妹”才对。不过这事沈亭还是不知道的好。还不待沈亭回答,林居安忙道“没什么,沈大哥在与我讨论家谱呢。”看着陆靖识还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林居安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不知世子和沈大哥谁先攻破的城门”

    沈亭咳嗽了两声,一脸正色道“自然是同时攻破的。”他这话不太可信,那两声咳嗽显得尤为心虚。

    林居安怀疑的瞥了沈亭一眼,看向陆靖识。陆靖识笑道“自然是同时。”

    沈亭听到这话,瞬间有了底气。他冲林居安一扬眉,给了他一个“这下你信了吧”的眼神。

    三人正在这里说着,忽听得士兵来报“禀告世子,找到一个还活着的守军。”

    两个士兵正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他们走来。此人身着铠甲,面色无血色,头发乱蓬蓬的糊在脸上,看不清多大年纪。

    陆靖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何人”

    “固安知府,丁规。”此人说话气若游丝,仿佛受了很重的伤。他虽然浑身是血,但身上并未发现致命的伤口。林居安在丁规身上找了半天,才终于在腹部发现了一截断箭。原来自己那一箭竟是射中了他,只不过此人意志顽强,生生将箭支折断,而后继续在城头指挥作战。

    陆靖识一拱手道“丁大人作战英勇,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却依然面无惧色,实在让人感佩。”

    丁规无力道“世子谬赞。世子足智多谋,声东击西这一招用的太好,下官自愧不如。”

    林居安本以为,丁规见到陆靖识会破口大骂些“乱臣贼子”“居心叵测”之类的话,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有涵养。

    陆靖识道“丁大人过奖。不知大人撑了一口气到现在,是否有投奔嵘王麾下之意”

    丁规笑了,却因此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一时间面色极为痛苦“世子多想了。下官本已昏迷多时,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这才醒过来,否则现在早就在死人堆儿里躺着了。”他深吸了两口气,面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接着道“承蒙世子错爱,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身既已许给了当今圣上,便不能再侍二主了。”

    陆靖识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将心向明月罢了,带下去吧。”陆靖识一摆手,那两名士兵便要架着丁规离开。

    “谢世子成全。”丁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向陆靖识行了一个礼,便无力的垂下了双手。

    丁规被拖走了。即便陆靖识没有言明要杀了他,但丁规腹部的伤口若不及时医治,定然活不过今日。

    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明明英雄惺惺相惜,却偏偏一方要成为另一方的垫脚石。所以这世上对立的不仅仅正与邪,黑与白,更多的其实只是选择不同。而选择常常无关对错,只缘本心。

    为我所用者留,不能为我所用者杀。这便是战争的残酷与偏执。

    此一役大军损失三千余人,歼敌一万余人,顺利夺下固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陆靖识下令全军在城中做短暂修整,两日后开拔直奔齐州。固安城的善后事宜由沈亭全权负责。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现在正值日落,西天残阳如血,熔金烁骨。林居安和陆靖识站在城头,向南眺望远方的风景。沈亭自从知道他二人关系匪浅后,便自觉的不再粘着陆靖识,有意无意为他俩创造独处的时间。林居安此时方体会到沈亭的善解人意,心中感叹这声沈大哥真是没有白叫。

    林居安自出燕荡城以来,便一心只顾着行军打仗,此时稍稍静下心来才发现,城外的迎春花竟都开得这样好了。江南没有迎春花,到了春天满山遍野开的都是山茶花,五颜六色的,十分漂亮。

    “你想念江南吗”陆靖识看着远方。城头的风大,他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吹散了。

    “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林居安道。

    陆靖识转头看着林居安“为何现在却不想了”

    “以前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小太监,守着回忆过活,便连做梦都想着再回到鹭江林府走上一圈,看上一遭。把记得的再记牢,把忘却的再找回来。但现在”林居安牵起陆靖识的手放在胸口,感受着自己“怦怦”的心跳道“现在我有你了,我能名正言顺的作为林居安活在当下,便不想再留恋过去了。父亲和母亲临走时除了为我取了表字以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现在想想,大概他们的用意便是让我能不再执着过去,好好活在当下吧。”

    还有,我有了你,便更不敢想江南了。一旦我们渡过了望北江,你就是太子,甚至将来还会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你我君臣陌路,到时候我便只能远远的看着你娶妻生子,儿孙绕膝了。

    陆靖识反手抓过林居安的手,拢在自己的衣袖下,另一只手指着远方道“看,那便是望北江。”从固安城头望去,波涛汹涌的望北江柔顺的犹如一条丝带斜系在大显王朝的丰腰上。“拿下齐州府,再渡过望北江,南都便不在话下了。到时我可以陪你回一趟鹭江府祭拜一下令尊和令堂。”

    林居安望进陆靖识如墨一般漆黑的瞳孔,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世子世子”城头缱绻的气氛被沈亭的急呼打断了。他急匆匆的跑上城头,一下子跪到了陆靖识的面前。沈亭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一身淄衣,鞋上带泥,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便是赶了很久的路。待他走近,林居安才认出此人正是丁不忘。丁不忘此时应该在齐州,跟在王爷身边才是,为何千里迢迢跑来了固安

