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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80节

作者:俗念亲 字数:5285 更新:2021-12-30 05:18:42

    当下内忧外患,终于一应俱全,西原稳固百年的江山,开始被战火侵蚀,动荡不安。

    战火一路疯燃到九月,九月初,顾恽到底没能回京,赴蓟无双的酒约,而赵子衿却被一封家书,连夜催回了平沙怀南王妃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赵子衿舍不得顾恽,却不得不回京,柳偲是他的生母,他对她到底存了几分真情,平时并不亲厚,可接到消息的时候,却黯然半晌默然无语,心里止不住的低沉哀伤。

    顾恽看他上马,策马相送十里,行至荒野无人小路,再不能前行,勒住缰绳细细嘱托“子衿,回京了便向皇上禀告要常伴母亲左右,若是…若是老王妃……,唉,总之之后就别去上朝了。”

    赵子衿明白他担心什么,怕自己一出现在朝堂,就被奸臣贼子以大将之子上告去西南率军打仗,一拍马鞍身躯以坐姿飘起,轻无的就落在了顾恽的马背上,揽住他腰身带向自己,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别担心我,自己一切小心,涝水也别急着疏通,就在这里呆着,我办完事了,就来接你。”

    顾恽嘴上老实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他不能不急,水患解决的差不多了,他就该偷偷回京,去见蓟无双了。他放软身子躺进赵子衿怀里,一手搭在他手背上,心事重重道“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

    碍于赵全在场,他话并未说全,可赵子衿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闷声笑了笑,侧头在他耳廓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也不退开,翁合着嘴皮子说悄悄话,听他愉悦轻松笑道“我不会死的,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这样低语,他却说的这样坚定,顾恽心头猛烈悸动,剧烈到让他有种心脏都要呼出胸膛的错觉,那瞬间,藤蔓一样密密麻麻长久缠绕在他心头的畏惧死别,像是被拔了根茎迅速枯萎脱落,心里是许久未有的轻松释然。

    他垂眼抿嘴,却是呵呵笑出声来,微微的震动扫的赵子衿胸前酥麻一片,他正恼怒离别,就见顾恽扭头上扬着看进自己眼里,语速轻缓笑道“生相依,死相随,与君共把酒一杯,携手长览东流水。傻子,备好嫁妆,等我回来,结发交杯——”

    他说完凑上来,无视已经自行躲到路边上恨不得钻地缝的赵全,攫住赵子衿两片线条美好的薄唇,主动吻了上去。

    容梓已能下地行走,两人不好吃白食,就力所能及的帮些忙,韩牧之负责打扫,容梓则帮刘叔和陆先生拨拨炉火查看药汤是否熬好。

    韩牧之从厨房出来,臂弯里端了个硕大的托盘,上头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给老头儿提神醒脑用。他从后院钻进来,就见陆先生和刘老大夫坐在桌边上攀谈,而容梓站在一罐药炉前一动不动,看着既不像拨火又不像扇风,他端着托盘走过去,从他身后探出头,叫了声“小梓?”

    谁知容梓受了大惊似的一抖,做贼似的扭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呆愣震惊,手里的东西咔哒落地,韩牧之一边低头去看,一边道“干什么呢,慌慌张……”他声音猛然变了个调,目光里也是惊疑不定,盯着地上的东西猛看一阵,抬眼对上容梓的眼睛求证似的问道“小梓,这…是——”

    容梓手里捏着端药的抹布,低头去看地上的东西,声音飘渺,叹息似的不可闻“别问我,我也就是…心血来潮。”

    古朴的青砖地面上,砖缝里积累的泥土里,生了毫末似的绿芽针叶,一块凹凸而带着棱角的龟壳盖在地上,壳上有沧桑古老的纹路,壳边被磨的发白光滑。一道突兀的皲裂横跨龟壳,将上头用朱砂写下的三个字贯穿。

    龟爻问吉凶,裂痕破字一分为二,是为大凶!

