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花时
作者巫羽
文案
为避祸庄扬一家居于竹里,发现对岸住着一个穷孩子。
庄扬想,已有弟妹要照顾,不差再照顾一个。
庄扬本想过着种田养花撸熊猫的幸福日子,不慎养大了一头大型犬。
山河可许,唯求相随。
刘弘x庄扬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弘庄扬 ┃ 配角 ┃ 其它
卷一
第1章 住在对岸的人
庄扬与母亲住于临邛的竹里,庄扬有兄弟和一个妹妹,父亲早亡。同居于竹里的还有舅父一家。
好在父亲去世前留下不少资财,家里不缺吃用。
庄扬的一天,从窗外开得灿烂的山茶花开始,他睁开眼,听到了雨声,看见从枝头上坠落的山茶花。连日阴雨,太阳鲜见,秋日清凉中带着微冷,庄扬缠裹薄被,他还能再睡一个时辰。
雨天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不只他贪睡,趴在木榻下的一头犬,也舒坦地把圆头搭在两只肥爪上。它还是只小狗崽,唤蛋饼。
被中温暖,正想继续入梦乡,努力酝酿醒前那个美梦,却再衔接不上,甚至梦了什么也记不得。
楼上传来一陈奔跑,踩踏木板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童音在门外喊叫
“蛋饼”
“汪汪”
“蛋饼”
“汪汪汪汪”
蛋饼兴奋爬起,在门内兜转,很快就用爪子挠门了。
扰人清梦这是。
庄扬爬下榻,将门打开,蛋饼扑腾着小短腿跃出门槛,在阿平身边欢喜地转悠。
“今日不用受业”
庄扬收揽披散的乌发,一手搭在门框上,他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绢上衣,下裳则是密织的棉布。十五岁的庄扬长得秀美,红唇白齿,五官匀称。他披散着发,慵懒悠闲,嘴角挂着浅浅笑意。
“夫子昨日便说他家屋墙倒了,他要回去修补。”
舅家请了位儒生,阿平往时一早便得去舅家。
阿平蹲在地上,他两只肥手在蛋饼毛茸茸的头上搓着、搓着,蛋饼露出各式表情。
“蛋饼,我们去玩。”
阿平抱起蛋饼,在回廊上奔跑,从东往西,跑过数间紧闭的房间,来到最西边的大房,那便是他们阿母的寝室。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绽出,天空清澈。
院中,一位挽袖扎裳的仆人,站在水井旁用辘轳提水,脚旁还有一只被绑住翅膀的肥鸡在扑腾,看似要准备一日的餐食。另有一位男僮拿着竹帚在打扫落在石阶上的落叶和花朵。
庄扬回屋,将门关上,从衣笥里取出衣物,整整齐齐穿上。他在镜台前梳发,而后编发,盘发。
“兄长。”
这次传来的是女童的声音,一位模样十岁左右的女童站在庄扬门外,她样貌娇好,肤白如象牙,眼睛明亮得像珍珠。
庄扬打开门来,女孩立即扑上来,抱住庄扬的腰。
“阿易说竹笋病了,它不吃竹子。”
庄扬牵着妹妹庄兰的手,步下木梯,朝一楼前去。
竹笋是头幼年貘,去年冬日大雪,竹笋从山上滚下来觅食,摔得流血,又疼又饿,像小犬一样凶怒地吠叫。被庄家孩子在竹笋林里捡着,带回院中抚养。
庄扬来到竹笋的小竹屋,见竹笋趴在屋内,动也不动。
“竹笋。”
