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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花时 第8节

作者:巫羽 字数:17347 更新:2021-12-30 05:20:12

    辎车前面,领头的是一辆没有帷帐,轻快的轺车,车中端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穿锦袍,身材壮实,样貌宽厚,显然便是阿离的父亲。就见张家母女围簇在他身边,而阿离更是直扑入怀,用短手臂,抱住父亲滚圆的腰身。

    犬子傻傻看着,看着张家人的团聚。

    三辆马车中,有两辆轺车,一辆坐着张殷,一辆乘坐的是庄秉。庄秉同样是冠剑的装束,他年纪看着十分年轻,却沉稳。他从车中下来,跪拜在庄母面前。庄母将他搀起。他扫视弟妹,逐一揽抱,庄家孩子感情好,相亲相爱,着实令人羡慕。

    这时张殷走了过来,和庄母诉说着什么,庄张两家的人,都看向停在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辎车。庄母的神色先是惊诧,继而惊喜,执住庄秉的手,激动交谈。庄兰和阿平傻傻站着,显得很茫然,唯有庄扬朝舅父走去,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犬子站得远,不似其他闲人都围了上去,他观察到庄张两家人的神态,并未听清他们谈话的声音。犬子对辎车中坐着的人,越发感兴趣,会是谁呢

    庄秉在家人和亲戚的拥簇下,步行前往庄家院子,庄秉的轺车后头,紧紧跟随着辎车,辎车的帷幕一直没有打开。

    围观的人们都很好奇,纷纷猜测辎车中坐着的是何人。不知是谁听得真切,说了句“是新妇,庄家大郎娶妻了”人群嘈杂,紧随辎车不放。

    辎车终于停在庄家院中,庄秉走至辎车前,将辎车的帷幕挽起,里头坐着一位盛装的新妇。庄秉搀扶新妇下车,新妇羞涩低头,和庄秉执手并肩,在家人的拥护下,将新妇领进门。

    新妇婀娜姝丽,引的围观的人们争相观看。

    庄家仆人从辎车上抬下众多妆奁,有精美的丝绸,光彩夺目的漆器和精致的青铜器皿、灯具、香炉。

    竹里的人们奔走相告,庄家大郎娶了位美丽新娘子,还带来一车的妆奁。

    犬子见庄扬他们进屋了,便就散去,不似其他人,围在院外探头探脑。

    这日庄家仆人成群忙碌,杀猪杀羊,洗涤碗盘,犬子来竹里居住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情景。

    犬子回家,见到向来安静在堂上纺织的刘母,人站在木桥上张望,显然就是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犬子,庄家这么热闹啊,是谁来了”

    “阿母,是庄家大郎回来,还带来新妇。”

    “难怪了。”

    刘母也知道庄家有个大郎,在外经商。

    母子俩回屋去,眼见天快黑了,刘母已做好饭。母子俩吃着粗陋的食物,对于正在大办宴席的庄家,并不去探看。

    夜里卧在榻上,犬子念念不忘的是那辆漂亮的辎车,他梦见自己也有这样的一辆车,并且像位贵客般打扮,盛装坐在车中。梦中的自己,是位成年男子,冠剑锦袍,独自赶着马车,驰骋在原野上。

    庄宅家宴,席宴上,除去庄家人,也宴请了舅父一家。

    入宴前,庄秉带新妇,叩拜堂上庄母,庄母将他们搀扶起。庄母执住儿媳的手,小声问她话语。新妇文静,随和,待庄母恭敬温顺。虽然婚事并非由庄母做主,她对这位儿媳倒也满意。

    庄秉夫妇叩拜长辈后,小辈这才入席落座,享用佳肴。

    舅父张殷坐在贵席上,讲述他如何在广汉郡为庄秉主持婚事。

    春时庄秉和舅父到谷昌贩马,运往广汉郡,张殷如常到郡中友人廷掾林忠家饮酒,正好听闻林忠要嫁女儿。林家二女娴静有美名,庄秉有意迎娶,便由舅父帮忙撮合。原本也不敢想林忠会同意,求亲的人许多,家世比庄秉好的不少。后得到首肯,便就急忙操办婚礼,而未来得及报知在临邛的家人。

