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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上青云 第2节

作者:岳黄昏 字数:26649 更新:2021-12-30 05:21:06

    林居安走出帐篷才知道今天是个大晴天。冬天的太阳虽然是个摆设,但好歹也能让人心情舒畅几分。他本想去寻找世子,可四下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帐篷和毡包,根本无从找起。他试图询问身后紧跟着他的阢真守卫,可惜对方不但听不懂汉话,还总拿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他,无奈只得自己去碰碰运气。

    林居安走了一会儿后,发现这个守卫只是跟着他,并不限制他的行动。对方对他这么放心的原因大致有二要么觉得他无足轻重,要么就是他所处的地方只是阢真人的居住区,营区并不在这里。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一些。

    他这一路下来,除了收获了无数并不友善的目光以外,还发现了几个特别的毡包。这几个毡包比其他毡包大太多,外罩上还绘有色彩鲜艳的飞禽走兽,毡门外也有人把守,想来应该是阢真贵族的住处。以世子的身份,十有是住在这样的毡包里。林居安刚想走上前去探个究竟,便立刻被身后的守卫制止了。他没有办法,只得暂时离开。

    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阵儿后,林居安发现自己出了居住区,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原上。说是草原,其实跟荒地也没什么区别。眼前灰突突的地上,连荒草都很少见,只有零星的草根昭示着此处夏天才应有的碧野千里。林居安的视线沿着荒芜的草原向前延伸,略过远处佝偻的人影,一直来到白雪皑皑的山脚下。苍山负雪,逶迤雄劲,连绵千里而不绝。他此时只想感叹天地的造化,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失了颜色。

    “此山名为喀山,是我们的祖先走下来的地方。”林居安一回头,发现身边不是何时站了一个人。此人约么二十多岁,颧骨突出,面颊略红,但眉目稍显清秀,并不是典型的阢真人长相。他头戴笠子帽,身着曳撒服,看样子应当是个阢真贵族。

    那人见林居安回头,便把右手置于左胸前,微一低头道“远方的客人你好,我是赞木坤。”

    林居安神情有些错愕,但也拱手道“在下林居安。”

    赞木坤对着他微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汉话说的这么好。”对于一个阢真人来说,他的汉话确实过于流畅了。“因为我的母亲是汉人。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也是一个很慈祥的母亲,可惜很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说着便把头转向了远处巍峨的山峦,不再去看他。

    林居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赞木坤看着远方,继续道“林公子若没事的话,可否陪我走一走”说毕,不等林居安回答,便径自朝前走去。

    林居安思考了一瞬,最终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

    赞木坤走得很慢,不知是顾及着林居安伤势初愈,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散步而已。

    “正如你们汉人把炎河称作母亲一样,我们也把喀山当作我们的父亲。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从喀山上走下来,来到山脚下不断生息繁衍,渐渐便有了阢真部落。我们渴了就喝天河的水,饿了便去杀放牧的牛羊。这里草肥水美,是我们阢真人的家乡,是每个阢真人死后都想埋骨的地方。在喀山下,我们阢真人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虔诚的供奉我们的神灵,庆祝着一年一度的降灵节。可随着阢真部落的壮大,我们不再满足于这一块小小的地方。我们想要更多的草原,放牧更多的牛羊。这样的渴望驱使着我们进入了中原,来到了你们的家乡。”

    说到这里,赞木坤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着林居安,道“我此番话,并非要与林公子讨论过去事情的是非对错,也不想去美化大阢对汉人的残暴统治。我只是想说,阢真人虽然不像汉人那般饱读诗书,敬奉孔孟之道,可你们汉人口中的“蛮夷”也有着令他们骄傲的历史和文化传承。他们和你们一样,只是想活的更好一些,却选择了错误的方法。”

    此时若换成了其他任何一个汉人,听到赞木坤对大阢过去六十八年来对汉人牧羊一般的统治如此轻描淡写,肯定都会对他破口大骂。但林居安听着听着,却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了。

    他们终于来到了白雪覆盖的山脚下。林居安刚才在远处看到的身影原来是几个妇人领着一堆孩子在地上刨些什么。他们见到赞木坤,纷纷站起身来行礼。赞木坤点点头,这些人便又蹲下继续手里的活计。

    “你看他们,在从牛羊嘴里抢吃的。”赞木坤指着一个孩子身上挎的篮子道。

    林居安仔细一看,篮子里竟然是一小把草根。那孩子双手冻得通红,手指上满是泥,却依然还在雪地里翻找着。终于,他挖到了一把粗一些的,便开心地拉着母亲笑。

    “我们在这里只会放牧,也只能放牧。但不久前的那场大雪冻死了太多的牛羊,他们吃完了冻死的牛羊,再没有别的可吃了。没有吃的,便只能去抢;抢不来,就只能吃草。等草根也吃完了,便只有饿死了。”赞木坤平静道。

    林居安摇头“但这并不能成为阢真人到大显烧杀抢掠的理由。”

    赞木坤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若是有别的选择,谁愿意拿命去搏。”他指着这些妇人孩童道“他们的丈夫,父亲都是死在了大显军队的手中。若是能和平的换来食物,谁想去送死呢”

    赞木坤紧盯着林居安的眼睛道“林公子,你说呢”

    林居安无法忽视赞木坤眼神中的期待,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介布衣,是战是和,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再者,汉人猪狗不如的生活才结束了三十多年,一提到阢真人,便恨不得扒其皮饮其血。若非力有不逮,大显定要把阢真人赶尽杀绝不可。六十多年的仇恨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放下的。这似乎是个死结,无人能解。不论赞木坤出于何种原因来找他,林居安都要让他失望了。

    等不到林居安的回应,赞木坤面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转身道“林公子,大显的世子来找你了。”

    林居安回头,见世子正远远地站在一顶帐篷外,不知在那儿看了他们多久。

    待他们走近,赞木坤向世子点头行礼后便离开了,林居安也拱手拜见世子。

    世子看着他道“身体可大好了”

    林居安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世子关心。”

    世子道“那便好。你身体刚好,不要在外面站太久。”说完,便往林居安住的帐篷走去。

    二人进了帐篷,也不等林居安让座,世子便径自走到了原来的软垫上坐下。林居安见状,只得坐在矮榻上。自那日林居安说破身份后,便一直拿不准世子的态度。世子好像并不想杀他,但世子会把他带回王府还是会放了他林居安一时思绪纷乱,不知从何说起,世子也不似要开口的样子,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终于,林居安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与世子后,便回身坐下道“世子,那晚还有别人活下来么”