庄扬在木屋外拍手唤叫,竹笋抬起头来,认出庄扬,发出类似咩咩地叫声,那是愉悦的声音。
“过来,过来。”
庄扬轻轻拍手,竹笋慢吞吞走到庄扬跟前,庄扬将它抱到木廊上,仔细检查它的身体状况。
木舍阴暗,竹笋被带到阳光下,似乎恢复了活力,抓抱庄扬的小腿。
竹笋喜欢抱腿,有时挠人还很疼。
可能是连日阴雨,连竹笋都没精打采,并不是病了。
“阿兰,我们去给竹笋挖些竹笋吃。”
说这话时,庄扬笑了,竹笋这名字还是他取的。
“竹笋爱吃竹笋,竹笋不爱给竹笋吃。”
庄兰像个疯丫头一样,在石阶上蹦跳,反复念着这句话。
庄扬扛起一把铁镢,挽着一只竹篮,往屋后的竹林走去。
山道湿滑,他得留心脚下,还得注意别把妹妹弄丢了。
庄兰在此地长大,跟村中的孩子们一样满山跑,她不怕虫,不惧蛇,什么都敢抓。
雨后出笋,要找最嫩多汁的笋子。
此地居民少,笋子吃不完,也不值钱,满山的竹笋总是悄悄过了采食期。
庄扬锄笋,庄兰扒笋皮,很快挖得一篮筐。
“兄长,阿离跟我说,河对岸的破房子搬来两个人,是对母子。”
阿离是舅家的三儿子,舅家就在庄扬家斜对面,路过条弯曲的小道即到。
“哦。”
庄扬不大感兴趣,他用铁镢挑起篮子,那一篮的竹笋重量不轻。
“兄长你看,那边有炊火。”
竹山上往下眺望,能看到夷河对岸的林丛中,升起一柱袅袅炊烟。
庄扬一家子居住于临邛西的竹里,竹里有条横贯西南的河,唤夷水。夷水从西北的大山绵延数百里,流经竹里前分岔而去,水量减少,竹里的河道窄,以舟代步,木浆轻松划几下就能抵达对岸。
庄扬鲜少到河对岸去,并非他不会水,而是河岸山林茂密,没有村落,直觉那儿是危险之所,听大人们说邛人便住在西面的山林之中,而那深林之中还有豹、豺、熊。
西岸有间破屋,破屋外有处废田涸池,以往曾有人居住,后来人去了哪里,今日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并不清楚。
此地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战争,曾经的居住者们搬离这里,留下一些破败的屋舍。
这些屋舍在风雨中歪歪斜斜,土墙大多倒塌,庄兰喜欢跟着舅父家的孩子们,到里中探险,大人们总会叮嘱他们不许到破房子里去,怕年久失修,压着孩子。庄扬已过了好玩的年纪,尤其在庄爹去世后,他更为热爱沉静的生活。
兄妹回家,看到竹笋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啃咬搁放在井边的铁盆,那铁盆刚装过宰杀的鸡,腥气重。
“竹笋,来来,快来吃竹笋”
庄兰拿出一根嫩嫩的竹笋,招呼貘崽。
“喏,快来,还有这么多。”
庄兰拍打篮子,引起貘崽的注意。貘崽还是没打算放开咬在嘴里的铁盆。庄扬把铁盆从它嘴巴里拽出,拎着貘崽到竹笋堆。
“扬儿,兰儿,过来用饭。”
庄母站在廊上,朝院中的兄妹唤叫。虽然居于这山林之间,然而庄母身上有份大邑才有的优雅。她珠钗锦袍,装束不亚于贵妇,只是那锦袍颜色看着有些浅淡、陈旧。
兄妹两人进入堂内,他们身边的仆僮往来传菜。
“竹笋,你不许进来。”
庄兰将竹笋拦在堂外,竹笋睁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看着趴在堂内的蛋饼,显得楚楚可怜。它把圆屁股坐在门槛外,抓起一把竹扫帚,开始它到处撕咬的一天。