    “多亏舅父,方得促成这桩美事。”

    庄秉举酒致谢,他身旁坐着新妇,新妇亦是举酒道谢,低头恭敬。

    “免礼,也是阿秉一表人才,得人赏识。”

    夸赞起自家大外甥,张殷从不吝啬美词。

    和舅父的宽厚仁爱不同,舅母精明,询问起林家的状况,有几个姐妹兄弟,姐妹是否都出嫁了,兄弟以何业为生。

    新妇轻语回复,未失礼节。她回话时,庄秉一直看着微笑、点头,这样一个小小细节,为庄扬捕抓。庄扬知道兄长不苟言笑,显然是深爱着这位女子。

    新妇叫林嫱,幼名阿细,家中有姐弟四人,大姐已出嫁,妹妹尚小,弟弟唤林禹,在锦官城游学,年纪和庄扬差不多大。

    大人谈的都是家长里短,小孩们不感兴趣,庄兰舀着美味的肉羹喝,眉眼弯弯,因有美味佳肴相伴,她心里也是乐呵呵。

    宴会散去,庄母执住新妇的手,到屋里头谈话。庄秉将舅母一家送出门外,把弟妹唤齐,喊到自己屋中。

    贩马虽辛劳,收入颇丰,庄秉挣的钱不少,由此也才能得林家青睐,娶得美妇。庄秉待家人慷慨,每每贩马归来,都会给弟妹们带些东西。

    见兄长打开一口大漆箱子,庄兰就去狗腿,偎依在庄秉身边亲昵唤着大兄。庄秉笑语“这会就知道唤我大兄了。”今天庄兰这孩子呆呆的,恐怕对长兄成亲,自己有嫂子的事还很迷惑。“大兄最好啦。”庄兰搂着庄秉胳膊不放。“好了好了。”庄秉拉开庄兰,这才空出手,从箱中取出一对铜铃铛。铜铃铛用红绳系绑,纹样精美。寻常人家的孩子并无玩具,富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有礼物,最多不过是泥车瓦狗。

    “呀,是铃铛我好喜欢,谢谢大兄”

    庄兰拿了铃铛,绑在腰间,铃铃地奔跑出屋,别看她平素粗野,她可是很爱美,大概是去找阿母显摆了。

    看着庄兰欢喜雀跃的身影,庄秉无奈摇摇头,他就一个妹妹,自然最受他疼爱。

    “阿平,你过来。”

    庄秉抬头看庄平,庄平总是很安静,也很懂事,就是胆子小。

    “大兄。”

    庄平站在庄秉跟前,他腼腆笑着。

    “在商肆见得一副棋子,便就买来给你玩戏,可不许耽误了课业。”

    庄秉从箱中取出两只竹制的棋盒与及一张棋盘,棋盘亦是竹制,可以卷起,倒是不占位置。

    “谢谢大兄。”

    庄平捧住礼物,眉开眼笑。他这孩子喜静,下棋倒是适合他。庄平同样是欢喜地带上礼物离开。不得不说,他们的喜好,大兄庄秉都知晓。

    此时屋中只剩庄秉和庄扬,庄秉说“我不在时,家里多劳你费心。”庄扬惭愧说“我在家悠闲,不及兄长风餐露宿、深入蛮荒地辛劳的千分一。”庄秉拍拍庄扬肩膀,两兄弟揽抱在一起。“恭喜兄长。”庄扬笑语。庄秉说“我于路上还在想,该如何告诉家人我成亲之事。”此事太突然,也欣慰于家人的接纳。“兄长看中的,必是位好女子。”庄扬对嫂子的印象不错。“她是挺好。”庄秉难得露出痴笑的表情,不过夜晚灯昏,庄扬没瞧出来。

    “兄长,佃户收租之事,我明日再述与你听,你路途劳累,早些歇息。”