    丁不忘刚跑到陆靖识跟前,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嚎啕道“世子,王爷他遭人暗算,薨世了”

    不可能林居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这样一位纵横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怎么可能轻易送掉了性命他急忙看向身旁的陆靖识。陆靖识听完丁不忘的话后,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似乎随时支撑不住便要倒下一样。城头的风太大了,林居安想松开二人紧握的手去扶住他颤抖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陆靖识攥得生疼。

    “你再说一遍”陆靖识双目赤红瞪着丁不忘,连声音也是抖的。林居安知道陆靖识在努力控制自己,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失措。这还是林居安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王爷薨了请世子节哀”丁不忘嚎啕着,将陆靖识的心又剜了一遍。

    “请世子节哀”沈亭见陆靖识如此伤痛,眼圈都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清楚”陆靖识深吸了几口气,竟然镇定了下来。除了一双眼睛,仍旧赤红着。

    、第二十七章

    现任齐州知府刘灿九年前曾任燕荡知府。刘灿此人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全然没有本朝文官清高孤傲,轻视武将的毛病。因他的性情对嵘王的脾气,在任燕荡知府的三年中,刘灿与嵘王二人相交甚笃,大有引为知己之势。后来京察时,刘灿因政绩斐然,人品端正,故而调往南都任职,三年后又出任齐州知府。

    此次嵘王率军直奔齐州后,便写信劝降刘灿。刘灿考虑了两日,最终决定打开城门归附嵘王。那日刘灿率齐州各级官员跪在城内主街两侧迎接嵘王大军。嵘王因过去二人的交情,对他全无防备,一心认为刘灿是真心实意要追随自己。

    “刘灿这个小人做戏做得太逼真,王爷和卢将军竟然都被他给骗了。王爷当时亲率大军走在最前方,刚一入城,城楼上突然坠下一块巨石,正砸到了王爷头上。王爷当时连人带马全都被压在了石头底下,人当时就不行了,接着城内的守军就冲杀了过来。已经入城的士兵看到王爷遇袭的那一幕本就乱成了一团,这时突然看到守军杀了出来,当即掉头就跑。多亏了卢将军临危不乱,稳住阵脚,好一阵厮杀才将王爷的尸首抢了出来。”

    “刘灿好他个刘灿当初父王那样待他,几乎将他引为知己,如今他竟然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他日刘灿若落到我手里,我必将他千刀万剐”陆靖识恨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丁不忘道“五万大军不可一日无主,卢将军请世子速去齐州,以安大局”

    陆靖识点头道“我明白。你来固安用了几日”

    丁不忘道“王爷薨逝当日,属下便出发了。属下不敢耽搁,一路换了两匹马,花了四日才到固安。”

    陆靖识思考了一阵,道“大军行军速度太慢,就算今日出发,也需要一月有余。为今之计,只有我先赶往齐州,正均一日后立即率军出发。”

    沈亭脸上万分不情愿“可是世子一人”

    陆靖识打断了他,厉声道“你想固安的这五万大军也乱了阵脚吗”

    沈亭羞愧的低下了头,道“属下领命”

    丁不忘道“属下可随世子一同前往齐州。”

    陆靖识道“你一路马不停蹄赶了四日路才到固安,不宜再奔波。你留下与正均一起,务必封锁住父王薨逝的消息,先安抚这五万大军才是要紧之事。”

    丁不忘拱手,应了声是。

    “属下与世子同去吧”,林居安使劲握了握二人藏在衣袖下的手,看着陆靖识道“这里有沈大哥和丁副将坐镇,定然万无一失。虽然现下整个北境几乎都在我们控制之下,但世事难料,世子一人出发,一路上太过危险。现在王爷不在了,世子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实在容不得半点闪失。不如属下与世子一同赶往齐州,路上若发生什么事,好歹还能有个照应。”

    沈亭闻言,抬起头来急声道“预之说得有理,世子就让他随你同行吧”一旁跪着的丁不忘也随声附和。

    陆靖识看了林居安一眼,良久点头道“如此也好,你我今日便出发。”

    林居安和陆靖识一连奔波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日落前来到商西与云通交界的宣城外。陆靖识本来还欲继续赶路,却被林居安阻止了。

    “我知道你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齐州去。可你是个人,不是个不知疲倦的物件儿。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带的干粮也没吃几口。我们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再这样下去,到不了齐州你就先倒下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如我们今夜先进宣城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也不耽误。”林居安拉住陆靖识的马头,恳切的看着他。

    陆靖识看了一眼前方的漫漫长路,最终点头道“也好。”他二人下了马,朝城中走去。

    宣城未遭战火,城内人来车往,茶楼酒肆宾客满堂,仍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林居安和陆靖识为了路上不引人耳目,早就换了常服,他二人一入城,便融入了街上奔走的人流中。

    林居安和陆靖识在街上看了一圈,最终挑了一间不那么扎眼的客栈走了过去。客栈外面的木字招牌半新不旧,挂在二楼,上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这名字取得也俗气得很,十家客栈中得有八家都叫这么个名字,剩下的两个估计就叫同福客栈。