蛋饼知道到外头“方便”,竹笋还不懂,由此它也不许上二楼,要不它定会卧在庄扬屋中,跟蛋饼对分领地。
庄家的饮食向来不错,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回肉,庄家人不稀罕肉食。
庄家屋后,散养着许多鸡,用竹栏将它们围在一定范围之内,有草籽有虫子可食用。鸡长得很慢,肉老,没有吃糟糠长大的鸡嫩滑可口。庄扬记得在锦官城时的日子,不过他也不怎么怀念。食物也就是用来填饱肚子,有肉食可吃,便已是十分幸运。
“田中还有萝卜吗”
庄母用筷子挑起一根粗老的青菜,询问服侍在旁的老仆。
“不多,前日有只羊跑萝卜田里去,放羊的人没拴好。”
“那可不行,得和羊主人说。”
“说不来,他不听,不是我们这的人。”老仆直摆手。
“我知道,就是住破屋那个人,他很凶。”
庄兰亲眼见到,这人和阿离差点打起来。
“整日像个野孩子,往后,不许再去西岸玩。”
庄母训着庄兰。她四个孩子,庄兰挨的训最多,也因为她是位女孩却粗野难束,而兄长们性情无不温和。
这羊到萝卜田的事,庄母并不在意,倒是对于这位外来的人,庄母做了番打听。
庄扬幼时生活在锦官城,那里繁荣、热闹,满大街都是人,市井中有数州之人。在竹里这偏僻的地方,人们对搬迁进来的人,都十分关注,毕竟世道不太平。当年,庄爹可是成都一富户,入粟买爵,只是最后没得善终。
午时,庄扬拿着铁耨猫身在山茶花下,他在给山茶花锄草。做起他喜欢的事,他很享受。他小心翼翼收揽衣摆,蹲在地上,他用手拔草,对于那些根深蒂固或者长得低矮的草苗,他才用铁耨,这样不至于伤到花树的根系。
“咩咩。”
听到身后传来咩咩声,庄扬抬头寻觅声音来源,见庄兰和阿离两人牵着一头羊从家门外的小道走过,两个孩子兴高采烈交谈着什么。
庄扬一时没回应过来,舅家并不养羊,黄牛倒是有几头。
于是他继续他的锄草乐事,专心致志,凋谢的山茶花悄无声息落在他发髻上,落在他肩上。
“把我的羊还回来”
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响起,听着像似来自男孩,不那么低沉,还带着未成年男子特有的腔调。
庄扬从花木中钻出来,看到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凶恶男孩,他穿着寒酸,手里捏着把木弓,他咆哮着把羊还他。
男孩突然见到从花海中钻出的庄扬,神情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是惊诧,他打量着庄扬,看到庄扬头上顶着一朵枯红的山茶花。他注视庄扬,庄扬也在注视他,四目相对,男孩眼中的怒意逐渐又起,那眼神桀骜且阴冷。庄扬想,他像只在恶斗中被咬得遍体鳞伤的狗崽,不甘、愤恨。
第2章 犬子
刘犬子看到对岸那对“兄妹”牵走他的羊,他没有立即赶过来,而是回屋头取上弓箭。
本来就隔条小河,从木桥追来,也只看到这对“兄妹”消失于小道上的身影。犬子沿路追寻,在小道上发现了庄家院子,因四周树木茂盛,张家的宅子为树木掩住,他便以为就是庄家这一人家的“兄妹”。
数日前,犬子和母亲从丰里来到竹里,只因为这里有屋可住,田可耕,都是无主之物。
先前,犬子和母亲住在外祖父家,然而年初外祖父病逝,舅母便将他们逐出家门。丰里和竹里很近,隔了座山头,犬子也曾和外祖父到竹里卖米,他认识路。