    庄扬行礼,打算退出兄长的寝居,以免一会嫂子回来,正面撞着。毕竟都还生疏,怕嫂子为难。

    “这些事,不必和我说,你做主便好。阿扬,你先别走。”

    庄秉起身,到榻旁取来一件长形物,用木匣装着,木匣彩绘,很是精美。

    “竹里多年未有丝竹声,就连我有时还会想起。”

    庄秉将木匣递给庄扬,庄扬像抱婴儿般将它抱住。此时庄扬已知晓木匣中是何物,他眼眶湿润,动容说“谢谢兄长。”

    庄秉叹息“委屈了你,若是阿父还在世,又怎会让你连张琴也没有。”

    庄扬自幼学琴,离开锦官城后,他再不曾拥有自己的一张琴。庄扬极爱琴,往时教庄扬的夫子周景有一张琴,庄扬总是跟他借来弹奏。待周景离去,庄扬再未曾摸过琴,竹里僻陋之地,识字的人屈指可数,何况是懂琴之人。

    提起父亲,庄秉便又要难过起来,四个孩子他最大,对父亲庄寿的记忆也最清晰,对当年奢华的生活还记忆犹新。

    “兄长莫要难过,我这不又有了一张新琴。”

    庄扬笑语,他爱抚着木匣。

    庄扬退出兄长居室,走至自己房中,才缓缓打开木匣。木匣中是一张梦寐以求的琴,用料考究,漆色优雅。声色不敢试,因是夜晚,怕扰人清梦。庄扬抚摸琴身,像爱抚着他的挚爱,年少的他并无心爱之人,但有心爱之物。

    第25章 三位来客

    清早, 犬子从芦苇湖回来,带回数尾鱼。他刚回到家,便见阿荷在院中和他母亲交谈着什么。

    “犬子, 二郎让你送鱼到庄家,往后每日都送。”

    刘母见犬子回来,将这件好事告诉犬子。

    “今天要宴请客人,有捕着大鱼吗”

    阿荷过来探看犬子的竹筐,见得竹筐中躺着三尾大鱼和一些杂鱼。

    “真能干你随我过去。”

    “哦。”

    犬子背起竹筐, 跟随阿荷前往庄家院子。

    还未靠近庄家院子, 犬子便就听到一种陌生的声响,悠扬悦耳, 很美妙, 他四处张望,看到庄扬正在山茶树后调试乐器的身影。犬子绕过山茶树看看庄扬,但自己一身鱼腥味不说,此时也还有要事。

    庄扬并未留意犬子到来,他抚弦弹奏,醉心于琴声。

    犬子跟随阿荷,来到水井旁,将鱼倒入一个大木盆中。

    “阿荷,这人是”

    听得身后一个响亮的声音,犬子回头一看, 见到了庄家大郎。这人个头很高, 眼鼻和庄扬又几分相似, 但不像庄扬那样秀美,方脸浓眉,样貌看着有些严厉。

    庄秉远远便认出犬子身上的衣服,是庄扬的旧衣物。

    “大郎,这是住在西岸的刘家孩子,唤阿弘。他会捕鱼,跟他买些鱼来。”

    犬子行礼,他呆呆看着庄秉,心里想庄扬长大后会是这样严肃吗

    庄秉上前瞧瞧鱼,见鱼肥美且新鲜,很满意。

    “都是自己捕的鱼”

    “是。”

    “别看他小,捕鱼打猎种田,什么都懂,就连弓”

    阿荷喋喋不休,庄秉打断她话语,问犬子

    “你几岁了”

    “十三。”

    看着犬子,庄秉不禁想到当年抵达竹里的自己,也是个小男孩。这般小,便要养家糊口,实属不易。

    犬子默默背回竹筐,他朝山茶树那儿看了一眼,这个小动作被庄秉察觉。

    “阿荷,多算些钱予他。”

    “二郎吩咐了。”

    阿荷掏出钱袋,倒出几个子,数了数,放在犬子掌上。犬子接下,对庄秉行下礼。犬子没有逗留,抬步要离开,突然看到庄兰从屋内跑出,她瞅见犬子,欢喜叫着“阿弘兄,你来了”