    林居安自从那日醒来灌了一壶羊奶后,接下来几天,茶壶里就都换成了水。也不知是不是阢真人终于发觉羊奶太过珍贵,不能便宜了他这个汉人。不过这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世子接过茶杯,也并不喝水,只是放在手中把玩。他低头盯着荡漾的水波道“只有你我二人。”

    果然。虽然林居安心里已有所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时,仍觉得心如刀割,还是生了锈的钝刀子。那是近一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就这样浴血拼杀后绝望地死在了那个只有月亮的晚上。他不记得那些人的长相,也不知道那些人的姓名,但他知道他们也曾是别人的父亲,儿子,丈夫和兄弟。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在热切的盼望着自己的亲人得胜归来,或许还在为他们准备过冬的寒衣,却不知这些喊着“虽死无惧”的铮铮男儿已经变成了只能被风沙掩埋的枯骨。

    林居安使劲儿眨了眨眼,嗓音略有些嘶哑“那世子可知是谁,是谁出卖了我们”

    世子呵地冷笑一声,抬头看着他“你可知功高震主的下场”

    、第八章

    圣祖高皇帝建国后不久,为藩屏江山,便将几个儿子分封到了大显腹里和边塞要地。先皇三子陆定乾获封嵘王,戍守北境。嵘王骁勇善战,治军严明,镇守边境二十余年,先后灭阢真主力三万余人,使其苟安于漠北,未能再有与大显一战之力。

    当今朝廷见嵘王在北境日益做大,恐其生不臣之心,几欲削藩不成,遂生了这令人齿寒的法子。朝廷勾结阢真,令其除夕夜进犯邢阳,另一面则暗令旌阳总兵吴有节全力配合。阢真人凭借吴有节给的邢阳城防图,两个时辰便破了城。可怜陈方和一千名守军致死都不知道他们竟是死在了自己人捅过来的刀子上。阢真随后按计划包围旌阳城,假意行调虎离山之计,实则为了引嵘王父子前来。依朝廷的计划,嵘王父子无论谁来都一定要当场诛杀。可多罕也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更何况来的只是个世子,若是将他杀了定会引来嵘王疯狂的报复。于是多罕下令活捉陆靖识,想着两边做买卖,坐收渔翁之利。朝廷还以为自己与狼共舞的步态多么婀娜,没想到竟然被狼打了眼。

    “说嵘王狼子野心。呵,若真是如此,那北境现在定是阢真人肆虐,让他大显一刻半刻都离不了我们父子才好父王在边关出生入死了二十多年,方才保得大显北境无忧。他们看阢真人掀不起大风浪来了,便想着做这卸磨杀驴勾当。天下已定,我固当烹太便宜了他们”世子说毕,便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仿佛那是一杯烈酒,方一如腹,他脸上便尽显出狂放之态。

    林居安本以为不过是边关守将被收买出卖了自己的同胞,没想到这竟是一场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世子道“世子的意思,竟然是皇上”

    世子嗤笑一声“哼,陆靖元那个草包可生不出这么胆大包天的想法,定是内阁里哪位无双的国士给他出了这么个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啊这么好的主意,我父王都不敢想,他陆靖元倒是敢做了诶,我怎么竟有点佩服他了呢”世子仿佛听见自己说了个笑话一般,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林居安可没有一丝想笑的心情。世子这番话带给他的震撼过于大,以至于他都不知该震惊于世子直呼皇上名讳,还是世子竟然骂皇帝草包。

    人受到刺激之后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人慌乱,有的人镇定。林居安属于第三种,他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思绪从官道跑偏了,不知怎么的竟然拐到了一条杂草掩映的羊肠小道上来。林居安在这里遇到了另一个世子,一个不同于之前那般果决、威严、沉默而内敛的世子。这个世子狂放不羁,恃才傲物,喜怒皆形于色。可为何明明是大悲却还偏偏要做那大喜之状呢让人不知是要陪着他一同哈哈大笑,还是要将他揽进怀里放声痛哭一番。

    林居安从榻上站起来,走到世子跟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道“功高盖主主不疑,位极人臣众不嫉,自古罕有之。世子不要太伤心了。”

    世子突然收了笑,站起身来俯视着林居安道“本世子为何要伤心我这里正打盹,他偏巧给我送来个枕头,本世子感谢他还来不及呢”说毕,便把茶杯”啪“的一声拍在矮桌上,转身便要往外走。

    世子走到帐子前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林居安道“赞木坤是穆图耶的孙子,你最好不要与他过多往来。”接着,便掀起帐子大步离去了。

    林居安今天听了太多,一时消化不了,直接影响了晚上的睡眠。

    在不知翻了第几个身之后,林居安终于放弃了强迫自己入睡的想法。他身体平躺,睁开眼睛直直的望着漆黑的帐顶发呆。

    林居安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江南,他长于书本网,衣食优渥,对战争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验。就连阢真人也多是存在于娟姐姐每晚哄他睡觉的故事中。那里面的阢真人个个身高丈余,红发绿眼,头大如斗,体壮如牛。他们见人就吃,尤其爱吃不听话的小孩。多亏娟姐姐如此不靠谱的启蒙,林居安幼时一直以为阢真人只是山海经里的怪物罢了。

    就算后来到了嵘王府,阢真来犯也就是小太监们平时闲聊打发时间的谈资。张勇就特别爱拉着他扯这些,他经常煞有介事的跑来向林居安宣扬阢真人的“光辉事迹”。

    “你知道了么,阢真人又来了,听说有好几万人呢他们屠了咱们好几座城,听说血流了十里,还冲塌了一面城墙呢”

    林居安从没出过王府,所以也没什么见识,但是他有常识。他没费什么脑子就知道张勇简直扯到了天边儿去。就冲那两个“听说”,他的话也没什么可信度。

    总之,对于十九岁前的林居安来说,阢真人的残暴只存在于传说中,并未给他带来过什么切肤之痛。而相反,屠了他满门的却是挽救汉人于水火的开国皇帝。林居安是个俗人,即便他有一个誉满天下的鸿儒老爹,即便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他还是不能免俗。当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时,人没得选,也就没什么矛盾。可若是国仇和家恨相冲突呢能忘小我顾大家的都是志士仁人。可他林居安不是。那时,于他而言,国仇还没有家恨来得重要。所以即便他被嵘王铁骑出征的气势所震撼,却仍旧打算借着解旌阳之围的名义逃跑。