    他二人刚刚走到门口,店内的小二便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二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林居安将两匹马的缰绳交到店小二的手里,道“住店。把这两匹马照料好,要上好的草料喂养,银子不成问题。”

    “好嘞二位客官就放心吧,我保证等您走的时候再看到这两匹马定然油光水滑的。”那小二接过缰绳,朝着堂内大喊一声“两位住店”他对林居安和陆靖识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二位里面请。”然后便牵着马朝客栈后门走去了。

    掌柜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见他二人过来,立刻陪笑道“二位客官要住几天啊我们这有天、地、人三种房间,不知客官要住哪一种”

    林居安道“要两间人字号房,只住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看着掌柜的在账本上将房间记下,林居安接着道“先准备两桶热水,送到房里。再准备几个酒菜,待会儿送到这位客官的房中就行。没事的话不要来打搅。”他说着,看了旁边的陆靖识一眼。

    “好嘞”掌柜的高声道。正巧刚刚离开的店小二此时又回到了堂中,掌柜的叫过他,将林居安的要求一一交代清楚,便让他领着林居安和陆靖识上楼去了。

    林居安进到房里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叫人抬了一桶水进来。林居安泡了个热水澡,驱走了连日来的辛劳与疲惫。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等了一阵子,估摸着陆靖识已经收拾妥当了,才出了房间。

    “见微”林居安轻轻敲了敲门,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进来。”陆靖识因连日赶路而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正巧小二这时正端了酒菜上来,“给我吧。”林居安接过托盘,示意他离开,然后推门走了进来。

    陆靖识已经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袍,此时正坐在桌子旁看着跳动的烛火出神,还未擦干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将背后的衣服都打湿了。

    林居安将酒菜在桌上摆好,然后取过搭在木桶上的方巾,走到陆靖识背后,仔细为他擦拭起来。

    “为何还要了酒”陆靖识合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借着林居安的力道,身子微微后仰,轻轻倚在了他的胸口,把林居安前胸的衣服也弄湿了。

    “我怕你晚上睡不着。”林居安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水渍,仍旧专心为他擦拭着。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何不过生日吗”陆靖识神色极为安详,说起了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嗯”

    “什么儿女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之类的说辞根本就是骗你的。只是母妃不想给她的儿子庆祝生辰罢了。”陆靖识笑了,却笑的极为苦涩。

    “王妃为何不想”林居安疑惑道。

    “为何我也这样问过父王。父王就是拿那一套说辞来糊弄我的。

    我那时四岁,已经能懂些事了。除了隐约觉得母妃并不愿与我亲近以外,并未发觉我与别人家的孩子有何不同。直到正均在我面前炫耀他父亲送他的木剑,我才知道原来还有生日这么个东西。可为什么我没有生日,我可是嵘王府的世子于是我抛下玩的兴起的正均,气冲冲的跑去质问父王。我还记得当时父王慈祥的摸了摸我的头,手上的厚茧剌得我生疼。他将我抱起来放到膝上,细细地向我讲了母妃怀我时有多么不易,生我时又遭了多少罪。而我不能只为了自己开心,便去逼迫母妃一遍遍回想当时的痛苦。我那时似懂非懂,只觉得我给母妃带来了莫大的苦难,一时间心里的怨气全部化成了愧疚,从此不再提生辰的事。可父王约么是觉得亏欠了我,嘴上虽然不说,但从那以后每到我生辰的那一天,他总会亲手为我下一碗面,一直到我十二岁的那一年。

    我长大了,也渐渐明白母妃不仅仅是不想为我庆祝生辰而已,她甚至厌恶我每日出现在她面前。自从知道母妃为了我受了那么大的罪后,我便整日想着怎样讨好她,才能让她喜欢我,愿意为我庆贺生辰。每次得到夫子夸赞或是骑射功夫又有了进步,我都会喜滋滋的跑到母妃面前汇报一番,希望母妃也能像父王摸摸我的头,夸我一句识儿真是聪慧。可每次她都只是淡淡的点点头,随随便便就把我打发走了。我越是往她跟前凑,她就越是避我如洪水猛兽。听说别人家的母亲生产时也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为何我的母亲就偏偏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十二岁那年,我读到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那一章时才明白,原来天下间真有这样的母亲,厌恶她的儿子至死。或许我出生时也是脚先出来,吓到了她吧。从那以后,我便拒绝了父王与我之间那碗心照不宣的寿面,不受生母祝福的孩子还有什么资格去吃寿面呢

    母妃虽然厌恶我,好在父王还是喜欢我的。都说严父慈母,我没有慈母,父王便勉为其难的充当了慈父。每逢元宵灯会,父王就牵着我手的去看花灯,你能想象一板一眼的父王手里拎着一大堆灯笼的样子吗哈哈