    “嗯,过来送鱼。”

    犬子将铜钱揣入怀,心满意足。

    “兄长在弹琴,你要听吗”

    庄扬的琴声始终没停止过,轻柔悠长,像风轻拂耳朵。

    犬子痴痴看向山茶树后的庄扬,他愣了愣,摇摇头,跟庄兰说“要喂猪。”

    其实猪早喂了,不知为何,看着山茶树后优雅弹琴的庄扬,犬子第一次感到自愧形秽,他拉拉篮筐绳子,快步离开庄家院中。

    庄秉目送犬子的身影离去,问庄兰“阿兰,你认识他”

    在竹里,庄兰的玩伴只有阿离和阿平,未见过她对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这般亲昵。

    “认识啊,大兄好笨,他是阿弘兄,就住在我们家对面呀。”

    “阿弘兄可厉害了,他还教我和阿平,还有阿离弓箭,他站在这里,可以射到挂在那边树上的靶子,他还带我们去”

    庄兰是话唠,她和庄秉讲述他们和犬子的友谊。庄秉很快知道犬子的情况,他和母亲被亲戚赶出家门,来竹里居住,父亲早亡。这孩子会捕鱼会打猎会种田,而且箭术过人,以致阿扬请他到家中教阿平弓射,也难怪他身上穿着阿扬的旧衣服。不幸的遭遇下,使得这孩子寡言,并非是木讷。这孩子品貌很好,会是阿平和阿兰的好玩伴。

    庄秉携带新妇回到竹里的第二日,便就举办酒宴,宴请临邛的朋友。庄秉十三岁时,就跟随舅父经商,早年跟舅父在临邛贩羊,结识数位友人。他在临邛的交游,有贵有贫,一视同仁。

    接到邀请,午时第一位前来庄宅的客人,打扮相当引人注目。这是位三十来岁的高大男子,骑匹骏马,身上背负弓箭,衣物陈旧,看着有些落魄。

    男子在庄家院门前跃下马,他将马缰交到仆人手里,径自走入院中。他到井边探看数位仆人在杀鸡宰羊,他戳戳手,咧嘴笑着,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

    “逃了逃了,快抓住它。”

    竹笋从阿易双脚间逃跑,阿荷拿着一个竹筐,气喘吁吁追在后头,气恼地叫着。竹笋逃出堵截,撒着短腿,哼哼叫着,它如果会唱歌,此时必然是要唱一曲自由歌。它欢脱奔跑着,直到四腿突然离开地面,整只被人拎起,它气愤地抓绕一只大手,瞪着小眼睛。

    “我听人说竹里有貘,不想这都跑家宅来了。”

    “段游缴你来了。这貘崽家养,不是野生。”

    阿易过来行礼,看来对老段很敬重。

    “有趣有趣,可是要养来烤肉。”

    竹笋挂在老段手臂上,锲而不舍地抓绕,可它腿短,也无可奈何,老段哈哈笑着,将竹笋递给阿易。

    “二郎才不舍得烤咧。”

    阿易把竹笋放进篮筐里,竹笋仰起头冲阿荷咩咩叫着,阿荷叉腰训着还咬铁铲子吗

    “哎呀,二郎养花花草草就算了,怎么还养起貘来。貘肉腥得很,不好吃,貘皮倒还值钱。”

    老段摸摸下巴,抬头看了看身旁的茶树,也瞅见了茶树后的一池荷花。

    “段游缴,里边请。”

    老段那响亮的嗓子,早被在荷池散步的庄扬听着,他走到山茶树前,温雅地行礼。

    “看吧,才说你坏话呢,就被听到。大郎呢”

    老段以往时常来庄家,他和庄秉是很好的朋友,也算是看着庄家孩子们长大。

    “兄长在屋内。”