    直到那天晚上,林居安亲眼见证了大显的男儿如何身陷死地,却面无惧色,任冷铁卷刃,依然奋勇拼杀。林居安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阢真人的屠刀下,第一次生出了要同生共死的念头,还有那不破阢真誓不还的豪气,却是为了这个杀他全家的大显王朝。

    可这时赞木坤来了,把自己全身的伤口都翻给他看,想要叫他手下留情。尽管知道他是穆图耶的孙子,尽管知道他动机不纯,尽管阢真刚刚屠戮了他们一千同胞。可林居安,作为一个人,他动容了。他真想唾弃自己的虚仁假义。

    他一遍遍的回想着赞木坤白天对他说过的话,还有那些挖草根儿的孩子。现在阢真早已不是当年逐鹿中原的阢真,他们是一只伤痕累累还断了半只爪子的狼。这只狼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囚笼里,总想用那只好的爪子把笼子捣烂逃出来。

    把这只狼杀死最好,可若是暂时杀不死呢若是把这只狼放出来,给他吃喝,当狗一般驯养呢把他和一群狗放到一起时间久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是一只狗了若还是野性难驯,便时刻拎一个大棒在手里,待他露出伤人之相时就给他一棒,管叫他听话。

    狼真的可以变成狗么大显的边境问题真的能就这么被他的狼狗理论给解决么

    林居安不知道,他的问题更多了,可他居然还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林居安终于见到了多罕,在返回归阳关的前一天晚上。

    不知世子和多罕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多罕决定放了他们,还会派一队骑兵护送他们回到归阳关。临行前,多罕在专门的宫帐内设宴为他们践行。

    多罕坐于上首,他头戴栖鹰冠,身着赤金色曳撒服,衣服上绣着他们的图腾“苍狼白鹿”。多罕看相貌应当已过四十,两只锐眼却时时刻刻都在闪着精光。如果把“野心家”这三个字实体化的话,那应该多罕的模样。世子和林居安坐于多罕右手边,他们对面则是阢真的贵族们,赞木坤也在其中,不过他坐在了最远处。赞木坤自始至终都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参与多罕和世子笑里藏刀的寒暄,只是偶尔微笑着附和一两句。多罕的汉话说的就比赞木坤差多了,他的声音粗犷厚重,说出来的话音曲却折悠扬,宛如大汉唱歌一般,说不出的违和。

    两个恨不得把对方扒皮抽血的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推杯换盏呢

    林居安听着费劲,所幸便不听了。他看着身前矮桌上的美酒烤肉,心里不禁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果然哪里都有,只不过这里的人写不出这样形象的诗句罢了。林居安正感叹着,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人唱了出来。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世子自不必说,这位林居安副将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多罕笑着看向林居安道。

    林居安怀疑这位玛主是不是只会用这两个成语来称赞别人,他刚刚好像听见多罕还这么夸过世子来着。林居安正要说话,却听得多罕话音一转。

    “不过我们阢真的女人可不喜欢这样肤白面嫩男子,只有能征善战的阢真汉子才能驯服我们彪悍的姑娘们大家说是不是啊”多罕虽是问大家,眼睛盯着的却是林居安。

    在座的阢真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林居安自然不肯受这等羞辱,但也做不出掀桌子的事儿。他笑了笑,看着多罕道“我虽不受阢真女儿待见,但我大显的姑娘小姐却喜欢的紧。大显和阢真各有所爱,这样岂不正好但倘若谁生了觊觎之心,想跑到别人家去抢男人,那必然得一顿棍棒打出去才行。玛主,您说呢”

    多罕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将酒杯拍在桌子上,帐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世子这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帐内格外清晰。他看着手中的酒杯道“这酒入口干爽,虽微有苦味,但醇馥幽郁,余韵悠长,甚是好喝。明日离开时,玛主送我一坛可好”

    多罕云收雨霁,笑道“世子果然识货。此酒名为夜留香”

    林居安被扔到了一边,帐内的快活气氛再次被点燃。接下来的对话他不再感兴趣,直到多罕大笑着说道

    “那我便预祝嵘王早日南下事成之后,还请世子莫要忘了你我今日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在塑三观的路上遇到了赞木坤这个搅屎棍。

    、第九章

    多罕大概是怕他们到时杀个回马枪,林居安和世子回归阳的前半程上都是蒙着眼的。

    其实多罕此举纯属多虑了。且不说大显根本无法短集结大量兵力深入敌穴,就冲皇上和嵘王相互猜忌的态势看,就算多罕让他们明明白白的回去,嵘王也必定认为此举有诈,不敢轻举妄动。

    大概走了半天,他们头上的黑布才被解了下来。此时日头已然西坠,他们身处茫茫大漠,举目四望,除了他们两个和护送的二百阢真骑兵外,再没有一个人影。

    为了能在入夜前赶到归阳关,林居安和世子解下黑布后,便开始纵马向南狂奔。可奇怪的是,护送他们的骑兵并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跟着他们一路南行。莫非这些阢真人也知道汉人的礼仪,要送佛送到西

    林居安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阢真人与他们同行至归阳关外约五十里处,才终于打马转向东南,与他们分道扬镳。而他们去的是旌阳城方向。

    林居安“吁”的一声停住了马,他盯着阢真人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世子也停下了,他调转马头来到林居安身旁道“邢阳和旌阳,这就是朝廷开出的价码。”说完,便纵马向归阳关去了。

    阢真人名义上是护送他们,其实人家回的是自己的地盘儿。多罕定是故意这样做来恶心他们的。林居安最后望了一眼旌阳的方向,一鞭抽在马屁股上,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归阳关的时候,一轮圆月已悬在了夜空中。月光昏黄,还有风声凄凄作响。年初一千铁骑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而十五月圆之夜归来的却只有两个孤独的身影。林居安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这凄厉的北风给开了一个大洞,大风呼呼的朝里面灌去,吹得他整个人都冰冷到麻木了。

    城楼上站岗的士兵看到下面有人影,便举过火把来,问道“城下何人”

    林居安高声道“快开城门,世子回来了”

    那兵士听到林居安的话也并不为所动,仍旧举着火仔细打量着他二人,想是瞅见了林居安身上的皮袍子。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喊道“等着,我去请总兵大人过来。”

    很快胡志高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城楼上,他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世子的模样,便立刻道“快开城门”

    首先冲出来的是沈亭。他果然摆脱了阢真人的追击。

    城门半开,沈亭就大步跑了出来。他冲到世子马下,便立刻跪倒在地“属下未能及时将援军带到,害得世子受辱,臣万死难辞其咎”