    还有我晚上闹腾不肯睡,父王就过来我床前给我讲故事。其实翻来覆去都是他在哪打仗那一套,只不过就是换了个地名而已。他还以为还我听不出来

    多亏了父王,我才没有厌弃自己。可现在父王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预之”陆靖识睁开眼睛,转头看着林居安,他的眼里充满了脆弱与迷惘。就像灯会上与双亲走散的孩童,茫然地看着言笑晏晏的行人,不知何处才是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王妃就是产前忧郁产后忧郁

    我终于找到送我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其实晋江并没有抽风,只是我自己蠢找错了地方而已

    谢谢听说我又out了小天使,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林居安本以为陆靖识和王妃只是不算亲厚而已,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他十分庆幸嵘王及时弥补了陆靖识生命中母亲的空缺,才没让他长歪了去。

    林居安被陆靖识看的心都痛了。他把方巾扔到一边,转正陆靖识的身体,捧起他的脸,轻声道“为何要厌弃自己你根本就没发现自己有多好。在其他王孙公子只知道风流浪荡的年纪,你就已经跟随王爷纵横沙场,杀敌报国了;你身为世子却一点也不娇纵,即便是对待府里的下人也从不摆架子。这样端方的君子世间难寻,为何要妄自菲薄呢王妃无法看到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想必她也很痛苦吧。”

    林居安弯下腰,轻轻吻上那双如盛满茫然的眼睛,他感受到了陆靖识颤抖的眼睫和眼角的湿意。林居安沿着他的眼角一下又一下的吻着,直到将涌出的泪水一一吻干。

    林居安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陆靖识复又睁开的双眼道“雏鸟刚刚离开鸟巢时就如你现在这般迷惘,可当它们扇动第一下翅膀冲上云霄的时候,整个天空便都是它们的天下了。王爷将你教导的这样好,定不希望你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但你自己知道。即便你现在还不甚清楚,但等你到了齐州就自然懂得要如何做了。别忘了,你可是嵘王的世子,注定是要在天空翱翔的。”

    “预之,你很会安慰人。”陆靖识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之前脆弱的神色消失殆尽。

    林居安笑了笑,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道“我只是会安慰你罢了。”林居安转身做到桌旁,拿起筷子递给陆靖识“菜都要凉了,赶紧吃吧,你都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陆靖识接过筷子,吃了两口菜,笑道“你不要这样惯着我,我都要被你惯坏了。”

    林居安面上得意道“我乐意,我偏要惯得你离不开我才好。”他心里却在想着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日后还会有数不清的人要这样待你呢。

    陆靖识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林居安要的那壶酒终究没有用上。二人吃完饭后,林居安继续为陆靖识擦拭头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其实多数时候是陆靖识在说,说的都是嵘王。这应该是陆靖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这么多话,实在太不像他的性格。大概是紧绷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陆靖识说着说着竟靠在林居安怀中睡着了。此时他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林居安小心翼翼的将他抱上床,拉过被子盖好。

    “做个好梦吧。”林居安轻吻了一下陆靖识的额头,而后熄灯回房了。

    悦来客栈的生意并没有多么火爆,早晨在堂下吃饭的只有四五桌人,其中一桌就是林居安和陆靖识。他二人正吃着,忽听得旁边那一桌的人小声道“你听说了吗,嵘王死在齐州了”

    林居安朝那边瞥了一眼,发现说话的是个穿绸衣的男子,看样子像是个生意人。

    他对面的人惊诧道“真的假的嵘王跟阢真人打了二十年都没死,这会儿就死在齐州了”

    绸衣男子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要是真的就好了,天下就太平了。”

    另一人摇头道“这可没准儿。这些年多亏了嵘王在边关镇守,阢真人才老实了。嵘王要是没了,北边的老百姓估计又要遭殃了。”

    绸衣男子道“你说的也有理。不过这也不是咱这些平头老百姓管得了的,这天下太不太平咱都得过日子不是。”二人一同叹了口气,又接着吃饭了。

    消息传播的太快,过不了几日沈亭带的那几万人估计就会得到嵘王薨逝的消息了,希望他们不要乱了才好。林居安担忧的看了一眼从刚刚起就面无表情的陆靖识,陆靖识对上他的眼神道“一定是刘灿散播的消息。我们要快些赶到齐州,慢了恐会生变。”

    二人一路没有在歇息,终于在第三日清晨赶到了齐州王军大营。

    卢将军头缚白绫,一见陆靖识便立刻跪下,痛声道“老臣未能保护好王爷,致使王爷中了刘灿那个小人的奸计,实在是该死请世子治罪”

    陆靖识上前将卢将军扶起来,道“老将军说的哪里话。我听丁不忘说了,若不是您临危不乱,拼死将父王的尸身抢了出来,恐怕现在父王的头颅就要被刘灿挂在城头了。”

    “父王在哪里”陆靖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不是回避。

    卢将军道“在王爷的营帐中。事出突然,老臣没能找到一副好棺椁,只能在附近的人家买了一副柳木的,暂时委屈王爷了。”

    陆靖识道“无妨,带我过去。”

    嵘王的棺椁停放在营帐正中。这副棺木果然如卢将军所说简陋的很,想是寻常人家为自己过身准备的,没想到最终却做了天潢贵胄身后所居之处,让人不禁要感慨一声造化啊。

    营帐里站着几位将军,个个头缚白绫,见陆靖识进来,立刻跪下嚎啕道“臣等无能,未能保护好王爷,请世子降罪”