又不是一定要依靠着舅家生活,犬子觉得他长大了,能养活母亲和自己。
抵达竹里,母子俩就住到西岸去。犬子以前来竹里卖米,曾在西岸那空宅子里过夜。宅子有门有窗,还有榻灶,就是一个现成的家。
刘母会织布,刘犬子会种田,生活虽然艰苦,但还能活下去。
母子俩在竹里安置下来的第一天,便有位无赖到窗后偷窥,被犬子射出的冷箭吓跑。犬子凶悍,不容人欺凌。
犬子把家门前的一块荒田开垦,撒上豆种,正好阴雨连日,豆田长出了成片的小苗。这荒凉的宅子,逐渐有家的气息。
随后刘家母子又在吴家店那买来一头羊,犬子每日把它牵到河畔吃草。
这是头十分健康的白羊,脖子上拉着条粗麻绳。犬子怕它蹭伤,把羊脖子处的麻绳缠块破布头。养个三四个月,便能配种生育小羊,这是此时四壁徒空的李家最重要的财产。
先前因为羊绳没绑牢,被羊挣脱,跑到对岸萝卜田里薅萝卜叶子。羊又不是人,打它也不懂。犬子挨了庄家仆人的训斥,自此每次放羊,都会拴好绳子。
却不想,好好将羊拴在西岸吃草,却被那对“兄妹”把羊给牵走了,实在欺人太甚。
先前犬子在门前开垦,这对“兄妹”就不时跑来戏弄他,被犬子撵出桥,想来是就此结怨。
“把我的羊还来”
犬子怒叫,他抓着弓,在庭院里搜索他的羊和那对“兄妹”。
“你可是住在河对岸的那人怎么称呼”
既然找上门来了,总不至于不理会,而且眼前这孩子暴躁、凶恶,可不好惹。
“犬子。”
犬子恶狠狠回答,如果不是眼前这人温和,说话彬彬有礼,他才不想理会。
“犬子,你在这里等候,我将羊牵来还你。”
庄扬想这是小名,穷人家的孩子,往往没有正式的名字。
“不行,叫他们出来,偷羊贼”
犬子怒骂着一长串难听的话语,他瞥见二楼一个小孩的身影,目光一瞪,吓得阿平将头缩回去。
这番声响,早引得仆人注意,甚至庄母也从房中出来,站在二楼木廊,朝下张望。
“羊不在这里,我带你过去。”
庄扬拍拍手上的泥土,无论犬子如何暴跳如雷,他神情依旧淡定自如,言语平缓,再暴躁的人,只怕也要被他这性子磨得没了脾气。
“扬儿”
庄母在楼上看得心惊,她也不知道缘由,见二儿子要跟这脏兮兮男孩离去,连忙唤叫。
“阿母,我去舅家牵头羊还他。”
本来想帮妹妹遮掩,既然已经被阿母知道也无可奈何了。
“大庆,你跟上去。”
庄母瞅见站在院中的老仆人大庆,赶紧嘱咐。
大庆自然是跟上,而且他还举着一把竹耙子,要是这凶恶的男孩敢伤二郎一根毫毛,他就一耙子将他打倒。
庄扬领着犬子走过树木庇荫的石径,来到舅家。
张家的宅院很气派,仆人也多,院子里热热闹闹,此时,庄兰和阿离正好在院中戏耍,他们身后的木梁上拴着一头羊,正咩咩地叫唤。
“教你们偷我的羊”
还没看清犬子的动作,一枚箭矢便飞了出去,吓得众人大叫。
拈弓拉箭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众人回过神来那一枚箭已经稳稳插在木梁上,就在这箭矢巴掌长的距离之下,是阿离的头。
十二岁的阿离吓得双腿发抖,脸色煞白。
张家院子里仆人众多,犬子立即被人抢走弓箭,双臂反剪在身后,要打要杀。
正吵吵囔囔间,张家小娘子张香出来,问是什么事
庄扬把这两个孩子牵别人家羊的事说了,一个是表弟,一个是亲妹妹,虽说是孩子间的玩戏,可是牵别人家牲畜,终究是理亏。
“你是不是偷人家羊了”