    沈亭话音刚落,胡志高也冲上前来请罪。他这一跪,后面跟着的士兵也都呼啦啦一齐跪了下去。

    林居安和世子翻身下马,世子道“当初是我一意孤行,大家何罪之有。都起来吧”说着便上前将他二人扶了起来。

    众人回到总兵府,简单更衣梳洗过后,便一同到饭厅用饭。说是一起,其实只有林居安和世子在吃,剩下的人早已吃过了。他二人一个心事重重,另一个不欲多言。胡志高虽憋了一肚子的话,也只能作罢。总之,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压抑极了。

    饭后胡志高很有眼色的先起身告辞了,林居安和世子也各自回房休息。但沈亭今日没回颖同大营,而是跟着世子走了。

    林居安躺在床上,紧绷了半个月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下来。人一放松,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就自发变得清晰明了起来。昨晚的酒宴,笑里藏刀的世子和多罕,还有沉默不语的赞木坤,这些如跑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不停的转着。

    酒宴上多罕曾唤他“林副将”,想来是世子对阢真人的说辞。但这也让林居安明白了赞木坤为何来找他说那一番话。赞木坤未必不曾跟世子谈过,但到底晓之以利,还是动之以情,林居安就不清楚了。不过想也知道,世子那样的人,如果能被轻易说动的话,那就不是嵘王世子了。估计是世子没有理会他,或者对他拿乔。总之,赞木坤在世子那里受了挫,便想着让自己这个冒牌的“世子亲信”去做说客。至于赞木坤是通过哪一点看出世子会听信他的建议,那就只有赞木坤自己才知道了。

    从那晚酒宴上的情况看,赞木坤虽然列席,但很受排挤。不过这也正常,曾经的当权者被推翻了,他的后代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能奢望什么权力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赞木坤其实就是另一个二牛哥。不过,他的城府可深多了。单凭他是穆图耶的孙子却没有被杀,反而依然在贵族之列这一点,就能看出此人绝非一般人可比。再到后来,他作为一个受排挤的贵族,居然向林居安暗示双方握手言和,就更蹊跷了。显然,和平绝非多罕的意愿,赞木坤这样做就颇值得玩味了。

    如此,赞木坤那张沉默的面孔下揣着的可就是一颗司马昭之心,可惜多罕并不知道。林居安此时略微有些后悔他过早就把“野心家”具象成了多罕的脸,赞木坤才更配得上这三个字。看来世子那日警告自己不要与赞木坤多往来,并不只是为了避嫌,更怕他被人利用吧。

    这么想着,林居安只觉得的身上有些发凉,四下一看才发现是忘记了关窗户。他来到窗前,正欲拿下叉竿,却看见了沈亭离开的背影。

    林居安很庆幸沈亭活了下来。世子平日里唤他“正均”,想来“正均”应是沈亭的表字,这也说明二人关系匪浅。沈亭此时方离开,那他二人约么谈了有一个时辰,不知跟“南下”有没有关系。

    那日世子跟林居安说了“功高震主”的那一席话后,他就知道大事要不好了。他总希望世子当时说的是气话,并不作数。可“南下”的话从多罕嘴里出来,林居安就不能再做鸵鸟了。世子将此事说与多罕,应当只是脱身的权宜之计,并非蓄谋已久。但他二人达成的交易又必定和此事有关。当初朝廷用两座城池来换嵘王父子的性命,如今世子又要用什么来换取阢真的支持呢

    林居安拒绝再往深处想。

    他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前,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忍不住要探身向下望去。他想瞧清楚崖底的风景,却不料脚下一滑,便直直的坠了下去。耳边呼呼的风声吞没了他的喊叫,林居安两只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却只是徒劳。他只能绝望的看着眼前的天空越来越窄,直至黑暗将他完全吞没。

    林居安虽不知世子和沈亭昨夜到底谈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打算将自己被朝廷算计的事情告诉胡志高。只是推说情报有误,阢真另有三千人一直埋伏在旌阳城外,准备伏击来增援的部队。

    胡志高不知心里信了没有,但至少面上接受了世子的说辞。他痛惜道“都是下官的疏漏,没有再派人核验情报,以致旌阳被屠,还连累世子受辱哎”

    “旌阳被屠”这四个字将林居安牢牢钉在了原地。不知吴有节当初选择背叛时,有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下场。旌阳全城百姓连同守军一共两千余人,就这样被朝廷当做添头轻飘飘的给卖了出去。在残酷的政治争斗中,人命果真轻贱至此么林居安只觉得一腔热血都冷了下来,冻的他直打哆嗦。

    林居安转头看向世子,见他神色如常,想来早就知道了。只听世子平静道“胡大人莫要太责怪自己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哪有十拿九稳的。只是对不住旌阳的百姓和守军。”

    胡志高沉默了一阵,道“如今阢真占了邢阳和旌阳,归阳关时刻处在威胁之中。不知世子有何办法夺回邢、旌二城”

    世子道“不须理会他们。邢、旌二城独处关外,没有颍同支援,便如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成不了气候。时间久了,阢真自会退去。若他们胆敢进犯颍同,便给我狠狠地打。”

    胡志高显然并不认同世子的话,但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世子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胡志高道“烦请胡大人今日着人和沈副将一同去一趟我们遭伏的地方。”

    接着,他转向沈亭“正均,你务必要将能带回来的尸骨都带回来,不能带回的便就地掩埋。他们当初信我,才跟我走。如今,我不能将这一千人活着带回燕荡城已经是愧对他们了,若还让他们如孤魂野鬼一般在外面有游荡,就真不配做他们的将领了。”

    “是属下定不辱命”

    “臣领命”

    二人一同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第十章

    世子只在颍同呆了一天,第二日便与沈亭一道返回雁荡城了。

    林居安则留了下来。他本以为自己只有回王府和远走他乡两条路可选,但世子给了他第三条路,一条他可以堂堂正正作为林居安走的路。他不知道世子是怎么解释他的身份的,总之胡志高很坦然就接受了他从太监到侍卫的转变,并把他安排到了颍同骑兵营当个小兵。

    世子临走前对他说道“你就留在颍同。这片广阔的天地是你应得的。”

    林居安觉得自己跟皇家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先皇杀了他一家,而他的孙子不但救了自己,还卸下了他身上的包袱。不过,这或许都不重要了。此去经年,他们没准都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林居安赶紧把心头那点小爱小恨通通抖落干净,然后大步迈进了这片新天地。