    “都起来吧。”陆靖识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走进去的力气。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父亲的棺椁,每一步都迈的那样艰难,仿佛腿上负有千钧之重。陆靖识的手刚搭上棺盖,卢将军便急声道“世子还是别看了”

    陆靖识充耳不闻,“吱”的一声闷响,棺盖还是被他执拗的推开了,帐内所有人再次跪了下去。棺盖打开的那一霎那,陆靖识的眼睛顿时瞪地赤红。林居安看着他几次想要别过头去,却又倔强的转回了目光。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靖识才终于放过了自己,他轻轻合上棺盖,来到嵘王的棺椁前,跪地磕了三个头。其他人见了也纷纷磕头,都道“请世子节哀”

    陆靖识站起来,转过身道“各位将军请起。如今父王薨逝,靖识还年轻,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将军相助。”

    众人站起身来,拱手道“臣等定当全力辅佐世子”

    卢将军此时跪下道“老臣有一请求,请世子应允。”

    陆靖识道“老将军起来说话。”

    卢将军道“世子请听老臣说完。”见陆靖识点了头,他继续道“照理说王爷尸骨未寒,老臣不该有此请求。但王爷身死,几万大军人心惶惶,随时都有生变之险。世子虽有威信,可终究不及王爷。臣斗胆请世子自行承袭王位,以安军心”

    卢将军话毕,其他人也纷纷跪下,道“请世子自行承袭王位,以安军心”

    陆靖识略一思索,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和林参将来的路上已经听人在谈论父王中伏一事了。若任消息扩散,于“清君侧”一役十分不利。今日我便依众位将军之见,承袭王位,同诸位一起完成父王未竟之业。”

    众人见陆靖识点头,纷纷拜道“臣等参见王爷”

    陆靖识道“众位请起。现下有几件要紧的事需要各位去办。其一,立即将本王承袭王爵之事宣扬出去;其二,全军上下不再戴孝;其三,立刻将父王的棺椁护送回燕荡城。这第三件事极为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有哪位将军自告奋勇来办么”

    一个国字脸,粗眉毛的人站出来道“臣周令愿护送王爷的棺椁回乡。”

    陆靖识道“好不过现在正值用兵之际,本王只能予你一千兵马,你可办的成”

    周令道“请王爷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陆靖识道“那就有劳周将军了现在我们来谈一下齐州的事。卢将军,齐州的城防状况如何”

    卢将军道“齐州是南都北面的门户,驻守的兵马和武器都比一般州府要多。据臣估计城内的守军至少要有两万人,仅凭我们现在的兵力不宜进攻,需等到后续的五万大军来到再做打算。”

    一人满脸怒色站出来道“那五万人来到这里需要一个月,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刘灿那个小人再在我们眼前晃悠一个月吗”

    卢将军道“我们此刻兵力不够又有什么办法”

    那人“哼”了一声道“办法当然有,只是卢将军你不肯罢了。”

    卢将军怒声道“李将军莫要信口雌黄若真有办法,我还能欺瞒王爷不成”

    李将军道“齐州城背靠望北江,如此有利地形,我们何不水淹齐州”他说完,好几位将军都站出来附和,纷纷道此法既能为先王报仇,又可以顺利夺取齐州,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陆靖识听了面上一动,似有赞同之意。

    卢将军立即跪下道“王爷不可若是水淹齐州的话,城里的百姓就活不成了”

    林居安也跪下急声道“王爷,大显的军队有敌我之分,可百姓始终是自己的啊王爷今日若是水淹齐州,他日荣登大宝如何面对天下人”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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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夜色渐退,晨光熹微,破晓前的冒儿关一片寂静。两侧山坡上密林掩映,枝杈旁逸斜出。微风吹过,树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听了总忍不住担心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令人心惊的东西。山谷间时不时还回荡着几声鸟叫兽鸣,更显得此处鬼气森森。

    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从远处行来,由于地势所限,原本整齐的队列此刻只能蜿蜒成一条长蛇。为首的将领想必这知道这样的行军阵列若是受到攻击恐怕很难组织起防御,于是大声命令道“所有人加快速度,跟紧一些”越是接近冒儿关,这些人就越是警惕,山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紧张的朝四周扫视半天。

    为首的将领终于安然无恙的进入了冒儿关,没有遇到敌袭,他似乎可以松口气了。他调转马头,停到路边,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他不知道,在密林的掩映下,还有一群人也在等待着南军进入冒儿关。

    这便是陆靖识修正过后的计策。南军有四十万人,无论王军多么勇猛,他们也无法一举歼灭这么多南军。陆靖识原本打算据守冒儿关,将南军挡在关外,一步步蚕食鲸吞。但得知南都空虚的消息后,形势就彻底转变了。他们需要将一半南军放入到关内,再截杀剩余的军队,最后逼迫关内的南军向齐州逃窜,这样陆靖识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江南下了。