    庄扬噗嗤笑着,将人往屋内带。

    午时,第一位客人是咋咋呼呼的段广宗,他是涞里的游缴,负责给捕抓盗匪小乡官,是位贫穷的老兵。段光宗进屋不久,一位农民装束的脸黑男子前来,因他实在从里到外,看着都是位寻常农夫,阿易还以为他是位佃户。为办宴席,庄宅从张家借来数位仆人,然而还是忙的不可开交,阿易对这位农民兄弟,态度敷衍“有什么事今日忙呢。”

    黑脸男不恼不怒问“庄家二郎在吗我是他友人袁安世。”

    他自报家门后,阿易惊诧得长大嘴巴,支支吾吾许久,才吐出一句“你是袁先生,怎么变得这般黑”

    袁安世无奈摊手,说着“收了三日豆,豆萁尚未晒好,我先晒熟了。”

    年少时,不用干农活,只管读书,所以养得一身白皮肤。可也不耐晒,一晒就红,隔日就黑。

    好好的读书人,成了庄稼汉。

    “二郎,是袁先生。”

    阿易将人请进院中,他再不敢怠慢,到屋内唤庄扬。

    庄扬还未出来,庄兰先跑出来,仰头看着袁安世,认了好会,才开心叫着“真是袁先生”

    “阿兰是吧,长高了。”

    袁安世蹲下身,比着庄兰个头。

    “嗯,我是阿兰,他是阿平,这只是蛋饼。”

    庄兰介绍着身边的人和动物。阿平过来行礼,他不似以前那般内向,会主动和人打招呼了。

    “安世,你过来了。”

    庄扬大步赶来,袁安世将他一把揽抱,两人交情之好,流露于言表。

    “我一大早听得马车声,出来一看是易叟。易叟和我说啊,大郎成亲了,要请我喝酒,我还以为发梦呢,想着大郎什么时候回来了”

    袁安世跟随庄扬进屋,他侃侃而谈,看得出他十分高兴。

    这一日庄家数位客人前来,即有骑马,也有赶牛车,也有架马车,也有步行,院中热热闹闹,院外围观一群凑热闹的孩子。

    午后,犬子在河畔割兔草,见得一辆牛车停在半道,似乎是坏了。犬子多看了两眼,不想驾驭牛车的汉子喊他“小孩,拿麻绳来。”

    汉子模样凶恶,声音更凶恶,要是其他孩子恐怕都吓哭了。

    犬子本不想理会他,但想他是庄家的客人。他回屋取来一团麻绳,过桥拿给汉子。

    这是位络腮青须的粗壮汉子,别着把破剑,身上胡乱套一件长袍,领子袖子都没整理,邋里邋遢。

    原来是绑车衡的绳索断了,难怪他停在半道上。

    犬子站在一旁看他粗鲁地扎捆衡木,听老牛哞哞叫着。犬子偷看胡须汉子一眼,发现他脸上有一处狰狞的刀疤。刀疤男子显然察觉犬子的偷窥,他抬起头对犬子吹胡子瞪眼,虽然是凶暴样子,又带着几分滑稽。犬子觉得他有些傻,嘴角微微勾起,笑了。

    “小孩,你不怕我”

    “不怕,你是庄家客人。”

    庄家人都很好,客人应该也不是坏人,何况他还能吃人不成

    两人交谈间,易叟赶来了,他远远喊着“武亭长,可是车坏了”

    “还烦劳老叟过来,修好啰”

    武忠跳上牛车,赶着牛,慢慢慢慢朝庄家院子前去。

    他离开时还不忘又瞪了犬子一眼,犬子学他样子回瞪,他摸摸胡子呵呵笑着,看起来也并不凶恶。

    目送着牛车汉子离去,犬子想庄家大郎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客人,这人看着是位武夫,又像是位农民,说不定还是位商人呢。

    第26章 西鼓山

    庄宅深夜, 院中数盏灯火明亮,庄秉和庄扬站在院门口恭送客人离去。

    武亭长喝得伶仃大醉,搂着段广宗说“大郎啊, 你可得上我家喝喝酒,明儿就去。”

    “去去,一定去。”