张香质问阿离,阿离瘫坐在地上,适才朝他正面飞来那一箭,他还心有余悸。
“阿姊,我只是吓唬他,本打算明日就还他。”
阿离小声说着,面对姐姐,脸上带着怯意。
张香回头,看向被执住仍一脸倔强的犬子,她无奈摇摇头,对仆人说“把他放了,羊还他。”
起因是孩子的抓弄,可刚刚那箭不是正好射偏了,重则死轻则伤得让阿母找里长说说,里中住这么个凶悍的孩子,还得了。
犬子挣脱束缚,阴冷着脸瞪向庄兰,连蜘蛛、蜈蚣都不怕的庄兰,此时缩在庄扬身后,庄扬抬起手臂护着她。庄兰觉得自己像似被条恶狗盯着,仿佛下一刹那就要朝她飞扑而来。
适才射出那一箭后,犬子的木弓被人抢走,并且折断成两截,丢弃在地上。犬子拾起弓箭,眼角泪湿。庄扬本以为他又要咆哮怒骂时,却不想他沉默无声,孤零零牵着羊离去。走出老远,才看到他用袖子抹泪的动作。
不知为何,庄扬觉得适才那一箭并非射偏,而是故意这么射,这男孩,似乎有着过人的射技。
“兄长。”
庄兰走到跟前,愧疚地低着头。
“回去吧,往后可不能再到西岸去。”
庄扬没有责骂,妹妹回去还得挨母亲责备,这管教的事,便由母亲来吧。
惊吓一次也好,省得她老是调皮捣蛋,跟着舅家这小儿子,到处惹是生非。
“嗯。”阿兰用力点头。
牵着妹妹走在回去路上,庄扬抬眼,入目便是对岸那房子。听仆人说房子里住了一对母子,儿子今日见识了,却不知道那母亲是怎样的人
要是犬子上门来要张弓,便买张与他罢了。春日满山的野菜,可人也不是光吃野菜就能活,这男孩显然会用木弓打猎,才有这般娴熟的技能。
“兄长,我和阿离到西岸玩,他老是赶我们,才想偷羊抓弄他。”
见到兄长目光落在对岸,庄兰小声辩解。这尚未到家,她便有些心虚,知道回去必然要挨阿母的责骂。
“要是有人将我们家的鸡全带走,自此以后,我们只能吃些萝卜、笋子。阿兰,你会难过吗”
庄兰思考着,她不爱思考问题,但是兄长这么说,她似乎明白了。
“好难过。”
那样就没有鸡翅鸡腿吃了。
“走吧。”
“兄长。”
庄兰扯庄扬衣袖,她不想这么快回去,她皮再厚实也怕阿母的责骂。
“早些回去受罚,你要像阿平那么乖便好了。”
“哼,阿平是书呆,我才不要学他。”
庄兰不屑这位三哥,整天不是抱着书,就是抱着蛋饼,连院子他都很少下来,更别说出去玩耍了。如果三哥肯跟她玩,她也不用总是去舅家找阿离玩戏。
庄扬想,弟弟和妹妹的性情互换下反倒好些,阿兰总往外头跑,阿平总往屋内躲。
当年寇匪闯入家宅洗劫,杀害父亲的情景,庄扬偶尔还会在梦中见到,虽然那都是些噩梦。庄扬想那时阿平才三岁,或许他也有记忆。
于这世道里,能平安地活着,已是幸甚。
犬子拿着断裂的木弓回家,不敢让阿母看到,他把弓藏在身后。
“犬子,你跑哪去了”刘母在纺机前忙碌,但是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她儿子回来了。
“阿母,我刚去对岸。”
“羊又跑人家田里去吗”
“没,我去那边看看鱼虾多不多。”
犬子不敢说实话,要是告诉阿母,他刚拿弓箭射人,还不得挨阿母一顿打。
母子俩被赶出家门,正因为犬子拿弓射杀了舅母一只鹅。舅母为人泼辣,叉腰站在犬子和母亲居住的房门外,如往常那般辱骂人。正因为她总是欺凌母亲,谩骂自己,犬子才怀恨在心,才去射杀舅家的鹅泄愤。
“家里没有网,鱼虾多也抓不到。”
刘母摇动纺机,她忧伤地看着犬子。
搬来竹里是她的意思,她不能让犬子在羞辱、责骂声中长大,可是往后这日子可不好过。