    归阳地处西北,因此地日落时红日西垂,慢慢沉没在黄沙之下的景色极为壮观,故名归阳。此时正值日落,太阳在西天摇摇欲坠,它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沉沦,于是便极力迸发出销金铄骨的灼热,将整个西天的云彩烤的炽热通红。

    林居安和俞亮正行至归阳关外,不经意间向西一望,便看到了这长河落日的壮丽图景。怪不得人都说见到了这样的景色,才能算是真正的见到了归阳。林居安在这里呆了近三个月,还是他头一次带着欣赏的目光来看归阳关的落日。

    自从阢真人占了邢阳和旌阳后,颍同上至总兵,下到百姓,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阢真人哪天就打了过来。可是阢真这三个月毫无动静,安静的太过蹊跷。总兵胡志高担心阢真人再玩花样,于是每过几天都要派人前去探查一番他们在关外的动作。这次的结果和之前一样,他们没有离开,但也没有兵马调动的迹象,一切看来都是安全的。

    城门开了,林居安和俞亮二人打马进入城中。今日是春分,北方终于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可惜西北没有草也没有莺,倒是城内的白榆悄么声的就钻出了那嫩芽,勉强可以算作春天的前哨吧。

    “林大哥,你吃过榆钱么”俞亮指着道路两旁的榆树问道。

    俞亮是颍同本地人,今年十八,长得头大眼睛小,看着着实可怜。他虽然比林居安小一岁,但资历可比他老得多。俞亮可能是因为家里穷,嘴特别馋,而林居安偏偏见多了好吃的。于是应俞亮的要求,林居安有时间就会给他介绍一下南方的美食,因此这二人一拍即合,相处十分之融洽。尤其是俞亮,恨不得天天粘着林居安。

    “没吃过。”他不仅没吃过,更没见过。

    虽然俞亮特别爱听林居安给他讲些什么桂花糖,梅花糕,樱桃肉的做法和吃法,但学生当久了总感觉有点憋屈。这次终于让他逮到机会过一把当先生的瘾了,于是心中十分欢喜。俞亮清了清嗓子,也不管林居安想不想听,就开始了他的论榆钱

    “那真是太可惜了林大哥,我跟你说,榆钱可好吃了。你看现在榆树发芽了吧,等再过一个月,金黄的榆钱就一串串地铺的满树都是。到时候我们就爬上树,一把一把地把它们全撸到篮子里”

    林居安对美食不感兴趣,更何况从俞亮的描述来看也并不美,所以他毫不意外地走神了。

    军营生活确实为林居安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他每日接触的是糙的不能再糙的士兵,学的是拳脚格斗,骑射以及队列阵法。前两者对他而言并不新鲜,只不过是原有的技艺继续加强而已。但行列占阵才真正让林居安窥见了作战的核心。

    尽管他们平日里演练的只是进攻方阵、防守圆阵和骑兵最常使用的锥形阵,但这并不妨碍林居安从这枯燥而漫长的阵型演练中发现战争取胜的关键。万马军中,贴身混战之下,再强大的个人英雄也闯不过刀枪剑雨。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如此。只有正确的战术阵法,配上英勇而又守纪的士兵才是取胜的不二法门。

    林居安终于对读书燃起了兴趣,只不过是兵书,他只要一有时间便会拿着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研究。真正做到了林正道要求的废寝忘食、手不释卷。要是他死去的老爹看到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终于开了窍,也不知道他的棺材板儿还压不压得住。

    有时林居安望着阅兵台上指挥队列的胡总兵,一错神间总觉得像看到了世子。尽管世子只在他面前指挥了一场突围战,还并不成功。但那是自己人要亡他们,绝非战之罪。世子在那晚展现出的敏锐的洞察力、对战机的把握能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这该是读了多少兵书,指挥了多少场战斗才磨练出来的。他刚到王府的时候,世子已经开始随王爷出征了,八年多的生死考验才练就了今天果决坚韧的青年将军。大概就是从那时起他便生出了渴望和向往吧。渴望和世子一样强大,向往

    及至林居安他们来到了总兵府门前,而俞亮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榆钱五食法”。

    林居安轻咳了一声,道“俞亮,擦擦口水,我们还要去总兵府回禀关外的情况。”说着便翻身下了马。

    俞亮在自己的下巴上抹了半天,也没发现一点水渍,方知被林居安耍了。他对着林居安的背影哼了一声,下马跟了上去。

    府里的李管家告诉他们王爷正在会客,请他们在院中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客人出来了,竟然是沈亭。沈亭也看见了林居安,他冲林居安点点头,便出了府门。这种情况下林居安也不便多言,先去回禀总兵大人才是正事。

    胡志高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没说什么便打发他们回去了。林居安出了府才发现沈亭竟然没走,显然是在等他。他找了个借口,先把俞亮支了回去,然后走上前去拜见沈亭。

    还没等他跪下去,沈亭连忙一把扶住了他,道“林公子,快快起来,我可受不起”

    林居安道“沈副将当然受得起。如今您是将军,我是小兵,我跪您是应该的。”

    沈亭摆摆手笑道“且不说你是世子的救命恩人,就只看令尊林正道的份上我也不敢让你跪啊”

    看来世子果然将一切都告诉了沈亭。如此,林居安也不在扭捏,只是疑惑道“为何”

    沈亭不知回想起了怎样灰暗的往事,他痛苦道“你是不知道,我当初是对着令尊的画像开的蒙。从那以后,令尊就端坐在那里,双目炯炯有神的盯了我好几年。他看着我读书,看着我被打,一直到”

    一直到他被杀。

    “总之,令尊在我心中简直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我怎么敢让他的儿子跪我”

    看来父亲不只荼毒了他一个人,连他的画像都有如此大的威力。林居安听到这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与沈亭“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感。

    林居安大笑道“即使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沈副将了。”

    沈亭道“怎么说我们也同生共死过,叫沈副将太见外了。我虚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便叫我声沈大哥,如何”

    他当然不嫌弃,一直以来都是沈亭嫌弃他罢了。

    林居安拱手道“既如此,那沈大哥就受居安一拜吧。”

    沈亭这次没有拦他。

    林居安道“不知沈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沈亭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当初走得太匆忙,都没顾的上谢谢你救了世子一命。”

    也不知世子是怎么跟沈亭描述当时的情景的,他顶多算是替世子挡了一刀,还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感谢的话从沈亭嘴里出让林居安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林居安道“沈大哥这是哪里的话。保护世子是我应尽的职责,哪里还用得着感谢呢”

    哪里还用得着你感谢呢

    沈亭笑道“没错没错。是我见外了,哈哈”