    段广宗应声,免得他念叨不休。

    好在有和武亭长同乡的客人,谁帮他将这牛车赶回去。武亭长醉成这样, 要让他自己赶车, 他半道上把牛车赶水沟里去都有可能。

    “我这也走了,哪日得空, 一起去西鼓山打打野味、近来山里有野猪, 可是好东西,把烤架子一起带去,还能烤肉吃。”

    段广宗和庄家兄弟辞行,他是打猎好手,西鼓山就在涞里。

    庄秉会打猎,往年也曾和段光宗去西鼓山打野鹿,这不过是乡下消磨的玩戏而已。

    “好好,可是许久未和你去打猎。”

    庄秉笑语,他在家中这段时日无所事事,得等秋时, 才会再和舅父一起外出。

    “不用送, 你们可要记得过来。”

    段广宗跨上马, 不多说废话,在月色下,扬鞭驰骋而去。马蹄声哒哒哒哒,由响及微,及至消失。

    深夜,在寝室中卧下的犬子,被车马声吵醒,他站在凉风徐徐的院中,看着从对岸离去的庄家客人,无论是坐车是步行,各自都提着盏灯,在夜色下缓缓进行。唯独见一人骑马,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威风凛凛,在夜幕下驰骋,月光明亮,照在他背上的物品,那似乎是副弓。

    这人是谁

    天未亮,犬子背起竹筐,前往芦苇湖。时常在芦苇湖晃荡,犬子在湖畔搭了间小矮屋,他的捕鱼用的工具,全放在小屋中。

    为庄家捕鱼,犬子勤恳,不畏辛劳,因为这是二郎托付他做的事,而且给的报酬不少。

    乘着自制的整木小舟,在芦苇湖撒网捕鱼,犬子并不高大的身子沐浴在晨曦中。

    将一条大鱼送至庄家院子,犬子未靠近院子,便听得琴声。跟随琴声来源,犬子仰头,看向二楼庄扬的寝室。

    犬子不懂音律,但觉得琴的声音十分动听。

    “阿弘,怎么在这里发呆。”

    阿荷从厨房出来,正好见到犬子仰头发呆的样子。

    “鱼。”

    犬子将提在手上的两条大鱼,递给阿荷。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就一个字。”

    阿荷如往常算钱给犬子,犬子揣起钱,又站在原地听了会琴声,才打算离开。

    “弘兄。”

    “弘兄,我大兄找你。”

    阿平站在二楼木廊,朝犬子招手,他身旁还站着阿离。

    这日阿平没有去张家读书,在家和阿离下棋子玩。

    犬子上楼,阿平和阿离围上来,连蛋饼都对着他摇尾巴。阿离说“弘兄,阿平有棋,你要玩吗”阿平说“弘兄,大兄送我棋,我们一会玩,大兄找你。”“嗯。”犬子点头,跟在阿平身后,来到庄秉的寝居前。

    犬子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犬子见庄秉跪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张写有密麻字的竹简,帛书旁还有一捧算筹,恐怕是在算账。

    “大兄,弘兄来了。”

    庄秉将头抬起,站在门口的犬子不卑不亢,这才上前行礼。

    “大郎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平他们说你射术过人,你师自何人”

    “师父叫王季,是位猎人,住在丰乡。”

    “我明日要去西鼓山狩猎,你可愿意跟去”

    “愿意。”

    犬子未作思索,便就回答。

    庄秉其实对弟妹们的描述半信半疑,但见犬子说话从容不迫,不似一个普通的孩子。

    “那好,明日天一亮就出发,你会骑马吗”

    “不会。”

    “无妨,明日你将弓箭带上就行。”

    庄秉言外之意是管吃管喝,还管车。

    “好。”

    犬子点头,退出房中。

    “明日狩猎,你们也会前去吗”在木廊上,犬子问阿平和阿离。

    “大兄不让我们去。”阿离摇头,虽然他求过庄秉,但是庄秉还是不同意。

    “我也不许去呢,怕阿母担心。”阿平回得无奈,他也想打猎啊,也想去外跑动。

    “二郎去吗”

    庄扬房中的琴声,此时已停止,犬子朝他房间投去目光。

    “兄长会去,听说段游缴和武亭长也会去,有好几个人呢。”