    东方红霞漫天,第一缕阳光洒下,山中的雾气便渐渐消散了。南军主将杨林看着大约有一半人进入了关内,心终于放了下来。可转瞬之间,事情就不对了山中明明只有微风,可树林却窸窸窣窣的响个不停,动静越来越大,直到密林里面的隐藏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陆靖识的十万人马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两侧山坡,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的猎物,满意的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快跑”杨林厉声急呼。

    “放箭”陆靖识从容不迫。

    就在山谷里的南军慌乱到不知该先迈哪只脚时,一道道利箭便破风而来,直刺入他们的胸口。惨叫声在谷中飘来荡去,久久不绝,越发显得凄厉渗人。谷里光秃秃一片,南军无处可避,一个个便成了移动的活靶子。靠近关口的士兵互不相让,拼命想挤进关内去,却都堵在了那里,愣是把冒儿关封了个严严实实。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扭成麻花的自己从人堆儿里摘出来,身后的箭雨便袭了过来。一个个活麻花瞬间变成了死刺猬。这下冒儿关可真就进退两难了。杨林本来还不死心,但眼见着自己人把关口封死了,无奈也只能带着关内的二十万人向齐州方向逃去。

    对付长蛇阵有九字要诀揪其首、夹其尾、斩其腰。陆靖识的兵力不够,便只能放其首、斩其腰、退其尾。看着杨林带兵逃窜,陆靖识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微笑。林居安看着陆靖识道“现在”陆靖识点了点头。

    林居安和沈亭各自率领几万骑兵,分别从两侧山坡上飞奔而下,借着山势直冲入了南军阵中。在密密匝匝的箭雨中幸存下来的南军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便纷纷被踏在了马蹄下。即便还有漏网之鱼,也一个个做了嵘王大军的刀下鬼。一条巨蟒至此终于被斩成两段。后面的南军失去了主将,又见王军如此勇猛,立刻丧失了战意,纷纷向西逃散而去。

    杨林虽然带人逃走了,但等他到齐州见了刘灿,自然就会明白自己上了当。冒儿关距离齐州仅有五十里,一来一回也只多给了陆靖识两天时间。因此陆靖识也没在冒儿关耽搁,迅速整顿兵马后,他便率领大军一路向西朝涵风码头狂奔而去。

    望北江是大显境内最宽的一条河,因渡江南下的人回望岸上送行的亲友如同在天北一样,而得名望北江。俗话说“隔河千里远”,望北江江面虽没有千里宽,但一二百里也是有的,因而江上风大浪急,波涛汹涌,似万马奔腾。不过望北江流经定远城的时候,蓦地向北突出了一块儿。这里水面辽阔,风平浪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好渡口。世人因此处沉风静水,便将其称之为涵风码头。

    挂金的船,淌银的水。涵风码头作为望北江北岸最大的渡口,平日里熙熙攘攘,过往的商船络绎不绝,用繁华来形容它都显得太过寡淡。不过今日这里却冷清的很,江面上一艘商船都寻不见,不知道得有多少商人在为白白流走的真金白银而疼的心肝儿发颤。偌大的江面上此刻静静的停泊着一百艘战船,它们没有等到原来的主人,却迎来了陆靖识这个不速之客。

    陆靖识率军来到涵风码头后未能立刻登船,因为在他面前一万多南军正列阵以待。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大家来之前不是没想过涵风码头会有南军看守,但一万人也确实太多了些。林居安扫了一眼面前的敌人,却突然发现为首的将领竟然眼熟得很,正是在归阳关与他一同作战过的南军将领齐秀想当初他们还一同饮过庆功酒,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兵戎相见了。还真是应了自己之前说过的那句话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林居安打马来到陆靖识身侧道“这是去年皇帝派去归阳关协助胡总兵收复失地的齐秀和他手底下的一万人马。后来阢真人被打跑了之后,齐秀就留下来监视胡志高了,没想到今日竟出现在了这里。”

    陆靖识却笑道“看来杨林也不全是个傻的,防着我们来这里断他的后路呢。不过我们的皇帝陛下确实是捉襟见肘了,他那个多疑的性子竟然能放着胡志高不管,看来真的没什么兵可用了。”

    敌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谁也没跟谁废话,立时便杀到了一处。江面无风无浪,只有一抹如血的残阳倒映在平静的江面上,普通的如同涵风码头过往的每一个日落。可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今日的江水似乎比往日更红了些,江面上荡漾的芦荻也被溅上了斑斑血迹。

    血腥的厮杀从日落一直进行到月上中天,双方不断损兵折将,却谁也没能占到上风。涵风码头太小,容不下陆靖识的十万大军。是以他人马再多,与南军短兵相接的也只能是那么点人,其他人除了望江兴叹,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样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杨林此刻定在后面紧追不舍,虽然他应该落后陆靖识两天的行程,但行军打仗哪有什么绝对的事。若是拖到杨林率军到来,王军就要腹背受敌了。

    杨林当初率领四十万人都没能奈他们何,如今难道要被齐秀的这一万人绊住脚林居安灵光一现,想出来一个不知是好是馊的主意。他在厮杀的人堆里寻到了沈亭,对他吼道“擒贼先擒王不如你我带人直插到南军阵中,把齐秀找出来”