“大父教过我用竹子编捕鱼篓,我明日去山上伐竹子。”
犬子不只懂得制作捕鱼篓,他还会编篮子,竹筐。
“阿母,我去屋后挖些野菜做羹。”
已是午后,得赶紧去挖野菜,在天黑前煮上一锅菜羹,家里没有油灯。家中豆米剩得不多,得等阿母将布织好,拿去吴家店换米。
犬子从门口取下篮子,扛起锄头,往屋后走去。连吃数日野菜,初来时那繁茂的一大片,到现在所剩无几。明日还得上山挖笋子,顺便找找可以采摘的野果、香菇。可恨木弓被折断了,没法猎取水鸟、山鸡,也少了防身的物品。
在丰里,犬子跟随一位老兵学弓射。阿母说这老兵当年常和刘爹一块儿喝酒,念着旧情,所以才肯教导犬子。
第3章 捕鱼篓
天蒙蒙亮,犬子将小舟推入河,划到对岸,他腰间插着一把生锈的砍刀,他这是到对岸来砍竹子。
西岸也有竹子,只是西岸的竹子生长在山腰上,西岸荒芜,没有通往的道路。东岸的竹子就在庄家屋后,有一条山道可以行走,不必一路打草赶蛇、砍伐荆棘。
犬子算着他过去将竹子砍伐,拖到河畔,也就半个时辰,那时天刚亮不久,他不必遇到东岸那些孩子。打架他不怕,只是被人告到阿母那边去的话,他可是要挨打的。
在丰里住时,没有几个玩伴,来到竹里这里的孩子们同样不喜欢他,他也不觉得难过。十三岁还是一个玩戏的年纪,但不是每个孩子都能无忧无虑的生活,犬子每日所想的,不是玩耍而是食物。
庄宅后的竹林,连绵不绝通往竹山深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除去竹子,还有竹笋。可惜此地笋子卖不出一个子来。
自从在竹里住下,犬子也曾到竹山这里采笋子,一采就是一大篮。清水煮笋子,囫囵吃个饱,至于味道,已是其次。
犬子用砍刀挖出几个笋子、放入篮中,便去砍伐竹材。
大清早坎坎的砍伐声,将庄扬吵醒,他睡眠浅薄,一点声响便会醒来。庄扬睁开眼,见天还未亮,他下榻朝窗户走去,站在窗前眺望竹山。
他看到竹丛一个男孩身影,男孩在伐竹子,他力道不如成人,两三刀劈砍,才砍倒一根竹子。
竹里最不稀罕的便是竹子,夷水东岸竹子丰盛,从不见有人到庄家后的竹林伐竹,这男孩看着有些像西岸住的孩子,他叫犬子。
这名字就像阿猫阿犬一样随意,看他样子也颇为艰苦,恐怕是父亲早亡吧。
犬子无知无觉地在庄扬注视下伐竹,将伐好的竹材捆绑住头尾,他扯绳拖着竹材下山,他挥汗如雨,他在竹林中所见不过是一片翠绿,还有逐渐明亮的天;而在庄扬这边看来,翠绿间缠绕着濛濛雾气,一抹褐色在竹林中挪动,那是男孩身上穿的一件褐色短衣。
男孩拖着竹材消失于庄扬窗前,庄扬打开房门,出木廊等候,果然见他的舟停靠在对岸。男孩的母亲从屋中出来,两人合力将舟中的竹材抬起,搬到家门前。
竹林的生活很悠闲,日复一日都是重复的生活,直到突然,河对岸住了一对母子。庄扬就跟守在雨天里看茶花开那般,用着同样的心情,看着对岸的人。
这是木廊上的一个景致,这一大清早,他看到犬子伐竹、挑水、放羊,而后自家院子里才逐渐传来声响,是仆人起来提水、洒扫的声音。
犬子消失于对岸的木屋,庄扬等待许久也没再见他出来,庄扬这才回房卷被,补上一觉。