    阿平提起武亭长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人长得太凶恶了,让人害怕。

    阿离说 “弘兄,那边有野猪还有大鹿,很危险。”

    阿平叮嘱“弘兄,你明日要小心些。”

    “好。”犬子颔首。

    “弘兄,一起玩棋吧,帮我打败阿平。”

    阿离拽犬子袖子。

    “你们玩什么棋子”

    犬子从小到大都没玩具,不会玩。

    “弘兄来,是这个棋子,可好玩啦。”

    “阿平,弘兄不一定有空,你别扯他。”

    “没事,去看看。”

    犬子在吴家店见过别人对弈,他觉得似乎也挺有趣。

    每日要干的农活太多,犬子没在庄家停留多久,待阿平教他怎么下棋,他学会了,并且和阿平对弈一局,便就离开。

    这两日没怎么看到庄兰,听阿平他们说,庄兰最近老跟在嫂子身边,嫂子还帮她做衣服,扎头发。也是一件怪事。

    同样是漂亮姐姐,庄兰对于张香非常抵制,一刻钟都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对于温和的嫂子,她就很喜欢,光是跟在嫂子身边,便就觉得很开心。

    这日犬子上庄家来,庄兰和嫂子林嫱在庄母屋头。林嫱和庄母一起做针线活,不同的是庄母纳鞋子,林嫱则在绣一条小彩带,还在彩带上缀一对好看的铃铛。庄兰趴在榻上看身边的嫂子刺绣,她托下巴,翘着两条小腿,惬意得不行。

    “嫂子,线没了,我帮你穿针。”

    “嫂子,我想绣条鱼可以吗在这里绣一条。”

    “嫂子,你真好,鱼好漂亮”

    “阿兰,你到外头去玩,别吵你嫂子。”

    就算是亲生的,庄母也觉得这孩子聒噪得不行。

    “不要,我不吵就是了。”

    庄兰从榻上爬起,伸伸懒腰。

    犬子步下二楼,正打算回家去,被阿荷唤住。

    “阿弘,你先别走。”

    “哦。”

    犬子听从的站在院中,看阿荷进了厨房。

    不会阿荷出来,手里端着只木碗,碗中则是汤羹,看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二郎说要给你一碗肉羹。”

    昨晚宴请客人,剩下的食物不少,不说主客有佳肴使用,就连庄家仆人也托福吃了顿好的。

    “快拿走,省得我还得跑西岸一趟。”

    阿荷把这碗肉羹往犬子怀里推,犬子这才接下。

    “你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让二郎这般照顾你,这是肉羹,可是好东西呀”

    阿荷摇了摇头,他们身为仆人,还吃不到肉羹呢,倒是这刘家小子有口福。

    “”

    犬子捧着肉羹,道声谢谢。

    犬子对吃肉羹的印象,很遥远,他幼年吃过一回。当时生病多日,外祖父买来一块很小的猪肉,让阿母做肉羹给他吃。真是美味,这么多年仍回味无穷。

    夜里,犬子和母亲说他明日要随庄家大郎、二郎外出狩猎,刘母叮嘱他务必小心。对于犬子有着过人的箭术,刘母担虑多于欣喜。不过既然是跟随庄家兄弟上山,她比较放心。

    “阿母,今日卖鱼的钱。”

    犬子掏出数个铜钱,递给刘母。

    “你自己存着,阿母有需要会找你拿。”

    在刘母看来,犬子已能独挡一面,她甚至觉得,到犬子成年后,家里说不定能过上宽裕的日子。

    犬子回自己房间,他将铜钱放入一只竹筒中,这竹筒上还有个盖子。

    近来,犬子偶尔到吴家店卖鱼干,攒下了几个铜钱。刘母不收犬子的钱,让他自己存。犬子砍下一个竹筒,制作成储物器,用来放铜钱。

    而后,他从床边取来一副弓箭,出屋到院中挂靶子的地方练弓。箭一支支飞射而出,快得让人看不清,几乎是瞬间,箭囊中的箭被射空。犬子面无表情走至靶子前,将箭拔出,放入箭囊,又继续啪啪练弓。