    林居安踌躇了一阵,还是开了口“世子一切安好”

    沈婷脸色忽然有些暗淡,但很快便遮掩了过去“当然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沈亭转身跨上马,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住了也欲离开的林居安道“可能又要打仗了,你多保重”

    打仗谁和谁打

    林居安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也只得打马离开了。

    林居安之后的几天都在悄悄打听嵘王府的情况,可惜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直到有一天军中传来消息由于嵘王迟迟未能收复邢旌二城,皇帝大为不满,将派八万大军前来,协助嵘王收复失地。

    真是贼喊捉贼

    林居安听到这个消息时都要气笑了。可仔细一想,他便发现了事情不对。八万大军来收复两座关外小城,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八万大军开往漠北,怎么看都像是冲着嵘王来的。

    这天,可能真是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练级g

    、第十一章

    颍同的军士们听到南军要来的消息都高兴坏了。

    “终于可以收复旌阳和邢阳了。”俞亮夹了一块肉,开心的对林居安道。

    林居安心事重重,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俞亮见他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便问他怎么啦,林居安不说话,只是端起碗不住地往嘴里扒饭。

    俞亮耸了耸肩,接着吃饭,不再理会他。俞亮肯定是饿死鬼投胎,每次吃饭都如风卷残云一般,不论有多少菜,都能划拉个盆干碗净。林居安没有胃口,俞亮便把他的那份也照单全收。

    不过等南军来了,这些西北汉子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们本以为南军过来是陪他们同甘苦,共患难的。结果南军在这儿吃的比他们好,练的比他们少,还个个都拿眼角看人。气得他们除了干瞪眼,什么办法也没有。

    俞亮这时候倒有点担忧了“林大哥,你说南军是来帮我们的么。你看他们那养养尊”

    林居安看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道“养尊处优。”

    俞亮一拍大腿“对就是养尊处优你看他们那样子,能打过阢真人么”

    林居安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若有所思道“打不过也好,打得过也好,都是要打的。”

    就算是为了给世人看,南军也是要上战场的。

    自从知道南军要来,林居安头疼了好几日,才终于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朝廷要打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惩罚不讲诚信的阢真人;二是借着收复失地的名义,派大军前来震慑嵘王。此时颍同大营的南军只有一万人,不可能是消息有误,那只能是剩下的七万人还另有任务。朝廷岂会办杀鸡用牛刀的蠢事,他们根本就是来宰牛的,只不过捎带上阢真这是秃毛鸡罢了。

    林居安一直想不通的是,嵘王为什么也要同阢真人开战。

    不用想也知道,多罕当初答应放人的条件里肯定有继续占领这两座城池的要求。另一方面嵘王为了能安心“南下”,必然不会主动招惹阢真人。但几个月前沈亭来这里提到要打仗,指的应该就是收复旌阳和邢阳之战。这说明嵘王不管是主动还被迫,都要和分阢真人翻脸了。难道嵘王不怕阢真一怒之下烧了他的后院

    除非,是阢真内部出现了问题,多罕已经自顾不暇了。林居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赞木坤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睛。

    没错,只能是这样。

    这场仗是要打的,而且越快也好。

    这一天终于来了

    副总兵刘炽和南军都统齐秀各率五千大军包围了邢阳,总兵胡志高率领五千铁骑拦在旌阳到邢阳的必经之地月牙滩,负责截杀邢阳逃出的敌人,以及可能前来增援的阢真骑兵。

    自古围城必阙,大显只是想要拿回这两座城,并不想逼得阢真人狗急跳墙。所以包围邢阳的那一万大军只是为做做样子,然后将阢真人赶到他们真正的死地。

    邢阳之战日出就打响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七月早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是在沙漠里被这样暖阳烤上两个时辰,滋味也并不好受。林居安的额角渗出了细汗,但他没有伸手抹掉,而是任它们结成汗珠,顺着脸颊滚下,然后在滴落在沙地之前

    被里面包裹的阳光蒸发掉。

    林居安骑在马上,手握着挂在腰侧的弯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邢阳的方向,期盼着那里即将出现的猎物。他身上的铠甲在暖阳和热血的内外夹攻下,终于变得炽热滚烫。今天没有风,一切声响都显得清晰无比,他听见了血液在奔涌,心脏在跳动,还有远处传来的杀声震天。

    喊杀声和擂鼓声渐渐地弱了。等在月牙滩的五千名将士知道,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所以人都在凝神屏气的等待着,等待着报仇那一刻的到来。

    终于,林居安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然后是两个,三个惊惶逃窜的阢真骑兵朝着他们来了

    “弓箭手,”胡志高望着远处的阢真人,将抬起的右手往下一压,道“放箭”

    话音未落,密集的箭支如暴雨一般像阢真人袭来,这些箭失像长了眼睛,专门往他们的要害处钻胸口,脖颈还有面门。阢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惨叫着坠下马去。后面跟来的敌人见此情景,连忙调转马头向北逃去。

    这时,箭雨停下了。前方两排轻骑兵从中间分开,向两翼后撤,将后面的重骑兵让了出来。两千腰挎弯刀的骑兵打马便朝阢真骑兵逃窜的方向冲了过去。剩下的人则在原地等待着可能即将到来的阢真援军。

    林居安听着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们终于赶上了逃窜的阢真骑兵,并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起来。看着阢真人如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他们圈在中间,林居安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觉得天道好轮回,终于让他等来了这一天

    林居安第一个冲了上去,挥刀便砍。弯刀刺入了阢真人的胸膛,然后再拔出砍向另一个人的左臂。林居安手中的刀一刻不停,鲜血不断喷涌到他的脸上身上,而阢真人的惨叫声也响彻了整个云霄。但林居安只觉得这些人还不惨比起邢阳血战到死的一千守军、被掳走的三百户平民,那个冷夜里死去的一千嵘王骑兵,还有旌阳城里被屠的两千余名守军和百姓,这些阢真人还不够惨,不够痛,不够绝望

    林居安杀红了眼,挥刀不停地砍着面前的那个阢真人,直到耳边传来了谁的吼声。

    “够了,林大哥他已经死了,够了”俞亮的吼声终于冲破层层阻碍,来到了林居安的脑子里。

    林居安停了下来,眼前这个阢真骑兵早已被他砍得面部全非,鲜血淋漓。不只是他死了,所有阢真人都死了,他们的尸体被马蹄踩成了一团血泥。

    “阢真人都死了,我们回去吧。”俞亮身手拉了拉林居安的铠甲,不知为何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恐惧的神色。