犬子坐在自家屋后削竹篾,编织捕鱼篓。用竹篾编制篮筐、筛子、捕鱼篓等物,均是学自他的外祖父。外祖父除去挑米到竹里卖外,他年轻时,每到农闲也会挑着一担竹材、竹篾到县城里走街串巷,谁家需要编个篮子、篓子之类的竹制品,给他几个子儿,他便席地劳作。篾匠劳苦终日,所得实在微薄,到犬子出生后,外祖父就只在家种田,不再去当篾匠,但这门手艺他还在。家里的竹制品都由外祖父编制,犬子跟随在他身边,学了些皮毛。自然是编织不出美丽而复杂的图案,能器用就行。
从早上忙到午后,犬子才编制出两只捕鱼篓,这东西口小腹大,鱼儿游进入,往往被困在腹中,不得逃脱。
一手提一个捕鱼篓,犬子将它们埋在河畔水草中,还抓来水草泥土,将捕鱼篓装饰,好让鱼儿以为这是安全之所。
夷水的鱼虾很多,水源清澈,竹里的其他居民,偶尔也会到河中捕鱼。
埋好捕鱼篓,已近黄昏,犬子回自家屋子,见阿母燃起炊火,他独自早饿得咕咕叫。
贫困会让人总是感觉饥饿,因为吃的是菜羹,笋子、汤水和一点点米,犬子正在长身体,他需要吃饱饭,还需要有肉类吃。
刘母总是将米多的那碗留给犬子,她自己吃得少。
搬来竹里这十来日,母子俩过得苦。种下的庄稼还没长起来,带来的米豆也吃得差不多,好在布快织好,再过两日可以拿去换些米回来。
“阿母,你吃。”
见母亲将瓦钵中的残羹勺起,要倒在自己碗中,犬子拦挡。
“你劳作一日,多吃些。”
刘母拿过犬子的碗,将残羹全部倒入,只有半碗。
“阿母,明日就有鱼吃了。”
犬子捧起陶碗,呼呼喝下腹,擦擦嘴,意犹未尽说着。
“我这布织好,就能换米了。”
刘母这些年来终日纺织,用卖布的钱抚养犬子,她为人勤快,手脚麻利,日子勉强过得去。现下在竹里,就快断粮,她见不得犬子挨饿,每日都在拼命织布。
刘母摸着孩子蓬乱的脑瓜,安抚着,这几日饿着他了。
用过羹,天已昏黑,母子俩各自回房去睡。家中没灯,夜晚有窗外的星月相伴就行。
第二日清早,犬子到河畔将捕鱼篓取上岸,两只竹篓都沉沉的,犬子心中狂喜。他已多日不知肉味,正好杀鱼解馋。
竹篓不急着倒出,犬子将它们沥水,而后小心倒进一只木桶中。
木屋的主人离开前留下了不少工具,譬如那只小舟,和这个木桶,实在帮了犬子不少忙。
滚落木桶中的有五六尾鱼,其中一尾还是大鱼,除此外还有两条泥鳅,几只小虾和田螺。
丰厚收入,一天的口粮有了。
犬子乐呵呵将竹篓放回河畔,继续抓来泥与水草遮掩,明日便又有鱼吃,真是一本万利。自打离开丰里,他就没吃过顿饱饭,早就该制作篓子捕鱼。可惜搬来竹里,就开始修葺木屋,还有开垦荒田,来不及思虑到这么件事。
现在回想刚搬来那几日,真是苦不堪言,屋顶漏雨,土墙倒塌。犬子每日爬屋顶,用木板将破漏的地方遮挡,那些时日雨水正多。至于倒塌的土墙,则无可奈何。待天放晴后,犬子才在刘母帮助下涂墙。运来泥土和水搅拌,糊到铺了竹篱的墙面。
做为一个半大的孩子,犬子远比竹里的同龄孩子聪明,学会的本事也多。
犬子在对岸乐呵呵的倒鱼,在河里设置捕鱼篓,河对岸的阿离和庄兰好奇看着,嘴巴张得老大。
竹里的人们不这么捕鱼,用的都是小渔网,而且很费事,需要将两边水源截住,再有人跳下河,拉开渔网捕鱼。没有个四五人合作协助,还捕不成鱼。
“阿离,他往水里放的是什么”
“好像是只竹笼,要用它捕鱼。”
阿离年长庄兰几岁,猜测到竹笼的作用。
“阿离,等他走了,我们悄悄去看看好不好”
“他会射箭。”
阿离可怜巴巴说着。
“不怕,他弓被折断了。”
庄兰在当时混乱的情景下,留意到这男孩的弓被仆人折断,当时她心里还暗喜,这样就不怕他了。
“嗯,等他回屋,我们偷偷过去看看笼子。”
阿离这下壮了胆,他畏惧犬子的弓,心里还有阴影。