    裂开的龟壳上红笔朱砂,清清楚楚的写着一个名字赵子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江湖恩怨

    人无法阻止死亡,却能以意志延迟。

    怀南王妃数日前就被太医断定活不过子时,她却奇迹般的吊着一口气,只在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掀开眼皮子瞧一眼门口,复又闭上。老王爷心力交瘁,府里的人也悲痛非凡,谁都心知肚明,她是在等人,想在今生过尽前,再看一眼她怀胎十月的傻儿子。

    赵子衿披星戴月的赶,终于在七日之后的凌晨抵达朝阳城下,夜色已不浓郁,视野昏暗视物却无碍,破晓的金光在远处东方的天幕点亮,城外静穆安然,一片太平,而千里之外的西南边境,却是枭声四起,尸骨遍地。

    城门拉开的瞬间他就策马而入,快马奔至王府门口,天光微亮却见他爹赵引单薄里衣站在门口眺望,见他从雾霭里穿行出来,先是不可置信的惊了一瞬,而后朝他笑,那种肃穆悲痛里强撑出来的笑脸,是赵子衿在他豪放不羁的半生里,见过最为虚假的一次,他咧咧嘴角,满嘴发苦。

    老王爷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穿过院落的时候,赵子衿发现他刀脊一样锋利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时悄然佝偻,鬓角霜华满布的白发,衬着哀寂的的面孔,平添苍老数十载。他一直盯到眼睛发涩,才痛苦的别开,想着这一生遇到一双好父母,却没一日孝道也不曾敬过,他对不起二老,愧为子女,他唯一不曾辜负的人,就是顾恽。

    他默然半晌,突然在疾行间问道“爹,因何起的这样早,衣裳也不添。”

    赵引笑了笑,扭头看他,道“你我父子心有灵犀啊,爹未时突然醒来,就再睡不着了,总觉着你今儿会回来,就老想跑门口去看,真不想就把你小子给盼回来了。你娘昨晚还醒了一次,念着你的名字,我跟她说,你明日就回来看她了。我每天都这样骗她,也不知她是清醒还是糊涂,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真不如去了舒坦,她啊,想见你一面。”

    赵子衿心里压着千斤重担一般喘不过气来,那石头跟药渣堆砌出来似的,将他的心浸透泡在了苦水里,他憋闷的厉害,愧疚的狂潮几乎将他淹没,却不知如何表达慰藉和陪伴,只是停下脚步环住他爹,给了他一个拥抱,他说“爹,对不起。”

    赵子衿离京前,他母亲柳偲还心疼不舍的拉着他,指着桌上那盆簸箕里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大红缎面被套笑着打趣,说等他回来,就给他娶妻成家用,那时他笑着将这老母亲揽在怀里,目光越过窗户去看院里的老樟木,心里想的是顾恽。

    谁料如今一脚踏进卧房,见到的却是一个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几月前的端庄贵气指尖的流沙般迅速散尽,只剩下一具灵魂都即将消散的苍老皮囊。赵子衿走到床头跪下,拉住她消瘦的手指,在她耳边唤她。

    柳偲费劲气力睁开眼,浑浊无光的眼眸迸出生机,刹那亮的惊人,炙热的视线将她的儿子笼罩,像是要将今生的面数看尽。她张嘴说话,吐出的字句却虚弱的听不见,赵子衿将头贴上去,才勉强辨析出她说的是“子衿哪,娘终…于是将你给…等到了,也可以…安心的去了,只是…遗憾,没能见……你成家,这是为娘……一点心意,代娘送…给你的—心上人……还有,你爹就托——你照顾了。”

    她动了动右手,看样子是想抬起来,却已然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赵子衿明白她手心里必然有什么东西,就伸手过去取了出来,捆开掌心一看,那是个小巧的香囊,香囊正面绣着劲竹一簇,背面拿深绿的细线,勾了一个苍劲的字顾——

    赵子衿愣在当场,扭头去他爹,赵引却对他摇头,不是他,那就是只能是柳偲自己猜的。这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而且智慧异常,若不是这场死别近在眼前,她不知会将这个秘密瞒到何时。赵子衿眼眶发热,潋滟的水光在眼里闪现,吉光片羽般又不见了,他将柳偲干枯的手背贴在眼眶上,郑重其事而心怀感激的道“我和阿恽,谢娘大义成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爹的。”