    沈亭估计也不知道谁是齐秀,但擒贼先擒王他是能听懂的。沈亭应了声好,然后招呼人马与林居安一齐杀了过去。

    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事在话本看着如探囊取物一般,但真等做起来就知道有多难了。林居安和沈亭仗着快马硬甲,刀锋剑利,艰难的在敌人铁通般密不透风的阵型中撕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他二人身后只来得及跟上几十人,缺口便又被南军堵上了。所幸他们运气好,刚进来便一头撞到了齐秀身上。林居安和沈亭对视一眼,同时朝他杀了过去。齐秀也不是好相与的,仅有双拳却不惧四手。三人刀挥剑砍,谁也没能占了便宜去。齐秀只需要对付他二人,但林居安和沈亭却还要顾及着身后南军的钢刀。他二人一路杀进来,四肢上已是刀伤累累,这会儿专注与齐秀战了一番,后背上的甲胄在敌人轮番劈砍之下竟有些要开裂的迹象。林居安和沈亭此时进不能进,退无可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竟是陷入了绝境之中。

    林居安头脑一热想出来的果然是个有去无回的馊主意。他可以死,但不能连累沈亭跟他一块儿死在这儿。林居安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齐秀挥刀向他砍来的时候,林居安不仅没躲,反而迎上去生生受了这一刀。他顺势将手中的横刀一别,把齐秀的刀牢牢钉在了自己右肋下

    “沈大哥,快”林居安大喊道。

    沈亭关键时刻也不含糊,挥剑便刺入了齐秀的咽喉。齐秀一口鲜血喷出,溅了林居安一脸。

    “谁教给你这么个不要命的打法”沈亭气得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林居安见齐秀已死,这才松开了手。虽然他疼的直抽气,但多亏了自己骨头够硬,盔甲够厚,肋下的伤口并不算深。

    沈亭见林居安此刻中气十足,也就不管他了。他一剑割下齐秀的头颅,提在手中,朝四周的南军大吼道“主将齐秀的人头在此,你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沈亭一连吼了三四遍,这场厮杀才平息下来。剩余的南军纷纷倒戈卸甲,跪在了地上。

    月色溶溶,江风徐徐,涵风码头终于陷入了静默。

    、第三十一章

    夜色茫茫,望北江烟波浩渺,奔腾不息,近百艘战船正乘着滚滚东流的江水一路向南都驶去。

    林居安躺在摇晃的船舱内,整个人都被包成了个粽子。其实他受伤并不重,最深的也就右肋下被齐秀砍的那一刀。但军医以为他王爷身边的红人,所以处理时格外上心。而上心的结果就是林居安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做一只安安静静的美粽子。荡漾的水波晃得他格外舒服,连日以来紧绷的精神此刻终于能放松片刻,林居安的眼皮便越发厚重起来。他正欲睡上一觉,忽然听得房门开了。抬头一看,却是另一个粽子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林居安看着沈亭那副笨重的样子,绷不住笑了起来。

    沈亭被晃得七荤八素,进来后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见林居安取笑自己,沈亭瞪了他一眼道“还有工夫笑我,你以为自己能好到那里去”

    林居安低头瞅了自己一眼,发现自己比沈亭包的还严实,也就不好意思以百步笑五十步了。林居安艰难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问道“你都这样了,还不老实在自己房里呆着,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沈亭担忧道“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你说你跟谁学的,打仗这么不要命下次我再也不跟你一块儿行动了,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拿什么跟王爷交代”

    林居安道“你放心,只是小伤而已。其实我当时心里有把握,看着他的刀往我肋下来,我才敢这么做的。”他这纯属睁的眼睛说瞎话。当时情急之下,林居安哪里看的了那么真切,齐秀砍在了他的肋骨上,只是他运气好而已。

    沈亭看着林居安如此笃定的样子,虽然半信半疑,但到底让他给糊弄了过去。末了甚至还夸了他一句有胆识,这让林居安着实有些心虚。

    “你不晕船吗”沈亭见林居安谈笑自如,面上没有一丁点儿难受的样子。“我都快被晃吐了。”

    “不晕啊,这可能是一种天赋吧”林居安不但不晕船,反而被这波浪摇晃的四体通泰。

    沈亭对林居安的这种天赋异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只恨不得俩人身子换一换才好。

    林居安话音刚落,陆靖识就推门进来了。他看了坐着的沈亭一眼,道“正均你伤的这么重,怎么还到处乱跑”

    沈亭笑道“只是看着严重罢了,其实都是小伤。”

    陆靖识继续道“你不是晕船吗,还是回去躺着吧。”

    沈亭再蠢此刻也明白陆靖识是在赶人了。他非常识时务的站起来,扶着头道“哎呀,在这里坐了一会我这头就晕的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了。”边说边退了出去,还体贴的把门给带上了。

    林居安在心中默默为沈亭浮夸而做作的表演拍了拍手,而后笑着对陆靖识道“过来坐。”