    他们这一战打得痛快,胜得也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驻守旌阳的阢真人没有来驰援邢阳,而是弃城逃了,这让他们错失了全歼敌人的机会。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欢庆胜利的愉悦心情。胡总兵为奖励他们作战英勇,第二日晚便在演练场准备了几百坛西北有名的美酒玉满堂,为他们庆功。不过每人至多饮两碗,大家还要保持清醒,以备阢真人来报复。

    虽然不能痛饮,大家的心情却依然舒畅的很。

    俞亮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玉满堂,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他红着脸拉过林居安道“林大哥,你也尝尝,好喝得很”

    林居安的手臂在战斗中被阢真人砍伤了,只是他当时杀得兴起,又浑身是血,所以没有立刻发觉。回来之后,他脱下战甲才看到右臂上那条两指长的大口子,立时疼得他直咧嘴。

    林居安指了指自己的右臂道“我不能喝,你把我那份也喝了吧。”

    俞亮看着他撇了撇嘴,道“一个大男人,这点小伤算什么”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把林居安面前的碗给端走了。

    林居安当然不是因为这点小伤。其实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喝过酒,小时候喝的果酒不能算。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是不能喝的。还记得当初他只是扶着喝多了的世子走了几步路,都要被他身上的酒气给熏醉了。

    既然不能喝,还是不要喝的好。

    大家喝的差不多了,就各自散了。俞亮喝了四碗酒后,果然醉的有点神志不清了。林居安只得半拖半抱着把他拽回营房。

    俞亮挂在林居安身上,抬头瞅了他半天才认清是谁。他一张嘴,满口的酒气喷了林居安一脸“林大哥,你知道吗,你太可怕了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恐怖”

    林居安把俞亮的脸推得离自己远了点,才道“哦,我怎么可怕了”

    俞亮含糊不清道“你你砍阢真人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红了,整个脸都都扭曲了,就像就像恶鬼一样。不,你不是恶鬼,你是一只心狠手辣的美人鬼”说完自己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居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扭曲吗或许吧。在战场上谁还顾得上脸上的表情,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行了。

    林居安笑着摇摇头,不理会俞亮醉话,把他拖进屋里,扔到了炕上。他嫌恶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无奈的脱下衣服扔在一边,躺到离俞亮最远的地方,也合眼睡了。

    不过,在睡着的前一刻,林居安还想着这玉满堂也不过如此。他被俞亮身上的酒气熏了这么久,除了觉得难闻以外,也没一点儿要醉的迹象。

    看来,还是世子喝的屠苏酒劲儿更大些。

    、第十二章

    邢阳和旌阳已经收回来三个月了,可南军依然赖在这里不走,大有要留在北方过年的意思。

    这日林居安正在营房里看书,俞亮突然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把扯过林居安的肩膀道“大事不好了嵘王,嵘王反了”

    林居安手中的书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盯着俞亮通红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提心吊胆了十个月,嵘王还是反了。

    俞亮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双手扶住林居安的肩膀道“林大哥,你脸色苍白得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居安摆了摆手,端过一旁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他弯腰将地上的书捡起来,问道“嵘王为何反了你把事情仔细说一遍给我听。”

    俞亮也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然后扯了条凳子,坐在林居安对面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听说是嵘王拿到了一个大学士暗通阢真人的证据,这个大学士叫,叫”

    林居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别管叫他什么了,然后呢”

    俞亮一拍桌子道“叫梁霍对,就是叫梁霍。所以嵘王说要诛梁霍,清君侧。”

    俞亮顿了一顿,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神神秘秘的对林居安道“你知道今年年初世子带着一千骑兵去旌阳结果被俘的事么”

    林居安道“知道。”

    俞亮道“其实世子是被自己人出卖了就是那个梁霍设计想置世子于死地。嵘王手里有梁霍写给阢真人的亲笔信,听说还贴出来公示呢。”

    看来世子在漠北的收获比小啊,这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林居安盯着俞亮,问道“这么说嵘王反的有理有据了”

    俞亮连忙往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才小声道“你不想活了嵘王谋反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林居安笑道“我还以为你在为嵘王鸣不平呢。”

    俞亮急忙反驳“当然没有我只是只是我要是嵘王我也生气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不可闻。

    这大概就是匹夫之怒和王侯之怒的区别了。像俞亮这样的普通人生气了,顶多把那个惹他的人打一顿出出气罢了。但若是王侯将相震怒,那必然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更何况嵘王谋反也不只是简单地冲冠一怒而已。

    突然,俞亮像是想通了什么似得,两手一摊道“哎,我操这心干嘛。嵘王谋反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反不反,我不都要在这守归阳关嘛”

    林居安头一次觉得俞亮说的话有道理,估计天下的百姓都是这么想的吧。若是天下人都这么想,谁还愿意跟着他谋反,他还反得成吗

    林居安一晚上都在做噩梦。一会儿是他父母被砍头,过了一会儿断头台上的人又变成了嵘王父子。这时不知是谁把他也拽了上去,说他欺君罔上,要将他一并砍了。世子挨着他跪着,却并不害怕,只是一个劲儿的冲着他笑,笑的他心都疼了。这时刽子手中的鬼头大刀终于落了下来,血溅了他一脸

    林居安醒了过来,顺着梦里的情景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脸上湿湿的。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将手摊开

    还好只是水渍而已。

    林居安没睡好,只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校场习武操练。俞亮早起跟他抱怨说他晚上做噩梦叫得可大声了,把自己吵醒了好几次。林居安只得连连抱歉。

    军营里的南军这两日变得格外不客气。若说之前还只是看不起他们这些边远地区的小兵,那这两天就完全是仇视了。在他们心中,嵘王等同于北境,嵘王反了,那整个北境就都有不臣之心。颍同军自然不愿受这窝囊气,明着暗着跟南军较劲。因此两边势同水火,有几人险些打了起来。

    林居安顾不得这些。这一天就像是在印证他的梦境似得,军中紧接着传来了燕荡城被围困的消息。七万大军将燕荡城围的水泄不通。听说大军来得太快,城里的百姓都没来得及逃出来。

    这下林居安连操练的心情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他早早便脱衣上了炕。俞亮问他怎么了,林居安只是推说身体不适。俞亮担心吵到他,也吹灯躺到了床上。

    林居安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待在这里,哪怕守一辈子归阳关也是好的。他在嵘王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装了八年太监,不就是为了能苟活于世么现在自己不仅活着,而且还能堂堂正正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不好么