    第二日天未亮,犬子便就携带上弓箭,前往庄家院子。院子灯火通明,两辆马车等候出发。庄秉已上车,在和车夫交谈着什么。庄扬见犬子过来,对犬子招了下手,他笑语“阿弘,你上车来。”

    仿佛已有好些时日,没和庄扬说上一句话,犬子开心地点头。

    这趟狩猎,为免延迟,不带仆人。犬子年纪小,只怕是跟不上队伍,何况他也不是庄家奴婢,不必侍奉在车后。

    犬子将弓箭递到车上,他翻身登上马车。

    他幸福地坐在庄扬身旁,闻到庄扬衣服上淡淡的香味。

    易叟扬鞭,犬子的模样似激动似紧张,搁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拳住。

    “第一次坐马车”

    “嗯。”

    “莫怕,很快便到了。”

    庄扬唇角上扬,晨风吹拂他好看的脸庞,吹动他耳边的几缕发丝。犬子将头低下,端端正正坐着,再不敢乱瞧乱看。

    马车驰骋,犬子一路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只坐过慢吞吞的牛车,坐在马车上有一种冲锋陷阵的畅快感。

    “二郎,西鼓山在哪里”

    “在涞里。”

    庄扬看着犬子兴致勃勃的样子,想他有极佳的射术,却不知和涞里的游缴段广宗比,谁更厉害些。

    第27章 猎与护

    段广宗是位样貌落魄的胡渣男, 个头高大,犬子见到他,才想起之前夜晚在河对岸看到的骑马之人, 便是他。

    段家破旧,厅堂窄小,段妻取来竹席,铺在院中,请众人落席。段妻穿着寒酸, 她身边跟着一位小女孩, 看似和庄兰差不多大,长得瘦小。她乖巧跟在母亲身后, 搬来木案和压席的竹镇。

    “几岁了”

    庄扬帮女孩摆放木案, 询问女孩。

    “十岁。”

    “唤什么名字”

    “小思。”

    女孩生分,不时将目光抛向父亲,不过庄扬问她话,她也都会回答。

    庄扬从怀中取出一包桃脯,抓起一把桃脯放在女孩手心。女孩不敢收,回头寻找大人。

    “收下,给你吃。”庄扬言语温和。

    此时庄秉他们正和老段交谈,并没有注意到庄扬这边的情景,唯独犬子看得清楚。

    庄扬有自己的小趣好,他喜欢吃桃脯, 由此身上携带了一小包。

    桃脯柔糯甜美, 回味带些许酸意。

    犬子盯着女孩手中的桃脯看, 倒不是馋想吃,而是好奇是什么东西。

    待女孩跑远,犬子收回目光,却见庄扬在看他。

    “将手伸出。”

    对上庄扬的笑容,犬子乖乖将手掌递上去。庄扬在犬子手心处放下四五块扁圆、黄色的食物。

    “这是桃脯。”

    大概是以为犬子也想吃,便就分他几块。

    犬子没有辩解,庄扬给的东西,他很珍惜,他捧到跟前,捡起一块,放入口中,又甜又酸,犬子不是很喜欢吃。在庄扬的注视下,犬子只好将手上的桃脯又吃上一块。

    涞里离县内很近,想来是因此,住在县中袁安世和武亭长,才姗姗来迟。

    “让众位久等了。”

    袁安世歉意的拱手行礼,他身上背负着一幅陈旧的弓箭。

    “都到齐了,走走,打猎去。”

    武亭长跳下牛车,持着一柄青铜长矛,兴致勃勃吆喝着。他打量众人,见着犬子,又是对犬子吹胡子瞪眼,犬子面无表情看着他。

    “怎么还带来一位小孩儿,小孩,你知道野猪专门顶人肚子吗这样扎一个打洞,肠子什么的都拖出来。”

    “”

    犬子没有回答他,含着桃脯不言。

    “哎呀,小子很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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