“要看谁的笼子啊”
不知何时庄扬已站在这两个孩子身旁,他用锄头挑着一只畚箕,大概是来挖河泥种花。春日,正是往院中水池种荷花的好时节。
阿离支支吾吾不敢说,庄兰回答说“兄长,那人用笼子抓鱼。”
这边人交谈着,对岸的犬子早已发现“仇家”,正站着怒目注视。
他讨厌竹里的孩子,不只是庄兰和阿离这两个衣着整洁的孩子,其他贫穷孩子也一样。这些人总是来捣乱,到他田里掐豆苗,往他门窗丢石子的都有其实做这些事的并非庄兰和阿离。犬子一律撵赶,拿着木棍追出老远。
心想不妙,捕鱼的事被这两个恶孩看到了,肯定要来破坏。又见这两个熊孩子身边站了那位温和少年。犬子将捏在手中的石子松开,不知为何,见到这少年,他心中的怒意就减少许多。大概因为这人帮他要回羊,他被仆人执住时帮他说情,虽然少年明显护短,可犬子也很少遇到对他好的人除去他阿母、大父和王瘸子外。
犬子想他就待在家门口,只要这俩恶孩敢过桥,动他的竹篓,他非打他们不可。这般想着,犬子便转身回去,不再搭理。
“那是捕鱼篓,你们要喜欢,让易叟给你们一人做一人。”
庄扬年纪稍长,见识自然也多,他曾见过邛人便是这么捕鱼。
“不许去动他的篓子,他家穷,是要捕鱼做口粮。”
这两个孩子,都是不懂人间疾苦,毕竟他们没挨过饿。
“好的。”
庄扬在孩子们心中是位温和的兄长,由此这些孩子也都听他的话。
“一会要种莲子,都过来帮忙吧。”
在和这两个孩子交谈时,庄扬已经挖满一畚箕的土。正闲得没事干的两个孩子,顿时屁颠屁颠跟在了庄扬身边。
庄扬挑着河泥走在前,他们跟在后头。一高二矮,和和谐谐。
犬子抱胸站在自家门口目送这三人离去,他心里颇有点羡慕。羡慕别人有兄长,他孤零零一人。
可是阿母就他一个孩子,并没有其他兄弟。
当年刘母生下犬子不久,天下就大乱了。暴徒四起,驻扎在临邛的士兵匆匆撤离,撤离的士兵中有一位高大英俊的骑长,那便是犬子的亲生父亲。
第4章 投我以木瓜
午后,庄扬跽坐在木案前,一卷春秋在案上展开,他目光并没落在竹简上,而是望着窗外,阳光穿过花叶间斑驳陆离,红艳的山茶花一簇簇压着枝头。
春日的院子,山茶树下,曾有位年轻的蓝袍儒生,传授庄扬春秋,那抹蓝色的身影,早已在两年前,在春日里随风而逝。
“兄长,我回来了。”
阿平奔跑上来,他身后跟随着蛋饼,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还抓着一只漆盒。
“今日夫子教了什么”
“夫子教了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
阿平一时也只记得这一句,颇为不好意思,连忙打开布包,取出竹简查看。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庄扬年幼时便背过这首“二子乘舟”,他记忆很好。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庄扬往下咏诵,阿平已在竹简中找到这首诗,他接下读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庄扬点点头,平缓问“可知这首诗描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