    见沈亭出去了,陆靖识才来到林居安床边坐下,心疼的抚摸着他身上的伤口。林居安被他摸得身上微微有些发痒,便拉住了陆靖识的手,笑嘻嘻道“就是看着吓人罢了,其实一点儿不也严重。你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好了。”

    陆靖识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担心什么,你跟正均两个人当时不是威风得紧孤胆英雄并肩勇闯敌阵,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居安本来还心存侥幸,盼着他天黑看不见,没想到还是被他给瞧见了,不过万幸的是陆靖识好像没看到自己作死的那一幕。“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逞英雄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说软话的时候就千万不要逞强。

    陆靖识把头一扭,不搭理他。

    “见微”林居安讨好道。

    还是不搭理。

    林居安撑了身子正欲换个姿势,却不小心扯到了肋下的伤口,立刻疼的“哎哟”一声。陆靖识连忙转过神来瞧他,却发现林居安正促狭的看着他笑。陆靖识恼羞成怒,站起身来就要走,却被林居安拽住了衣袖。

    “见微,我是真的疼。”林居安极尽所能将五官摆弄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陆靖识无奈道“疼你就老实的躺着吧。”

    林居安还是不放手“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陆靖识重新坐下,拉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道“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我。我有什么立场去生你的气呢,要气也是气我自己罢了。”他看着林居安,难掩满脸的愧疚和心疼。

    林居安伸出双臂,动作艰难的将陆靖识揽在怀里道“我做这些可不是让你来愧疚的。若你我换一换,你当时也会为我这样的。”

    陆靖识伸手环住林居安的腰,闷声道“以后别再这样了。”

    “嗯。”林居安轻吻陆靖识的发顶,郑重的点了点头。

    气氛这样美好,林居安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可惜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行动自如的那位却端了个正人君子的架子,丝毫没听到他内心的呼唤。林居安一阵郁卒,心中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二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了许久,直到林居安困意袭来,轻轻合上了眼睛。

    陆靖识率军抵达南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显的都城此刻还在静静沉睡着,对于即将发生的巨变一无所知。但城头的守军想必已经知道兵临城下的是谁,不过还是照例问上一句“来,来者何人”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此时的惶恐与不安。

    陆靖识高声道“去通知皇帝陛下,本王给他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明日日出时分城门依然不开,那可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守城的士兵听完便急匆匆的跑去传信了。陆靖识和身后的十万大军伫立在茫茫夜色里,静静等待着黎明的来临。

    “宁王会来开城门吗”林居安问陆靖识。

    陆靖识望着前方夜色笼罩的南都,冷笑道“开了,明日一早我便走进去;不开,我便攻进去。”

    时移事异,此刻的陆靖识不再是燕荡被困时孤注一掷的嵘王世子,也不是拿齐州城毫无办法的年轻王爷。此时的他坐拥十万大军,围困的是只剩一个空架子的南都,哪里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人若是急于做一件事,时间总是流逝的格外快,眨眼间东方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陆靖识麾下的十万大军蠢蠢欲动,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去踏破这座古老的城池。

    而此时只听“吱”的一声,威严的铜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大显王朝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沿道路两旁纷纷跪下,山呼“嵘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居安看着这些文官武将,看来看去也只看出了四个字贪生怕死。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知府为报皇恩,血战而死;而南都城内的一众官员却一个个在这里摧眉折腰,趋炎附势。林居安作为叛逆,实在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不过历朝历代,不论是君困还是国危之时,敢站出来登高一呼的忠臣名士过不了了而已,剩下的不都是跪在这里的有“识”之士吗几千年都是这样,大显又能有何不同

    这时一人锦衣玉冠自城内缓缓走出,来到陆靖识面前笑道“靖识,王叔在这里恭候你许久了”原来此人正是圈禁在南都的宁王陆定桓,他果然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陆靖识端坐于马上,也不下来,只是朝宁王拱手道“多谢王叔如此,这块玉佩也该完璧归赵了。”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那枚锦囊交到宁王手上。宁王收起玉佩,恭敬的退到一边。

    陆靖识扫视着下面跪着的众人,刻意等了许久才道“平身”

    文武百官纷纷站起,垂手立于两旁,谁也不敢抬眼去看这位年轻的王爷,大显王朝今后的新主人。

    陆靖识转身对着身边的林居安一笑,做了个口型,便打马朝着城内走去。

    “我们走吧。”林居安知道他说的是这四个字。这一路走来,他们有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也曾孤注一掷,九死一生。现在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他们付出的所有血与汗便都有了回报。但对于林居安来说却不仅仅是这样。南都不只是皇权的象征,更是他噩梦的缔造之所。如今他马上就能踏入这个自己被迫隐姓埋名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做一回林居安了。

    “驾”他大喝一声,跟上了陆靖识。

    南都城内因为戒严,街上空无一人,一派沉寂。但道路两旁林立的酒肆店铺,飘扬的招牌旗帜依然能让人想象到平日里此处该是怎样的繁华与喧嚣。

    陆靖识率军来到皇城外,守城的侍卫见到他纷纷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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