    可是他心底总有一个声音,从几不可闻到响遏行云。

    若是那个人死了,他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安心活下去么或许也可以,谁离了谁不能活呢只是很难再快活了吧。人生匆匆几十年,不过一场大梦,若是在自己的梦里还不能快活,那这梦做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他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在乎再死一次么

    生若尽欢死何惧,他决定去送死了。

    第二日一早,林居安便早早起来,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打了个包。他叫醒还在睡觉的俞亮道“今日一别,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相见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保重”

    俞亮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阵,一翻身又呼呼睡了起来。林居安无奈的笑了笑,想着这样也好,若是他真的清醒了,不定怎么拦着自己呢。林居安拿起包袱,一转身走出了营房。

    林居安来到总兵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他叫住一个仆人“麻烦帮我通禀一声总兵大人,就说林居安,不,嵘王世子的侍卫林居安求见。”

    那仆人本不欲理他,但忽然听到嵘王的名字立刻吓了一跳,甩开林居安的手就往府里跑去。等了好一阵子,那仆人才出来,脸色不善的看着林居安道“总兵大人请你进去。”

    林居安穿过院子,来到正堂,看到胡志高已经坐在堂上等他了。林居安走上前,稽首拜道“属下欲回嵘王府,请大人恩准。”

    胡志高似乎对他的来意并不惊讶。他平静道“先起来吧。”

    林居安谢过,便站了起来。胡志高示意他坐下,然后道“你当初并没有入军籍,所以你的去留我本管不着。我不知你与世子有什么关系,但世子曾交代过,日后天南海北你都去得,唯独这燕荡城你去不得。”

    林居安听了这席话,一时间心中亦悲亦喜,只觉得这个人他这辈子都报答不了了。他恳切的望着胡志高道“世子待我如此,若我不顾念他的恩情,只为在此苟活,岂非禽兽不如恳请大人准我离去,报答世子万一。”

    胡志高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强留你了。只是有句话你说错了,留在这里并非苟活而已。不管嵘王和皇上谁胜谁负,这大显始终还是姓陆的。这大显只要还姓陆,还是我们汉人的,那归阳关的将士就还得在这守着,抗敌御辱,保家卫国。”

    林居安今日才发现自己从前竟看轻了这位胡大人。他本以为胡志高不过一介武夫,只懂得用兵打仗,而且还有点胆小怕事。没想到此人竟然胸藏丘壑,腹有乾坤,看人看事如此透彻。

    林居安面上一红,终究是自己眼界太窄,气度太小了。只是他的眼睛早被一己之私所障,便再也管不得泰山在何处了。

    他向胡志高拱手道“胡大人教诲的是。是我太过肤浅,不及大人有这等胸襟。”

    胡志高道“无妨,你只是太年轻。”接着,他话音一转道“你且去吧,望我们来日还能再见。”

    胡志高果然心向嵘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别说他不会主动派兵去投奔嵘王,就算嵘王请他出兵,他也定不会答应。朝廷派齐秀来监视他真是小人之心了。

    林居安谢过胡志高,便起身告辞了。

    他一刻不敢耽误,出门便策马直奔东南而去。不多时辰,待回头看时,两山之间的归阳关早已如泥丸一般大小,不复近观时的雄姿。他这这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站过岗,放过哨,上过阵,杀过敌。归阳关几乎让他脱胎换骨,有如再造。如今他要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此地。这样想着,心底竟生出些许留恋之情。

    我们来日定能再见林居安把这点留恋裹成一团,全部压在心底。他拉过马头,一提马缰,马儿发出一声长鸣,继而后蹄一蹬,便径直向燕荡城奔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练级归来

    、第十三章

    林居安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中午便来到了燕荡城外。

    燕荡城背靠燕回山,依山而建,东西南各有一道门,其中南面的正华门为主城门,修得也最为气派。不过,现在这道门着实有些惨不忍睹。门面下方包裹的铁叶子已经掀开了,漏出了里面的红松木,门上面的几个大铜钉也被撞得坑坑洼洼。正门是这样,东面的武庭门和西面的毓秀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整个燕荡城下堆满了尸体,还有散落的长矛,以及来不及撤走的几架云梯。从衣着上看这些人主要是攻城未果的南军士兵,他们的尸体随意且扭曲的堆叠在城墙根下,淌出的血液浸红了身下的土地。这一切都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结束的那场攻城战是多么的惨烈。

    林居安到的时候战斗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南军进攻不力,正在外围修整。看到这种情况,林居安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不过如何进城是个大问题。南军果真如传言所说,将整个燕荡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里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更别提他这个大活人。林居安不死心的在外围转了一圈,依然想不出入城的法子,只好等到天黑再作计较。

    林居安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还没找到入城的机会。正当他打算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时,忽闻得南军大营里传来了阵阵敲锣声。他定睛一看,正华门正对着的南军大营里,四处奔走的士兵正举着火把大声呼喊,似有大事发生。接着,林居安耳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空而来。他朝远处一看,却是正华门大开,一队披坚执锐的骑兵正纵马直奔南军大营。由于天黑,林居安看不清骑兵的人数,但从马蹄声和微微颤动的地面来看,少说也要有上千人。

    嵘王骑兵冲入南军阵中,挥刀便砍,杀声震天。他们手里的弯刀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似一条银色巨龙一般在火光里舞动。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没一会儿便组织好了几千人的骑兵队伍前来迎战。两军短兵相接,立时杀得难解难分。

    不管嵘王派兵深夜偷袭南军有何用意,这都是林居安入城的好时机。他摸黑进入南军大营,从一具尸体身上扒下南军军服套在身上,还拿过了那人的。一切准备妥当,就缺一匹战马了。林居安刚想去找一匹无主的战马,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往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拉过一个从旁跑过的小兵,用江南口音焦急的对他说道“粮草呢我们的粮草被烧了嵘王派人来烧我们的粮草啦”

    四周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那个小兵好像根本没听清林居安在说什么。就在林居安以为他被吓懵了的时候,那士兵才喃喃道“粮草粮草”然后,往东南方向望了一眼道“没烧没烧马厩那边都没有火光你瞎说什么”他狠狠瞪着林居安,嘴里骂骂咧咧地,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不再害怕一样。

    林居安故作慌张地连声道“我听错了我听错了我该死我该死”说着转身举着火把朝东南方向跑去,也不理会那小兵在后面叫他。

    林居安跑过一个又一个营帐,却始终没有找到马厩在哪,他都怀疑是不是那个小兵太过惊慌以致看错了方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找起来可就费事多了。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若是那边战斗结束,他就没机会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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