    柳偲艰难的朝他笑笑,别看目光去看赵引,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渐渐阖上眼,她道“引哥,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柳偲断气的时候,赵子衿下意识就扭头去看他爹,就发现那个半生驰骋疆场出生入死的狂妄男人面上老泪纵横,一丝一丝的泪水都每一道皱纹里嵌入,像是古老的祭礼上铭文间流淌的祭血,嘴角却扬着温柔和穆的笑意,目光盯着断气的老王妃,浑身都是说不尽的悲意,比嚎啕大哭更甚千倍。

    那瞬间,赵子衿想,若是顾恽没了,自己会是怎样一番情景,然后他发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柳偲的葬礼隔了一天才举行,因为老王爷说,宾客往来喧哗嘈杂,会吵到她上路的步伐,这老头子在灵堂坐了一天一夜,将二人爱恨纠缠的一生重复一遍。赵子衿就坐在他身旁,盯着那个绿色的香囊发呆,静静的将这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刻在心里,又是悲伤,又是羡慕。这晚,他在母亲灵前,提笔给顾恽写了一封信,将那个绿色的香囊一并夹入了心中,让影卫送去了沿河。

    老王妃的丧礼只发了一天,一身素稿的老王爷诚请各位见谅,一来国难当头,而来亡妻喜静,大伙都劝他节哀顺变。柳偲死后并未入多年前就备好的陵墓,而是应她要求,葬在了城西乞灵寺上的山腰上,说是喜那里清静。

    老王妃入土后,老王爷哀痛过度,说要留在乞灵寺陪陪她,赵子衿只能回王府搭理一切杂乱事物。

    战报源源不断的从西南传送过来,赵子衿呆在王府里,自有耳目回来报信。据报,赵秉带兵守住洛城,损失却不可小瞧,幽国军队里有奇人异事会驱使蛇虫,数量数以亿计,威力不可小瞧。

    赵子衿听了直接从战场回来的影卫汇报,坐在树下出神,按照影卫的描述,幽明鉴必然是请了擅长用蛊使毒的高手,可养蛊这技艺天下会的人并不多,除去岭南一带盘踞的世家,可那些人都是避世不出的隐者。还有幽明鉴,也没派人联络过自己,想来是已经找到了解毒之人。

    那这蛊毒高手,是谁?他脑子里掠过蛇山上的百毒老叟,却很快又将它否定了,他想,那怪老头,不是被阿恽一个雷公丸,给炸得灰飞烟灭了吗。

    可世上,多的是意料不到,多的是死里逃生,命运诡谲纠缠,像极一盘巨大的棋盘,而世上每个人,都是盘上一颗被随意拨捡的棋子。

    幽州深宫的天井下,茂密的藤萝缠满木架,自动编绕出一方荫蔽来,幽明鉴披着明黄的龙袍,在藤萝下审阅战报,他气色已然好了许多,面容渐渐焕发出荣光来,张牙舞爪的龙袍加身,平日嬉笑的秀丽容颜正经凌厉,无端加持出一股森然的气概。

    此刻他盯着手中摊开的战报,心情大好,一旁的何群满脸苦恼,再三思索纠结,还是没忍住说道“爷,咱们这样对战,不会遭天下人耻笑吗?”

    幽明鉴登基已有些时日,可何群自小跟着他,叫了一二十年的爷,总是改不过来,索性在人前不说话,幸好他平时就是个闷葫芦,这才不至于被文官怒骂放肆。

    幽明鉴嗤笑一声,白他一眼道“阿群哪,就你这榆木疙瘩脑袋,以后怎么当将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手段其实是可以不拘的,假以时日,人人都会淡忘你是如何胜利的,他们只会记得,是谁胜了。况且,你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我且问你,如今情势如何?”

    何群“我军略胜一筹,可手……”他艰难的咽下浮到嘴边的“段不堪入目”,跳过接着道,“西原大军虽稍微显出劣势,城池依旧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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